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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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江湖-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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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在深水里,必须要做一只真正的“人鱼”,否则便会气息殆尽而丧命。他们的先祖有十大神功绝学尽数传下,但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只余了不到一成的功夫。这其中的缘由,乃因他们永居孤岛、与世隔绝,纵使武功再高亦无太大用处,故而大多数人练功并不十分用心,只是作为好玩而已。饶是如此,他们任何一人的身手放到江湖中去都已可算一流之列了(这情形,似乎又与“帝王堡”相似)。但他们世代吸食罂粟壳粉膏,俱都离不开此岛——到了这一代年轻人中,狄心卓终于突破了这一关,隔了一年未沾罂粟壳粉膏,被族人允许离岛,但每年都须回岛一趟。因他每日夜间都得潜入水中而憩,武功套路又无人能识,师门、出身更无人知晓,故而江湖朋友称他为“神龙浪子”。他在东京鲸头客栈见了“帝王堡”一行人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心下不平,不管对手如何强大,出手便找上了“帝王堡”堡主宫鲁战。他被宫鲁战击伤后,深知自己武功尚未达顶尖之列,养好伤后便回到岛上,终日里闭关深修祖传绝学“枯木禅功”,几个月前已达到能吸收树木精华为己用而提高自身功力的境界,现下他的功力已远在当年“帝王堡”堡主宫鲁战之上,故而他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重出江湖,再寻宫鲁战一决胜负。而他们家的老四,也即是他的三弟狄青,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隔离罂粟壳粉膏近达一年,即将突破这一难关,恐怕再过几个月也将效他大哥去闯荡花花世界了。但狄青却更有志气,他并不要随他大哥一道走,他要只身一人去闯天下,最希望做一名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他们家老三是唯一的一位大姑娘,闺名心茹,心思也不小,也在戒食罂粟壳粉膏,但总因意志不坚而屡屡失败。狄心茹最大的心愿是要嫁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像她的族人先辈、姐妹般嫁给“男鱼人”。她曾央求大哥狄心卓给她捉一个“真正的男人”回来,狄心卓可没好脸色给她看,因为这就好比说他狄心卓也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此事后来被狄心茹的父亲、也即是该岛现任的岛主狄酒舞知晓了,将狄心茹严叱厉责了一番。倔拗的狄心茹却认死了这个理儿,怎生都还不肯谈婚论嫁,并扬言如果没有“真正的男人”她宁愿做老姑娘做到死……可巧就在最近数日竟如了狄大姑娘的心愿,这岛上漂来了两名受难的东瀛人,一男一女,是对夫妇——他们本随大队客船同去大宋做买卖,却不料遭遇了大风暴,二人遇难时紧紧地相拥相吻着拼死不分开,却因此而得以侥幸活了下来,随后漂流到了此岛附近,被正在洗衣裳的狄心茹救了上来。这二人虽得以活命,却俱都已神智不清,时癫时狂,显是被那场可怕的大风暴吓坏了。好在岛上有玄妙的罂粟壳粉膏,二人吸食了数日后已渐渐复元,神智清醒了不少。而狄大姑娘却不管人家夫妻如何恩爱,吵着闹着非要嫁给这东瀛男人不可,做妻做妾都无所谓……

(三)龙子太郎与北条东机狄心越一路不停地说了这诸多事情,直听得白皑皑一路感叹。二人拐过一道浓密的矮林,见右前方竟有大群鸭子在觅食,还有数只在近岸的海面上嬉戏。狄心越指着这些鸭子,笑道:“这些鸭儿们却跟那两个东瀛人一个来路,都是漂流至此的——只不知它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语音一顿,突地想起白皑皑先前所言在“黄金屋岛”一事,他又不由奇道:“莫非、莫非……”

白皑皑走近这些鸭子,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鸭子恐怕也一个样,却见有几只老鸭着实眼熟,岂不正是在“黄金屋岛”所住的那些时日里朝夕相伴的鸭儿们么?他心里一阵温暖,如见故人,回头对狄心越道:“不错呵,狄兄——这些鸭子正是从那个岛上来的,看来它们又添了不少新丁啦……”说着,更一步走近这些鸭子,正想要与老朋友叙一叙旧,却不想鸭儿门被吓得嘎嘎嘎嘎乱叫着全跑开了。

白皑皑怅然若失,望着鸭儿们惊惶跑远的身影,不由一阵黯然苦笑。此岛非彼岛,鸭儿们早已没了在“黄金屋岛”时的大爷派头,在这里是见人就跑,更何况是白皑皑这样“吓人的人”。

狄心卓走至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连故人恐怕都未必会再认得你了,更何况是这群鸭儿呢?”

闻听此言,白皑皑不由心头一震,暗想自己若再回到中土,可真不要把玎珰、小任儿、颖儿和怜苘他们给吓坏了……唉,颖儿和怜苘想必都已生了罢?不知是男是女,更像我还是更像她们……还有范忆娟,若有缘再相见的话,她可还会再认得我么?那小女儿可长大了不少了罢?……

当下,二人都不再开口。一路默然,缓缓而行。再弯过一排矮山,眼前突见无数间精致的木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遍缀了小半个岛,屋前屋后屋左屋右俱为稀疏而苍翠的大树所环绕。诸多小娃儿正四处追闹嬉戏着,却并不见一个大人。白皑皑凝神看那些娃儿的相貌,见他们除了比狄心越稍显稚嫩外,果真都与狄心越几乎一模一样。有几个小娃儿追闹至二人近前,乍见白皑皑的“黑鬼样”,不由七嘴八舌地尖声叫了起来:“有鬼啊!有鬼啊!……”“哪里来的黑鬼呀?!可真黑呀!……”“哎呀!好难看哪!……”待见这“黑鬼”与狄心越在一处,小娃儿们的心里才踏实了不少,其中一个小丫头问狄心越:“二叔,这黑鬼是你的朋友呀?他是打哪儿来的呀?他怎么生得这般难看呀?……”

狄心越用力地掐了这女娃儿粉嫩的小脸一把,笑骂道:“鬼丫头,哪儿来这么多‘呀’,快去玩你的罢!”

小女娃儿歪起头白了狄心越一眼,忽地对几个小伙伴低声道:“吐西古马卓肚斗衣娃,桃西鲁高虎都母衣洛,扎其高其系烂兜……”

狄心越听了,一边作势要打这小丫头,一边笑骂道:“审青古尼吐子路其壳,造清惜莫困团路……”

几个小娃儿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跑开了,一边不时回头瞟向白皑皑,一边用那古怪的话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白皑皑虽心知这些小娃儿必在说自己,却不解其意,只得拿眼看向狄心越,盼他能解释。

狄心越挠了挠头,苦笑道:“这鬼丫头!她说我妹子这下不用跟人家争男人啦,你虽黑了点,倒还勉强……我骂她也不害臊呢,快给我滚蛋……”他见白皑皑面色漠然,以为白皑皑心里不舒坦,忙又笑道:“小娃儿童言无忌,白兄请勿在意……”

白皑皑微笑道:“哪里。兄弟只是忆起太湖石公,那儿与这里颇有些相似,只不过那儿五湖汇聚也难及这里大海之浩瀚,况且人人的面貌也各不相同……”再看看四周,细想一下,这里与太湖石公毕竟还是颇为有异:此处不见有人种桑养蚕、饲鸡喂鹅,不见一只猫狗猪羊牛马,那些罂子粟和采南烛也都任其野生,那些从“黄金屋岛”漂移而来的大群鸭儿们也无人理会,更不见渔网、船只之类的物什——毕竟这岛上住的是“半人鱼”嘛,哪用得着这些东西?

当下二人走向一间精致的大木屋。白皑皑又问道:“除了狄兄你之外,贵岛的大人们怎地都不见呢?”

狄心越先进了屋子。屋子有门有窗,俱都大开。里边家什甚少,桌椅板凳靠西而置,除此之外别无长物。三面各有一门,通向内室及厨房。他听了白皑皑此问,不由干咳了一声,低笑道:“大人们么?咳,都去听我家老头子讲经啦……”他请白皑皑坐在一张椅上,自去厨房取出一碗淡水来,让白皑皑慢饮,一边笑道:“我们这岛上从不饮茶,还请白兄见谅。”

白皑皑客气了一下,喝了口水,复问道:“狄兄你怎地不去听令尊讲经呢?”

狄心越又干咳了一声,嘿然笑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叙经论典那档子事了,听着那些文诌诌的东西脑袋瓜就痛……大人们每日一听是非去不可的,娃儿们自愿——我还不如一些听话的乖娃儿呢,只顾着东遛西荡,我家老头子也拿我没折,只得任我逍遥……其实我们世代困在这个岛上,学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玩艺、懂不懂那些什么狗屁伦理道德又怎样?练些武功倒还是有点用处……”

白皑皑喝干了碗里的水,接口道:“令尊要贵岛之人每日听经,恐怕就是不想要贵岛不懂世俗礼教、淡忘伦理道德罢?若不然,久而久之,贵岛之人恐怕都会愈长‘鱼性’而更短‘人性’,那可是在退步呀……”

狄心越呆了一呆,随即又反驳道:“那也不然。我想我们都已混到这份上了,一应的世俗礼教、伦理道德早已深深地扎根在了我们这群人中间,纵算很少提及,也会在无形之中世代相传,就好似吃喝拉撒般自然而然了……”

白皑皑点了点头道:“狄兄所言倒也在理。贵岛经年已久,那些经义文伦早已成为一种习惯,每日一学倒确实有些啰嗦了……”

狄心越哂笑道:“什么事做多了不烦?就是小两口行房也有吃不消之时罢?一年半载学几次什么经啊典啊的已差不多了,哪用得着天天都学呢?……”

二人又闲谈了许久,白皑皑又多了解了狄心越他们这些“鱼人”的诸多奇异之事。他生性平漠,而自己所遇之事已太多了,头脑又因遭雷击而变得有些古怪,故他对此处之奇岛奇人奇事也并不太惊奇——他自己本身的事已很令人难以想象,世人若听了恐怕很少会有相信的。

过了片刻,天色已近正午,外边由远处传来一阵谈笑声、脚步声,看来这岛上众人的讲经、听经已结束了。

狄心越和白皑皑走出屋门,见大群大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四处走着,所有人的面貌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令白皑皑不由感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远处有数百人陆续进了自家的木屋,又有数百人向狄心越和白皑皑这边的木屋行来。有数十人见着了白皑皑,不由惊呼出声,纷纷向这边奔来。白皑皑一看他们的脚步和身形,便知他们必都练过上乘武功,只不过欠些火候,显是并未下过苦功,只是随意练练罢了。

跑得近了,但见有两个人显得特别扎眼——这就好比满天星斗中的月亮、鸡群中的仙鹤一般,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俩人一男一女,俱都个头较矮,瘦小清秀,相貌与这一大群人截然不同,想必他们就是狄心越所说的两名落难的东瀛人龙子太郎和北条东机。

众人围拢过来,俱都拼命地睁大了眼惊奇地瞪着白皑皑,白皑皑心想自己恐怕比这两名东瀛人更要扎眼得多了——这就好比一摊绿豆中的一颗红豆、一摊白米中的一粒黑米一样。

人群里抢出一位姑娘,奔过来一把拽住了狄心越的左臂,伸手指着白皑皑,娇声问道:“二哥,这黑鬼是哪儿冒出来的?!是从传说中的西方天国来的么?!他好黑呀!……”看这姑娘,活脱脱便是另一个狄心越,只不过稍显柔嫩,穿着打扮也尽不相同。

狄心越右手拇、食二指一捏这姑娘的鼻子,笑骂道:“好没规矩的野丫头,还成天听爹讲经论道呢,却哪里像什么贤惠淑女?!”又对白皑皑歉然笑道:“白兄请勿介意——这是舍妹心茹,自小顽劣惯了,嘴没遮挡……”

白皑皑生平首次被这般多人当怪物般围观,心下也不由有些又好气又好笑。他四顾一抱拳,微笑道:“在下白皑皑,来自大宋,今日得幸漂流至贵岛,有缘见着诸位,这厢有礼了……”言罢,又团团一拱手。末了,他又忍不住以左手背去碰一下上排牙齿,尽管他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此怪动作大为不妥。

除那两名东瀛客之外,其他众人显见不懂什么江湖礼道,有的手忙脚乱地依白皑皑之样还礼,有的嘴里连道“客气”,也有的也学白皑皑最后那样用手背去碰牙齿,而更多的则是张大了嘴一片茫然——看来他们所学的只是“正统礼教”,可没听说过那些跑江湖的事儿。而狄心越的妹子狄心茹姑娘却知有传说中的“西方天国”,看来是听她大哥狄心卓说了不少江湖事了。果然,她见众人中有学白皑皑之样以手背去碰牙齿的,不由又惊奇又好气又好笑,瞪着白皑皑嗔道:“哎,你这人,怎地做如此的怪动作?我大哥可没说过江湖朋友见礼还有这一着……”

白皑皑闻言不由歉然一笑。他并不隐讳自己的毛病,除了怕添麻烦而不说自己吃了“万年海参王”之外,把自己因受雷击而思绪紊乱等等之事向众人和盘托出,听得众人惊奇不已。

狄心茹更是如痴如醉,怔怔地盯着白皑皑,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们这岛上有玄妙的罂粟壳粉膏,它有静人心神的奇效……”用手一指那两名东瀛人,接着道:“他们二人头些时日还跟你差不多呢,现如今可差不多全好啦……”

白皑皑向她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的好意——尊兄已向在下提过此事,往后可要烦扰各位了。”

当下狄心越又把白皑皑与那俩东瀛人相互引介了一番。俩东瀛人的汉话说得并不很熟溜,但大致能听得懂。白皑皑也曾听说过一些东瀛人的姓名,他们男的多叫什么本啊、夫啊、郎啊、雄啊之类的,故白皑皑本以为这男的是龙子太郎,女子为北条东机,却不想正好弄反了,看来这对夫妇各自的父母俱是卓尔不群之人,给儿女取名亦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末了,狄心越请众人各自回家去,他自己则领着白皑皑、狄心茹、龙子太郎和北条东机进了屋。

四人坐定后,狄心越站在狄心茹旁问她道:“老头子还在教训大哥么?”

狄心茹一边不住拿眼瞅向白皑皑和北条东机二人,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可不是吗?年轻人要本份,要脚踏实地,要安安心心地守着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基业,不要老想着一步登天,不要老念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话正此处,突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沉厚的笑骂之声:“好你个没大没小的野丫头,又在编排你‘老头子’的不是了!”狄心茹一听得这个声音,立时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不再讲话。

狄心越摇头苦笑,对白皑皑笑道:“正是我爹回来了……”他话声中,一老者偕同一年轻人缓步走进了屋里。看这一老一少,面目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只不过老者皱纹稍深、长须拂胸而已。那年轻人,白皑皑心想定然就是当年在东京鲸头客栈见过的“神龙浪子”狄心卓了。

老者一边进屋一边冲狄心越笑骂道:“不是你爹,是你家‘老头子’……”这老者,正是狄心越的父亲、该岛现任的岛主狄酒舞。他正说着呢,忽地一下看见白皑皑,不由吃了一惊,奇问道:“这位是谁?你怎地……”

白皑皑起身抱拳道:“晚辈大宋子民白皑皑,见过前辈。”

狄酒舞点了点头,连连道:“好!好!好!”他凝神打量白皑皑,见白皑皑虽全身黝黑狼狈,但却神光湛然、精气沉凝,显是位修为颇深的内家高手,不由暗生较量之心。

白皑皑见他太阳穴高突、眼神似寒星、全身上下沉稳如山,显是内外修为均已炉火纯青,只不知与己相较孰弱孰强?

龙子太郎和北条东机两名东瀛客人也起身用生硬的汉语向狄酒舞和狄心卓打了个招呼。

狄心卓却不似众人见着白皑皑时那般大吃一惊,他只微微一愕,便抱起双臂与他兄弟狄心越旁若无人地谈笑起来。白皑皑方才见着他的身形和脚步,已知他的功力确实较之当年有了长足进步,虽还不如乃父狄酒舞,但却足够高过白皑皑的岳父、“帝王堡”堡主宫鲁战了。

狄酒舞见狄心卓竟然如此“无礼”,不由气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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