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复生
沈儒秋那脸色,可以说比鬼还难看。他身上的水泡虽然消失,但是水泡留下来的疤痕没有立刻消退,所以脸上就像是被剥掉鳞片的鱼一样,一块红斑挤着一块红斑。眼睛也没神采,四肢僵硬行动别扭。刘家人吓的挪不动地方,只是指着沈儒秋,他他他个没完。
沈儒秋其实听不到别人说话,至少还要睡个三天才能清醒过来。朱四月用提前准备好的毛毯子给沈儒秋包裹好,抱了出来,顺手交给刘阳东让他带儒秋给阿黎去照顾一下。阿黎那边早就急坏了,儒秋正是要紧的时候,总有人来闹,阿黎心疼儒秋,还有些埋怨为什么朱四月这回算错了日子,没有提前准备好血人参。
其实朱四月并没有算错日子,他觉得现在儒秋跟阳东都算是大人了,有些必要的事情必须让他们亲身感受,当年阳东求他救人的时候他就说过,最好想清楚,因为这件事未见得是个好事,可他们当时却是无所谓的。
这件事真无所谓么?朱四月神色清淡,他知道完全没那么简单。
今天让儒秋早早经历一次,他就知道厉害了,也对着整件事终于有了个了解。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诅咒,朱四月承认诅咒是真正存在的,可惜咒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阿黎让小秋躺在自己的怀里,用蜂蜜水一点点灌入他的喉咙。儒秋吞咽困难,半天才能吃下一丁点,大部分全都吐了出来,阿黎挺有耐心的,慢慢喂。阿黎还会继续用剩下的参水给小秋擦身体上的红斑痕,三五天后斑痕开始消退下去,十天之后小秋就恢复了健康。
小秋看起来有点沉闷,终日一言不发的,有时候自己发呆。
或者有时候,小秋会盯着阿黎发呆。
阿黎心里清楚,孩子这次是吓到了。
沈儒秋是被吓到,那种感觉太痛苦太难受,身体丧失了知觉,脑子还是清楚的,被压在身体里面找不到手,找不到脚,当时觉得身体消失成一个大牢笼,困得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经理了漫长的几十年,才醒过来。
沈儒秋看朱四月的眼神有点奇怪。
朱四月淡淡问:“怎么这样看人?”
沈儒秋才说:“先生,这次你是故意让小秋受罪的吧?”
朱四月没回答,但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沈儒秋说:“先生,我知道你不会算错时间的,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小秋受罪啊。”
朱四月说:“因为这件事今天不发生,早晚也会发生,今天有我,有师娘在你身边保护你,虽然你会受点罪,可还能控制,先生一定会救你,可是将来呢?总有我们赶不及救你,或者你自己落单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怎么办?这次算是个小演练,先生也不是为了让你受罪,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有些事,靠嘴说又怎么能明白?”
沈儒秋点点头,可他还是头次想那个简单又不简单的问题:“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啊?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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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剁手
朱四月说:“不是你变成这样了,是你跟阳东,先生跟师娘,都是这样,秋儿,咱们跟别人不一样,如今的区别就像人跟鱼不一样,鱼跟草不一样,懂了么?我们只有个人的外壳,可我们不是人。”朱四月的表情非常的冰冷,他说:“人有生老病死,我们没有,我们的只有沉睡,休眠,可我们有感情,我们的感情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有痛苦。”
朱四月说的沈儒秋直哭,可他不准备停下来,他继续说:“你要随时记得,别人会死,但是别人生的时候可以大多数时间都无忧无虑,我们不会死,可我们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生不如死,因为你不能确定下一次休眠时,到底有没有人出现把你救回来。”
每次,每次阿黎睡过去,他很怕他不能急时出现在阿黎身边。
每次,他休眠的时候,他就怕阿黎一个人在外面,又会受到伤害。
所以醒着跟睡着,同样是痛苦跟忧虑的。
朱四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切。
沈儒秋说:“如果我自己杀死自己,我会死么?”
朱四月说:“会,可是极少有人舍得这样做。”
沈儒秋死而复生,引得全镇沸腾,开始大伙还说诈尸,每天家门口跟墙头上都有探头探脑想知道究竟的人,然后他们回去说,沈儒秋的尸体会在家里走动,沈儒秋还会吃东西,沈儒秋还会说话。沈家的下人开始非常怕,听了朱四月说小沈老爷只是假死,不过是得了一种急症被大家误解,这种病来的快去的快,现在已经痊愈了。
沈家人将信将疑,后来摸了儒秋的手发现他的手是热的之后,终于相信,小沈老是个活人。小沈老爷是活人的事,没多久也传了出去,虚惊一场而已。
三叔却突然高兴起来,心里说,还是老天有眼,让我侄儿又活过来了。朱四月的算盘这下落空了吧?三叔带着不少礼物过来看儒秋,嘘寒问暖的打听儒秋病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儒秋就说那个时候昏迷了,就是有时候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非常心烦。
三叔说:“那是因为大家心疼你啊,哭你呢。”
三叔眼睛一转,又说:“孩子,你听说了没?你死之后那个朱四月要霸占你这些家产!他可是包藏祸心,孩子你不能把他留下来,他是个祸根。”
小秋一边吃橘子一边说:“三叔,我家产就送给朱先生吧,你看我这病秧子一个的,万一啥时候又要死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送给朱先生,就像送了给了自己的爹。”
三叔气的一瞪眼:“小傻瓜啊!不不,小秋啊,你这是被朱四月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小秋一笑:“三叔,我死了,家产给朱先生,先生会好好安葬我,我怕还能得个全尸,如果家产给三叔,三叔却要用镇魂锥从我的百会穴里扎进去,让我永世不得超生。三叔跟小秋算是有血缘的,你这么恨我,我死了你都不放过,如果你说什么我都信,才是被三叔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三叔脸色大白。
“这,这也是朱四月胡说,离间咱们爷俩的。”
小秋说:“不是先生说的,是那个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三叔最近没去找章瞎子吧?以后三叔也不用去找他了,因为章瞎子离开咱们镇了,我让人跟他说了一声,如果以后他敢踏入咱们镇一步,我就让人剁他一只脚,哪只脚踩进来的就剁哪只。”
小秋说:“不过我已经把他两只手都剁了,估计他也不敢再试。”
三叔突然觉得后背一冷。
小秋继续吃橘子,边吃边说:“三叔,你的手脚放好吧,不然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发现你的手也被我剁了,就挂在咱家祠堂的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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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心锥
小秋还真在大门口挂了一双人手。每天都有人心怀恐惧凑过去看,小秋让人剁掉章算子双手的时大家心知肚明。章算子想用镇魂锥害死小秋的事更加人尽皆知,所以并没有人可怜章算子。心里顶多是说章算子这次折了,出门忘记点灯照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大伙对沈儒秋的态度变的诡异难言,说了是沈儒秋一个年纪不大小孩做的,大伙不信,可似乎又真是这么回事,也就有人说都是朱四月的意思,没想到朱四月面善心黑。章算子的那双手没多久就变成干巴巴,沈儒秋就说,拿下来擦擦盐巴,做成腊人手,以后就常年挂在门头上,算是个无声的警告。
沈家是人不多了,他沈儒秋的身子骨不大好。
可惜就算他沈儒秋身子骨不大好,还是有能力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
经过这次,三叔整个人都变的紧张兮兮。
他终日闭门不出,始终在想最近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三叔哪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搞不太懂,他的算盘究竟是怎么落空了而已。
儒秋恢复如初,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死去活来的很可怕,性子也变得很可怕也不敢跟他靠近。
过去几个还会时常找儒秋玩的小孩慢慢也变得不大来往了。
一晃又安静的度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沈儒求闭门不出,每天读书打枪都刻苦很多,也就是这年,阳东觉得小秋跟他似乎都产生了一些隔阂,小秋如同发狠一样刻苦,身上也长出不少的刺。朱四月告诉阳东不用操心,沈儒秋往后就不算小孩了,他怕是要把自己身上最后一点稚气退掉吧。只是,有时候朱四月仔细猜测儒秋的想法,并不是能立刻看得很透。
无非是两种不确定,要么儒秋是为恨意所以发起狠来,要么儒秋是为了强大自己保护大家而发起狠了。朱四月希望,儒秋是第二种。这样沈儒秋像只刺猬一样扎了一整年,春节时沈儒秋才终于发话说门口挂的那双腊人手晦气,可以取下来拿去烧了,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就跑来跟朱四月商量,过年是不是热闹热闹,办一次百家宴,把全镇的人都聚在一起吃流水席。
朱四月说:“家是你的,你要怎么做,不用问我意见,不过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
沈儒秋脸上也柔和多了,开始有了笑容,“那我就让人去通知,家里叔叔伯伯们,全都请来。”
当然,也包括三叔。
三叔本以为从此跟儒秋结仇很深,这下儒秋又专门发帖邀请。
三叔当然顺坡下驴,心里想着,沈儒秋毕竟只是个年轻孩子,他还是怕得罪了所有族老的。
春节时,一切的过节如同不曾发生过,整个镇子其乐融融的。
流水席从三十摆到了初五,儒秋跟族里长辈们发了红包,三叔那份,还偏大了点。
朱四月只是冷眼看着,阿黎说:“公子你看,小秋是原谅三叔了。”
外面烟花灿烂,朱四月拦着阿黎坐在沈府房顶上的小亭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一桌桌的酒席,几乎所有吃喝中,放纵中的人脸。朱四月见儒秋在下面,敬酒划拳,跟他族里的人打成一片。眼中的景象是很热的,可朱四月看在眼里却是冷的,那些红彤彤的灯笼,缤纷的烟火,热乎乎的火锅,在他眼里其实都不是热的。
阿黎的手是凉的,他把阿黎的手塞在自己的袖管里,她的手心贴在他的皮肤上。
这世界,只阿黎的手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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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变局
朱四月抱着阿黎,“你是看不懂沈儒秋的,有时连我都看不懂他,说真的,好多年了没什么人让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而且多少有些惧怕。阿黎,你不要对儒秋投入那么多的感情,因为我怕他对你没感情。没感情的人伤了你不伤心,只怕是动过真感情的人伤人的时候,一针见血。”
阿黎依靠着朱四月:“我,我对儒秋的感情,其实有些自私,因为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但是你知道,我们不能生孩子。”明白,他知道她的想法是出于这一点,朱四月静静的抱着阿黎,这样背后吹来的凉风就吹不到阿黎的身上了。
事情真的大风吹去了,经过一个热闹的新年,镇子彻底恢复了平静。
儒秋长大成一个小公子的样子,阳东也更强壮了些。
这天,知县大人突然让小衙内过来说,公里说有人要来咱们这里,应该是位宫里的公公,到咱们这里选孩子入官学读书的。官学,就是管办学校,读书设在国子监,沈御医家里世世代代的年轻人都到国子监去读过官学。只不过御医这种门槛严苛,实际沈家过去都是在京当御医的父亲亲自带自己的儿子,手把手的家学传教。沈儒秋这回不太一样,因为沈儒秋的祖辈都不在了,剩下他一个人,那么读官学时只能请别的御医教授,别的御医就不大可能把最强的医术传给他。
而且这回,似乎说增加了捐学的人数。
也就是说允许没有资格读官学的世族子弟,通过捐赠钱财,也能多个名额进入官学读书。
这消息,三叔最灵光,所以这次做梦也笑醒了。
儒秋跟三叔家的表哥要一同进京,公公没来之前就板上钉钉的事了。
知县大人又摆酒提前道喜。
知县大人私下里跟朱四月抱怨,要不是现在朝廷缺钱,就凭三叔的门第,根本不可能送儿子读官学,官学是什么,要么是刻苦考上去的正经的贡生,要么就是世代的官宦家族的公子,三叔的边都挨不着。朱四月知道知县另外一层担心,干脆也挑明说:“县爷应该对时局挺灵通的,现在朝廷也不一定靠得住了,你是怕我陪儒秋进京吧?这里沈家的势力很大,对你有威胁。”县太爷点点头:“对,就是怕这些人多势众的老族,哎,现在只要手里有点财,有点势力的衙门老爷私下里都在征兵买马,从西洋进购了不少的枪火,就是防着有一天时局大变。我们小衙门不明显,袁世凯袁大人你听说过吧?”
朱四月当然听说过,最近大红大紫的一个人。
慈禧皇太后十分重视,也可以说是曾国藩李鸿章之后兵权在握的人。
知县说:“这袁大人,私下里采购的军火,可就别提有多少了,但是大多数都配发给了他的亲信兵团,其实袁大人看起来是为朝廷办事,实际上是武装自己呢。连他都这样,何况我们?”
朱四月点点头,明白知县的意思,“我回去跟儒秋商量,我们这次离开,先把大部分的人手留给你,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官学念不下去,我们回来,希望兄长收留。”
知县大人挺感动的,朱四月这么帮他,其实这知县是个性情中人。
平时官小言轻的,朱四月没来之前,他在当地望族的地盘上也就是个摆设。
现在不一样了,朱四月帮衬他,势力也渐渐坐实起来。
知县大人觉得朱四月算是一个贵人。
“兄弟,啥也不说,哥哥我的脾气你了解,今天你帮我,如果改天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只管带着一家老小回来,就算哥哥官不做了,就算日后沦为土匪,哥哥也要带着兄弟一起开山立门户。哥哥看好兄弟你也是好汉一条。”朱四月陪着知县喝酒到半夜,独自一个人赶着马车回来。
回来的路上因为喝酒身上热乎乎,被凉风一吹是种异常感觉。
朱四月听着车轱辘的声音,边赶路边发呆。
心里却想,最近他越来越容易累了。
这不是好兆头。
如果真要出什么事,儒秋跟阳东两个也不只究竟可以信任多少。
阳东自然是可以全信的,那孩子品性醇厚,是个忠义的人。
可是就是因为太醇厚了,也不能让人放心。
儒秋这孩子,实际还是最好的人选,可就是因为太好太完美,他反而觉得不大放心。
因为他很多时候让他也摸不透,也就没办法确定,他到底会是敌,还是友。
朱四月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车上,迷迷糊糊之中突然有种坠落深渊的失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