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诺尔斯微呆，清澈的蓝眸下意识地扫视四周。
青天白云，和风徐徐，万物生机勃勃。
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危机的痕迹。
黛西夫人见他并无不悦，立刻为进尺努力道：“魔法公会会长安东尼为了成神，十几年来一直残忍地杀害着帝都无辜的百姓。他甚至还抢走黑暗神的神器，妄图祸及整个大陆……如果真让他的欲望得逞，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罗可在心里鄙视她。
这番话有夸大事实的嫌疑。上次听的时候安东尼的祸害范围还没有那么广，最多只在卡兰帝国活动，这次怎么一下子跑到整个大陆去了？
默特尼二世终于从震惊中苏醒过来。
此刻他无比庆幸海诺尔斯在他发飙之前‘无礼’地离开。
若是再晚一秒……
这个后果他不愿想像。
“咳，海神……冕下。”用‘大人’两个字似乎显得他谦卑了，身为帝国皇帝的自尊心在胸口冒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将代表整个卡兰帝国向您表示至高的谢意。”
海诺尔斯连犹豫都没有，很直接地回答：“我不愿意。”
罗可差点笑喷出来。
为什么她觉得默特尼二世此刻的表情好像求婚被拒呢？
黛西夫人急道：“海神大人，请您再考虑一下。安东尼这样的行为，无异是渎神啊！”
赌神？
罗可张大嘴巴，思绪在脑海中翻腾了两圈，才终于想到是亵渎的渎。
就是说嘛，安东尼明明是魔法公会会长，就算成神也是法神，怎么会是赌神呢？果然是她想太多。
“不行。”海诺尔斯脸上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
默特尼二世的自尊心受了不下的打击。
堂堂帝国君主一天之内遭遇了两个人的冷落。这绝对是难忘也难堪的经验。
不过他并没有把失望直接表露出来，而温和道：“莫非冕下有什么难处么？”
这句话是带着三分挑衅的。
作为神，对付一个人类魔法师还有难处的话……实在是有辱神威啊。
但海诺尔斯很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从他踏上大陆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其中感受最深的是罗可，所以她听到他接下来的理由时，也并不感到意外了。
“恩，大陆不是我管辖的范围。”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想捞过界。
黛西夫人微怔之后，及时地追问了一句，“那能请海神大人通知其他掌管大陆的神祗么？”
……罗可突然觉得以前对黛西夫人的印象和评价还是低了。这个女人不但聪明大胆，而且反应快得让人惊讶。
不过她的智慧并没有得到回报。
因为海诺尔斯又摇了摇头。
这次他主动提供了原因，“我不认识他们。”
兰林感慨出了在场人类的心声，“原来神与神之间是不串门的。”
从默特尼二世和黛西夫人失望的目光中走出皇宫，罗可带海诺尔斯和兰林回了菲利普的官邸。
见到空空的时候它正在吃驼峰兽肉，或者说，又在吃驼峰兽肉。
罗可觉得怪异的味道在它口中变成珍品。
她真担心有一天打开门，门口会蹲着一只长得和驼峰兽一模一样的宠物龙。
“老师……”空空张大嘴巴，驼峰兽肉从它的舌头上滑入餐盘。
他变成人类的样子虽然长得不错，但是这副吃相还是让人很难消受。
兰林没听到似的朝另一道门走去，“唔，我的房间在哪里？”
菲利普还没回来，但是他已经命令管家准备了最上好的房间。
罗可这才知道原来她的房间还算次一等的。
海诺尔斯却对豪华的房间毫无兴趣，只是问：“你住哪里？”
“那里的那里的那里……”她先后比了前、下、右三个姿势。
“我和你一起住。”
罗可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像啄木鸟似的撞着胸腔。
不能怪她心脏脆弱，实在是因为任何一对夫妻之间出现这样的开场白，接下来都会有旖旎的结局。
她悄悄吞了两口口水，但看海诺尔斯一脸自然毫无羞涩的表情，她又觉得……好像是她又想多了。
兰林早已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进入梦乡。
管家领完路就急急忙忙地跑去准备晚餐。
长长的廊道上，只剩下罗可和海诺尔斯两个人干瞪眼。
最后还是罗可先败下阵来。
因为越盯着那双像蓝宝石一般透彻明净的眼眸，她越觉得自己像只欲求不满的大色狼！
“我们……走吧？”
她不等回答，率先扭头走。
海诺尔斯大步一迈，抢身在她左侧，牵起她的手。
罗可听到自己喉咙发出类似偷笑的声音，急忙闭紧嘴唇。
呜呜呜……她真的是越来越像色狼了！
他启唇，“关于……”
“不是。”她大声反驳道，“刚才猥琐的笑声不是我发出来的！”
握着她手的手微僵了下。
罗可蓦然醒悟自己说了什么，全身血液瞬间倒流，整张脸的颜色和挂在窗外的火红落日有得一比。
海诺尔斯嘴角微弯。
廊道安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她突然讨厌起地上厚厚的地毯来。
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来点脚步声也好啊。
“你……呃，你……”她紧张地想说点什么，“你说点什么吧……”说完，舌头就被自己的牙齿狠狠咬了几下。
这种话，说不如不说。万一他问，说点什么？她不是更糗？
不过海诺尔斯并没有让她继续出糗下去。
“我分裂神格没有成功。”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罗可还是有小小的失望。
“神格哎，哪能说分裂就分裂的。你才研究了多久……没成功很正常，成功才不正常。”她强笑着安慰他。
“三年了。”他的眉不经意得朝中间聚拢。
“才三年嘛。”她停下脚步，抬手将他的眉峰抹平，“我最起码还有二十几个三年……只要你不嫌弃我到时候又老又难看就行。”
“不嫌弃。”海诺尔斯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又老又难看都不嫌弃……海诺尔斯果然是很喜欢她啊。
罗可喜滋滋地偷乐。
“应该也不会变太多。”海诺尔斯在她头顶自言自语。
……如果这句话在她七老八十的时候说，她大概会认为是在夸奖她显嫩。但是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嘛……分明是说她显老！
她气呼呼地抬头瞪他。
正好迎上海诺尔斯纳闷的目光，“你的房间真远。”
“不远。”她余怒未消，忿忿地单手打开身边的房门，“就在你左边。”
默特尼二世和黛西夫人各自坐在书房一隅半天没有出声。
海诺尔斯是海神的冲击在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现在才慢慢体会过来。
神。
真真正正的神。
不过放在教堂里受人膜拜的石像。
黛西夫人虽然曾见过奥利威克尔和朵芙琳，但远没有这次的震撼。
或许是因为毫无防备，所以感到措手不及。
回想起来，自己当时对海神的态度算是轻微的冒犯。
她转头看着默特尼二世的侧脸。为了这个男人，她真的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黛西……”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默特尼二世徐徐开口道，“神……真的很强大么？”
黛西夫人沉默了会，才道：“对于我们海族来说，海神意味着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啊……”他眯起眼睛，仿佛权衡着什么。“看来，只有罗可才是他的弱点。”
黛西夫人吃了一惊，“陛下你的意思是……”
“兰林是罗可的老师，而罗可是海诺尔斯的妻子，他们三个只要一个……”
“陛下！”她脸色一正，上身因为紧张而挺得笔直，“任何一个海族子民都不会认同您此刻的想法。别忘记，他是海神，真正的神祗，而不是安东尼这样想当神想疯了的疯子。”
为了对付安东尼而得罪海诺尔斯，那不是蚀本的买卖，而是倾家荡产的买卖。
默特尼二世缓缓合上嘴巴。
他选择沉默并不是因为接受了她的劝告，而是猛然意识到那个坐在书柜旁，容貌美艳如盛夏玫瑰的娇媚女子是一条来自大海的美人鱼，而不是一个和他一样拥有双腿的人类。
这个认知他很少在白天想起。因为白天的黛西夫人看上去和普通的美丽贵妇并没有区别。只有在晚上……即使在动情时，他的手也很克制地只抚摸她腰以上的部位。
或许是自欺欺人，但他不想让自己意识到，躺在身边和他接吻拥抱的是一条鱼。
“陛下……”长久的沉寂让黛西夫人微感不安。
“恩。”默特尼二世低应了一声，然后用手覆脸，掩去此刻显露在脸上的种种表情。
不能相信，在刚刚一刹，他竟然有恶心的念头。
黛西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望向他的眼睛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担忧。
幸好菲利普及时到来，才将书房里慢慢想诡谲倾斜的氛围破坏了去。
“准备提供点什么消息让我振奋一下么？”他放下手，脸上又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菲利普苦笑着摊手，“恐怕没有。梅芬尔对罗可的认知只停留在她是兰林冕下的学生这块上。”
默特尼二世并不感到意外。
梅芬尔先前没说，这个时候就更不会说了。无论他知道什么。
“不过他愿意前往神殿说服耶鲁。”
光明神会大显神威的那一幕整个帝都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到了，也许他们真的能够对付安东尼。
默特尼二世双眉压了下来。
这说明他现在的心情不大好。
好不容易将光明神会从自己的帝权里剥离出去，他可不想再引狼入室。
对他来说，占据百姓信仰的光明神会远比那个离群索居、一心扑在研究上的安东尼要可恶、也有威胁得多。
“你有把握说服兰林冕下么？”
这间接否决了梅芬尔的提议。
菲利普其实也并没有抱希望，他很清楚自己的哥哥对那群穿着神袍四处照耀的光明女神信徒有多厌恶。“兰林冕下比想像中要难缠。”
默特尼二世微笑道：“有一件事你要注意，海诺尔斯的真实身份是……海神。”
虽然这件事已经从当时在场的侍卫口中知晓了，但菲利普仍是作出了吃惊的表情。因为他不想曝露他在宫中的人脉。
默特尼二世对他的表情很得意，至少震惊的不止他一个人。“看来从罗可下手的计划要更改了。”
菲利普点点头。
从海诺尔斯出现的那刻起，他已经敲响退堂鼓。
“你看起来有点遗憾？”默特尼二世调侃地看着他。
但他很清楚，在他瞳孔深处隐藏的是深深的算计和观察。他很轻松地笑起来，“是遗憾浪费了那么多时光……天知道我失去了多少和美人共度的时光。”
“哦，那你或许可以从琳达身上补回来。”默特尼二世顿了下，补充道，“顺便问问她老师的近况。”
琳达的老师就是安东尼。
菲利普表情更加无奈，“自从她的脸受伤以后，就把我当作瘟疫一样，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没关系，我可以动用军队帮你。总能堵到的不是？”
“多谢皇兄。”他含笑应诺。表情完美得无法挑剔。
钟楼
默特尼二世说要动用军队只是玩笑，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真的成为现实。
菲利普和他并肩站在与胜地蓝钟楼相对的神殿最高的日月台上。
耶鲁神情凝重地落后他们一米处。
脚下，两千皇家骑士团和五千守城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围困着钟楼。
菲利普那两条让帝都少女为之疯狂的剑眉正皱成一团，那种天塌若等闲的从容不迫像蒸汽一样消失在脸上，可见眼前事件的严重性。
默特尼二世转头看了看耶鲁，真挚道：“感激你的援手，耶鲁冕下。”
以前在维安七世面前，他向来是用教皇冕下为称呼的，他现在显然是想故意忽略耶鲁的教皇身份。
耶鲁微笑，似乎没有听出这两者的区别，“光明无处不在，卡兰帝国永远都沐浴在日月之光辉下。”
默特尼二世含笑点头。尽管他内心气得快内伤了。
如果不是因为突发的状况，他决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在这个地方听着对方的冷嘲热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胜地蓝钟楼上那个突发状况。
黑雾像浸了墨汁的纱布，一团团地围绕着胜地蓝钟楼最高点。即使相距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邪恶气息。
钟楼外，梅芬尔浑身散发金芒飘在半空中，静静地观察着这团黑雾的弱点。
身为前光明神会神圣骑士团团长，他对付这些邪恶的黑暗物很有一手。但是从远处看，他小得好象一只迷路的萤火虫。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吐出口气，化作金光，掠回神殿。
默特尼二世望了眼向梅芬尔遥遥恭身行礼的光明教众，心中闪过一抹轻微的得意。
即使耶鲁在光明女神的支持下成为光明教会的教皇，但光明教众真正崇拜的，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突破圣阶的圣骑士梅芬尔——而他，此刻就在他的麾下效力。
这种曲折的迂回关系给了默特尼二世优越感，连带看着梅芬尔那头绿发都变得春意盎然、犹如胜利曙光。
“怎么样？这黑雾究竟是什么来历？”
梅芬尔道：“陛下，如果我估计错的话，这应该来自黑暗之神的神力。”
“黑暗之神？”默特尼二世沉吟道，“你看，会不会是和先前失窃的黑暗神的鞭子有关？”
“有此可能。”
“恩。”默特尼二世转向一言不发的菲利普道，“你怎么看？”
菲利普放松绷紧的面颊，微微一顿才道：“盗窃鞭子的元凶有可能是安东尼，而闯入胜地蓝钟楼的却是他最心爱的学生琳达，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这座胜地蓝钟楼建于卡兰帝国开国，是卡兰帝国的象征，除了皇位继承人之外，不容任何人进入。
“那你看，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呢？耶鲁冕下。”默特尼二世将最难的难题抛给耶鲁。
耶鲁难得幽默道：“需要我去问问安东尼冕下么？”
他对安东尼和卡兰皇室的恩怨一无所知，所以颇不能认同他们这种乱加罪名的行径。
默特尼二世对他话中的挑衅充耳不闻，耸肩道：“或许我们应该快点行动。以免钟楼被琳达小姐召唤出来的黑雾改造成黑暗神的领地。”他一顿，又接下去道，“我想光明女神也不愿意日夜与它相对吧？”
整个桑德莱只有光明神殿与胜地蓝钟楼是一般高的，连皇宫都要低一层。
“请陛下放心，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好光耀神芒……对准胜地蓝钟楼了。”耶鲁迟疑了下，道，“不过琳达小姐仍在对面钟楼里，她很有可能是被挟持……”
“非皇室中人擅闯胜地蓝钟楼已经是死刑，无论她有多么光明正大、让人声泪俱下的理由。”
默特尼二世的无情和毒辣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也知道他说出的话，通常不会有转圜余地，因此只好看向菲利普。
传闻中，琳达不但是他的私人魔法师团的一员，而且与他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菲利普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感慨一叹道：“身为统治者，要为整个帝国作全面的考量。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模糊判断的准确性。”
梅芬尔突然插嘴道：“但是琳达小姐在没有被审判之前，仍旧是无辜的。”
默特尼二世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