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见到的只有雪白的床单、灰败的面色、圆瞪着仰望天花板的不瞑目的眼……
“师妹她来了。”冯睿扬伏在师父耳边轻声低语,直至病床前响起了金玉的哀嚎,撒天乔这才慢慢阖眼,同时,一滴泪水从他眼角缓缓滑下,落入女儿的手心,刺得人浑身发痛。
前不久,金玉还在跟父亲闹别扭不想回他身边去,这一刻她多想再陪陪爸爸,多想再和他说说话,却再也没了机会。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就是如此……
当金玉扑在父亲遗体上痛哭时,在一旁的陈杰站注意到了一脸凄哀神色的冯睿扬,“你好,我是陈杰。你就是冯先生?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解释?听到这个词冯睿扬眉头微微一皱,他觉得对方仿佛就像是在审嫌犯,那语气和带着探究的眼神,通通都表现出这家伙简直缺乏对人的基本信任感。
“v级脑出血,突然就深度昏迷了。是因为生意上出了点意外,气得……”冯睿扬简单提了一句之后发现陈杰对撒天乔具体做什么生意并不好奇,而只关注于具体是什么意外。
是已经从金玉那里套过话了吧?精明的势利眼——冯睿扬不由冷笑。
事实也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原本陈杰对结婚并不是很热衷,他家里也经常用“门不当户不对”这理由来撺掇着两人分手。
直至陈母生日时,金玉拿了家里的一枚“富贵花开”满绿翡翠胸针当贺礼送了过去,靠着价值不菲的首饰铺路才使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那胸针是以白金为托,盘出枝蔓和叶片,上面镶嵌着十余个冰种的翡翠“花瓣”并点缀碎钻,翡翠颜色饱满而润泽,整体精致中尽显雍容华贵。
冰种翡翠,顾名思义就是像冰一样晶莹透明,尽管内部稍有杂质但也算是较高档的品种,陈母收到礼物后隔日就拿去熟人那里鉴定,珠宝店给估价近十万,当然,这是售价参考。
实际上,胸针所用多个“花瓣”、“花心”翡翠的个头并不大,有部分甚至是撒天乔用雕琢其他物品积攒的剩余材料弄出来的,只不过抛光并经过设计镶嵌之后效果挺好,瞬间增值数倍。
在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作为一个讨好似的礼物赠送给陈母也挺拿得出手,只是不小心透露出了金玉家底不凡,于是,她没两天就被陈杰旁敲侧击彻底搞清楚了爸爸所做生意的内容。
陈家人都觉得这么个珠宝商的女儿,尽管学历低了点,可勉强也算门户相当吧,加上陈杰本人也很满意小金的美色和估算的她嫁妆规模,也就明确了两人的婚事,这才有了之前金玉兴高采烈告诉父亲转机快结婚的那一幕。
没想到喜事马上变悲剧,有钱的未来岳父居然就这么撒手人寰了!这会儿,冯睿扬一说撒天乔是生意出问题被气得挂掉,陈杰的第一反应就是“幸好还没结婚,万一破产欠钱了找不到我头上”,稍后他又开始琢磨“这老头不会是被徒弟串通外人骗了钱吧?不知道还有没有给金玉剩下点什么?”
想到这里,他赶紧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冯睿扬则没什么表情的回答道:“说了你也不懂,等金玉缓过神了我直接跟她讲。”
不是他想故意刻薄陈杰,真是外行人一般都没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会花个几百上千万去赌石,结果全垮了还借钱继续赌,以至于血本无归,甚至,包括睿扬这行内人都觉得自己师父简直是魔怔了才会这么干。
参加缅甸公盘的时候,撒天乔非得放弃小利去选那种赌性大的原石,花了一大笔钱却几乎颗粒无收,要不就是内部有裂要不就是水头差。
之后,撒老爷子又听人撺掇看上了一块开窗半赌石头,皮壳表现很好,擦开来看也不错,此时店里的流动资金已经不够了,他干脆抵押上自己店铺去借款,切开一看里面那白花花的啥都没有的石头,师徒两人当场就有些脚软。
原本撒天乔还想跟债主商量一下能不能用自己库存的其他原石抵债,或者宽限两三天他卖了石头还钱,结果,那位曾经还算得上是关系不错朋友的人,居然马上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嘴脸。
“赶紧腾铺子办手续,或者,就用你那套‘凤凰于飞’翡翠首饰来折算。”对方将这句话一说出口撒天乔就彻底醒悟了,再仔细一看之前赌垮的原石,分明就是作假故意让他花钱上当的!
“这是指东打西!他们目标原本就是‘凤凰于飞’!”冯睿扬同时也恍然大悟,那套翡翠首饰,取义《诗经》中的“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即用凤与凰的相偕遨游以喻夫妻恩爱,婚姻美满,是撒天乔在女儿即将成年时就开始积攒材料并设计的婚嫁用品。
整块翡翠雕成盘踞俯卧的雄凤为盛器,看似完整的雌凰则是可以分解的首饰套件,成燕颔鸡啄、鹳颡鸳腮的凤凰首部为胸针,两翼为耳环,项链和手链则做尾羽造型,整个制作过程耗时近两年,可谓是花去了师徒两人十二分的心血。
仅仅只是艳绿渐变蓝绿色的冰种翡翠凤就已经足够夺目,而偏偏那凰之中不仅含有明亮的冰种阳绿,还包括恍若琼浆流淌欲滴的玻璃种翠绿,这样的极品满翠玉饰,不仅昂贵还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撒天乔在完成作品后曾经很得意的将其拿去参加了几次业内交流,引来无数人垂涎,可他又偏偏说这是给闺女留着的嫁妆,死活不肯出让,这才被人惦记上不惜用诈骗的方式来获取它。
撒天乔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后当场就被气晕了,送医院急救之后醒过来两次,每次都明确的说道:“抵店铺,首饰给金玉。”
之后,冯睿扬做主将店铺和其中工艺价值不高的普通货物进行了折价估算,就等着金玉回来办最后的交接手续。
在转告这件事情时,冯睿扬原本只想和金玉单独交流,陈杰却笑着冲她说:“你又不懂做生意,要不,我旁听帮你参考一下吧?”
“真他妈傻妞一个!还没结婚就向着老公了!”看着金玉言听计从的点头,冯睿扬背地里简直恨得想咬牙,暗暗骂过之后只得从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摊开来简单解释道,“就在几天前师父转了公司40%的股份给我,所以这事情我也有一定的发言权,昨天有一阵他状态比较好,本来以为会逐渐好转所以没及时通知你,就我和师父商量后决定用店铺抵账,里面的东西也大部分都折进去了,基本没有剩余,账单在这里你仔细看看吧。债主今晚上就会过来,有什么意见赶紧说。”
“就没别的东西能留给金玉?”陈杰瞟了一眼账目统计表,心知这些东西既然敢拿出来见人那明面上肯定是没问题的,具体一件件翡翠首饰到底是什么价值他也不懂,就算做了手脚也看不出来。只是,一件也不剩这也太夸张了吧?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还剩一点,准备卖给熟人攒钱办后事,到时候再看还有没有剩余。其余的,也有。这一套翡翠首饰就是给金玉的,在银行保险柜里,”冯睿扬从资料夹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给他们看,“师父昨天口述遗嘱,说这是送给师妹的结婚礼物。遗嘱有录音,待会儿就放给你们听。”
翡翠凤凰?看起来还不错,陈杰抬眼看向冯睿扬试探性的问道:“这个的价格是……?”
“金银有价玉无价。”他冷着脸硬邦邦的甩出这句话。多少钱?那是一位父亲包括他这个爱慕者对金玉的拳拳心意,换算成人民币也不嫌俗气啊?值钱得很呐,几百上千万都有价无市,可老子就不稀罕告诉你!
“除此之外,还有两套房子一辆车,价值约300余万。”冯睿扬又指了指那遗书的其余部分,赶着买的这些东西也是之前撒天乔流动资金不足的其中一个原因,“他为了你结婚特意在c市买的一套,t城的那套则就在老房隔壁,他想着你要在c市住得不开心的话,也能回家歇脚。”
只是现在,或许再也不需要回去住了,即便是回去,也不会有亲人来嘘寒问暖。金玉听着冯睿扬讲述他们在得知她嫁人心切时是怎么在公盘之后赶着看房买房,又是怎么费心的购置家居饰品,心里万分酸楚。
“或许,如果爸爸不是为我这么着着急急的奔波,也不会因为精力不济而看走眼,他都好多年没赌垮成这样了……”金玉低声呢喃着,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
“不管你的事,只是时运不济而已,”冯睿扬摇了摇头,轻声一叹,“都怪我,他之前有出现过头晕、目眩的先兆症状,是我没留意。”
“金玉,我们的婚事,暂时放一放吧。”陈杰表示先办好了后事再说喜事比较好,实际上他是还想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娶一个只有固定资产的孤女,或许,找个有娘家扶持的女友才更实惠?
听到他这么说,金玉没主见的直接点了点头,冯睿扬轻轻按了按自己的提包,一双精明的冷眼飘向了一旁窗外。
“师父,我今天隐瞒了一部分内容没给师妹说,你一定得原谅我,这都是为她好,等他们分手了我就会马上告诉金玉的,放心,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她!”冯睿扬很清楚,其实师父应该更希望在自己撒手人寰时能看到闺女有一个归宿。
可惜这个陈杰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良人,冯睿扬私下决定替天行道,先戳散了这对情侣再详细交待师父为金玉做的所有打算。
全说了,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陈杰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小女人有多少财产值得算计?底牌,可不能一次性全揭开。何况,他们得先散了冯睿扬才有机会乘虚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韩诗外传》卷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用于感叹子女希望尽孝时,父母却已经亡故。风不止,是树的无奈;而亲不在,则是孝子的无奈。
“凤凰于飞”取自《诗经·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是指“青天高高凤凰飞,百鸟纷纷紧相随”,原义是以凤凰比周王,以百鸟比贤臣,是首政治歌颂诗,后人用凤与凰在空中交尾的形象来比喻夫妻合欢恩爱。
《凤凰于飞》也是一首歌的名字,老歌周璇、费玉清、张惠妹等人都唱过。歌词有“像凤凰于飞在云宵, ;一样的轻飘。分离不如双栖的好,珍重这花月良宵……莫把流光辜负了,要学那凤凰于飞,凤凰于飞在云宵。”现在有一个新的《凤凰于飞》,是甄嬛电视剧里的歌,词曲刘欢。
“种”是衡量翡翠质量优劣的关键之一,它是指翡翠质地的粗细、透明度强弱。翡翠应在种好的条件下再看色,这就是行话里所说的“外行看色,内行看种”。
冰种翡翠:冰一样朦胧清凉之美,质地透明略有杂质,比起玻璃种稍差。
玻璃种:顾名思义似玻璃、水晶那样清澈透明,纯净度很高。一般说玻璃种翡翠不带色,给种不给色,给色不给种,如果带色,则会呈现鲜亮和通透的灵动,绚丽而富有光辉,身价高昂昂啊啊啊~~~~反复回音中。
电视剧《翡翠凤凰》中的真实道具翡翠凤凰:
首饰套件“凤凰来仪”,这个和墨鱼描述的“凤凰于飞”有一定差别,仅供参考哈:
这首饰,好看吧好看吧?想要吧想要吧?
第9章 玉如意
冯睿扬心底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他也没在金玉面前说对方坏话,总觉得再拖上一段时间陈杰绝对会自己露出丑恶嘴脸,到时候他就能不战而胜。
只可惜,计划永远不及变化快,最终到底没能让他称心如意。
在撒天乔的遗体火化和葬礼上,金玉两次都晕了过去,大家都觉得那气色太过糟糕,一堆杂事结束后就劝着她去了医院。
结果一检查,都怀孕20来天了,金玉那傻子还把少量流血的先兆流产症状当成了自己“大姨妈”驾到!
“奉子成婚”,一想到这四个字冯睿扬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挺能耐啊,金玉那么保守的姑娘,连手都不曾跟我牵一下的,居然就被那小子给搞上床了!
师兄羡慕嫉妒恨的扭头看了看陈杰,这罪魁祸首却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很快的,他就回了神赶紧满脸欣喜模样的去拥抱金玉。
在说了一通甜言蜜语之后,陈杰苦着脸道:“唉,怎么办呢,你现在身体不舒服需要静养,不能跟我回家,可我公司那边也不能丢太久,这都耽搁一周了,必须得回去……”
“我没事儿,你先回去吧,工作要紧。”不等陈杰诉苦完毕,金玉就挺善解人意的打消了他的顾虑,也没想过他究竟是打算回去工作,还是回去跟人商量是不是找借口甩了拖油瓶。
最终,在男友极其不称职的情况下,是师兄陪着金玉从医院回了t市的家,在扶着她躺床上之后,睿扬去了厨房准备给孕妇弄个鸡蛋羹,等他蒸上吃食转回卧室,却发现小师妹正在不听话的翻箱倒柜蹦达。
“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干嘛去翻保险柜?”冯睿扬疑惑的看着金玉从首饰匣里取出了一枚透明状飘浅绿花的挂坠。
“我想,最近一段时间都贴身戴个好点的玉,这‘万事如意’还不错吧?能讨个吉利的口彩,”金玉捏着那枚玉如意挂坠在颈项间比划了一下,又浅笑道,“《本草纲目》里都说了玉能滋养五脏、润心肺安魂魄,爸爸也常说真正的好玉长期戴着对身体会有好处。”
她总觉得宝宝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在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同时获得的瑰宝,就希望想尽一切办法养胎,哪怕只是虚幻的封建迷信做法也得找个好东西戴上。
“这玉如意看着挺小,价格却不便宜,是老坑玻璃种……”看着金玉的举动,冯睿扬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晕发痛了——这边他刚对陈杰说了师父破产,她这就立刻戴上价值30余万的首饰,简直坑爹啊!
“我知道啊,以前来t市的时候爸爸经常给我淘换这些东西,他说气质得靠钱堆靠玉养,最讨厌我穿着打扮显得小家子气。”金玉说着说着眼圈又一红,哆嗦着手就准备穿链子戴挂坠。
“换一个吧,我看这个也很不错,含义更好,能保佑你万事如意的生个大胖小子,”冯睿扬压住了金玉的手,从匣子里另外给她挑选了一个抱着如意的童子挂坠,“今时不比往日,这世道,财不露白才更安全。师父留下的这些小物件最好都别带去c市,等你生了孩子不用去医院来回奔波了再慢慢来收拾吧。”
“嗯,这个确实挺好,材料差了点但雕工很出色。”金玉看着那躺在莲叶里憨态可掬的糯种俏色玉娃娃,轻轻点了点头。反正,这雕件里也包含有如意主题还是个胖娃娃,若忽略贵贱的话,戴着更合适。
或许真是因为玉中带有灵气,没过多久金玉的身体就无碍了,她没听从冯睿扬的再三挽留,在五月初赶着回到c市,陈杰去了机场接她然后用商量的语气要求道:“我们是不是趁着你肚子还不明显,赶紧把婚礼办了?也不用弄多大场面,但好歹要通知亲友吃个饭。”
他真不想就这么委委屈屈的结婚,但陈父是有公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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