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千二百六十八年。
乾天大陆。
“爹,今天的天气怎么这么热啊?”
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儿拽着一个穿着敞口小褂的汉子的衣角,一边抹着额头豆大的汗珠,一边嘟囔着。
“娃儿,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你再忍忍。”
汉子双手架起小男孩儿,顺势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手在路边池塘里扯了一片睡莲的叶子,让男孩儿顶在头上遮凉。
“奇怪,怎么会这么热呢?”
汉子嘴里也嘟囔着,按理说初春的天气不应该这么热才对,汉子抬起头,拿手遮住眉头看太阳。
日头像往常一样,不温不火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突然汉子瞳孔一缩,不知何时,太阳的正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点,圆点的面积越来越大,逐渐将整个太阳覆盖。
“不好啦!天狗把太阳吃啦!”
“快躲起来啊!”
汉子听着周围人惊恐地喊叫,心下也是一慌,就近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成想太阳的光芒完全被掩盖,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汉子没走几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在地。肩上的小男孩儿早已吓得嚎啕大哭,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末日一般。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震颤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覆盖在太阳上面的黑色宛若碎裂的蛋壳一般四散开来,分崩离析,黯淡的太阳此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周围的星辰也渐渐显现出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吸引,朝着一处汇集而去,逐渐聚集在一起的星辰取代了太阳的地位,发出了炽热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睁不开来。
乾天大陆的人们呆若木鸡。
星辰光芒涌动,愈缩愈小,逐渐消失在人们的目光之中,但耀眼的光芒却愈发的强烈,晃得所有东西都朦胧在了一片白芒之中。
隆!
像璀璨的烟花一样,星辰炸裂开来,其中十颗宛若牛眼一般大小,拖曳着长长的焰尾,向着四面八方轰鸣而去,而五条肉眼所未见的黑线紧随其后,其速度更为迅速,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牛眼,瞬间没入其中,平添了一些黑暗的味道。
观星台上。
一名星冠垂绦,年龄在五六岁之间的男孩儿端坐于塔尖之上,刚才的异象仿佛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男孩儿岿然未动,其周围也天宁地静,并未因其刚才的响动而激起一丝涟漪。
突然,一丝毫不起眼的白线倏然划过天际,朝着六陆中坎水大陆的方向划去。男孩儿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黑眸宛若深夜星空中明亮的星辰,闪烁着褶褶光芒。男孩儿紧紧盯着光线湮灭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坎水大陆,坎水大陆……”
男孩儿站起身来,虽然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但在极力克制下,脚步仍变得紊乱,男孩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观星台阁楼内的木质阶梯传出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慌什么?!”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出现在男孩儿的面前,男孩儿暮然止住脚步,向后退却一步,伏地与老者面前。
“请掌者允我去坎水大陆!”
老者惊诧于男孩儿的举动,此子自入观星台以来就如一潭沉水,任何事都不会惊起一丝涟漪,怎么今天会如此慌张?到底是因何事?
“这……”
老者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回答男孩儿的请求。
“你知我观星台为寻你用了多少年吗?”
“元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整二百年。”
“你知我观星台为培养你又用却多少载吗?”
“元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整二百年。”
“知道就好。”
“但元儿还是要请求掌者,愿您能允我去坎水大陆。”
“众星聚,四象移,你可知这是天下大乱之象?”
“元儿只愿掌者您允我。”
男孩儿伏于地上,宛若雕像一般。
“你知道你是这乾天内唯一的天星官吗?”
老者语气有些松动,似乎包含着一丝商量的口吻。
“掌者您忘了?元儿的观星之术还是您教与的呢!”
“那一日,我跟随着上一代的掌者云游六陆,按着掌星盘的指引去寻求转世星童,跋千山,涉万水,历经千难万险,跟随的星官一个个或病死,或饿死,或被豺狼虎豹残食。我问掌者,为什么要寻找转世星童?”
老者的眼睛望向窗外深邃的星空,似乎想要看穿那一片静谧。
“掌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星官接二连三的陨殁,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呢?”
老者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将男孩儿搀扶起来,柔软的眼神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男孩儿嫩滑的面庞。
男孩儿仰着脸,剑眉星目,面若满月,稚嫩的面庞居然显出刚毅的神色,尤其是那一双眼,让人忍不住想起仰望的星空,静谧而又深邃,任何浮躁的心都会因此而安静下来。
“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掌者,寻一个从未见过的,只在传说之中才听到过的人,但终有一天,我看到掌者接过襁褓中的你时,看到你那星辰一般的双目时,我才知道这是上天的指引。”
老者有些不舍地看着男孩儿。
“接你入这观星台,二百年来,是六陆最为太平的二百年,四象各守其位,二十八星宿轮值,星象并未出现一点异动,怎知今日会有如此大象现于白日。我想,这必定也是促你走下观星台的原因吧。”
“这二百年来,在掌事的教导下,元儿学到许多,日后元儿必涌泉相报。”
男孩儿立于老者面前,神色坚定。
“开元听命!”
忽然老者神色一紧,整个人倏地肃然起来,一股静谧的气息随着老者鼓动的衣衫传了出来,更添了一份威严。
男孩儿身体也随之一紧,单膝跪于长者面前。
“我开诚,观星台第二十代掌事,今日宣开元为第二十一代掌事,传掌事历代信物掌星盘于开元!”
老者声音宛若洪钟,在整座观星台内震荡,经久不息。
“掌事,不可……”
男孩儿听此言心中大动,欲起身阻止,没想到自己右手手背一阵刺痛,一轮宛若刺青一般的圆环烙印一般印在了男孩儿的手背之上,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老者的身体如泄了气的皮球,逐渐收缩,未几便只剩下一件星袍,男孩儿手持那件星袍,眼中泪痕点点,想起老者的音容笑貌,泪水再也止不住,好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倾出。
“掌事!”
观星台一片悲戚之声,星空之上,一颗耀眼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竟也带着说不出的凄切。
轰隆!
万历三千二百六十八年初春,观星台永久地关上了大门,从此未传出一丝音讯。
……
兑泽大陆,不周山上,青狐洞内。
“谁人如此大胆!”
一名盘坐于石璞之上的女子忽然睁开双眼,明眸之中闪动着魅惑之色,但眉头微蹙,竟有一丝愠色闪过。
女子站起身来,婀娜的身姿带着灵动,柔腰盈盈一握,居然是一个身形容貌皆为上品的貌美女人。
女子似乎被什么事情所触动,身形只那么一转,便消匿于洞内。
……
“妖狐子,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做客了?”
一片竹林之内,一只五彩麒麟打了一个响鼻,目光飘向竹林深处,只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刚才消匿的女子竟然自麒麟目光所及的地方走出,女子身形一摇三扭,款款而来,走路的姿态慢得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只一眨眼便来到了五彩麒麟的身旁。
“我说麒麟大哥,都修炼了几万年,怎么连个人形也没修来呢?”
女子声音轻盈软腻,却透着一股子粘人的劲儿,似乎那话儿变作了一个个酥骨的虫儿,钻进了人的耳朵眼儿里,扰的整个人儿都变成了一滩软泥。
“妖狐子,你那点道行我还没看在眼里,少在这里班门弄斧,还是收起来吧!”
五彩麒麟口吐人言,字正腔圆,仿佛睥睨群雄的帝王,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霸气。
“早就听说麒麟大哥的定力非凡,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女子寻了一处凸起的磐石坐了下来,纤纤玉手抚了一下额头,蓝色的眸子泛着妖异的颜色。
“我知道你来此为何事,人各有命,旁人又没碍到你的事,你慌张什么?”
五彩麒麟并不看那女子,只是冷声喝道。
“这当然没有我们什么事情,只是这事发突然,竟然扰动了我的心境,今日的天象异动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担心上头的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下来,会对你我一干人等不利啊!”
女子正了正面色,眉头隐有一丝忧虑。
“那些妖神只是改了他们族人的心继,于你我并无相干,你担心个鸟!”
五彩麒麟口喷白气,似乎嫌那女子有些絮叨。
“你可曾想那数族的心继一变,恐以后会多出无数的绝世高手,到时可有你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女子并不惧怕那五彩麒麟,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五彩麒麟前蹄一起,一朵五色祥云自蹄下升腾而起,朝着女子的方向射了过去,出手之前竟然毫无征兆。
“死驴蹄子,老娘好言好语相告你却要加害于老娘,到时有你后悔的一天!”
也不见那女子有所动作,竟然转瞬间没了踪影,只留下空空如也的一块磐石,在五色祥云的撞击下居然悄无声息的碎裂成为齑粉,一阵微风吹过,化作一蓬尘土扬在了空中。
五彩麒麟望着女子消失的地方,眼眸之中似乎也染上了一抹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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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 夜化成人
“呼!”
一名脸上纹着偌大一个“奴”字的汉子**着上身,黝黑的皮肤被细密的汗水覆盖,手中的一把快刀更是闪着寒光,准确犀利正中敌人的眉心。汉子看着“略”巨大的身躯轰然打下,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若干年之前,这些略不知从何地而来,逐渐集聚在英山脚下,残食着可以遇见的所有生灵,十分凶恶残暴。一名老者从古卷中找到其来源之处,居然是人死之后怨念化作的无识之物,端得暴戾无比,只是这东西应该存在于被称作“阎”的地方,此时怎么会出现在坎水大陆?汉子摇摇头,生活已属不易,自己还是尽量不去想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吧。
汉子随手将刀上的黑渍抹蹭掉,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还剩下半轮日光悬挂在地平线之上,太阳已没有了午日的燥热,红彤彤的宛若腌红了的鸭卵。汉子却没有闲心欣赏着美丽的景色,只是匆忙地召唤了身旁同样疲惫不堪的人们,向着英山的深处行进。
人们听了汉子的召唤,匆匆收拾了一下,排成一纵,朝着密林深处挺进。
“老大,今日斩杀了十只略,刀疤被略咬伤了手指,需要‘生肌丹’一丸,我们在猎杀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妖兽蚌鱼,王大头一刀毙命,屠十三更是眨眼间就拆了蚌鱼的骨头,那骨牌拿在屠十三手中还冒着热气呢,啧啧,真是残忍。”
跟在汉子身后的一名身着皂白长衫,手持一柄洒金象牙扇的翩翩书生打扮的人快走了几步,附在汉子的耳旁说道。可说话的声却越来越大,虽然行进的队伍拉得很长,但说到最后连落在后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队伍里被唤作王大头的人显然有些木讷,只是呵呵的傻笑,但那屠十三却不干了,说话的速度比上他卸骨头的速度还快。
“呦呵,书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这一群人中就属你不务正业,斩杀的这些妖兽和略中,哪一只是死在你那把扇子下的?你也就会一点口上功夫,要不咱俩比试比试,一个呼吸间我屠十三就能让你一辈子闭上那张鸟嘴!”
屠十三的话好似爆豆一般喷出,再加上他那尖锐而又嘶哑的声音,惹得众人嬉笑不止,倒让面皮子薄的书生挂不住脸。
“小勇小谋,上得了台面吗?”
书生讥笑别人不成反被讽,气得持扇子的手止不住的抖。
“行啦,一天就你俩逗得欢,有这点子力气,多杀几只妖兽,如今也不会让那妖兽占了势,你们忘了我们是怎么被贬为人奴的吗?”
汉子有些心躁,出口训斥了两人,他这一番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寂之中。是啊,自从百年前天现异象之后,坎水大陆就陷入了连年征战,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征战的双方居然是人类和妖兽!数十年的征战让人类吃尽了苦头,然而最后人类还是输掉的战争,人类不仅丢掉了自己赖以生活的城镇村庄,更沦为了妖兽的奴隶,脸上被纹上了大大的“奴”字,成为了妖兽鞭挞和泄愤的工具。
“黑子,还能按时到达约定的地点吗?”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
“方大人,一定会按时到达的。”
汉子回过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那就好,如果能让大家歇息一下就更好了。”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好似很长时间也没有休息了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疲惫,听过汉子肯定的回答后,老人才心安地点了点头。
“方大人您放心,古猿兄弟五人已经将您新炼制的骨牌运用得炉火纯青,犀照城毕竟只是坎水大陆中最小的一个城市,况且我们这次速战速决,绝对不会给它们反击的机会,等到大队人马赶来时,我们已经撤出城外了。”
汉子继续说道,摆了了一个向前的手势,所有人看到后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英山多矿产,其阴多铁,其阳多赤金,只是后来被贪婪的人类采掘殆尽,才变成了满目疮痍的模样。就连之前久居于英山的妖兽蚌鱼一族,也被迫沿北流招水逆流而上,抵达了如今的犀照城,英山的环境变得如此恶劣,以致没有人再愿在此附近居住。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从犀照城逃亡出来的流民才把这里当成了据点,他们称之为被人遗忘的地方。
一行人在大大小小的矿坑之间穿梭,偶尔能够看到坑洞周围闪烁着微弱的金色光芒,那是没有采尽的赤金在夕阳晃照下的颜色。
太阳已经完全沉没于天际之下,暮色渐渐拉开夜的序章,一行人已经走出了英山,蹑脚来到了招水旁的树丛间。没有人说话,确切的说是没人敢说话,此时若是顺着月色往招水河的水面上望去,你会看到一幅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一只只面目可憎,浑身覆盖着骨鳞的鱼仿佛跃龙门一般竞相从水面上跃出,在宛如牛乳一般的月光的沐浴之下,忽的变了模样,鱼尾自中间裂开,瞬间变成了修长的腿,上半身也逐渐化作人的形状,只不过浑身赤条条,身上还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