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自然而然就会想啦,”尚丽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范晓鸥,接着转移话题说:“你饿了吗?还没到午饭的时间,我先带你去吃豆腐脑吧?”
范晓鸥在火车上早就饿了,听到豆腐脑首先想到的是家乡那甜滋滋的嫩豆花,白玉般的豆花加上红糖、油酥花生、糖桂花和蜂蜜,滑嫩、微甜、爽滑,入口即化,又饥又渴的她顾不得矜持,连忙点头说:“好。”
在胡同口就有卖豆腐脑的,尚丽带着范晓鸥出来很熟练地和老板要了两碗,两年的漂泊生涯让她应对北方的生活熟练自如。尚丽把一碗豆腐脑放在范晓鸥的面前,一股浓稠且偏油腻的味道直往范晓鸥的鼻子里钻。
范晓鸥看着碗里深色暗稠且漂浮着几只虾皮的东西有些愣神,说:“这……这是什么?”
“北方豆腐脑啊,” 尚丽往自己的碗里加了好几勺的辣椒油,然后倒了老陈醋,开始美美地吃起来,一边还招呼范晓鸥:“快吃啊,香得很呢!”
范晓鸥从小吃惯了豆花加糖,第一次看到在豆腐脑里加诸如葱、姜、蒜、酱、紫菜和虾米等等的佐料,有些震惊。她晓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于是用勺子铲起一口,放在嘴里,哎唷,真咸嘛咸死个人,同时一股强烈的香菜味道袭来,让她不由蹙紧了眉头。
范晓鸥以前没吃过香菜,方才看到那个绿绿的东西以为是芹菜,夹了香菜放到嘴巴里,一股刺激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荡漾开来。
看着范晓鸥苦着脸,尚丽哈哈大笑,说:“你不习惯吃香菜吧?”范晓鸥没说话,嘴里含着那口奇怪味道的豆腐脑想吐出来又不好意思吐。尚丽拿过一个肉夹馍递给范晓鸥说:“拿这个配,这个好吃,又香又脆。”
范晓鸥迟迟疑疑地拿过肉夹馍,咬上一口,馍很脆,确实很香,但肉馅里也加了香菜,让肉夹馍的味道大打了折扣。尚丽看到范晓鸥扭扭捏捏吃东西的样子,拧着眉说:“瞧你那娇贵样儿,香菜很有营养价值的,你要是想适应北京首先就要学会吃香菜。入乡随俗你懂不懂?”
范晓鸥说:“我懂,”努力地吞下豆腐脑和肉夹馍,却只觉得全身不舒服,喉咙也堵得慌。
尚丽却吃得满头大汗,一边还很艳羡地说:“做买卖看来还是做豆腐最安全!做硬了是豆腐干,做稀了是豆腐脑,做薄了是豆腐皮,做没了是豆浆,放臭了是臭豆腐!稳赚不亏呀! ”
范晓鸥说:“你也要开店吗?”
尚丽嘴里吃着馍,含糊地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攒钱着呢,你以为北京的钱那么好赚的啊?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的。”
范晓鸥忍住了嘴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可我也没享过福啊。”她知道尚丽因为家境困难辍了学,所以在尚丽看来,只要能上得起学的孩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过初来乍到,范晓鸥并不想和尚丽争辩,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不容易艰难地吃下豆腐脑和肉夹馍,满口的香菜味挥之不去,范晓鸥回到屋子里一直喝水。尚丽又提出要带范晓鸥去洗澡。风尘仆仆坐了那么久火车的范晓鸥自然是同意的。
胡同的大杂院里没有浴室,要洗澡得到胡同外的公共澡堂里去洗。
澡堂分男女部,尚丽和范晓鸥交了钱,进了女宾部。浴室分两个部分,外面是一长排柜子,里面水汽氤氲看不清,只听到哗哗的水流声。
尚丽替范晓鸥选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柜子,然后交给她一把套着橡皮圈的钥匙,让她脱下衣服把柜子锁好。范晓鸥接了,却四下张望,她不习惯当着那个坐在门边虎视眈眈的大妈脱衣服。
第十四章 你到底脱不脱?(2)
“快脱呀!”尚丽已经把外衫脱掉,只剩三角裤和胸/罩,露出略显丰腴的身体,一边回头大咧咧地对范晓鸥说道。旁边还站着几个洗好澡裹着浴巾出来的妇女,拿一双双带了奚落的眼睛盯着这两个黄毛丫头。
范晓鸥红着脸不敢看尚丽,解着纽扣的纤细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洗澡的架势,在家里洗澡她和姑姑都是各人洗各人的,即使是亲人,洗澡的时候卫生间还是要关好门的。现在突然间要叫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赤/身/裸/体,她一下子怎能装作若无其事?
想逃嘛又怕被人笑话,范晓鸥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囧得火辣辣的。
尚丽受不了被人看怪物一样盯着,索性扔下忸怩放不开的范晓鸥,自己先走进去浴室里去冲澡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范晓鸥站在一群围观的妇女之间,头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忍着不适脱去了外衣,范晓鸥穿着内衣内裤就要进里间的浴室,却被门口的大妈叫住了:“哎,你!脱光了再进去!” 范晓鸥回过头看那大妈,迟疑着说:“脱……脱光了才能进去吗?”
“是呀,谁都脱光了,就你穿着衣服还怎么洗?”犹如孙二娘一般粗壮的大妈不耐烦地说着,一边不屑地居高临下看着手足无措的范晓鸥。范晓鸥的脸涨得通红,她站在里屋的玻璃门外,果真看到里面都是一团团白花花的肉体在朦胧的水汽中移动。
她只得退回去,重新脱掉了所有的遮蔽物,光着脚穿着拖鞋,在大妈满意的哼哼声中,用手遮遮掩掩地护住自己身体的敏/感/部/位进了里间的浴室。
尚丽在其中的一个花洒下冲洗着身子,看到范晓鸥招呼着她过去,一边顺道瞄了瞄范晓鸥发育完全的胴/体,嘴里叹道:“范晓鸥,你是要把整个浴室里的女人都反衬得暗淡无光吗?” 范晓鸥什么话也不答,只是勾着头冲洗,更没好意思偷看尚丽的身体。
但她拘谨的样子却惹来尚丽的嘲笑,“哎呀,你别遮掩啦,我又不是男人。不过我要是男人啊,非得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尚丽没有言过其实,范晓鸥身材虽然纤细,但发育良好。骨肉停匀,皮光肉滑,双臂如剥去皮的莲藕,光滑又柔若无骨,双腿笔直纤长,亭亭玉立,黑色如漆的头发更衬得白皙的肌肤更加柔细,将浴室里一众黄白的躯体衬得一点光彩都无。
因为水雾氤氲,尚丽看到范晓鸥低着头,眼角却有些发红,便说:“你怎么啦?水太烫了么?”范晓鸥没有抬头,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两人默默地冲澡,左右两旁身材变形的大妈不时高声谈笑,一边拿眼溜范晓鸥和尚丽,尚丽也不羞怯任由人看,范晓鸥却面朝里,尽量缩起身子想尽快洗完。
当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公共澡堂里出来,范晓鸥觉得自己算是经历了在北京的第一场洗礼,不说脱胎换骨,至少也是扒骨去皮,因为她小小的保守天地就这样开始被颠覆了。
与尚丽挤在一张床上的夜晚,范晓鸥没有睡着。初来北京的陌生和焦虑让她难以沉沉睡去,她睁着眼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头一次那么的想家,想爷爷和姑姑。他们现在也进入梦乡了吗?她那么任性走后,爷爷的身体还承受得住么?姑姑还会急脾气扔筷子么?
范晓鸥的鼻子一阵泛酸,看着睡熟中轻轻打着鼾的尚丽,她连忙忍住了自己泛滥的情绪。
范晓鸥心想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在尽快的时间内找到欧阳明远,讨回那三张邮票。她必须要早点回家。
第十五章 庭院深深
第二天一早,尚丽要赶着上班,她一边在脸上涂涂抹抹化妆品,一边问范晓鸥:“你确定不要我陪同吗?”
“不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慢慢去找。你快上班去吧,不能耽误你工作。”范晓鸥低着头在看地图,长及肩头的黑发梳起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显小。
以前在学校里范晓鸥处处比尚丽更显出色,长得也比她好看,说老实话尚丽心里挺不平衡的。可昨天有意无意折腾了一下范晓鸥,看到范晓鸥适应能力还不如她,在新环境里被打击得如同蔫坏的茄子,心理总算稍稍平衡了些。
不过此刻看到范晓鸥独自坐在床沿显得有些孤寂可怜的样子,尚丽觉得心里微微有些歉疚。终究还是同学一场,也不要太过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尚丽拎着包出门的时候再问了一句。范晓鸥回她一个微笑,说:“放心,我不仅识字,而且也不是哑巴。”尚丽说:“我不是担心你找不到人,是担心你回不来,找不到路。”这胡同很是偏僻,不留点心一般人都找不到地方,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范晓鸥了。
但范晓鸥摇摇头说:“不用担心,尚丽,我会在你下班之前赶回来的。”
“那好吧,我走了。你要是真找不到回来的路记得打110报警。”尚丽再叮嘱了一句然后才步履匆忙地去上班了。她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领班,考勤很严,不容许迟到,昨天去接范晓鸥正好赶上/她轮休,今天上班她又要像上紧的发条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尚丽走后没多久,范晓鸥拿着做了记号的地图,背上包锁好门,开始出发去寻人。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走出了胡同所在的那片住宅,这一路上都找不到公交车站。上午的阳光依旧强烈,晒得范晓鸥睁不开眼来。迎面的风带了干燥的气息,吹得她有些口干舌燥,她仰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她总算发现了北方让她一个欣喜的地方,那就是天特别高,特别蓝,几乎没有云彩,这与家乡小镇经常阴云密布的天空不同,是那种神清气爽,心都要高飞的广阔。在这种的天空下,人总是会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欲望。
总算找到了公交车站,范晓鸥昨晚早询问过尚丽,到海淀区白桦路要坐哪趟车,然后再倒哪路车,尚丽说她们就住在海淀区,那么这里离欧阳明远给的地址应该也很近。想到可能今天就会和欧阳明远见面,范晓鸥心里砰砰乱跳起来。
公交车来了,人却很多。范晓鸥几乎是悬浮在人群中,脚都没地方搁,也看不到车窗外面的站名。幸好她留神听着汽车广播,总算听到地图上看到过的站名,连忙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觉得除了之前坐地铁的时候毕林峰说过的话,还可以用另外一句“胖子上去,瘦子下来”来可以形容北京公交车的拥堵。她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差点被人撸去了一层皮。下了车才发觉鞋子和裤管被踩出了好几个脚印,头发也散了,乱蓬蓬地披在脑门上,她连忙随意重新扎了起来。
“海淀区白桦路36号,嗯,没错,应该就是这里了!”折腾了一个上午,经过不停地询问,不停地走路,在胡同里拐了几个弯才看到两扇气派的朱红色木门。她站在这个位于胡同北侧的正四合院前,紧张地拿出包里的信封,信封上还是欧阳明远隽永的字体,她仔细核对再核对了门牌上的号码,最终才确认就是这里。
范晓鸥的脸颊被大太阳晒得发红,冒着汗的脑门和大门新上的油漆一样光可鉴人。
四合院呈东西走向,院门面南临街,门开在南墙东边,门口有两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一看就知道屋子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只是门上一对静止的门环仿佛在告诫着人们不可擅自闯入,不知道里面是怎样一番天地。
范晓鸥没来北京之前,天天想着念叨着要来见欧阳明远,总在见到他是撕破脸大骂他一通,还是握手言和让他交出邮票的臆想中举棋不定。但此时真的站在欧阳明远的家门前,范晓鸥却开始有些退缩了。
深深的庭院里,会有风流倜傥的男子,还是秃头谢顶的老头?范晓鸥的心跳得非常快。
第十六章 泼出去的水,我连盆都不要!
纤细的手指扣住门环,带了小心翼翼的“笃笃”叩门声在狭长的胡同内响起,范晓鸥的心脏也随着叩门的声音一起一伏。但是半天却没有人出来应门。范晓鸥仔细查看了那红色的木门,才发现原来木门的左侧上方有个很隐蔽的门铃,她伸出手轻轻按了那个门铃,听见门内响起了悦耳的鸟鸣声。
不多时,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紧闭的大门里渐渐迫近,范晓鸥紧张地吸气,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撩撩头发,等待门里的人来开门。
门开了,探出一个年约50多岁的,看样子像是保姆的妇女的头来,上下打量着范晓鸥,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你找谁?”
“呃,我……请问欧阳明远住在这里吗?”范晓鸥轻声有礼地问道。
那老妇人听了欧阳明远的名字,又拿眼打量了一遍范晓鸥,才开口说:“他不在。”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范晓鸥连忙拦住了老妇人,说:“阿姨,我是特意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找欧阳明远有事,您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那封陈旧的信件给那老妇人看。
那老妇人瞥了一眼信封,说:“这个……我不知道,你赶紧走吧,这里没欧阳明远这个人。”嘴上说着,手上加快了动作,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就这么“咣当”一声给合上了。
“阿姨,阿姨——”范晓鸥连连再敲门,但门里却没有人应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范晓鸥泄气地一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范晓鸥不晓得欧阳明远生性倜傥,招惹的狂花烂蝶不少,经常有女人争风吃醋追上门去吵闹。欧阳明远不堪其烦,女人对他来说犹如脱下来的衣服,除非特别,否则绝没有再穿第二次的道理。而爱情对于他来说,也等同于泼出去的水,既然泼出去了他连盆都不要了,休想让他捡回来。
鉴于上门来寻夫的孟姜女太多,欧阳明远早和家里交代过,有陌生女人找来一律说不在,再纠缠就说没这个人,好让这些怨妇痴女们死心。所以家里的保姆下人一看到是女的前来,首先推个一干二净再说。
抱着希望而来,此刻的心里却像被泼了凉水一般,范晓鸥站在门口愣怔了一会儿,却是不肯相信欧阳明远不住这里。那个保姆第一次不是说他不在吗,后来又怎么说没这个人了呢?范晓鸥觉得有蹊跷,于是站在门边想再等等一探究竟。她不肯就这么死心回去了,不找到欧阳明远就找不到邮票,找不到邮票她就对不起爷爷。
范晓鸥从下午一直站到了傍晚,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只开过两次,一次是一个伙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出来,接过一筐的菜进门去,进去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一眼范晓鸥,范晓鸥刚凑上去要说话,那伙夫却咣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次还是那个保姆柳妈出来,看到范晓鸥还在原地站着,微微一怔,说:“姑娘,你怎么还不走?都说了没这个人啦!”
范晓鸥喃喃地说:“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找了他很多年……”
保姆柳妈心想:“明远这孩子太花心了,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招惹。看着孩子也挺可怜的,离乡背井来找负了心的男人。”不过虽然有恻隐之心,但保姆柳妈还是知道这种麻烦少沾惹为好,免得帮错人惹来主人家的骂,吃力不讨好。于是对范晓鸥说:“你也别等了,反正那个谁肯定不住在这里。”说着又把门关上了,只是这次的动作轻了些。
天色渐渐晚了,下起了零星小雨,雨帘逐渐加密了起来。范晓鸥呆呆站了一个下午,浑然不知道饿和疲惫,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这种感觉就像在沙漠里艰苦跋涉了很长时间的旅行者,一心要找到一潭清水一样,结果历经了千山万水,只剩下一口气挣扎来到了水潭跟前,却发现原来自己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
雨越来越密,范晓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她环顾着空荡荡的令她心底里渐渐萌生寒意的胡同,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朝着胡同口走去。
就在这时,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两束刺眼的光芒,有一辆轿车悄无声息地在胡同口缓缓停下,接着有一条黑色的人影开了车门,下了车,朝着胡同里走来。
第十七章 雨夜的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