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行吗?”韩定以交出车钥匙的同时,不放心的问了一声。
“不相信女人。”童言真嗤了一声,接过钥匙,坐上驾驶座。
韩定以脑袋昏沉、眼神涣散,在车旁停顿了一阵子才坐上前座。
“我从来没看过你开车,我还以为你不会开车。”
“卖车的不会开车,经理,你是故意在取笑我吗?”将座位往前挪,将椅背往前移,将脚煞车踩到底,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系好安全带,她才将车钥匙插入钥匙孔。
“椅子需要调到这么前面吗?我看你整个人都快要趴到方向盘上了。”浅浅的笑声从他嘴里逸出。
“谁让你的车子这么大!不这样子坐,我会看不到前面的路。”发动车子,放下手煞车,拉到前进档,她一步步按照标准动作做,就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她的个子的确娇小。“这辆车对你来说是大了些,你该开小march的,不过开车是靠感觉的,可见你很少开车。”他闭目养神,酒醉的感觉愈来愈浓。
她小心翼翼的开出停车场。“自从学会开车后,这是我第二次在台北开车。”她笑了,“经理,你今天误上贼车,怕不怕呀?”幸好夜里车不多,否则在人挤车、车挤入的大台北市,她是从来不敢开车的。
“如果可以和心爱的女人一起死去,我会当成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特别眷顾,我不但不怕,还求之不得。”
原本的一句玩笑话,他却回答得正经八百,她的心情如坠五里迷雾中,却不敢分心多想。
“经理,你真的喝醉了。”
他看着她,无言的看着她。
她专注于路况,只能漠视他的无言。
时间过得很慢,她将车缓缓驶过整个大台北市。
他一直没有出声,趁着红灯时,她侧头看着他,却看到那对墨黑的瞳眸闪烁着满满的忧伤。
忘了时间、忘了车流、忘了绿灯,直到后方鸣起的喇叭声,才将两人从震荡的情感中拉回神智。
她深深呼吸,双手微微发颤,不用言语,这样的心灵交会,是两人都可以明白的心意。
她不能再看着他。平稳下自己的心绪,车子来到天母,她只能打破那短暂的沉默。
“经理,你家在天母的哪?”
“我不想回家。”
“经理?”她不解,只能将车子先停靠在路边。
他的头往后仰,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我硕士毕业那年,在一个台风夜里,她淋着大雨跑来找我……她失恋了,被一个学医的男人拋弃。”
“经理……”她看着他的痛苦,她仍是他倾吐心事的对象,她有种淡淡的开心,她确定他不再把她当成陌生人,而是一种知己,有着一份了然。
“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我知道不该趁她空虚寂寞,可是男人和女人、干材和烈火,我苦恋她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我总是舍不得她难过,我给她需要的安慰。”
童言真发现了他眼角的泪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她听着他无奈的话语,心里比他还要心酸。
“如果这些事让你这么痛苦,就不要再去想了,也不要再说了……”
“不,我想说……趁着现在,我想要告诉你。”
“经理……”虽然她很想知道他和翁晓欢之间的后续发展,可是如果这会造成他再一次的伤痛,她宁愿不知道。
“后来她怀孕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吗?我向她求婚,她竟然答应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爱我,她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我的真情真爱一定会感动她。”
“那孩子呢?”据她所知,他和翁晓欢并没有生下小孩。
“没多久我就去当兵……她说不小心流掉了……可是……我知道她是故意拿掉孩子的。”酒精的作用,他的话有些断断续续。
“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呀,既然是为了孩子才和你结婚,又怎么会拿掉孩子?”
“我也是这样认为……后来才知道……她看上的是我的身家背景……”
她静静的看着他,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想给他一些温暖的力量。
他转身紧紧的拥抱住她,充满了心碎和沧桑。
犹如那一年他枕在她肩上,这一次,他却将她小小的身躯埋入他胸膛里。
她能感受到他强悍外表下是为了武装内心的脆弱。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耳边传来他匀称的呼吸声,她喃喃地说:“你应该要福快乐的……”
她为他感到不舍及难过,红了眼眶,泪水无声滑落。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却在感情路上受尽折磨。
她紧紧的环抱着他的腰,不再扭捏,不再惶恐,像安慰着受惊的小孩,她拍抚他的背脊。
“学长,让我好好的爱你,我会用我生命的全部,让你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情真爱。”
她以为他醉了,才敢真心告白,他也以为自己醉了,才会听到如此美丽的诺言口。
他和她的唇角同时泛起幸福的微笑。
韩定以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也从不在人前轻易醉倒,他会拿捏分寸,除非他想一醉解千愁,否则以他自有的克制力,他想酒醉很难,至少他在翁晓欢面前就从来没有喝醉过;因为酒醉后的他必定是脆弱伤感,他不想让翁晓欢轻易看透他真实的情绪。
怀抱着童言真,犹如之前的酒醉,那是种心安和信赖。在童言真面前,他不需要隐藏情绪,也不用顾虑她的想法,他可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她总是耐心的听他倾吐。
他稍稍挪动身子,单手放低驾驶座的椅背,结果是她先在他怀里睡着。
不忍心惊动她,轻轻的将她的身体放平,拿起放在车后座的毛毯覆在她身上。她不能再病了,病一次就扰得他惊天动地般的神伤,若再病,他可能会不吃不喝的陪着她一起病。
跟着,他放低自己的椅背与她共躺着,行人道旁路灯飘摇,单调的夜色因为有她而增添了美丽的风景。
他的唇瓣附在她耳边呢喃说着:“小童,你用十年的时间来喜欢我,就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你。”
握住她的小手,给她一记香浓的浅吻,他合上双眼,想与她一起携手共游浪漫美梦里。
回握他的大手,感觉唇上甜蜜的滋味,她不想醒来,就让她在美梦中与他紧紧相依相偎。
清晨四点,韩定以带着微醺的酒意踏入空洞的家门。
意外的,原本该漆黑一片的客厅,如今却亮着大灯。
翁晓欢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带着酒意的男人。
“你终于回来了。那个女人是谁?”她没有闹脾气,而是傲气的质问。她的身分地位不容许她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烂戏码。
他不想回答,情义既已断,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不说话,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方法。”翁晓欢拦住他想要上楼的脚步。
“是该解决,那就摊开来说。”原本想在婚姻的泥淖里跟她继续搅和下去,反正他本就不打算重生,两人就这样暗无天日的过下去。可是,他的人生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和想法,既然她先开口,他就彻底的来解决这出闹剧。
“是你公司那个跑腿兼打杂的业务助理?才会让你三天两头的不回家过夜?”她连那女人的名字都懒得记。
“问题在你和我,不在别的女人。”
见他没否认,她脸上冻起了寒霜。“真的是她?我以为你只是在逢场作戏。”她记起了在新车发表会上,他和那女人亲密的身影,还当着大家的面承认那女人是他女朋友;更可恶的是,他还毫无顾忌的当着她的面牵起那女人的手!
“离婚吧,没有实质的婚姻再继续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她冷,他的态度比她更冷,幽魂似的语气,让人不寒而颤。
“你真的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要跟我离婚?你要找也要找比我好、比我行、比我漂亮的女人!你是存心拿她来气我?”以前她给他再多的难堪,他也绝口不提离婚两个字,看来今晚他是下定了决心。
“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比我还清楚,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我对你的感情早在我知道是你拿掉孩子时就已经开始生变了。”
他对她从来都是战战兢兢,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惹她不开心,总是小心的呵护着她,就像呵护一尊易碎的搪瓷娃娃,到头来,她给他的却是怎样的一种回报?!
“孩子是流掉的,不是我拿掉的。”她重申她一贯的说法。
他冷笑。“我不想说破,是想为我们的婚姻保留一点尊严。既然事情已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我就不必顾念以往的情份。”他跨步上楼。
“你去哪?”她跟着走上楼梯。
“拿你想要看的证据。”他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精装书,再从书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扬手将纸递给她。
她接过手,脸上发白似的铁青。
那是张手术同意书,同意她以手术的方式拿掉肚子里的小孩。“你怎么有这个东西?”在她一向的傲气里,如今有了些许惧意。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你拿了我的印章,又伪造我的签名,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翁晓欢去做人工流产的医院,正巧他高中同学在那里当实习医生,一年前的同学会,同学问他为什么要拿掉孩子,事情就这么让他给知道了。
他永远难以忘记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被谋杀掉的时,他的心情是如何的悲痛和怨恨。
“而你竟然可以忍耐这么久不揭穿?”她这才知道,他看似温和的个性,其实有多么阴沉。
“你当时还年轻,我又正在当兵,我可以体谅你不想要孩子,我以为我们还有机会重新来过。”他很冷静,该气该怒该悲的早已发泄过了,这时候谈起这件陈年旧事,就像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人事。
“难怪无论我怎么讨好你,你都不愿意去你舅舅安排的高科技公司上班,宁愿去做个卖车的,你是故意气我,故意让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心虚只是短暂的,她转而有些气愤难平。
韩定以的舅舅正是建隆集团的高总经理,他的母亲虽只挂名建隆的董事,却握有建隆百分之十的股权,他父亲虽不是商场上的名人,却是某国立大学的校长。
韩家人行事一向低调,从小两兄弟在家人的不愿宣张下,除非是至亲好友,否则连死党同学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出自名门。
直到和翁晓欢有了亲密关系,他为了向翁晓欢求婚,才向她坦白他的家世背景。
“三年多了,我为我们之间做过努力,也一再给彼此机会,很可惜你仗峙着我爱你,将我的爱践踏在地,你根本不是真心爱我,你只是看上我的身分地位,只是贪图当韩家的少奶奶。”
“贫贱夫妻百事哀,光谈情说爱就能有饭吃吗?我要的是权力及名望,我不要被别人踩在脚底不过一辈子!”虽然说得咬牙切齿,她还是保持着最佳风度,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闹喊叫。
他嘲讽似的笑着,“卖车子有什么不好?也是正正当当在做生意。”他当时的确是故意要和她唱反调。她一向的高高在上,绝对无法忍受先生是个业务员。
“我现在也发现卖车子没什么不好,你卖的是进口高级车,身边接触的全是名人小开,况且你还把车子卖得有声有色,很多大人物还得和你攀交情。”
上次她就见识到XCR600的魅力了,要不是杜百圣,她也拿不到贵宾级的邀请函。
“那又如何?你回心转意想要爱我了吗?”
“我不要离婚,就算我眼里从来没有你,也不允许别的女人占有你,更不允许你的眼光从我身上转移,我要你一辈子看着我、爱着我。”她要他的痴情,她要他像以前一样宠爱她,更何况他还有上亿的身价。
“你这又是何苦?这样的生活只有痛苦没有快乐。”
“看着别的女人来抢我的丈夫,我更不会快乐。”她怎能将轻易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你要多少才肯离婚?”
“看来为了那个不起眼的女人,你是决定豁出去了?”
“别批评她,这是我们两人的事。”
“五仟万。给我五仟万我马上签字。”
她这样子的开口要求,让他仅存的一点夫妻情份消失殆尽。“我曾经这么爱你,你却这样践踏我的爱?”当初他到底喜欢上她哪一点?他问着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执着在哪一点上?
“不答应?!”她问。
“不答应。”他肯定。
“那好,我也不希望你答应。”所以她才狮子大开口。
“你——”
“我决定将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不管你还接不接受我,我决定要开始爱你了,我不要别的女人占有你。”
“说爱就爱,有这么容易吗?”他动怒了。
“你能轻易爱上别的女人,我就不能轻易爱上你吗?我是韩太太,我婆婆是建隆集团的董事,我公公是大学校长,我先生的外公还是建隆的老董事长,这一切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她宣示完她的所有权,才带着胜利之姿离开书房。
他颓然跌坐在椅面上。他到底该怎么办?
想起童言真总是爱笑的圆脸,此刻他还能感觉到她暖呼呼的温度;为了她,他不能就此放弃。
苦思许久,直到天亮他都未曾再入睡,黑眸燃起闪耀的光芒,唇畔有了胜利的笑意,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梅雨的五月天,绵绵的雨丝直直落,大面的透明玻璃笼罩上一层雾气,隔开店里店外的人。
西餐厅里流动着山雨欲来的风势,两个女人面对面而坐;一个高傲的瞥视,一个有些不知所措。
“要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肯离开我老公?就算我求你,你开个价吧。”翁晓欢语调虽柔软,盈盈的目光却饱含控诉。
童言真吸了一口果汁,思量着该如何用字遣词。
看着眼前美丽动人的翁晓欢,她瘦高的体态,一头飘逸长发,长长的眼睫眨了又眨,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翁晓欢不仅美,还有种清冷的气质,就像三月的春天,湿冷中带着阵阵凉意。
童言真叹了口气,“不用求我,你应该去求韩定以的,如果韩定以不喜欢我,即便我想介入也不可能。”
翁晓欢经过修饰的柳眉挑了挑,狠狠瞪视着童言真,恨不得当场来个拨妇骂街,直接赏童言真两个巴掌。可是不行,她的形象、她的教养,怎法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做不出这样失控的事。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何苦当个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的条件这么好,好男人也到处都有,你就放过我的定以吧!”翁晓欢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只不过眼前的情势让她只能低声说话,软言软语若不行,再来另谋对策。
童言真抿了嘴,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局面;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爱上韩定以早晚得面临这难堪的问题,只是想归想,当真的面对了,她还是慌了。
“女人是不该为难女人,我从来没想要为难你,所以你找韩定以谈吧,他想和谁在一起,由他决定好了。”干脆把责任推给他。她向来不擅言词,怎么说得过才识丰富的翁晓欢?
翁晓欢忍下满腹的怒气。显然她太小觑了眼前的女人,以为第三者看到元配,都应该吓得胆战心惊,不然也该像被当场活逮的小偷,怎么童言真还能不当一回事?!
翁晓欢斜睨童言真。论外表,童言真只算是清纯可爱;论身材,娇小的童言真决没有她一六八身高来得标准;论才能,她音乐美术文学的天份绝对超过当个业务助理的童言真。
怎么看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