蒯素英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用眼角瞟那张、程二人走出滕王阁,便将刚才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出于好奇,并不知就里。
廖展雄听后大惊道:“不好,二叔给太湖帮劫去了,须当火速营救。”
蒯素英也惊道:“那关在太湖帮水牢中的姓廖的,是廖公子二叔?”心道:我婚姻之事全系在他二叔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胡宜秋把普陀山土地庙遇廖志纬及徐达兵书的事简略地说了,又道:“多亏蒯姑娘听得这段话来,否则二表叔要多受许多折磨。”
三人急回客店下处,商议已定。次日购得三匹健马,三人兼程驰往太湖。
行至南京,胡宜秋道:“雄哥、蒯姑娘先走一步,我离家已久,想奉告父母一声,再看父母有无施救二表叔之法,即去太湖。另外,二表叔受困太湖之事,也须告知姑姑。”其实她何尝愿意离开廖展雄?只是她心里有隐言不便说出。她想将自己与廖展雄的事,诉诸姑姑,搬姑姑去太湖会见廖志纬,由姑姑向廖志纬提出她与廖展雄的亲事,以求得廖志纬认可。
廖展雄道:“也好,我就不进城了。请代我向几位老人家问安。”即与蒯素英扬鞭东去。
廖、蒯二人马临太湖之滨,沿岸寻觅船只。见一家门前晒着鱼网,显是打鱼人家,于是滚鞍下马,拴马于旁边树上,前去门首问话。
这家有夫妇俩带一孩子,正围在桌边吃午饭,看见一个翩翩公子与一个白衣少女向自家门口走来,那渔夫便立起身来。
=奇=此时廖展雄也觉得腹中饥饿,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行路之人,没找着饭店,想在贵舍买一餐饭吃,不知可否?”拿了二两银子递过去。
=书=那渔夫笑道:“粗茶淡饭,无以飨客,贵客不嫌寒舍简陋,就请进吧。谁人不外出,些许茶饭,何须银两?”吩咐渔妇去弄饭菜。
=网=廖展雄道:“大哥不必客气。”坐于桌边凳上,顺手将银子放在桌上。蒯素英也坐了下来。
渔夫撤了残饭剩菜,带走孩子,须臾提了一壶茶转来。给二人倒了茶,坐在一旁相陪叙话。
廖展雄呷了一口茶,道:“借问大哥一声,我们欲去太湖缥缈峰游玩,不知路径怎么走?”
渔夫道:“太湖之中有一岛名西洞庭山,缥缈峰在西洞庭山上,当乘船走水路。”
廖展雄道:“大哥能否渡我们前去?”说着取出十两银子放于桌上。
渔夫看了看那块银子,面有难色道:“不是小人不愿渡公子二位,实在是无法靠近西洞庭山。”
廖展雄道:“这却是为什么呢?”
渔夫道:“公子有所不知,西洞庭山是太湖帮总舵重地。这太湖帮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派,在南直隶与浙江的重要码头,均设有分舵,所在之处渔民受其庇护。近两个月前,总舵主苏老爷子向沿湖渔民、商贾发下话来,各色船只不准靠近西洞庭山,小人怎敢有违?”
廖展雄道:“听说那苏老爷子是侠义道中人,不会如此霸道吧?”
渔夫道:“公子说的是,往日我们可在太湖内随意打鱼。只是近来常有江湖人去西洞庭山走动,意在窥探太湖帮总舵,是以苏老爷子才发下话来。”
何以近来常有江湖上人去西洞庭山走动?书中交待,贾海青、姜五林自浙江萧王庙退走之后,恨太湖帮行为太过卑劣,便到处散布徐达兵书为太湖帮所得,是以引起各门派人物去太湖帮总舵寻事,要太湖帮交出徐达兵书。
廖展雄欲进一步探听太湖帮虚实,说道:“如此强大的太湖帮,能人高手如云,又有谁敢去捋其虎须?”
渔夫道:“小人也纳闷得很,据我所知,太湖帮除总舵主南浙大侠苏晖苏老爷子外,还有二舵主‘水底长蛟’俞延俊,四大护法,五堂堂主,各分舵掌舵,个个身怀绝技,还怕谁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是有极利害的主儿找上门来了。”
廖展雄忽然想起,爷爷在南京任兵部侍郎时,有一个通家好友俞爷爷,他家的长子名字就叫俞延俊,于是说道:“那位二舵主俞延俊是不是南京人,他家老爷子是不是曾在南京做过大官?”
渔夫道:“听口音像是南京人。这位二舵主没有一点架子,常来我们渔村走走,有一次还到我家喝了一杯茶。至于他家老爷子是否做过大官,小人就不知道了。”
廖展雄想乘他的船去西洞庭山,便道:“实不相瞒,这位二舵主俞延俊是我的世叔,他出外多年未归,我受他家老爷子之托,到处寻找于他,若非大哥言极,叫我到何处去寻?”起身施礼道:“实在谢谢了。无以为酬,一点薄礼,还望笑纳。”又掏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做作之形态诚恳逼真。蒯素英止不住地想笑,但还是强忍了。
渔夫重新打量一下廖展雄、蒯素英,又看看桌上那银子,心道:看模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娇丽绝俗,不像是武林中人物,话又讲得有根有襻,该不会是假。遂道:“既然公子与二舵主有故,小人就送二位走一趟。”
这时渔妇端上四盘菜来,说道:“渔村拙妇弄不好菜,二位贵客多多包涵,将就点儿充饥吧。”
蒯素英见是一盘糖醋雪片藕,一盘泥鳅烧豆腐,一盘油爆大爪虾,一盘清蒸桂花鱼,清清爽爽,香气扑鼻,赞道:“大嫂好手艺!”
渔妇道:“让姑娘见笑了。当家的,弄点酒来。”
渔夫进内屋取来一壶酒,筛了三杯,道:“二位想也饿了,随便吃些。”
酒饭已毕,廖展雄招呼渔妇照看马匹,与蒯素英一起随渔夫走向湖边。
三人上了渔船,渔夫扯起了帆,恰是顺风,两个时辰便接近西洞庭山。
忽然迎面来了一条大船,船首站立一人,一头黄发披肩,以金环束之。只见他戟指喝道:“不准驶近!你们不知禁令么?”
廖展雄道:“小生廖某,受人之托,来给二舵主俞爷送家信的。”
那人道:“二舵主有事外出,信可交给在下转达。”
廖展雄道:“俞老太爷要小生将信亲自交给二舵主,既然二舵主不在,小生须面交总舵主苏老爷子。”
那人怒道:“难道在下‘金毛狮子’梁均不够资格么?”
廖展雄道:“原来是梁护法,小生失敬了,不是大护法不够资格,而是大护法解决不了这件事。”命渔夫继续驶船前进。渔夫有些作难,但终于看在那二十两银子的份上,依言而进。
两船挨近了,梁均道:“你想找死!”一掌劈来。
廖展雄哪有工夫跟他纠缠,运足九成功力,一式“惊涛拍岸”,右掌迎过去。二股强劲的掌风甫合即分,梁均给撞出一丈远,双肩碰断了船仓顶部的横木。
梁均顿感气闷血涌,舌根发咸,忙拿桩站稳,硬是将一口上涌的鲜血咽了下去。这时渔船已驶过大船,飞也般向前疾进。
梁均身为太湖帮总舵护法,一向作威作福惯了,哪受过这等闲气,指挥大船从后追来。廖展雄回首而视,冷冷一笑,一扬手,叫声:“着!”一枚金钱镖带着尖锐的啸声,飞向大船篷索。
那大船篷索应声而断,篷帆扑啦啦下坠,霎时落后了一大截,再也追不上渔船。那渔夫吓得直伸舌头,心道:这回把命搭上了。但不敢吭声,专心驾船。
渔船离岸尚有数丈,廖展雄拉住蒯素英的手,说声:“起!”二人腾跃,已然登岸。
廖展雄转身向渔夫抱拳道:“在下多谢了。大哥速转向南,避开大船,绕道回去。”渔夫先见廖展雄一掌击退金毛狮子梁均,已是惊讶不已,现见如花似玉的蒯素英也能一跃数丈,益发惊呆了,待听到廖展雄催促“大哥还不快走”之声,才转而南行。
廖、蒯二人走了十余丈,前面有一个大汉挡住去路。那大汉道:“二位闯我太湖帮总舵意欲何为?”
廖展雄道:“在下廖展雄、蒯素英,专程来贵帮总舵拜见总舵主苏老爷子。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大汉道:“原来阁下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青剑大侠,久仰,久仰!在下欧阳琼,江湖上有个浑号:迷天圣手。”情因这欧阳琼不仅善施迷天网,而且武功在太湖帮各分舵中为第一高手,甚至比大护法梁均还要高上一筹,是以苏晖将他留在总舵,以便策应。
廖展雄道:“原来是宁波分舵的欧阳掌舵,幸会,幸会!阁下既劫我二叔,自非泛泛之辈,今天在下倒要讨教几招,请!”
欧阳琼也不客气,一进身,一招“丹凤朝阳”,铁剑已指向廖展雄的咽喉。廖展雄恨这厮是劫二叔的罪魁祸首,今日里决意不能轻饶了他,身形稍偏,青霜剑一式“后羿射日”,后发先至,剑尖已抵他胸口的“膻中穴”,快若电火石火。
欧阳琼但见一道青芒射来,寒气逼人,慌忙间不得不将递出去的铁剑硬生生收回来,挡格来剑。两剑相碰,“锵”的一声响,欧阳琼的铁剑断了半截,只吓得他急急向后倒纵丈余。廖展雄趁他脚跟尚未站稳,一个箭步跟上去,一招“螳螂捕蝉”,青霜剑直斫他的右胸“期门”。欧阳琼下盘不稳,无法再行纵起,急切间把腰向左一扭,虽然闪过了制命的一剑,但右臂却给划了一个三分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流湿了衣袖。
论武功欧阳琼不至于两个照面就挂彩见红,少说也要支撑十招八招,只是他只知迷天圣手有迷天网,而忽视了青剑大侠有青霜剑,因此一上来兵刃被折,连连败退。
在这种连连败退的情况下,欧阳琼再递剑进招,无疑是以卵击石,于是他祭起了唯一的法宝迷天网,向廖展雄搂头罩去。廖展雄见一面三尺见方的线网迎面飞来,不知此乃何物,青霜剑“朝天一炷香”,戳向迷天网,接着一个“苍龙摆尾”式,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孤,迷天网顿时给铰成许多碎片,纷纷落于尘埃。那迷天网虽是精铁细丝织就,但哪能经受住削铁如泥的青霜剑奋力一挥!
欧阳琼再次失算,大惊失色,却又迷惑不解:迷天网怎么奈何不了这位青剑大侠?他哪里知道,廖展雄自幼饮了金丝鳝王血,已是百毒不侵。
廖展雄毁了迷天网,趁欧阳琼惊异之际,迅速地点了他两处穴道,欧阳琼呆立当场,动弹不得。廖展雄虽恚怒他路劫廖志纬,但这次来太湖帮总舵拜山,志在救人而非杀人,同时也不愿因此结仇,只是想给他吃点苦头罢了,是以心存厚道,手下留情。
一瞬之间,廖展雄以闪电般的手法,击败了太湖帮的两名高手,使得蒯素英内心益发增添了敬佩爱慕之情,她暗里忖道:若得夫如斯,此生何求?怎奈这只是一厢情愿的事。即刻就要见到他二叔了,他二叔自是向着他,我去哪里能寻到像他这样英雄倜傥的夫君呢?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廖展雄点了欧阳琼的穴道,即道:“蒯姑娘,我们走。”蒯素英应了声,随他而行,一刻便到缥缈峰下。
此时,护法梁均与四个劲汉已弃船登陆,气势汹汹地追赶上来,大喝道:“鼠辈哪里走!”
廖展雄回头看了一眼,道:“败军之将,何颜言勇!”一弯腰,拾了一把小石子,顺手抛去,梁均及那四个劲汉给点了穴道,立于原地,停止了追赶。
所谓太湖缥缈峰者,只不过是一个小山头,那些守山的太湖帮众,远远望见护法给人轻而易举地点了穴道,都不敢下山前去阻拦,纷纷逃进寨门。
廖、蒯二人进了寨门,如入无人之境,直趋总舵大厅,这才收住脚步。但见大厅内有八九个人,中间太师椅上端坐一人,年约六旬,紫微微的脸膛,踞傲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威慑之气。廖展雄抱拳一礼道:“不敢请问,哪位是总舵主苏老爷子?”
中间端坐那人道:“老夫便是。二位闯我山寨,有何见教?”
第十七章 心飞缥缈(下)
2
廖展雄道:“在下廖展雄、蒯素英,冒昧造次贵寨,特来叩拜苏老爷子,欲向苏老爷子询问一个人。”
苏晖道:“欲询问何人?”
廖展雄道:“在下二叔廖志纬。”
苏晖微笑道:“廖大侠,你弄错了吧,老夫太湖帮总舵并无廖志纬此人。”
廖展雄道:“没有错!两个月前,在下二叔化名钱二,有平倭要事欲见福建总兵戚继光,在前往福建途中,为贵帮宁波分掌舵欧阳琼所劫。请总舵主以国事为重,高抬贵手,放了在下二叔。”
苏晖大笑道:“老夫太湖帮只知练武健身,除暴安良,从不问国事,二位请便吧。”
廖展雄怒道:“苏晖,我且问你,你身为太湖帮总舵主,号称南浙大侠,开口‘练武健身’,闭口‘除暴安良’,世人却不知你除的什么‘暴’,安的什么‘良’!昔日倭寇入侵南直隶与浙江,奸淫抢掠,残害黎民,可算之为暴,你除了么?无辜百姓或劳作田间,或经商守业,可算之为良,你安了么?现今倭寇仍盘踞福建,继续行暴,为害良民,你却只知占据山头,扩张太湖帮势力,逐名利于即日,置国耻而不顾,困报国之士于囹圄,说弥天大谎在当前。我看你虚有南浙大侠其名,且将为武林所不齿!看剑!”青霜剑一式“百步穿杨”,向苏晖当心刺去。
苏晖一柄大砍刀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被人如此奚落过,而且是一个后生小子?顿时老羞成怒,飞身离座,避开当心刺来的一剑,大砍刀一招“晴天霹雳”,斫向廖展雄“天灵”。廖展雄见大刀沉重,夹着迫人的劲风,即刻使了个千斤坠,站稳桩式,青霜剑迎以一招“横架金梁”,欲削断他的大刀。苏晖不愧为老江湖,倒也识货,急收大刀,问道:“法慧禅师是你什么人?”
廖展雄道:“是在下恩师。”说话间一招“三羊开泰”,青霜剑分刺对方上、中、下三路。苏晖见廖展雄手持九华派镇山之宝青霜剑,又使出精湛的九华剑法,知他已得了法慧禅师的真传,遂不敢轻视,身形右移,一招“鹰击长空”,大刀连肩带背砍下。
廖展雄身形一个半旋,青霜剑抖出九朵剑花,分刺苏晖前身九处大穴。这一剑九式可实可虚,在幻变的招式中,对方有隙则实,无隙则虚,令人防不胜防。苏晖当然知道,九华剑法练至一剑九式,能分刺九穴,诚已臻至最高境界。他不敢接招,身形斜纵五尺,这才堪堪躲过,但却身躯摇晃不稳,甚是狼狈。
廖展雄施展师门绝学,剑走轻灵,忽而静若处女,忽而疾如脱兔,在身形急转中,衣袂飘逸,形态潇洒,刹那间只杀得苏晖左支右绌,无躲闪处。
那在大厅内观战的三大护法,五堂堂主,从未见过如此高手恶斗,时而喝采,时而发呆,时而担心,时而婉惜,个个全神贯注,如同亲身接战一般。当看到总舵主即将毙于青霜剑下,方才如梦初醒,觉得不妙,有一人喊道:“并肩子上!”
八人一涌而上,将廖展雄围在核心,寻隙进招,走马灯似的旋转。这时,苏晖才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又加入了战团。
廖展雄轻蔑地冷冷一笑,道:“在下今日来会会太湖帮的精英!”亮出金丝鳝王鞭,左鞭右剑,抖擞精神,越战越勇。
蒯素英见状,大骂道:“一群不要脸的东西,亏你们还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仗剑从外围攻上,霎时与廖展雄合在一起,成了以二对九的局势。
廖展雄挥鞭如轮,运剑如风,有两个太湖帮堂主收势稍慢,兵刃给截去一段,但仍然围攻不舍。
初时双方尚且势均力敌,二十招下来,廖、蒯二人便渐渐支持不住。廖展雄审情度势,知久战必败,于是挥动金丝鳝王鞭,将包围圈荡开一个缺口,说道:“蒯姑娘,我们走!”二人从缺口处冲出,轻功提携,几个起落已至寨门,苏晖等也不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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