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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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花三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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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所爱之人坚定、温和的声音,对于恐惧中的人而言,无疑是救命稻草。
  沈淑贤抱着宁兴国哭,“不要让她进来,不要啊先生,先生不要离开我,我不是故意的。”
  宁兴国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可怜,这才用力地抱着安慰,“好好说,不要哭,先生的干净衣服都被你鼻涕泡泡弄脏了。”
  沈淑贤这才停止抽泣,抬着头似乎要把眼泪憋回去。
  “你做了什么梦了?我来帮你解。”宁兴国像个大人对待小朋友一样耐心,扶着她靠着床,在她背后放了枕头,让她坐得舒服点。
  “先生,我梦见周慧娟索我的命。”沈淑贤的手紧紧抓着宁兴国的手腕,害怕得一阵发抖,“先生,人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啊?”
  宁兴国听到周慧娟的名字颇为意外,这个学生好像没有参加祭孔典礼就私自回家了,而且到现在也没有给学校消息,这样等开学的时候会有很严厉的惩罚。
  “你为什么怕鬼呢?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宁兴国的手腕被抓得有点痛了。
  “我看见她了,变成鬼站在窗户那,就在那。”沈淑贤手往窗户边一指,却不敢看,头低低的。
  “她没有死,怎么会变鬼。”宁兴国笑着,心想这女学生就是胆小。
  “她死了,先生。”沈淑贤憔悴的脸突然扭曲,嘴唇一抖一抖地说出这五个字。
  “什么?”宁兴国大惑,“她怎么死的。”
  “是被我杀死的。”沈淑贤的眼睛瞪得很大,轻轻地说道,“先生,我现在很害怕她变成鬼来害我,但先生你过来我就不怕了,因为有一次我梦见狼吃我,都吃下去了,也是你过来救了我的命,今天又是,周慧娟本来就站在窗外,你一来,她就怕了。先生你不要离开淑贤……”
  几句仿佛呓语的话让宁兴国大为疑惑,发烧真的可以让一个正常人说糊涂话吗,顺口问了句,“你怎么杀她的。”
  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这个下雪的黄昏,宁兴国听到了一桩荒谬的事情,两个女学生为了使他的秘密不被泄露而杀害了另一个女学生。而且听她说的手段极其残忍,天,这是怎样的世界。
  宁兴国说道,“我们一起去找校长。”
  宗秀玉正在办公室想着那笔费用该怎么花,见二人过来,问了情况,脸色一白,叹息,“你们太冲动了。”
  沈淑贤紧张得发抖,“这下怎么办啊,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处死。”
  宗秀玉的头发已经花白,她拿起大衣往沈淑贤身上一披,“你这孩子,冬天才穿这么点。走吧,现在带我们去找她。”
  因为快到晚上,学校的师生又大多回了家,留守的都是几个自己人,大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后院,沈淑贤忽然觉得熟悉的场景迎面袭来,几乎要晕倒在宁兴国怀里,只是被他搀扶着,手紧紧地握着。
  到了入口,宗秀玉问道,“你们都到过里面?” 。 想看书来

阴花三月 第八章(3)
沈淑贤道,“是,当时我们在里面把她打晕了,我们其实并不想杀她,是她说要在散学典礼上告状,要拿八千大洋的。”
  宗秀玉点点头,面色严峻。
  从西边的小门绕到小河边,尸体已经不见,天慢慢地黑下来,雪已经停了,脚趾冻得已经没了知觉。三人沿着河边的路往下走,这条小河并不长,到前面就是下游了。
  看来沈淑贤这个学生有着天生的勇敢和正义,而秘密已经被她知道了,可以考虑她加入。宗秀玉看了她一眼。
  不知走了多久,河水被几块大青石拦住,上面结了一层薄冰,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横着躺在青石板上。
  宗秀玉从怀里拿电筒一照,差点没叫出来。
  青黑色的腐烂的脸已经看不出哪是五官,只有头顶上的长发还能依稀看得出那是个女的,衣服像壳一样硬邦邦的附在乌黑的身体上,手脚也是全黑。
  沈淑贤弯下身体去吐,河水缓缓地带走她呕吐出来的污物,打个小旋涡复又不见了。
  宁兴国也是打了个冷战,心里一阵难过,都怪自己不小心,之前跟宗秀玉谈话的时候也没想到隔墙有耳。
  “现在怎么办?”宁兴国看着宗秀玉。
  “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宗秀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个纷乱的世界,为了不被人消灭,就要消灭别人。
  宁兴国把尸体拖到岸边,找来几块大石头。宗秀玉把周慧娟的围巾从嘴里扯了出来,上面却还带着几块冻僵的肉丝。围巾是绒线的,被撕成几缕,把石头绑在她身上。一起抬到下游的深潭,手一松,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泡,尸体往下沉。
  三人面对面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革命总是免不了要牺牲。”宗秀玉蹲下,把手放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抬头对宁兴国道,“咱们分头回去,你带淑贤往下走,去镇上再绕回学校,我自己从原路返回。”
  沈淑贤趴在宁兴国背上很幸福,她实在是很轻的一个女子,因为有雪光,路看得很清楚,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这条路变得非常安静,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宁兴国的脖子感觉到沈淑贤额头的滚烫温度,小声安慰道,“你不要紧罢,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嗯,我没事的。”话刚说完就昏昏地睡过去。
  忘了走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依稀的灯光,穿过小树林,就到大街的入口了,宁兴国把她放下来休息会儿,找到一片草地,又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汗。
  “你杀她的时候不害怕吗?”宁兴国打量着这个瘦弱苍白的女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为了你,我不会害怕,如果我们不杀周慧娟,她会告密,那你就要死。当然,康渺渺是帮凶,她心慈手软,差点坏了事。是我,一铲一铲把她拍死,保住我们的秘密。”沈淑贤坚定地说,心却是怦怦直跳,全身开始冒汗,“先生你知道吗,并不是康渺渺一个人喜欢你的。”
  沈淑贤站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宁兴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也很喜欢先生。”
  宁兴国在原地站着,感觉却是在旋转,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沉默中,宁兴国又把她放在背上,估计这丫头发烧发迷糊了。到了诊所,把她放在里屋的床上,看老中医给她把脉然后开药方。
  沈淑贤浑身无力,心里却是欢喜的,不管结果怎样,喜欢一个人,已经被对方知道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那是老天安排好的。
  老中医一边抓药一边对宁兴国说,“夫人得的是寒包火型的风寒,回去马上就煎药,直到发汗为止。”
  用的是灸麻黄5g,杏仁10g,生石膏30g,生甘草5g,柴胡10g,黄芪10g,银花15g,苏叶10g。用黄色草纸包好,绳子一系,有点像鼓鼓囊囊的豆腐干。
  这边沈淑贤喝了碗诊所厨房熬出来的热姜汤暖和了许多,也可以下床,对大夫道了谢,跟宁兴国一同出了诊所大门。
  临近过年,夜生活又刚刚开始,街头巷尾十分繁华。沈淑贤牵着宁兴国的手,心里无法言喻的喜悦,这样的情景,也算是单独陪着自己逛街罢。
  有卖发卡的摊,摊主见沈淑贤留恋的眼神,招呼道,这位姑娘哦,人长得美眼光也好,买个发卡更漂亮哦。过来看看,不买不要紧,看看嘛。
  宁兴国看着沈淑贤,意思是你要不要去试试。
  沈淑贤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她是学生头齐耳,本来发型就没什么太大变化,除了披着还是披着,学校又不希望学生留太长头发。选来选去,挑了一个玫瑰红的发箍,往头上一戴,反过脸对宁兴国笑道,“先生你看好看不好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阴花三月 第八章(4)
她笑的时候跟康渺渺不一样,她是小家碧玉的羞怯的试探的笑,带着讨好、祈求和哀怜,病后的美态,宛如雪中的牡丹,我见犹怜。这一刻,宁兴国对着这样的笑,有些动摇。也许自己心里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隔壁是茶馆,有女子在唱:从来,如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玉减,须信道、扫迹难留。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正呆着,沈淑贤推了推他,“先生你倒是说句话。”
  宁兴国这才从幻想中醒来,“哦,哦,好看,好看,先生我来送给你好了。”
  到了学校,大门紧锁,从侧门叫###开门,交换了下眼神,估计她也是知道了这件事,问校长是否已经回来。###道,“回来了,天气太冷已经休息了。”
  “那我倒是放心了。”宁兴国松了一口气,坐在校门内的收发室里烤火,沈淑贤的脸红红的,嘴角藏不住地笑,在极力忍耐着,因此表情特别怪异。
  ###探了探她额头,“还在发烧。”
  宁兴国道,“抓了中药,等下给她煎了喝下去大约就没有这么烧了。”
  ###看着沈淑贤道,“委屈你了孩子。”
  沈淑贤摇摇头。
  少了平日里的闲言碎语,沈淑贤在校门口到宿舍的路上像只小麻雀,完全不似个生病的人,一会踩着宁兴国的脚印,一会抓起雪在手里玩。宁兴国只得在后面像个父亲一样叮嘱着,“别乱跑,地滑,摔跤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沈淑贤脚下一滑,身体顺着台阶往前扑,额头渗出血,手掌也擦破皮。这下乐极生悲,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
  宁兴国赶紧过去扶着,又带她回自己宿舍躺下。沈淑贤宿舍连个炉子都没有,更别说煎药的东西了。
  药在罐子里冒着奇异的香气,火炉把屋子烧得暖洋洋。宁兴国又架了个鼎锅,烧了开水,撒了一把小米进去,放了些绿豆、玉米和几块切成丁的地瓜。这些东西都是宗秀玉特别嘱咐学校食堂的人定期送过来的。
  沈淑贤半躺着,额头上敷着一块冷水浸泡过的毛巾,一来镇痛,二来消热,刚才那下还好没把门牙摔出来。
  手里拿着本在书桌上的《警示钟》,作者署名陈天华。一边不自觉的翻开读道: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
  万丈风潮大逼人,腥膻满地血如糜。
  一腔无限同舟痛,献与同胞侧耳听。
  正在忙乎的宁兴国听到这熟悉的句子,走过来问道,“你也喜欢陈天华的著作?”
  沈淑贤点头,“我以前是略知一二,并未有多少机会细读,今日在你这里才看见他的完整著作,真是很荣幸。陈天华先生真是让人敬佩,读着他的诗句,我竟觉得心里热血沸腾。”
  宁兴国赞许道,“难得你小小年纪有如此爱国热忱,读,继续读,我爱听得很。”
  沈淑贤终于知道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原来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最关键的是要投其所好。于是继续读道:
  嗳呀!嗳呀!来了!来了!甚么来了?洋人来了!洋人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贵的、贱的、富的、贫的、做官的、读书的、做买卖的、做手艺的各项人等,从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锅子里的鱼肉,由他要杀就杀,要煮就煮,不能走动半分。唉!这是我们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们同胞辛苦所积的银钱产业,一齐要被洋人夺去;我们同胞恩爱的妻儿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们,父子兄弟们,夫妻儿女们,都要受那洋人的斩杀奸淫。我们同胞的生路,将从此停止;我们同胞的后代,将永远断绝。枪林炮雨,是我们同胞的送终场;黑牢暗狱,是我们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变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贵种,沦落为最下的奴才。唉!好不伤心呀!
  沈淑贤在读“嗳呀!嗳呀!”的时候分外好听,充满了惊恐的语调,宁兴国一边听一边赞许的点头。
  后来沈淑贤道,“嗳呀!再不把鼎锅的盖子揭开粥就要把火熄灭了呀。”
  “呵呵!你这丫头。”宁兴国笑了,赶紧去弄那锅杂粥,放了一小杯凉水进去,又恢复平静,等待下一次沸腾。
  黑暗的夜空刮着清冷的风,屋内的世界温暖如春。俗话说有情饮水饱,何况有粥。

阴花三月 第八章(5)
下了床,坐在桌旁,听宁兴国说陈天华的事情,听进去多少不知道,只是看着他认真说话的样子,眉头紧锁的样子,还有激愤的样子,痴痴地看着,永远也看不够。康渺渺也是这样看着他的么,倘若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是敬佩陈天华的,但可惜他后来自尽,可惜,可惜。”宁兴国哀叹道,“可惜啊可惜,临死也要杀它几个卖国贼才算够本。”
  沈淑贤托着腮,看着那碗乌黑的中药,心想会不会很苦啊,但又顺着话题让宁兴国说下去,便问道,“后来呢?为什么呢?他这样刚烈的人为什么要自杀呢,果然如先生所说是非常可惜的。”
  对于想继续话题又不知道该怎样找话题的倾听者来说,最好的接词无非是,“我想知道后来怎样?”“为什么这样呢?”“然后呢”“哦,这样啊,然后呢”……
  宁兴国站起来到橱柜里找冰糖,冰糖性平偏凉,具有补中益气、养阴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所以加在中药里用来引出药效是最好的。这些常识,宁兴国都有。“陈天华幼年丧母,哥哥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而相依为命的父亲家境贫寒,没有什么亲戚来往,邻居四舍又不大看得起,而陈天华自己又长得不够英俊,脸很大,麻子又很多。这样的家境和生理缺陷,从而使陈天华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
  “哦,他如果长得跟先生你一样大概就不会讨厌照镜子了。”沈淑贤若有所思。
  宁兴国摇摇头,“陈天华在一束《绝命辞》中说道,‘无在不是悲观,未见有乐观者存’,而这种强烈的自卑感,又使他养成了多愁善感,情绪极不稳定的心态:自幼生就了一种痴情,好替古人担忧,讲到兴亡之上,便有数日的不舒快……每每痛苦而返,甚至‘涕泪横流,投书起舞,作愤慨状’。而清末的黑暗和亡国奴的危机,又使具有强烈爱国者心的陈天华的这种负面情绪雪上加霜。”宁兴国把大块的冰糖放在桌上,用纸包好,拿起手电筒的另外一端轻轻敲打着。“在一次留日湖南速成师范生毕业归国饯行仪式上,天华忽大唉一声,仰倒在地痛哭。”
  “啧啧,比我还爱哭的男子。”沈淑贤皱眉,端起药碗准备喝,被宁兴国制止了,用手撮了些冰糖粒放在里面。
  “你慢点喝,苦的。他啊,因国事常忧愤益大过量,时时相与过从,谈天下事,口沫交流,一座大惊,相与痛,未尝不哽咽垂泣。因此,后来太过于憔悴忧伤,其实以这样的心态投入革命,自然革命一遇挫折,便心灰意冷。最终落得个自杀身亡的下场了。”宁兴国叹息一声。
  “我觉得啊,干什么,干什么都好,谈恋爱也好,教书也罢,谈恋爱也是,或者革命,都要个好心态罢。”沈淑贤若有所思,看着宁兴国。
  “你是个好孩子,勇敢极了,那件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害怕噩梦,有我在的,不要怕,你是对的。”宁兴国定定地看着她。
  “老师,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好不好?”沈淑贤道。
  “你说,你说出来的事情我一定努力做到。”宁兴国鼓励地点头。
  沈淑贤把额头绑着的冰毛巾拿下来放到一边,“先生你帮我捏着鼻子,以前我生病喝药的时候我父亲就是这样做的,否则我就喝不下去。”
  宁兴国笑了笑,两只手指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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