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次证明云飞渡是个冷酷又无情的家伙,他一定是故意饿她的。
“我警告你喔,以后用词谨慎一点,爷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便喊的?要叫爷!爷!爷!明白不明白?”辛右寒著一张小脸教训她。
“右右,不要这样。”辛左拉住弟弟的手。
水半夏吐了吐舌头,对辛左感激地笑笑,又对辛右扮了个鬼脸,然后伸手捏捏辛右气鼓鼓的小脸,“明明是小孩子,干嘛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一点都不可爱。”
“你这个疯子!我是辛右!辛右!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爷的贴身护卫!不要碰我!你……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岂有此理!”辛右气得小脸通红,张牙舞爪,却不敢对水半夏动粗。
不管怎么说,水半夏也是爷亲口承认的女人,好歹也是他的女主人,虽然他心底根本不想承认。
水半夏又揉揉他被捏红的脸颊,笑道:“好啦,明明是个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对大人要恭敬,明不明白?云飞渡很了不起吗?他的护卫算老几啊?”
以前跟著爷爷行医,水半夏经常要负责给病人喂药敷伤口什么的,早就学会了如何应付难缠的小孩子。
“你……你不要小看人了!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辛右不甘心地叫道,看水半夏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吧?比他们大不了两岁。
他和辛左是一对孤儿,被爷搭救之后带在身边,空暇时教他们一些功夫和读书识字,他们最恨别人说他们小,就怕因为自己小、不中用,而被爷抛弃。
“我?姐姐我已经十八岁了好不好?小鬼!”姑娘她天生骨架纤细瘦小,但该发育的地方都发育良好,绝对是个成年人了。
水半夏又狠狠捏了辛右一下。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这些男人统统很欠揍!
男人又怎么样?男人还不是从女人肚子里蹦出来的?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无视她,不尊重她?
“去告诉云飞渡,姑娘我饿了!”水半夏从小被爷爷抚养长大,跟随著爷爷行医济世,经年在外闯荡的结果就是养成了她像男孩子一般的性格,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上船的另外一个原因──她姑娘胆子比天还大。
不过说起来有点糗,这样的她却说不清为什么还是有点怕云飞渡,尤其被他那双眼睛盯著的时候。
辛右捂著自己备受虐待的小脸,嘟嘟囔囔地走了。
“左左,你知道严先生在哪里吗?”水半夏还是挂念严峻。
“他还在洗甲板。”
“你说什么?他真的在洗甲板?”水半夏大惊。
“爷说话一向算数。”辛左有些骄傲地说。
不再理他,水半夏赤著脚就跑了出来,一直跑到甲板上。
暴风雨过去了。
夜幕也降了下来,海面映照著无数星星闪烁的光芒,伴随著阵阵温柔的浪涛声。
严峻的白色长衫被撩到了腰间,脚下穿著高筒靴,手中拿著拖把,正在认真拖著甲板。
从背后看过去,他的身材过于纤细,好像一阵海风就能把他吹跑。
水半夏有些心疼地看著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严峻纤瘦的身材和白皙俊秀的容貌,她都会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是和看著云飞渡那个可恶的男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严峻容貌秀丽精致,肌肤白皙细腻,骨骼也比一般男子纤秀,在一群被晒得肌肤黝黑粗糙,说话声音大得像敲锣打鼓的野蛮男子之中,严峻美好得宛如深藏闺阁的千金小姐,有些不可思议。
水半夏默默地找到了另外一支拖把,从另外一个方向开始拖甲板。
她的脚浸在水中,透心地凉,最后甚至隐隐作痛起来。
“连靴子也没穿,就不要逞强。”温柔却疏离的声音,正是严峻的特色。
水半夏惊喜地回头看他,他依然在拖著甲板。
“严先生,对不起。”水半夏只能这样说。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严峻淡淡地回答。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因为救我才会被那个混蛋惩罚的。”水半夏捏紧了拳头,如果云飞渡在她面前,她铁定要狠狠给他几拳。
严峻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干活。
水半夏的脚实在太冰冷了,她倒抽了几口冷气,蹲下揉揉自己的脚,已经发紫了。
“回去吧。”严峻低声说。
“我陪你一起拖完甲板再回去。”
捶打两下自己不争气的脚,水半夏又跳了起来,继续拿著拖把跑来跑去。
“严先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水半夏是个话多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叽叽咕咕。
“不记得了。”
水半夏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然后又兴奋地回头看著严峻的背影说:“是去年秋天啊,就在马里镇,记得吗?我爷爷开了一家名叫‘回春堂’的药铺,可是爷爷年纪大了,有些地痞就来欺负他,抢了爷爷辛苦赚来的银子,是你救了他。那时候我出去采药了,回来就只看到你的背影而已。”
对,就和现在一样,一身白衣,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宛如积雪笼罩下的一棵青松,傲然而凛冽。
“喔,好像有点记忆了。”严峻随意应道。
“爷爷临终前还对我说,一定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因为你,镇上的那些地痞都不敢欺负良民百姓了。他还说如果我实在走投无路时,可以向你求援,你一定会帮忙的。”
爷爷说海龙舰队上的船员都是好人,所以她才敢偷偷爬上船。但是上船后她才发现爷爷说错了,就算其他人都是好人,云飞渡也绝对是个大坏蛋──爱欺负她的坏蛋。
严峻不吭声了。
“可是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真的很对不起。”水半夏小声的说。
“没什么,因为救你爷爷和惩治地痞恶霸的不是我,而是云飞渡。”严峻笑著说,“你该报恩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咦?”水半夏大惊,以至于嘴巴合不起来。
“是真的。”严峻终于回过了头,眼神温柔而宁静地直视著她。
“可是……呃……怎么可能?”
那个凶巴巴的家伙?
两个人又开始沉默地拖甲板。
“要想干活,先把自己的病养好再说!”
当水半夏正在胡思乱想时,衣服领子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身体也因此悬空。
“哇啊……云……云飞渡?你怎么会来这里?”水半夏吓了一大跳,看清楚罪魁祸首之后就开始挣扎扑打,但她的反抗毫无作用。
这个男人霸道得不容许她有一点点的抗争。
“饿了就吃饭,肚子痛就躺著,逞什么能跑到这里来?光著脚浸水,你想大病不起吗?”
怒吼完,云飞渡把她扛到肩膀上,大步走向自己的舱房。
离开甲板时,他回头对著伫立在船舷旁的男人说:“去吃饭。”
严峻笑著应了一声,笑容里有一点淡淡的忧郁。
看著那样的一对人儿消失在眼前,他的心有些痛、有些嫉妒。
但是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嫉妒抢占了云飞渡视线的水半夏,还是霸占了船上唯一女人的云飞渡。
第三章
“这不公平。”刚被强硬地按到床上,水半夏就开始怒吼。
云飞渡皱著眉,把辛右送来的热水盆端到床前,让水半夏坐在床沿,把她的双脚泡到热水里。
水真的很热,水半夏被烫得差点想要整个人跳起来。
男人的大手在她纤秀玲珑的双脚上揉搓,原本已经冻得发紫的脚开始变红,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有点疼,但更多的是舒服。
一个大男人为她洗脚,呃……
“我的脚没事的,不要洗了。”水半夏有点尴尬地想抽回双脚。
“不想这双脚报废就别动!”云飞渡的大掌在她的脚面上打了一下。
这个笨蛋,一点也不懂得海上生活的常识,一旦寒气从脚底渗入体内,就会落下无数的病根,之后只要刮风下雨,身体就会难受得死去活来。
被他执拗地推拿著双脚,水半夏的脸比脚面还红。
“我说,这不公平!最后留下我的人是你,霸占住我的人也是你,严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他要受惩罚?该受惩罚的人是你才对。”为了逃避这种太过私密的感觉,水半夏又把话题扯回了刚才的事情上,气愤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云飞渡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揉搓她的双脚,她的身材纤瘦,连双脚也玲珑秀致得可爱,让云飞渡有些感慨女人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
在船上见惯了粗糙的大老爷们,所以在他眼中,就连水半夏的怒吼都成了可爱小猫咪的撒娇行为。
“你听到了没有?不要让严先生再洗甲板了。”水半夏忍不住在水盆里跺了一下,水花四溢,有些许溅到了云飞渡身上。
“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吠。”她的双脚已经不再冰冷僵硬,恢复了柔软灵活,云飞渡站起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人出来受罚,那么最后水半夏一定会被处死。
这个女人是傻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水半夏气结。
“你用点脑子,该受惩罚的当然不是严峻,但也不是我,而是你,不知死活的女人。”
男人的话语就像冰冷的刀子,一下刺中水半夏的心脏,她顿时哑然无语。
辛右进来把水盆端了出去,辛左端了热热的饭菜进来。
“吃饭。”云飞渡亲手把饭碗端到她面前。
把脚收回床上,水半夏双膝弯曲,把头埋进膝盖中间,固执地不肯理他。
云飞渡把饭碗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过了一会儿,有点呜咽、有点委屈的声音从那个瑟缩成一小团的女人的口中发出来。
“算了。”云飞渡揉了揉她的脑袋,还真不习惯她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是……女人为什么就不能上船?女人就天生低人一等吗?”水半夏更加委屈地质问。
云飞渡没有回答她。
这并不是一个能够简单回答的问题。
女人不准许远航出海,除了一些长年流传下来的陋俗规定之外,其实单就身体条件而言也不适合,她们太柔弱了……
“你不要再缠著严峻了,他不适合你。”云飞渡忽然这样说。
“为什么?”水半夏诧异地抬起头,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脸颊上是泪湿的痕迹。
见她的双脚还赤裸著,云飞渡找了一双自己的毛袜给她套上,但显然太大了,套上去就会滑下来,露出她纤细白皙的小腿和脚踝。
云飞渡又取来两根绳子给她系上,低下头,沉声问她:“你真的喜欢他?”
“当然喜欢!严先生是那么温柔的人。”
“他不可能娶你,也不能给你幸福。”
“你……你这人怎么就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我只是喜欢他,就像喜欢一个哥哥一样!我……觉得他很亲切,眼睛和爷爷一样,慈爱,却又带著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水半夏脸涨得红通通地说。
“是吗?”云飞渡淡然应了一声,不想正视自己心底淡淡的失落感,“可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你只是想去和他说说话,虽然没存那种心思,但他也许会有,而且那会让他更难过。”
“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你是我的女人。”
“你胡说八道!”水半夏终于生气了。
“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赤裸裸吗?你那个愚蠢的脑子到底会不会思考?他不能娶你,不能生儿育女,他是个阉人,曾经是内侍宦官,明白了吗?”云飞渡脸色冷硬地说。
水半夏呆掉。
云飞渡看了看她的样子,转身离开。
水半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身子颤抖地看著他,不敢置信,“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在骗我,对不对?”
云飞渡的眼神比海洋还幽深,英挺的面容越发冷峻。
水半夏拽住他的小手不停地颤抖,她仰头看著他,泪水就那样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地滑过如玉般白皙无瑕的脸颊。
为什么严峻会这样?为什么你的属下会是内侍宦官?你到底是什么人?严峻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低低地问,但是并不期望得到答案,而且答案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她只是觉得心疼如绞。
从一开始见到严峻的样子,她就有一种疼惜的感觉,而现在,那种感觉更不断增长发酵著。
水半夏又跑到了甲板上,这次她的脚上穿了靴子,很大、很不合脚,看起来有点滑稽。
刚刚吃过饭回来的严峻看到她并没有诧异,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继续干活。
水半夏把云飞渡的靴子绑在脚上,走路很不方便,不过她还是找了另外一支拖把,陪著严峻拖甲板。
夜更深了,海风更冷。
水半夏身上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衣裳,而且还不合身,肥大的衣裳盈满了海风,冷气直接浸入肌肤,害得她不停发抖。
可恶!可恶!可恶!
为什么到了船上之后,她就没有停止发抖过?
“你回去吧。”严峻依然是淡淡地说。
“没关系。”水半夏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那个混蛋说了,其实最该受惩罚的人是我,而你只是替罪羔羊,所以我洗甲板才是最应当的。”
严峻摇摇头,没有再劝她。
手好冷,脚好冰,身体更是成了冰块,在这里待上一夜,她会不会被冻死?
而且她肚子好痛喔……
水半夏又硬撑了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住了,双腿开始打颤,一不小心就跪倒在甲板上。
严峻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伸出援手。
虽然甲板上已经没有太多残留的水,但依然潮湿冰冷,水半夏咬牙站了起来,哆嗦地继续干活,“我说,就算干活也要有休息的时候吧?难道真的要三天三夜不停地工作?就算老驴拉磨都会给它点草吃,给它点水喝,让它睡一会儿觉呢。”
“晚上可以休息,只是我睡不著,想出来吹吹海风,”严峻依然微笑的说。
“你是铁人啊?会累坏的。回去休息一下吧。”其实是水半夏自己快撑不住了。
“我说过,你可以回去,不必陪我。”
“你这个人干嘛这么倔强?那个混蛋自己不干活,你干嘛傻傻地在这里折磨自己?你很喜欢自虐吗?”水半夏忍不住冲到他的面前大声吼道。
“我不喜欢自虐。”严峻第一次认真看著她,眼神清澈而平静,“但我更不喜欢别人的怜悯与同情。”
怎么都是这么别扭的家伙?水半夏气恼地握紧拳头。
“怜悯?同情?你以为像我这种生活在锋利刀刃之下,一会儿被人强行送去做贡女,一会儿被丢到海里喂鱼,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低等女人’有资格同情你吗?”水半夏比他更尖锐地回击。
不顾甲板上的潮湿,水半夏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怀里抱著拖把,叹了口气。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但起码那些船员还接纳你,而我呢?被人看不起,被人鄙视,恨不能立即把我处死,遇到暴风雨也以为是我招惹来的,比可怜谁不会啊?你这样折磨自己,难道就不是想博得一些可怜与同情吗?”
“不要胡说八道。”严峻瞪她。
“你终于生气了?”水半夏拽住他的衣衫,把他也拽倒在甲板上,笑著看他狼狈的模样,“这样才可爱嘛,没事干嘛总让自己维持著千年不变的笑容?以为很漂亮吗?其实很刺眼的,懂不懂?对自己诚实一点不好吗?生气就是生气,悲哀就是悲哀,快乐的时候才笑。”
“你……”严峻紧皱眉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