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仗大小,不能以人数多寡来算的。这次的际会,绝不会是个善罢的局面,我们只是看,也因为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太好管了。”
“可是谈大当家···”
燕胡一抬手,示意卷儿不用再说。这年轻的兄弟,对自家的领袖,倒真是崇敬非常呢。不过。
“九太岁是惹不得的,‘枕戈’是惹不得的,沈先生是惹不得的。那个他们将要对付的人,更是惹不得的。所以,我们不能动。”
卷儿真的吃惊了。
“黑道之中,居然有比沈先生更厉害的角色?”
燕胡沉吟了片刻,才道:“论艺业,黑道之中,怕是无出沈先生其右者了,但这个人令人忧,不只在艺业一道,他一旦要搅进这阖城局面,就是连沈先生也不想面对的。”
“这人是谁?”
燕胡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卷儿,你可知道‘枕戈’为什么会叫个‘枕戈’?”
“这是暗合了沈先生的姓氏的”,卷儿答道,“那个‘枕’,就是沈先生的‘沈’字化来的。”
“不错”,燕胡颔首道,“不过人们一向以为,沈先生名字中化的‘枕’字一过,剩下的‘戈’字就纯是个搭配了,这就错了。”
“胡姐姐的意思是那‘枕戈’中的‘戈’字也是有来历的?”卷儿讶道。
燕胡的嘴角一翘,道:“那个‘戈’,就是此次九太岁一行,要对付的人了。”
俱散的气息有点乱。
很奇怪的乱,打滚道上,什么样的场面都是见识过的,但只是稍微一斗,这气息就乱的情形,却是没有出现过的。
俱散心里清楚,他与这顾融,也就是在伯仲之间,两相抗手,若是连这点气都运不匀,就失了先手了。
顾融那阴郁的脸上,挂着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谑意。
俱散的心头就这么一颤。
其实,他已经是失了先手了。
这个先手,失了,也已经有许多年了。
俱散知道,平心而论,顾融当年赢他,是赢得侥幸的,那胜败的一招,若以俱散全心来系,绝对不该是问题,可是,他败就败在,他难以会心一战。
若是只有顾融一人还好,谁想大公子也会在其中,而且,在那紧要关头,大公子还出了手。
俱散就败了。
这几年来,俱散一直在思索那一招的解法,其实那一招的解法在两相争斗时自然而然就续得上来。可是单单的这么一想,还真是没有半点法子。
那一役败得太惨,所以,这一个人、这一招在俱散的心头,已经不是单纯的技击拼斗那么简单了。
那已经是一个结。
若要把这个结解开,还需要这系上结的人。
而且,要在那拼斗之中,忘却那昔日败绩,忘却那败绩所附的惨,平平静静,自自然然的将那未尽一战续上。
待那一招过后,这个结才算是解得开。
可是,偏又是这么个时候。
俱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候,这社团上下,实在抽不出人手,却又临着“陌上桑”大事的时候。
而且,还是为了颜仲。
自己拼不过去,那许多事情,都只能是了了。
当年“跋荒原”上的一场际会,如今犹如重演。
顾融却似乎还有话说。
“俱散,我们两人的架,拖了这么些年了,其实说到底,也不在乎这么急就打的。”
“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了,我怕你打不好。”
“这个的话,不需要你担心。”
顾融狡然一笑,“你现在上得坡来,上得对吗?我知道你想帮颜仲一把,可是,帮得是时候吗?”
俱散左颊的肌肉微微一动。
这局面,虽仍旧是在那混沌之中努力拨出些明亮来,但大势所趋,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陌上桑”一物,海老王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老爷子是要拿回去的,沈先生是想要的,还有那个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自己不上栖凤,到底有什么是非?
燕胡笑道:“卷儿,你的脸色却又怎么淡了?这些事情,其实用不到我们多想的。”
卷儿惶惶的一回头,目光就正好定在燕胡的脸上。
“胡姐姐,那个人,那个‘戈’,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都是些旧事,可是对于那‘枕戈’一社上下人等,却又是不得不挂在心上的事情了”,燕胡道,“那‘戈’名作弃戈,是当年沈先生出道时的好朋友。沈先生的来历一向都是个谜的,有人说他是‘枚山’一脉的人,自己出来闯荡,不论怎样,那弃戈和他大概也是一样出身了,两人一同出道,一同打滚。
“阖城一地,老城魁首就是黑道拱北所望,当旧城是‘尚俭门’独大,可这两个人却偏偏要在老虎身边讨口饭吃。沈先生手创‘枕戈’,那弃戈也作为沈先生的膀臂,一同在老城之侧舔血刀头。
“这些事旧城都是些老一辈子传下来的,因为那‘枕戈’合手的时间实在太短,不久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至于这袍泽崩析究竟是所为何事,两道之间却也鲜有人知晓,只是外界流传甚广,那弃戈失望之下,豹隐栖凤山,从此不踏足两道之争。”
卷儿双眉紧皱,道:“那现今九太岁带的人来,却又是为的什么?”
“事情就是折转在这里,那弃戈虽则说了,隐身栖凤,不踏两道,但却还有同样一句话,‘戈者枕之,福祸分羹’,道的是有朝一日,‘枕戈’有了大事,不论祸福,他都还是要出来分一点的。”
“无论祸福?这却有什么不好?若是‘枕戈’临了大事,有当年的臂助再次出山,不是甘霖之选吗?”
“其实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坊间传闻,当年那弃戈终究是与沈先生闹僵了的,是以虽然有那‘福祸分羹’一说,仍不免让人想到弃戈始终是觉得‘枕戈’社亏欠了他的,何况还有那自负一句‘戈者枕之’,自诩为社团基石。若我是沈先生,就算不论当年分崩一事究竟如何,都会觉得那弃戈会有些隔岸观火、伺机乱局的意思。”
卷儿怔道:“你是说那所谓‘福祸分羹’,其实当是‘有福分羹,有祸乱局’了?”
燕胡轻轻点头,“这弃戈入世一说,在那‘枕戈’上下看来,隐然有种传闻之中咒约的意思,其实多年以来,‘枕戈’历了许多劫难,从来没见着弃戈重下过栖凤山,社团有大利分割之时,他亦没有现身。若不是这次城西传闻有‘陌上桑’一事,九太岁又带人上了栖凤,摆明沈先生提防之意,我一定会认为这弃戈已经不在城中了。”
“若这弃戈真在栖凤山上,此次他定会下山吗?”
“弃戈的事情,终究是沈先生清楚”,燕胡道,“是以他所想,当是有他的道理的,若按我的思索,此次祸首‘陌上桑’,足令阖城上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枕戈’社虽然势抗老城新都,也绝对算到了一个关旧城这一局,亦有足够的理由引那弃戈入世乱局。”
岂能长寿考
城市之内,能引动这两道人物揣测不休的,除了那阖城之中顶儿尖儿的三个人:老爷子、沈先生还有亲王之外,就连他本人也绝想不到,还能算上他一个。
弃戈,当年沈先生的拜把子,“枕戈”社的*,亦是后人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此时,他就站在栖凤山的一条山道上,那山道绿树成荫,恰好的替他蔽去这下午最辣的阳光。
他的容颜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头发却已经白透,清瘦面庞,深陷眼窝,还有一个细长的鹰钩鼻。
他的左颊有一点黑痣。
年轻时,他曾见过宗山哽叹楼的吾大师,当时吾大师对他的面相有过这样的批注:
一生抱负,囚于颊上痣。
志向的“志”加上个“病”,就是他这半生豹隐的注脚了吧。
弃戈轻轻的呼了口气。
山下的消息每天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从这山上还是一片荒芜,星火零落的时候起,直到现在。
这世道大变样了。
那“陌上桑”的牵连,已经够大了。
大得足够容下他这些年来积攒下的伸展。
想到这,弃戈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他随意的迈开了步子,这一步,迈的叫,入世。
弄鱼坪路口,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经历了两次鏖战。
这第二次,似乎比刚才那次更加煎熬。
因为俱散和顾融两人的递招,实在是太慢太慢。阖城一地,依见识及品评各家而言,老道者无外乎隐于“反戈契”的奉师爷,二十年以里,大小交手、各路人马,他没见识过的亦只是屈指可数,但若此刻他在场,也一定会讶于这两人慢得异乎寻常的拆解的。
殊不知,比及颜仲的兔起鹘落,俱散和顾融彼此面对着这半生对手,一手一脚之间所耗的,已经不是气力所限。
俱散打得还有点踟蹰。
这是当年对头,当年的赢家,他赐予自己败绩,如今,他又来了。
没有初始时那一转身的潇洒快意,此时的俱散似乎正陷入一个愈战愈怯的局面,他自己也清楚得很,那顾融的招式并没有运起极致,自己愈感吃力只在于,作茧自缚。
顾融冷冷的哂道:“这才只是起手,你就被自己困住了吗?”
那一哂之后就是大刀阔斧的肘推,顾融身形不长,若要将招式使得利落,不免要蹂身而为,这一下肘推去势不疾,但整个人纵跃半空,右肘横击,不论气势力蕴,抑或是角度时机,无一不是巅绝之选。
俱散侧身旋步,左手平推,架开这一记肘,右脚提起,一个错顿之间,向前扫出一腿。
顾融哈哈大笑,借着这一腿之力,在半空不等停坠,横身飘开。
“怎么不是重踏向前、右拳横拦,要我的老命呢?”
俱散的眼角犹如裂开了一道细纹,若不是拆招之中,只怕更会长躯一震呢。
那顾融道的,正是刚才俱散架开肘击之后的右脚一提,这一拆,恰如那“跋荒原”上一战,其时面对顾融的同样一式,俱散左手架开,右脚向前重踏,右拳同时横横挥出。
俱散自然记得这一对招。
所以在他那右脚提起的刹那,才会心中念转,留下为顾融所识破的错顿间隙。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愕,那提脚刹那才省及的,原来几乎又要与当年一战重合。
俱散的心里,偷着这鏖斗的空隙,暗暗的叹了口气。
其实,如今已经是那当年一战的重合了吧?
只是在内心深处,他还不舍、不忍,甚至有些不敢去面对这一个事实。
所以,在起脚欲踏的那一念转间,犹豫之下,终究还是变招。
顾不得那无论多少年过去,仍旧自然而然、熟极而流的应对,这陡然变招,不啻于对自己的一个迫了。
战与不战,关怀心中,都是,好难的啊。
顾融的面上,却挂不住那一股子渐渐喷薄的光焰了。
好对手,终究不好拿来浪费了,这一战,顾融等得比俱散本人,还要久得多,既然你要迫你自己,那么,就不怪这老辣的矮子在这迫上更加一点辛冽的味道了。
始终要迫出一场好战来!
颜仲的身边算是围满了人。
这样的场面,放在当年,那为了社团,为了先生,攻城拔寨的时候,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了。
可是马放南山,再好的将帅都有卸甲的时候,虽然当年六大杀将的字号名动两道,刀光剑影、滚血生活,可这几年过去,于他眼中说来,那些种种,都疏了。
生疏喝斥积泞道,僵坐椅凳如死人。
颜仲其实还很年轻,若不是为了当年的那件事,他也绝放不下这一份驰骋纵横的。
不过,都过去了吧。
颜仲轻轻的挑了挑眉。
面对着强敌好对头,许多人都会借着那一挑眉的势头,将那一身疲弊凝重甩开来,但颜仲的这一挑眉还有不同。
他的眉眼本就长,这一挑之间,除了沉淀的坎坷萧索和一振的潇洒意兴外,还多了一抹掩不住的*。
这一点,此时在场的左然瞧得最明白。
这男人,若没有那些艰深的背景,其实,也是个倾倒众生的人物呢。
海老王站在弟兄们圈围的外边,依旧能瞥到那颜仲的挑眉,那一挑之后,笑声传来,整个大厅都似乎可以随着那一笑轻松。
“要怎么打?”
甘笑儿都笑了,这颜仲,问得,倒真是利落。
要怎么打,便怎么打!
别的话,再说哪怕一个字,都嫌太多了。本就是出来道上打滚,舔血生活,说得再多,不如拳上讲理。
纵然这当年杀将已经盹卧多年。
勾函的心中最是止不住那跃动,他身形一策,竟已是纵进了“浴海”人马的圈子里,和颜仲当面相对。
管他什么,快活一战,便是最好!
小隼把身子隐在树丛里,隐得很深。
其实探头出去,就可以看见对面丛中的冬林,和院中的九太岁。
他只是想隐得更深一点。
他的心头有一颤,原来,仍旧是有些倦意了吧?
颜仲去了“浴海”,去了那漩涡中间、深邃地头,那些不可测度的地方,纵然是仲哥,也是搅不明的吧?
小隼腰际的那把“不思量”,似乎也在低鸣着一点不甘。
虽然这边的事情也相当要紧。
但与那故人,与那兄长,西上“浴海”而去,在那浑沌混乱当中再搅上一搅,才是痛快。
小隼凝住额头,将那些思绪掸开。
蓦的,就看见对面丛中的冬林被抛了起来。
说被抛起来,纯粹是小隼在那一眼间觉到的印象,他与冬林互成犄角之势,为的就是能最大程度替对方看住身后。
毕竟西上栖凤的四个人中间,他两人年轻资浅,要防起那传说中的弃戈,较起来要弱一些。
可是,冬林还是被抛起来,这一瞬,小隼并没能觉出什么异象。
那冬林,似乎是被一道结集成束的力道击到,但,小隼看不到任何人。
甚至是冬林身后的树丛,都没有任何不对的异动。
接着,小隼终于触到身后气流的一丝变化。
好快,好急,还有,
好辣。
那种借酒再贪半晌醉,续得辛辣过咽喉的辣。老到令人屏息,辣到使人一窒。
但是,没有用,这刹那之间,小隼体会得再深,都没有用。已经是,来不及了。
自从先生传授“难忘”心法以来,小隼的五觉六识已臻至上游,这样的觉而不防,真真是头次遇到。
那约集成束的力道从小隼的侧后边袭来,奔腾不止,凌厉中竟含着一股沸意。
小隼不由得起了半身的疙瘩。
这是种惧,连小隼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但那种沛莫能当的气息迫背而来,却逼得小隼这样的飞扬少年都不得不低头。
除了低头,他已经做不了其它事情。
但一瞬间,有人抢前一步,在那沸劲涌来之前,将小隼从树丛之中拽了出去。
小隼稳稳的落在院中,那人一拽一掷之间的劲力用得恰到好处,居然在半空中能忙里偷闲,把小隼那一身的忙乱调转过来。
出手的人是阿洛,此时他扶着先遭重击的冬林,正站在小隼身后不远处。
九太岁站在最前面,对着之前那丛林子。
那林子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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