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陌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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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陌上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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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老爷子了解这层意思,权衡他的考虑,便答应了沈先生的请求。”

  木轩连连点头,这件事若按今天的眼光,已算得上是大事了,但那年代久远,若非曹决翻开这尘封,还确实是不知道当年沈先生和老爷子有这么一场际会呢。

  “今天看来”,曹决顿了顿,说:“那沈先生,单挑‘草堂’,委拒‘夙兴夜寐’,力请扛动‘尚俭门’,这行事,却教人该怎么理解呢?算起来,老爷子当时的决定,也当真只是一时之计了,谁又能料想到‘尚俭门’说倒就倒,‘枕戈’得逃大难,便从此养就市政新的大患呢,这多年下来,我们‘夙兴夜寐’的人同那旧城的人也斗得倦了,现在换作新一代的‘御禁’来,但我猜,不论是老爷子还是我那些个同袍,心目中对沈先生,恐怕也只有捉摸不透这四个字吧。”

  曹决的眼角瞄向边上的木轩,伸伸腿弯,“所以你来说,这先生,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竟然已是黄昏了。

  一条淡淡的影子在倾斜的坡面上上下游移,夕阳绕过古拙的树木,只在枝叶的间隙留下那人零散的影。

  这影子,淡、迅、狭、浮,在周遭的重重凌厉中,却硬是挤出一线不甘来。

  不甘颓丧,这决绝纵跃来回,正是那“伏枥”的华彩吧?

  颜仲身陷这“请杀”之局中,已是三个小时了。“御禁”的“请杀”之局,向来只是对付一流的高手,这次为配合老爷子的大事,专门在弄鱼坪北上浴海之路设下杀局,这杀局向来手下不走完人,就算是以颜仲的身手,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很不错了。

  先前那郎颍已经自报家门,摆明要以“御禁”七人之力拿下颜仲,早在那学徒模样的同颜仲交手时,旁边众人已经认出他的来历,知道这个对手并不好惹,如今杀局已出,自是出尽全力,要留下颜仲的人了。

  颜仲以一人之力单挑“御禁”诸人,手上“控缰”变化无方,脚下“伏枥”趋退自如,但战了三个小时,身上还是已经受了四处大伤。

  一在颈项,一在手肘,一在小腹,一在腿骨。

  夕阳如血,黄昏更浓。

  颜仲这边体力下降,郎颍等人自然清楚,旁边一个干瘦的中年人错开郎颍的步伐,长啸一声,受上青芒闪动,却是匕首加劲,刺过来了。

  眼看这围攻诸人,或空手,或钝器,或锐芒,相同的,倒是都没有用长兵器的,这些人,自亲王从老爷子手上接班之后,组成新一代的市政护卫,虽然大多数人声名并不显赫,甚至比不上护卫老爷子的前代“御禁”,但确是怀有惊人艺业,这必杀之局一出,纵然强如当年名列先生手下“俱欢颜”的颜仲,仍不能直撄其锋芒。

  那错身而上的人长得枯瘦如柴,但那一错身挺上的啸叫中,却自有一股子凛冽从他那突兀的骨节中透发出来。

  颜仲身形刚刚转动,朝面便是他的青芒所指,颜仲冷哼一声,仍是右手探出,一如面对适才的学徒一样,直拿那青芒的底部。

  当此情况,怕只有这份直接才是搏生之道吧。

  但此不同彼,刚才的学徒只有一人一刀,自然不敌颜仲指力之锐,但如今七人围攻,颜仲这边的手刚刚探出一半,右侧边浅浅的掌缘已向他的腋下切来。

  颜仲与这杀局斗了一下午,对方人多,手底下功夫也的确不凡,所以一直腾挪周旋,但那枯瘦之人的一冽杀气却在此时令颜仲的锐意一提,在这缠斗了三个小时以后,第一次破釜沉舟的,进攻了。

  那边浅浅的掌缘才触及颜仲的衣服,就见颜仲倏的往前一挣,直朝着迎面而来的瘦人跃去,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欺近身周半尺之内,握着匕首的右手却到了颜仲的背后,起不得半分作用,正要变招令右手反刺,突然之间胸闷异常,却是已被颜仲藏于腰际的左手三指拂中。

  三指之后,后面追兵已到。

  颜仲对那人之时,本能再下重手,然而强敌环伺,已没有那么多时间,这才留力于腰,只轻轻拂中对方胸口要害处,趁那后面的人还未补上之际,脚下顿挫,一个转折,向左滑开。

  右边边浅浅的杀招落空,一时难以跨前追击,只怕瘦者收势不及,难以错位,好在另有两人已经抢在颜仲之前卡在了左边。

  颜仲眉尖一挑,左手半屈,护在胸前,拇、食、中三指或弹或压,已把面前两人的出手封住,右手向后横甩,切开身后追击者的来路。

  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人早年就是师出同门,功夫上配合得丝丝入扣,这下见颜仲左手虽是挡在胸前,但忌惮己方人多,只取守势,两人几乎同时一声低喝,男的弯腰走颜仲的下三路,女的却是身形一拔,一记手刀,半空中劈来。

  右耳后,先前螺丝刀的锐响骤起。

  颜仲见此情形,牙齿一咬,这一出手,终究是要寡不敌众了,那耳后的犀利转瞬即至,迎面又是一道凛冽,薄锐怎当?

  当不当得起,看的不是对方,倒是他自己了吧?

  拼了!

  颜仲脚下连错,哧哧两声,拼着两肩受创,硬是在那那女人和身后学徒的缝隙之中挤了出去。

  一出夹缝,回马“控缰”!

  郎颍与另一人一时无法加入抢攻,站在圈外,眼见颜仲破出,当即围击上去,却不料颜仲方才破出,脚下顿挫,反身一扭,左右两手同时长探而出,分拿两人。

  郎颍身为这“请杀”之局的带头人,看得此景,眼睛不由得眯成一条长缝,这“请杀”之人,是要发力了。

  这就叫“破釜”吧?

  颜仲人在空中,腰背一挺,胸腔中一股桀骜,竟这么不禁的呼之欲出了。

  当年“枕戈”社先生手下杀将“俱欢颜”之人,岂是泛泛!

  这两手分探,疾如鹞跃,翩如蝶舞,不惧不避,就这么直直的捉向两边来人的杀招,当年先生收下他之后,曾经就他功夫裹足不前说,他的功夫擒拿为主,凌厉有余,但是难免着眼小处,若要再进一步,大处着手,是少不了的了。颜仲心中有感,随后创出“控缰”心法,这路功夫,大气磅礴,直把对手所出杀招为“缰”,徒手控之。

  郎颍知道这招尽力使出,所对己方两人已是难当,与剩下一人一左一右跃起,齐齐去救。

  却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而颜仲出手决绝,左右双手,瞬间已经拿住学徒和另一人的指节,知道身后郎颍二人将至,不改身形,提起手中两人,就以背部空门向后撞去。

  郎颍二人不料这样出招,手上加力,向那颜仲的背上拿去。

  再顿挫,颜仲“伏枥”又起,身形乍起即落,竟然就这么生生又顿在几乎原地的位置,两手提力后甩,学徒与另一被擒之人被这一纵之力向后掷去,正和来救的郎颍二人撞在一线。

  趁那郎颍等变招收势接住掷出两人的空当,颜仲大步纵跃,折回杀局,这下撇开四人,此时眼前锋芒所指,已是刚才迭出杀手的另三人了。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半白坡以阖城屋脊的地位,仍然可以纵览坡下景色,而那坡下的世界,却逐渐笼在了山梁的阴影下。

  空气朦胧的颜色中,蓦的就在那山坡的边界多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来得如此突然,虽然这时候上山下山的行人仍然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像他那么突然,就如缓缓落下的重重尘土中,突然又冒起的一丝不和谐的灰烟。

  他的名字叫做俱散。

  三十三四的年纪,却是饱经沧桑的脸庞,细长的身体,正是先生座下得力杀将,当年和颜仲并列“俱欢颜”的俱散。

  他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些疲惫,社团最近那么多事,人手已经不太够用,他也是刚刚完成先生交给他的前一个任务,马不停蹄的赶来的。

  先生说,现在半白坡有一番大的际会,要他去和以前的同袍会合,一起帮先生担起这件大事。

  先生就斜倚在竹椅上,半闭着双眼跟他说话。先生以一己之力辗转于各方势力之中,早已经疲惫了吧,如今几桩大事齐至,社团力量尽出,先生甚至差出了一向跟在他身边听候差遣的阿洛,这局势,竟就一下子变得这么艰难了。

  先生缓慢而认真的跟他说,这样的局面一旦发动,就不是一两方面的人想把握就把握得了的了,所以如果能把这不期而至的几件大事都办好,社团领袖阖城以东的局面,当变得不可动摇,可是如果有一两个环节脱轨,诸般棘手问题环伺的情况下,今后的局势将向哪边倾斜,谁也预料不了。

  “成王败寇?”俱散问先生。

  “什么是王?什么是寇?”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很难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我想努把力。”

  俱散点头离开。

  “你有没有问他”,老者说,“守住了北上道路,东边呢?”

  木轩恭谨的站在老者旁边,正把从曹决那里曲折了解到的“御禁”布防情况转告给面前这个老者,听得这句问话,他的脸色不由一变。

  “这个···我倒是没问,那边的话,我想,沈先生已经动用了弃将,‘枕戈’那边,恐怕真的没人了吧,再说,据老爷子那边‘步出夏门行’的消息,沈先生的社团这段时间真的很忙,他想多放人手到这半白坡上来,怕也是有心无力的局面了。”

  老者侧过脸来,嘴角冷冷的抽动了一下。

  木轩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个雅致的小房间,在“浴海”之中,这并不算是一个堂皇的地方,但是外人却对这个地方充满敬畏和向往,甚至有人要称之为“龙宫”。

  海老王主宰这里。

  海老王冷眼看了看边上这个年轻的参谋,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是那个故去的老搭档,就不会犯这么稚嫩的错误,他们那一辈,都是和沈先生打过交道,或者说是看着那“枕戈”社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长在半白坡白道势力之下,长在老爷子和亲王威严下的年轻一辈,还是无法深刻理解沈先生和他的“枕戈”吧。

  但木轩还是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这样年轻而有潜质的年轻人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他海老王才肯花费心力栽培他,“浴海”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等他海老王真的老了,应该有一个人能让这片基业不激流勇退吧。

  况且那木轩还和老爷子派来的“夙兴夜寐”的人有些交情,老爷子对这件事很热心,多久了?多久没见那个高深莫测的老爷子如此上心一件事了?海老王觉得这些事很有意思。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他的手中有一件叫“陌上桑”的东西,这是从坞乡人手中得的东西,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陌上桑”,号称与老爷子关系重大的东西。

  现在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才漏出去不久,老爷子的人找上门来了,亲王的人出动了,那个一向“卧榻旧城”的沈先生也坐不住了,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利害关系呢?

  恐怕只有老爷子一方才说得清楚了。

  但阖城局面,会不会因此而微妙起来?

  现在,那半白坡以北以东,形势都已经变化了吧。

  海老王不喜插手别人的事,但并不代表他不爱看戏。

  “海老”,木轩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子的人已经到了一些时候了,你老人家的意思,接下来是要怎么做呢?”

  “做?我们是要做的,但是小木,你能不能替我想一个更好的时机?”海老王轻轻的笑了。

  老头子的笑如此难以捉摸。

  木轩沉吟了一下,脑中突然现出一个想法来。

  莫非是这样?

  木轩吸了一口气,趋前一步,压低声音,“海老的意思是···”说着无声,只是伸出右手两指,在自己左手的手心虚虚的比划了一下。

  “等他?”

  海老王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一条缝,不枉自己的栽培了。

  “小木,好好做吧。”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左然的声音还是软软的,有一种飘忽的感觉。

  勾函浅浅的笑了一下,说:“寇先生的意思呢?”

  左然低头一顿,说:“寇先生的意思是看你勾小哥的意思。”

  勾函说道:“我已经把刚才寇先生给我的消息传给老爷子和曹叔叔他们了,现在我们去‘浴海’,看看曹叔叔他对我们有什么安排。”

  左然点头。

  “左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勾函说。

  “叫我小然就好”,左然说,纤弱的脸庞还是掩不住年轻,“你问吧。”

  勾函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说:“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加入‘御禁’的?”

  左然一笑,反问道:“那勾小哥你这么年轻,又是怎么加入‘夙兴夜寐’的呢?”

  勾函一惊。

  左然还是笑盈盈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勾小哥你不要这么奇怪,其实寇先生他一向主内,初次见面,自然不识得你,可我却是钟叔叔这边做事,我们在宁老大手下主管的就是消息往来,老爷子座下‘夙兴夜寐’中新近秘密加入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小哥,这种事情,我们还是应当关心的。”

  “夙兴夜寐”成名久矣,人数不多,然而却是整个阖城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中间的人在十年之间一直没有变更过,到了现在,最年轻的“夙兴夜寐”成员也是四十以上了,其它老爷子手下的人,就算是风头渐起,要想成为这组织中的一员,也要涉及一个资历问题,所以近来突然加入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字辈,各方主管消息的人物都不会等闲视之。

  勾函也知道,就算是在“御禁”这样为官家做事的组织里,勾心斗角也是在所难免,所以主外之人知他底细而主内之人不知也是可以想见的,看来左然的话并非虚言。

  如今在市政保卫组织“御禁”之中,以亲王指定的宁阙宁老大做主,左右臂膀分别是寇衍和一个叫钟摹的人,这钟摹手段了得,办事得力,近来帮宁老大处理了许多事情,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一向在“御禁”之中执掌对外事宜,听左然说来,她倒是在那钟先生手下做事了。

  勾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窃居‘夙兴夜寐’之中,也不好大肆宣扬,谁知钟先生还是如此抬举。”

  左然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勾小哥谦虚了。”

  勾函仍是笑而相对。

  “那勾小哥是否真想知道我是怎么加入‘御禁’的?”

  勾函转瞬惊醒,心下一凛,自己自从开始在老爷子手下做事以来,从没如现在这样,好像思路被别人牵动,全无主动一般,当下定了定神,说道:“如果小然不介意的话,愿闻其详。”

  左然白得透明的脸上泛起一丝嫣然,好像很高兴勾函终于不再客气相称一般,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随即开口道:“勾小哥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左兹的人?”

  勾函一惊,左兹?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这个名字又好像已经过去太久,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勾小哥跟着老爷子做事,或许时间不久”,左然见勾函似乎不知道,继续说道:“但当年老爷子当政的时候,‘夙兴夜寐’和上一代‘御禁’相辅相成,是那时老爷子手下最为得力的臂助,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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