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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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之路-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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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位者,总是无法体民之苦、听民心声,他们善于兵事,善于夺权立威,却不擅长治国、不擅长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愿苦民之苦、劳民之劳的人不够狠残,建立不了家国大业。
  这个社会啊,总难十全。
  “大辽败,非败于大周,而是败在自己手里。”我也跟着叹气。
  “是,他们有那么好的骑兵与弓箭手,十二万大军却败在大周的五万军队手里,为王者该引以为鉴。”
  可,引以为鉴又如何?成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
  悠悠历史,成王败寇,就算明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胜何欢,败何忧,都是野心作祟。我虽同意,圣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对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辉煌,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懂,这些话对他、对阿朔,对这个时代的有志男儿都说不通。
  “走吧,再带你去一处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卧波长桥,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楼前有几名卫兵守着,还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看见花美男,队长连忙过来拱手相拜。
  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轻推我的后背,在我耳畔低语:“进去。”
  “阿朔在里面吗?”我回头问。
  “不在。”
  “那么里面有什么惊喜?”我只是来找阿朔,其他的惊吓惊喜,我都不在意。
  “你进去便知道。”
  推开屋门,缓步进入,虽然我不识货,对古董更没有半点概念,但是满屋子的金光闪闪也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
  玉为床、金为镜,珍珠成帘、水晶做椅,何等奢华,何等富丽堂皇。
  抚着梁上镶着的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艺术品啊!我忍不住问:“三爷,人人抢破头要当皇帝,是不是为了想过这种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
  “别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对自己的四弟信心满满。
  “真可惜。”我叹气,随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发酸的两条腿。对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们该珍视的不是这些身外物。
  “可惜什么?”
  “如果阿朔是的话,我还可以劝他,金衣玉缕、佩玉鸣鸾,不过转眼成烟,宫女白首、美人迟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轻叹,谁叫我的眼光这么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复我的话:“对,可惜他不是。”
  触着妆奁里的钗环、金步摇,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激动,可见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拨弄珍珠帘幕,听着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并不特别悦耳清脆,我宁可回去敲击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欢吗?”他浅浅一笑。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喜欢。”
  “真可惜,四弟想把这些送给你。”
  “把它们换成银子送给伤兵灾民吧!他们比我更需要。”我把阿朔送的玉佩从衣服里拿出来,手贴在胸口,微微的凉意在掌间晕开。乐了,金山银山都比不上我的抱瓜娃娃。“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定定看着我的动作,轻笑。
  “笑什么?我很肤浅吗?”被嘲笑的感觉很糟。
  “不,我在笑,四弟毕竟懂你,你说的话,四弟早一步说了。”
  是啊,阿朔懂我,从来都懂,我的心思一直在他的算计之中。被人这样懂着,也许会有被看透的害怕,但被阿朔懂,我有的只是安心。
  “知道吗?他也同你一样,说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一般女人,如果是的话,他用这些就能收买你的心。”
  可不,我要的是更昂贵的东西──专情。这个东西,男人少有,而帝王,不能有。
  幸好我的阿朔有,他牢记着我的话“爱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将就。”
  于是,他娶了两位美女,却不肯为她们将就。对于这点,我很满意,有了他的专情,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幼沂,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王者,他们出生就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为了捍家卫国。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补偿百姓的悲怜辛劳,才让这样的人出现于世间上。”
  “也许吧。”我知道他想说服我,阿朔就是这样的王者。
  我百分百同意,所以,我从不对他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也不告诉他“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即使我认定,当帝君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你不该为了自己,让百姓失去这样的皇帝,对不?”他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似乎带着温温的悲怜。
  “你把我说得太厉害了,我没这样的能力。”
  我不懂,他怎老是认定我会反对阿朔去争那个皇帝?他是眼睁睁一路看着我怎么走过来的人呀!难道,我们真的分开那么久?久到他再也无法了解我,像从前那样?闷了,我对他不爽起来。
  “你有。你失踪那段日子,四弟焦惶忧心,他日里操劳、夜里不成眠,他尽着义务,却开始怀疑为什么要尽义务。他说,失去心灵,即使为帝又有何欢?你是他的心,他不能没有你。”
  我该高兴的,听见这样的话,知道我在阿朔心底这般重要……可是,我只觉得心酸,这样爱着一个女人,对于想当皇帝的阿朔而言,是好是坏?
  “三爷担心我会离开阿朔?”我反问他。
  “是。”他转过身,手搭在我肩上,热度从他掌心传来。
  “三爷问过我,是不是决定留下,我已经给过三爷答案。”同样的答案我允了阿朔。事实上,今日来寻他,就是要给阿朔一份笃定安心。
  “我需要更确定的答案,告诉我,不管情况如何,你再也不会离开,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口吻让我隐约浮起几分不安。
  “你还是要见四弟吗?”
  “当然。”迟疑了片刻,我点头。
  “在见他之前,有件事,我认为你应该先知道。”他的口气凝重,重得我的呼吸也跟着沉了。
  “什么事?”
  “破城那日,端裕王的死士在暗处朝四弟射出一箭。”
  所以他伤了、病了,很严重吗?重得无法下床?难怪那么久不来看我,是怕我担心?笨阿朔,不让我知道,我才会更忧惧,但……
  “不对,常瑄对我说,阿朔很好,他没受伤。”
  我压住胸口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暗暗祈求着,千万别告诉我常瑄骗我,求求你,只要阿朔好好的,再坏的状况,我都能接受。
  花美男压住我的肩膀,语调低沉:“幼沂,稍安勿躁。四弟没受伤,受伤的是穆可楠。如果那箭真射中的话,四弟就没命了,是穆可楠推开他,以身相替。”
  “她伤得重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四弟挡下那一箭。”他没回答我的话,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远的句子,那口气、那表情,迫得我无法喘息。
  “那又怎样?我也为阿朔挡了毒酒。”话冲动出口那刻,我就后悔了。
  我在说什么啊?我爱阿朔,不是因为他为我做过什么,阿朔爱我,也绝不会是因为我替他挡下毒酒。爱情真的不是条件交换……可是来不及了,三爷的话,把我堵得无路可逃。
  “所以他把心给你。”
  意思是……我挡下毒酒换得阿朔的心,穆可楠挡了箭,自然能换得真情……我陷入自己设的泥掉中,再也挣脱不了。
  心阵阵发寒。是吗?她得到阿朔的真情了,我再也不是独一无二?
  是这样啊,只要救他一次,就能得到他的心。那么天底下会有多少女子心甘情愿来救他?恐怕是多得不得了吧!只是,他哪来那么多颗心分赠?
  叩!
  太用力了,我居然扯断链子,阿朔给的抱瓜娃娃直坠地面。那么硬的东西不该碎裂,但它偏偏撞上同样硬的玉质地板,裂了。
  我低头,泪水趁隙掉落,圆圆的水珠子落在地上。掉玉、掉泪,我的爱情一并掉下,摔个粉碎。
  缓缓蹲下,一道裂痕划过玉佩,也划过我千般万般保护的心脏,恸了我的眉眼。捡起玉佩,冰凉的玉握在掌间竟成灼热。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终是空话。凄然一笑,我把玉佩放回地上,不要了。
  宁求玉碎,不愿瓦全,我终算理解那是怎样的沉恸。
  “幼沂。”他蹲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帕子,压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解他的动作,挥开他,看见雪白帕子上的斑斑血迹,才晓得自己受伤。
  伤了呀?还好,不痛。
  我皮粗肉厚、耐打耐伤,这点痛,连咬牙都不用。
  “因此,阿朔也把心交给穆可楠了?”我钦佩自己的冷静,还以为会歇斯底里、狂吼乱叫的,原来,人呐,潜力无穷。
  他不语,但脸上已经写下答案。
  点点头,我不说话,径自往外走。
  他在门前将我拉住,扳过我的身子、勾起我的下巴,从来,我没见过他的表情这般凝重。
  “幼沂,公平一点,那是她该得的。她嫁给四弟年余,为四弟出生入死、百般忍辱负重,今日才得恩宠。”
  “喔。”点头,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咬紧牙关,我开始觉得痛了。痛在心口蔓延、泛滥,一点一点将我淹没。
  他在责怪我不公平,是我无理地要求专一,是我这个女人为难女人,如果我肯妥协,她就不必百般忍辱负重。
  懂,我的错。
  “李凤书、穆可楠都是好女人,她们知书达礼、知所进退,即使被四弟冷落,仍然处处为他着想,以他的利益为利益,以他的幸福为幸福。”
  “喔。”还是点头。
  是我不为阿朔着想,只会欺他逼他,从没想过他需要怎样的幸福,老是用离开威胁他。都怪我不学学知书达礼、知所进退,没事跑去学英文、学科学,学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懂,我的错。
  “如果你给她们一点机会,试着和她们和睦相处,剔除偏见、抛开自主,你会发现,你们可以是很好的姐妹。”
  “喔。”仍旧点头。
  原来我远嫁南国,是因为我不给她们机会;原来我千里迢迢到关州,是因为我剔不开偏见。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让自己变成一个不仅体谅、偏狭、自私的坏女人!?
  难怪阿朔怕我疑心穆可楠,在他心底,我就是这般骄纵任性,不给人机会,我就是锱铢必较,不肯让步。我的固执啊,造就了无数人的痛苦。
  懂,我的错。
  “你听进去我的话了吗?”
  “嗯。我只是不了解,你为什么要替阿朔来逼我投降?你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不是吗?我离开他,你不就有机会?从此天长地远,共效于飞。”
  我在痛,自尊很痛,骄傲也痛着,刨心挖肝的痛,痛得龇牙咧嘴,痛得想用手上的利爪也教别人尝尝我的疼痛……而我成功了!
  在他射我许多箭之后,我瞄准他的心脏,射出致命一箭。温润的男子脸色瞬地转变,我重创他。
  骂我笨蛋吧,聪明女人应该继续装傻,继续把他的疼爱当成友谊。只要再装下去,伤心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花美男可以靠,痛苦的时候,会有一副宽宽的胸膛收容。
  偏我笨到任由愤怒造孽,不顾一切、血淋淋地剥除伪装,把他的爱放在太阳下曝晒。
  死了,我们的友谊,再也救不回……
  “章幼沂!”他捏住我的手臂。
  反眼看他,不让无助出笼,即使心痛也不说。是我亲手拿刀子划断我们之间的友谊,行凶者不能示弱。
  “你何其残忍。”他紧抿的双唇失去血色。
  “你的话对我就不残忍?”我在笑,我知道自己笑得多么狰狞。
  “你要听听什么叫做真正残忍吗?好,我来说。我知道你对四弟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四弟对大周有多重要,为顾全大局,即使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也必须把你当成朋友。
  我付出、不求回报,我用所有的力气来维护你们的幸福,我把你们的快乐放在前面,忽略自己想要什么。我选择对自己残忍,并不是因为我笨啊,而是因为,那是必要的抉择。“
  我点头,给他拍拍手,好伟大喔。
  人是最自私的动物,偏就是有这么无私的人。他妥协了,便有权利来逼我妥协,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儿。说到底,错的还是我的自私自利。
  他握住我的双臂,认真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章幼沂,还有很多人需要关心照顾,只要你退一步,她们就会幸褔。”
  他指的是穆可楠和李凤书吗?只要我退一步,她们就会得到幸福?真讽刺,那么我退五十步、一百步如何?
  怨了,怨他的深明大义,怨他像逼迫镛晋那样逼我放弃。
  他明知道我是怎么爱阿朔的,别人可以说我坏,独独他不行,他是对我最好的朋友,他亲眼看见我宁愿受苦,也不肯妥协的呀!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是啊,我忘了,友情已死。
  “豪放不羁、不受控制、只想自由自在的靖睿王变了。”我轻笑,嘴角,衔起讥诮。
  “对,每个人都必须改变。九弟也变了,他懂得不执着,他学会为了亲人手足而改变。”
  “这一年,我到底错失了多少人的改变?”哼笑一声,我对自己轻蔑。
  “幼沂,你必须长大。”
  了解,我错在幼稚、错在不知改变、错在自私,统统是我的错,今天真是获益良多。“如果我拒绝呢?我就是要自我中心,就是要按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呢?”
  “你就不能替别人着想?为四弟,为你最爱的那个男人。”
  “不行耶,我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为阿朔也不行。”反话一句一句说,连我自己也痛恨起自己。
  “不,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是在气恨我。”
  被看穿了?真没意思。别开眼,我紧紧闭上嘴,咬住抖个不停的嘴唇,血腥味渗入舌尖。我,不痛!
  “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多两分体谅、减三分妒嫉,你会发现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还不放弃劝说。
  如果我的背后是万丈深崖呢?也要我退吗?这句话,我没问,因为这话不讨喜,说出口,对不起他的苦口婆心、对不住他的殷勤。
  累了,我没有力气。一个被放弃的女人,再也没力量与世界抗衡;厌了,厌倦和他一句句争辩,我改变不了他,他说服不了我。
  好冷,那个寒毒在吞蚀我的知觉,我想睡……
  “幼沂……”
  “不要再说,我会想想。”我敷衍。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找得到路。”
  我急急走开,急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急着离开这位无私欲、处处为人着想的靖睿王。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腰间系上令牌。
  我没细看,因为没有意义,他给我再多东西都没意思了。
  转身,他在我耳后说话:“幼沂,有这个令牌你才能离开,记住,需要任何?明都来找我。”
  他要我离开?也对,这里是穆可楠的势力范围,我是不该出现。至于帮助?不必了,那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我很清楚自己割断了什么,抛弃了什么。
  不再看他一眼,我脚步飞快。
  我迷路了,在行宫里,也在我的爱情里迷路。我四处乱闯,找不到出口,如果我就这样陷落,再也回不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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