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老婆说的,老公听不听?”我也捧着他的脸问。算他倒霉啰,谁教他爱上的,是不吃亏的现代女人。
“当然听。”
“那老婆要告诉老公,在我们那个年代有个说法,说是学琴的孩子会特别聪明。”双手滑下,落到他的肩膀,抱他成瘾。
“为什么?”他推开我问。
“因为练习琴艺,十根手指头要不停动来动去,手指头越灵活,脑袋就越灵光。所以,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我们的手指头能做其他动物做不来的事。”
“很有意思的说法。”
其实,我可以别说这么多废话的,可是我贪看阿朔的表情。每次,当我说着未来的事情时,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在他身上,我满足了当老师的说话欲。
“人类学家说,人类的始祖也是用四只脚行走的,他们花了好几百万年,才学会直立、用后脚行走。当两只手空出来之后,人类就开始利用双手做许多事情,越训练手越灵巧,慢慢地,人类的智慧就凌驾于其他动物之上。所以我们常骄傲说,双手万能。”
他点点头,问:“所以猿猴的智能也比其他动物高?”
“对啊,科学家对黑猩猩做过测试,它们有六岁孩童的智慧。”
“黑猩猩?猿猴的一种?”
“对。所以,小女子为了国家大事,就开始揉面圈,揉得很用力喔!手酸得不得了……来,乖老公,给老婆揉揉。”从这段开始,就是很明显的鬼扯,用来测验“老公会听老婆的话”这句。
他斜眼看我。
“看在老婆那么尽忠报国份上,不能揉揉啊?”我对他撒娇。
“老公不介意帮老婆揉揉,但是把揉面团和国家大事串在一起,未免太侮辱老公的智慧,我不是黑猩猩,是双手万能的人类。”
瞧,这个阿朔是不是聪明过了头?才听过的话,马上就能应用。
“哪有悔辱!我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我硬拗。“不是说过了吗?手越动,脑袋越灵活,我就这样揉揉捏捏,把十根手指用个淋漓透澈,破城法子就出笼啦!”
“你想出破城之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可不。”我把馒头推到旁边,也不管面粉沾了满脸,取来白纸,在桌面上摊平。
我很兴奋,若此法能一举攻城、结束这场战争,我就要阿朔陪我回南园,让方煜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在那以后,我们就能真正地“同甘苦、共患难”。
“真的假的?”
“好怪喔,你宁愿相信我的咸馒头,却不相信我的脑袋很管用?”我爱娇地横他一眼。
“先说说计策,再来讨论你的脑袋管不管用。”
他动手替我研墨、镇纸,把吸了墨汁的毛笔递给我,我接下笔杆,他无奈地看着我费力而缓慢的落笔,每一笔都粗细不均。
好不容易,他分辨出我在描绘附近地图之后,再也看不下去,接过笔,三下两下就把图给画好。
“看喔。”我用笔指指图右方。“上回你带我去的那片森林里有一条河,那条是流入鄂图城的河吗?”
“对。”
“可是我看过,它的水流并不急。”
“那里是下游,上游在另一片森林里。”他手指着图左方。
“很好,那我就没想错了。上回穆将军围堵上游,你非常生气,担心河水上涨会淹没军营。如果我们堵的是下游呢?”
他考虑了一下,说:“现在雪水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围堵下游,就算真会造成淹水,也不会导致太大灾害。”
“很好。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打不开城门,就让百姓来开门。”
“你打算怎么做?”
“全军先储备好用水,然后,堵住下游造成小水患,并在上游投掷毒物。所有人都要喝水,而这条河供应城里的饮用水,我猜中毒的人不会在少数。”
“然后呢?”
“我们当然不能说中毒,要先假装自己的士兵得了瘟疫,一边敲锣打鼓通知士兵,营中来了神医,快去取药解病。这种说法不会引起辽国怀疑,因为有水患就很容易引发瘟疫。”
“你说敲锣打鼓?这话,是说给城里百姓听的?”
“嗯,如果声音传不过去,就用这个。”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声公,这东西简单又好用,看球赛时,人人都要拿上一个。
“又是新发明?”
“是旧发明,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想把声音放大,会拿麦克风,音量要多大就调多大。”
“不要再拿你们的科技文明来诱惑我了。说,下一步怎么做?”他竖起双掌,拒绝诱惑。
科技文明?听古人说这种话真奇怪,不过足见他是个很好的学生,如果他能穿越到现代,我想,他会在那里过得很舒适。
“当我们大量散播瘟疫的讯息之后,城里的郎中自会往那方面投药,只是这样做,能解得了毒才怪。所以,在敲锣打鼓之余,我们还要‘好心地’送药物进城给老百姓治病,这药,不能多、不能少,分量大概可以医好城中五分之一的人就行了。”
“怎么送?他们会大开城门、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他摇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不对,用纸鸢送,把药绑在纸鸢上头,待纸鸢飞进城里,立刻剪断线头。如果纸鸢不好用的话,就用孔明灯,不需要做大、做好,只要能把药送进城就行。”
阿朔点头,一个大大的笑容凝在唇上,他懂得我要怎么做了。
“这些药,会让百姓在城里为抢夺先乱上一场,然后……”
“然后就有人替我们大开那两扇讨人厌的城门啦!”我笑盈盈地对上阿朔的眼睛,他的眼底满是赞赏。
“看什么?”我被他的眼光宠出骄傲。
“他看你,因为你总是让他惊艳不已。”
拍拍拍,一阵掌声响起,我们同时转头,发现花美男站在营账门边。
想也不想,我跳下阿朔膝间,冲到他身前,拉起他的双手,从头到脚把他看个仔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怎所有好事全聚在一起?咸馒头一定是我的吉祥物。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连声叫嚷道。
才刚听到花美男的笑声,下一秒,我就被阿朔拉回身边。偏头,他脸色很丑,好像我被抓奸在床。
花美男微点头,道:“是啊,我也很想你,想你为什么设计我,让我被四弟恨上好长一段时间。这笔帐,我们恐怕得好好清清。”
“我哪有设计你?”我挠挠头,假装听不懂。
“没有吗?”他语带威胁,要我认下。
好吧,请他替我去跟皇后传话,是有点过分。
“那件事又与你无关,充其量,你不过是个传声筒。阿朔脾气坏乱怪人,是他的教养太差,养不教,父之过,你可以怪皇上、怪皇后、怪乱迁怒的阿朔,就是不能把帐算到我头上。”
花美男无奈摇头,说:“我才说两句,你就还给我一大篇?”
“有理走遍天下嘛!”
“有理?全是歪理!四弟,你听见啰,和亲之事与我无关,错在你把这丫头惯坏了。”
“让三哥见笑了。”阿朔说。
“有了幼沂的好法子,攻下鄂图城应是指日可待。”
“没错。”
“我在京里听人传得沸沸嚷嚷,说军里来了个女诸葛,只用雪水和棉被便退了城下敌人,还用藤甲兵砍马腿,用银光镜伤了数千骑,这些都是你的怪主意?”
“除了我还有谁会弄怪招?说,有没有甘败下风?”我还没骄傲完毕,阿朔先冷透了脸。
他问:“这些事,从哪里传出去的?”
“裕王爷啊!太子妃不是说过……”我没说完,阿朔就截断我的话。
“不是他,不管他的打算是伤你或收你为己用,他都不会把这种事往上奏。”
“说的也是,被一个女人抢尽风头,颜面上可不好看。可是这里你最大,你不上奏,谁敢越级?”我还没搞清楚情况有多危险,一心陶醉在得出破城妙法和花美男来到这两件乐事里。
“不必猜了,奏章是穆将军写的。”花美男说。
“该死!”阿朔一声斥喝,让我恍然大悟。
穆将军没道理这么做,如果不提到我,他大可揽下所有的功劳,除非……这道不居功的奏章能把我推到皇帝面前,届时,原该在南国的凊沂公主出现在沙场,再大功劳都敌不过欺君大罪,自古以来,抗旨是唯一死罪。
我就说,穆可楠不会放过我的。
阿朔回头,拍拍我的脸,认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疑心可楠。放心,她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女人,就算她不满意你,也不会冒险让我生气。”
所以我是那个不知进退、不懂分寸的女人?如果这个时候我再告诉他,穆可楠认得我是章幼沂,这个奏章是有所为而发,他肯定要认定我小心眼了。
算了,不想,想太多伤脑袋。
“是。”我噘嘴,心口不一。
花美男大笑。“你的口气分明‘不是’。”
阿朔扳过我的身子,郑重道:“我已经告诉你,我和穆可楠、李凤书之间的状况了。如果你有一点点同情心,就该理解她们并不好受,太子妃这三个字,在明处是光鲜亮丽,在暗地里代表的是伤心。所以你不该偏狭、嫉妒,同是女人,不该为难女人。懂吗?”
是我偏狭,我在为难穆可楠?哪有啊……
我想反驳,他又堵上我的话──
“往后,我希望你们要好好相处,以姐妹相称、以礼相待。你要乖乖,知不知道?”他拍拍我的脸,走了。
反复思索他的话后,我才猛然想起,不对不对,我没说要这样。
我是要留下,但没要进太子府,我想在附近找一片绿草地结庐成居,他有空的时候来找我,我想他的时候,一封相思信传入他手中。
我会待在他找得到的地方,我不再莫名其妙失踪,我愿意在他疲累的时候提供休憩,让他敞开心胸、放下面具。
我想在小小的空间里,埋下我的爱情,或许有一点自欺、或许有几分蒙蔽,但在我的空间里,我是他的独一无二,他也是我的独一无二。
我不想和这个妃、那个妃以姐妹相称,以礼相待。是他弄错了!
等我回神,阿朔已经不在营账里,举目四望,我只找到花美男的笑脸。
“你答应四弟,要留在他身边了?”他轻声问。
“我是,可、可是他弄、弄错我的意思。”我指着帐外,结结巴巴,老半天才说出完整话。
“他弄错什么?”
“我不是坏女人,同理心,我有。”
“我了解。”他点点头,笑着的脸,却在眉峰晕上郁抑。
“我知道她们会伤心,可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娶她们,不是我把她们关在一边,更不是我让她们顶着光鲜亮丽的太子妃光环暗地伤心。”
“我知道,可这和你脱不了关系。换句话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
伯仁要亡,怎么也要算到我头上?“所以是我偏狭、嫉妒,是我罪大恶极?”胆汁咬破了,苦味漫至舌根。
“别告诉我,章大人没教过你三从四德。傻丫头,我以为你心甘情愿留下,是因为想清楚、妥协了。”
我妥协了吗?妥协于他的三妻四妾,不当他的唯一,只当他比较喜爱的那一个?这是阿朔对我的认知?
不,是我被情情爱爱弄昏头,该说的话没说清楚,让他产生错误认知。可不是,该说的话我老是忘记说,比方七日散,比方在御花园碰见穆可楠,比方我虽然让了步,可还是想要专一……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外有敌、内有忧,我该想的是辽人和裕王爷,而不是这些帮不了阿朔的闲杂琐事。
阿朔已经把两个如花美妻晾在那里,已经用行动对我表示专一,我再计较的话,未免过分。何况,他说的没错,穆可楠的确知进退、懂分寸,这段日子,她再难受,也没挑衅过我。阿朔是对的,太子妃这三个字,在明处是光鲜亮丽,在暗地里代表的是伤心。
我已经处处占利了,的确不该让小心眼冒出头。
是,不怕,等战事过后,找个时间同阿朔把话说说,他就会明白,我要的是什么,他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我深信,女人不聚在一起,就演不了红楼梦。
“三爷。”松开心情,我把阿朔的话抛诸脑后。
“怎样?”
“你真的很懂得如何把人的情绪弄得低落。”我试着幽默。
他没被我的幽默逗笑,勾起我的下巴,眼底带着同情。
“幼沂,不要对四弟要求太多,他身处高位,俯瞰云云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三留连?而你,明明知道高处不胜寒,怎样的繁华必定伴随着怎样的寂寞孤单,还要心存幻念,自然要苦痛伤怀。”
“你在提醒我,一对一是幻念?”
“在四弟身上,是的。”他连一点转圜空间都不给。
是我要的东西太难理解?
也对,在我来的世界,一对一是守则、常规,在这里却是幻觉。算了,所有人都弄错了也没关系,只要我自己不搞错就行。
摇摇头,我开玩笑地问:“我可不可以后悔?”
“后悔什么?”
“我不要阿朔了,从头来过,我要爱上三爷。”
“真的吗?好,从头来过。”他在我眼前一弹指,问:“你爱上我了吗?”
凝视着他风流俊俏的脸,我轻轻笑着。分明他比阿朔更加俊朗不凡,比阿朔更风度翩翩,我怎么就不能爱上他呢?
摇头,我说老实话:“没爱上。”
“是了,你连自己都勉强不了,怎么能勉强国家体制、勉强朝野百姓观念、勉强一个帝君为了爱情放下他应负的责任?”
花美男还是搞错,他不知道我让步又让步了。
我同意国家体制里,帝王有后有妃有嫔,我只是不想去占位。我不介意当“外面的野女人”,不在乎百姓怎么看待我的身分。
何况,他忘了吗?是我为太子之位在皇帝面前说话,是我义无反顾为他吞下毒茶,是我在这里帮他,日日夜夜想着破城计划,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要求阿朔为我放下应负责任。
他给我扣的帽子,好大。
心酸,因为懂我的花美男,不再懂我。
“是啊,想来女诸葛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自嘲。
“你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有舍才能得。”
所以我该舍弃原则,得一个掌控不了的爱情?这笔生意,划算不划算啊?
“那么……要不要听听好消息?”他换话题。
“好啊。”我顺着他的意。
“依我对阿朔的了解,等他登上皇位,他一定会排除万难,让你当皇后,这是他爱女人的方式──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心爱的女人面前。”
这是安慰?真的不必,我宁愿要他的了解。
“可惜,我对后座并没有那么垂涎。”
“这点,我就爱莫能助了。”
可不,连我都助不了自己,能期待谁来助我?
撇开,先不想这个,排队在前头等着我烦恼的事儿还多着呢!这层,留待以后再说,眼前攻下鄂图城是第一要务,不管是为阿朔还是为自己。
攻城计划奏效,城里发生暴动,无数的居民打开城门到大周营前领解药。因此,阿朔的士兵轻易地俘虏了守城将军,以及中了毒、毫无招架之力的士兵万余人。
辽将把端裕王联合辽国的事招了出来,端裕王在靖睿王前去擒人之前,率先带领一队死士先行逃离了王府。
让人伤心的是,他并没有带走王妃温雪华,目前一干家眷暂时被押在关州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