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林恩从唇间挤出熟悉的词语,莫说身旁的人听不懂,炮弹的嘣嘣巨响也极大地削弱了人们耳朵的灵敏度。受搀扶的士兵仅靠单腿跳跃,伤口又没有进行任何处理,这时已是体力透支。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但眼中依然充满了求生的渴望。“屠夫”的体格健硕,但比林恩矮了半个脑袋,此时伤者的负重大半位于他那边,在这严酷的寒冬,他涨红着脸,汗水正顺着头发和颈部往下流,而那双大号皮靴每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林恩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双腿已如灌铅,肩膀扛着同伴手臂,更是感觉一刻都不能坚持下去了。眼看村庄越来越近,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战壕中有戴着大耳沿钢盔的人在期盼地望着他们,林恩紧咬着牙关,以前所未有的意志力驱使手臂使力、双腿迈动,然而罪恶的炮弹咻然怪叫着飞来,落在距离他左侧仅有不到十米处,火辣的气浪狠狠地撞了过来,三个人紧靠在一起仍无法抵挡,瞬间往反方向摔去。
重重摔在地面的刹那,林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二战之旅到此结束了吗,上帝?
发懵的耳朵只有无尽鸣响。
又一发炮弹袭来,似乎落在了更近处,林恩眼前的世界剧烈晃动着,仿佛空间都已经扭曲了,大大小小的泥块宛若夜空中绽放的礼花,以美妙的抛物线分散开来。须臾,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下,林恩顿时感觉左臂有种撕裂的疼。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弹片创伤,但持续的感觉又不像是很大的伤口,便知道有可能只是先前的伤口崩裂。
艰难地转头往左看了看,“屠夫”和受伤的战友都还有动静,再转头往右,那些T-34在视线中有如玩具大小,前前后后十多辆都在往这边推进,前面几辆车身正面闪动着机枪火舌,略略昂起的炮口时而喷出一团乌烟,炮弹划空的啸然转瞬即至,落在了更靠村庄那边。
这糟糕的场面让林恩倍感无望,他仰面朝上地躺着,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仿佛一点都没有被战火熏染。战友们在绝境之中不离不弃的精神有如乌云间隙洒落的一抹阳光,让他可以带着些许宽慰结束这意外的战争之旅。恍然间,他想起了他那个时代以色列人的一句豪言:
即使世界都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抛弃自己人!
………【第14章 猛虎】………
在战场上,时间的流动有时显得快、有时显得慢。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林恩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屠夫”的叫唤声传来,他才又一次转过头,却见刚才那受伤的同伴紧紧闭上了眼睛,胸口再无起伏,心中顿时无限哀伤。
“Lynn!”
“屠夫”叫唤林恩的名字,但他的后一句话是林恩目前还无法听懂的。只见这名党卫军中士身体平躺、脑袋侧向自己这一边,整张脸布满了血渍和泥污,军服虽然又脏又湿,但看得出来,那是由于地面泥泞而非大量出血造成的。
除了旧伤位置,林恩感觉四肢躯体和脑袋都没有再受新伤,而且躺着也恢复了一些气力,便朝“屠夫”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至于爬起来继续跑,林恩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他很快意识到自从被炮弹炸倒之后,苏军的炮火就渐渐远去了。既然躺着无忧,为什么要爬起来吸引敌人的炮弹和子弹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林恩把头转向另一边。视线中的苏军坦克一辆不少,但体积“增大”了一倍不止,估计到自己这里已经不足500米了。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起身恐怕会马上被T-34的机枪打成筛子,这或许也是“屠夫”没敢做出大动作的缘故。
在苏军坦克开炮的间隙,“屠夫”张嘴叽里咕噜地说着,这会儿林恩真是又急又无奈——要是可以直接用语言来交流该多好?
见林恩迟迟不回话,“屠夫”艰难地转过身子并且爬近了一些,此时林恩才惊讶的发现,“屠夫”左手有三个手指不翼而飞,鲜血仍汩汩地从断指处往外流,巴掌和袖口已满是血渍。正欲找出急救包,却想起它已经用在了黄毛的身上,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在林恩用手帕帮自己包扎左手的时候,“屠夫”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苏军坦克。越过山丘后,它们明显放慢了行进速度,好让下车掩护的步兵能够跟上,而苏军的战斗步兵们穿着白色的冬外套,基本上人手一支“**沙”,正不断向沿途或趴或躺在地上的德军士兵遗骸扫射。在这种情况下,林恩他们即便有舍身成仁的勇气,也无法寻觅到攻击苏军坦克的机会。
勉强包扎好了伤口,林恩见“屠夫”这副紧皱眉头、满目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正欲回头,却意外瞥见村庄外面出现了几个移动的硕大白影,他连忙朝“屠夫”指了指后面。“屠夫”回头一看,右拳顿时紧握!
看到己方的战车,林恩心中亦是一阵狂喜。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这些采用灰白色涂装的战车共有7辆,其中两辆体型非常突出,高而宽的车身从正面看有如一堵重墙,两侧履带的间距甚宽,用于伪装的枝叶掩饰不了粗长的炮管。
三天来,林恩还没见过一辆真正的德军坦克,但按照先前那两辆半履带式装甲车的体型来推测,这两个庞然大物应该就是虎式或者虎王坦克。尽管存在速度慢、行程短、机械故障率高等缺点,但坚厚装甲与超群的火力依然赋予这些陆战之王无可比拟的霸气,在东西双线都是令敌人畏惧和头疼的对手。
“屠夫”转过头来,眼中的黯淡神色不见了,他高兴地说:“梯格!乌兹海弗-梯格!”
林恩迟疑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梯格”应该就是英语的“tiger”,也即“老虎”的意思。以历史上的交战记录来看,两辆虎式坦克只要使用得当,完全有机会干掉一打T-34并全身而退,而离开村庄朝这边推进的德军战斗部队还有五辆其他型号的战车从旁掩护——看轮廓应该有三辆是后期型号的四号坦克,另外两辆则很可能是某个型号的突击炮或者自行反坦克炮。
咚!
率先开火的是位于装甲队列中部那辆突然停住的“虎”,发射药燃烧产生的明黄色火焰和灰白色硝烟从炮口制退器两侧喷涌而出,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个抽雪茄的钢铁怪物。单纯就场面而言,这可要比没有安装炮口制退器的T-34更为壮观。炮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林恩连忙转头,正好看到炮弹准确击中一辆T-34,巨大的爆炸瞬间吞噬了白色涂装的苏军战车,且硬生生地让这好几十吨的家伙就地止步。烈焰和硝烟散去,这辆T-34的炮塔和车身正面都被熏烧成了焦黑色。驾驶舱的舱盖兀然敞开,滚滚黑烟从里面涌出,但看不到有坦克组成员逃生。隔着好几百米看不清弹孔与破口,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已经直接报废了。
己方坦克气势磅礴的一击让林恩差点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紧接着,第二个“咚”响传来,他干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苏军坦克。在德军坦克出现后,它们一面分散队形,一面加快了行进速度,试图以此来降低中弹概率。不过,第二辆“虎”式短进射击的首发炮弹仍然精准地命中了一辆苏军坦克,而且恰好从侧部打中它的车身履带位置。炮弹贯穿车体后在内部发生爆炸,紧接着又发生了一次更为猛烈的殉爆。虽然那辆T-34的炮塔和车身并没有就此分离,但是四处升腾的黑烟仍昭示了它遍体残破的下场。
“古特-格马特!”
好容易出了口恶气,“屠夫”兴奋的以右手拍地。林恩回头朝他笑了笑,尽管没有镜子,但他知道,这个笑容一定是雨过天晴的灿烂!
接连挨了两记闷棍,苏军坦克手们也有些按耐不住了。此时双方坦克还隔着大约1500米,即便是T34/85在这个距离上也无法从正面撼动虎式坦克的装甲,但好几辆T-34还是进行了短停射击。林恩和“屠夫”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己方的装甲战斗群,炮弹尖叫着落在旷野中,落点离最近的一辆德国战车也有七八米,双方的射击水平立分高下!
漂亮的“开门红”并没有让德军坦克手们忘乎所以,两辆虎式重新启动,磅礴的躯体在发动机的隆响声中平缓前行,移动了大约二十米的距离,它们一前一后停了下来,经过大约四五秒的瞄准和调整方才再度开火。
趴在战场中央的人——除林恩和“屠夫”外可能也还有其他的幸存者,都忙碌地转头去看炮击结果。以超过800米的初速出膛之后,88毫米穿甲弹只需两秒就能够飞越战场,第二轮炮击一发稍稍偏的,落在了T-34的履带侧旁,而另一发则不负重望的击中了目标。中弹处虽是T-34装甲最厚的正面位置,但是强劲的威力仍然撕破钢板钻入坦克内部……
看到第三辆苏军坦克被狠狠干掉,林恩的心情一下子畅快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足球比赛中的主裁判,看比赛的位置和角度是任何豪华包厢都无法比拟的。
很显然,高级别的军官绝不可能趴在战场中央观战。
虎式坦克的两轮炮击过后,双方的距离差不多也拉近到了一千二百米左右,战况随之变得激烈起来。苏军一方,残余的11辆T-34不惜弹药的密集开火,后方的士兵也开始用卡车拖曳的火炮向德军阵列开火。德军装甲群所在的区域很快弥漫着炮弹爆炸所产生的烟尘,其中似乎有那么一两发打中了虎式坦克,但没有一发对这两辆涂有灰白色迷彩与黑白铁十字标识的钢铁猛兽造成直接破坏。德军这边,除虎式之外的另外5辆战车也接连开始了首发射击。从炮弹的落点来看,德军装甲兵们的射击技术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当然了,就林恩所阅读到的资料,德军坦克车辆的光学瞄准器材也要比苏军出色一些。人和技术的因素两相叠加,5发炮弹有2发直接命中,其中一发直接打爆了苏军坦克,一发炸坏了T-34的履带,而另外三发也基本落在距离苏军坦克三米范围之内。
战况的进展对苏军一方极其不利,为数不多的中小口径步兵炮又帮不上什么忙,残余的T-34终于没再执拗地向前推进。在排头坦克的带领下,它们相继停了下来并调整到倒车档,后退的过程中,它们始终保持车上与炮塔正面朝向德国人,并且时不时进行短停射击,不过出于掩护目的进行的射击效果并不好。在又进行了两轮射击并击毁一辆T-34之后,德军坦克也纷纷停止射击并放慢了速度。双方默契地脱离了火力接触,那些T-34一直退过山丘并最终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6辆或毁或伤的坦克残骸以及不到20名苏军士兵的尸体——在今早攻破德军防线的苏军洪流中,这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和“屠夫”搀扶着站起来,林恩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竟零落地散布着好几十具德军官兵的遗体,想想那仓惶与绝望的旅途,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第15章 喘息】………
进入这不知名的村庄时,林恩俨然成了一个表演行为艺术的“泥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就连头发上也挂着已经结板的泥块,随便跳一跳就见泥屑扑啦扑啦地往下掉。
在残酷的战场上,外表已经退居到了极次要的位置,看看那些从前方阵地上一路撤退下来的军官和士兵们,身上莫不是沾满了泥污油迹甚至血渍。对他们来说,能够活下来比什么都要重要!
带着满身的疲倦和酸疼,林恩跟着“屠夫”在一座木石结构的尖顶民房外席地而坐,不多会儿,一名军服还算干净整洁的士兵左手拎个半大的篮筐、右手拎个木桶走来,篮筐里装着许多切成拳头大小的面包,木桶里装着菜汤——除了几片菜叶和零星的浮油便再无它物。这时虽然还不到正午,但对于在前线始终处于半饥半饱状态、上午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并且几度濒临死亡的人来说,吃块用热汤泡过的面包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屠夫”二话不说,单手解下饭盒,盛了汤又拿了块面包,好像失去左手的几根手指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可是看着同伴的这个举动,林恩难过的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忍着心中涌起的巨大悲伤,拿出已经被磕得变了形的饭盒,默默盛汤并拿了面包,学着“屠夫”把饭盒放在膝盖上,将面包撕成小块泡在汤里,然后如享受大餐一般从容、缓慢而又一点不留地将它们统统扫入腹中。
吃饱喝足,林恩抬头看了看这座只有二十来栋房屋的小村庄,因为上百名溃兵的到来,原本就驻扎了一些士兵的村庄显得有些拥挤,但仅有的两条十字路上看不到几个随意走动的人。满脸狼狈的军官和士兵或坐或躺,大都在闭目养神。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个上午,片刻的喘息也显得弥足珍贵。
休息了十来分钟,林恩这才从背上卸下自己的**沙和弹鼓包,连同毛瑟步枪一并放在旁边,又从腰带上拔出那支不灵光的毛瑟军用手枪。“屠夫”看到这支枪,便从林恩手里拿过来瞧了瞧。因为左手失去的手指再也帮不上忙,他用左手胳膊肘夹着毛瑟手枪的枪管,先是从枪膛里退出一发子弹,然后用子弹头顶着位于枪匣上的卡笋,将弹匣托板往后一拉,托弹板和托弹簧就卸了下来。接着调整击锤,向上推阻铁座卡笋的同时向后抽出击锤,整支手枪就分解成了零部件状。只见“屠夫”拿起金属打火机一半大小的击锤部件仔细看了看,扬着它对林恩哩哩洛洛地说了几句,林恩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也就知道了这把枪的问题出在哪里。
即便是单手操作,“屠夫”拼枪的速度也依然让林恩赞叹不已,把这毛瑟手枪重新装好之后,他递给林恩并且又说了一句话——可怜的林恩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重新将这支他看作是宝贝的驳壳枪插到腰带上。
“嘿,杀猪的!”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林恩和“屠夫”都不约而同望去,只见两个挎着“**沙”的大耳沿钢盔快步走了过来,他们都是“屠夫”的下属。在经历了那条可怕的“死亡之路”后,今早还有9个人的战斗班恐怕也就剩下他们4个了!
见“屠夫”受伤的手用手帕包扎着,其中一名士兵当即取出急救包帮他进行处理。整个过程中“屠夫”依然一声不吭,而再次看到他的手指断根处,林恩心里闷闷的难受。
处理好了伤口,两名士兵又和“屠夫”交谈了片刻,便坐下来靠着墙壁休息。若是能够就这样晒着太阳挨到黄昏,这或将成为林恩三天来所度过的最美时光,然而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响了。制服较为整洁的军官在路口用声音和手势引导士兵们分散到村庄周围去,林恩本想扶“屠夫”起来,却被他狠狠甩开手,这家伙倔强地起身,抓着他从未改换过的冲锋枪大步往前跑。林恩抓起武器,和另外两名士兵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跑出大约400米,他们来到了位于村庄北面的战壕——它并没有像林恩之前呆过的前沿阵地一样挖到两米多深,而且战壕壁也没有用木条加固,战壕底部有些位置积了没过脚面的泥水。
在战壕中找了个士兵较少的地段,“屠夫”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水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冬天湿着屁股的滋味可不好,但贴身衣物早已是汗水掺着泥水,林恩他们也就不在乎多“泡”一会儿。潮湿的战壕中还能够照到些许阳光,这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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