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雪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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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雪王子-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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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半年前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尊拥有人类体温的人偶。
  曾经,他抱著它睡了半月余,想像这是仍在世的母亲对孩子最真诚的抚慰,睡眠也变得香甜。
  但它终是被送进了仓库,因为不管他跟它说多少话、为它做多少事,它都不会有所回应。
  长久以来,会回应他的心、他的情的只有一个人——齐珞薰。
  莫名地,环视著人偶的双眼变得模糊。
  不知几时开始,他的眼被层层水雾所蒙蔽,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掩住唇,无奈地蹲下身去,向天呐喊满心的凄凉。
  他跟父亲一样是个背叛者,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出卖最亲密的家人,他……为什么?这是伊家人的宿命吗?没有贯彻心意的勇气,最终唯有落得失意一生的下场。
  但他没有办法,没有其他的解决之道了。
  抖著手,他掏出手机,拨打最常骚扰他家的艺廊主事者电话。
  讲定了价码,他把所有的家人一起出卖;对方出了不错的价码,八百七十万元。
  应该满意了,他的手艺得到那么好的评价。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茫茫然走进仓库深处,他抚触著每一尊人偶,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大哥、二哥、小妹……
  他的家人,从明天开始,它们再不属于他了。
  他又将变成孑然一身,孤独无依。
  是上天的注定吗?这一生,他永远不会有家人、永远不会——
  严锣作梦也想不到,在他最旁徨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伊悔。
  他带了大笔现金到日本,重新雇用搜索队,搜查齐珞薰的行踪,只是……
  “伊悔,你这些钱是打哪儿来的?”他怕这小子发了失心疯,去借高利贷就麻烦了。
  伊悔一声不吭,唯有苍白的面容显示出他焦躁、忧虑的情绪。
  “伊悔。”严锣又问了句。
  他低下头,好久,嗄哑的嗓音磨出喉。“……人偶……”
  严锣大吃一惊,他知道伊悔做的人偶在艺术界颇有好评,但他同样清楚,那些人偶对伊悔而言,拥有无限崇高的地位。
  他拿它们当家人看,岂止不卖,甚至连瞧都不随便让人瞧上一眼。然而现在为了齐珞薰,他,卖了它们!
  如果伊侮心里有座天秤,这是否表示,他看齐珞薰比任何人、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都更为重要?
  严锣顿觉心酸,在这关键时刻才察觉自己的心意,该是种悲哀吧?万一齐珞薰已经身故,伊悔的后半生要如何过?
  “我也要去。”突然,伊悔对著直升机驾驶说。
  “伊悔!”严锣原本想阻止他,但瞧见他眼底的执著,心软了。“你小心点。”
  他回头,深深地望了严锣一眼,颔首。“知道了。”
  严锣的眼眶红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若非他多管闲事,跟师父多嘴伊悔和齐珞薰纠缠不清的情况,师父也不会为了让齐珞薰厘清心情,接受日方邀请来参加这场武术观摩会,之后一切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嗄哑的声音,他无助地嘶吼。
  再有一回,他绝对不会这样干了。
  天哪,请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吧!
  伊悔拍拍他的肩。“我去了。”他走上直升机,迎向蓝天。
  不晓得齐珞薰在这片山林里的何处?之前日方搜救队已做过地毯式搜索,没找到人,大家都说没希望了,但他不信,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反正,他已经把所有的“家人”都出卖了,他……像他这样卑鄙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跟人谈未来幸福?
  但齐珞薰有啊!她还如此年轻,有大把岁月可以抛掷,她不该死的。
  他一定要找到她,只是……她在哪里?他又该往何处去寻人?
  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齐珞薰的脸上,几许灰影在上头跳动,交织编结出一张阴霾的巨网,紧罩住年轻的生命,徒剩沮丧点缀人生。
  她拖著一只肿胀、乌黑的脚,手持枯木,在泥地上拚命地挖著。
  汗水沿著她苍白的脸庞洒落地面,转瞬间,为湿黏的土地所吸收,再不复见。
  从来她就不喜欢园艺,从埋下种子,到发芽、成长、开花,得费多少时间,不是她这样飞扬跳脱的人所能忍受。
  练武打拳,骑车干架,这般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才合乎她的兴趣。
  她从不玩土,从来也不——
  直到今天,第一次玩,想不到就是……为人挖坟。
  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直到昨天还会不停地喊渴、喊热、求她别丢下他、求她一定要带他回家。
  她一一答应了,但他却等不及她履行诺言。
  她拚命地想救他,在这漫无边际的森林里,他是她唯一的同伴,尽管他也是害她沦落如此惨境的罪魁祸首,她还是真心希望他能活下来。
  但他依然在半夜里死去了。
  临死前,他一直在喊冷,不管她给他加多少衣物,他都暖不起来。
  其实早两天前他的情况就很不对了,他吃坏了肚子,不停地水泻,原本一个强壮的大男人迅速地衰弱下去,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知道他的情况很危急,拚命地在心里祈求救援队能及时赶到,但……还是来不及了,他在十一点五十二分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在她怀里。
  “啊——”忍不住,她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只是一场很普通的出游。
  日方武术观摩会的主办者邀请与会人士春游,包了三辆游览车,行经一处山坳,第一辆、第二辆车都顺利通过,独第三辆,在转弯处莫名打滑,毫无预警地就这么翻下山谷。
  车子在山坡处翻了两圈,最后掉落流经山谷的溪流边。
  她很幸运地被父兄护在怀里,只受了点轻伤。
  随后,大量溪水灌入车厢,她爬出车子,看见车子的油箱破裂,溪面上浮著一层黑色的油。
  她吓一跳,赶紧再爬入车厢,向大家宣告此一消息,并与几个伤势较轻的人一同将重伤者一一拖出。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她相信安然离去的那些人会为他们叫救护车,只要他们熬到救援队来临,又是光明灿烂的一天。
  直到身边这具尸体……好吧!这个男人在夕阳西下、夜幕低垂时,突然发疯,说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奔入森林。
  她放心不下,起身追逐,企图拉他回来,却不巧同陷入黑暗的森林里;如今,他们的好运用光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森林里茫然摸索,渴饮朝露、饿食野菜,披荆斩棘,目的只有一个,想办法找出一条生路。
  其间,他们曾有两次瞧见搜救直升机飞过头顶,于是拚命地叫喊,希望有人发现,施予援手。
  但事与愿违,直升机没发现他们,而他们在森林里迷了路。
  甚且,连日来的奔波操劳让他们身上因车祸受的伤日益严重,渐渐,他们连前进都成了问题,只得随便找处山洞栖身。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天,男人终于支撑不住去世,而她……半条腿都黑了,失去知觉。
  “可恶。”用力一捶伤腿,她努力站稳身子。“撑著点。”她还必须埋葬男人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不能在此时倒下。
  可是……“啊!”脚下一个踉舱,她滚进土坑里。好像……这座坟她是为自己挖的,而非——他。
  她会死在这里吗?
  泪水夺眶而出,模模糊糊地,她眸底浮现一抹身影,他有着雪白的肌肤、黄金、色的头发、湛蓝眼眸,曾经美丽夺目的五官如今益加英挺,变成每个人都会回头一望的帅哥。
  但他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的长相,她知道,他厌恶自己。
  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待在家里做人偶、伴著他的人偶,从天黑到天光,日复一日,怎么也不倦;即便那些人偶永远也不会回应他,他还是可以跟它们说一整天的话,不感到累。
  有时候,她会很难过,她就陪在他身边,十年有余,他从未回过头注意她一下。
  曾经,她作梦自己变成他的人偶,他会把所有的心事告诉她,然后,她终于可以走入他的人生,成为他的朋友、他的……爱人。
  从前,她不承认爱他,也许是迟钝、也许是逃避,她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非关爱情。
  可此刻,面临生死关头,她想的却不是那回事,她……她想拥抱他,她是爱他的。只是她还有机会吗?还有吗?
  伊悔坐在直升机上,让直升机载著他满山遍野的飞行。
  他已经来日本三天了,每天的搜救费用约三十万新台币,短短三天,他花了将近一百万,但他一点都不心疼,只要能找到齐珞薰,什么都值得。
  可是三天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真的找得到她吗?他开始怀疑。
  他带了八百多万来,大约可以雇用搜救队一个月,万一时间到了,他还是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心悬在半空中,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事实上,自从齐珞薰失踪的消息传来后,他就一直没睡好过,每天、每天,像抹游魂似地想著她、寻著她、念著她,他……好想告诉她,他不能没有她。
  可是她在哪里?就算死了,也该有具尸体,她却像水蒸气,消散于空气中,半丝痕迹也不留,让他连想哭都不知该去向谁哀诉?
  他的脑袋疼得发胀,怀疑自己快疯了,如果有人能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场幻梦,该有多好?
  “伊先生,起风了,接下来恐怕要下雨,今天就别找了,先回去好不好?”日方的翻译人员询问他的意见。
  “不行。”伊悔尖叫,好像已经歇斯底里、神智不清。
  “伊先生。”翻译员畏惧地缩了下肩膀。忧心成疾的落难者家属他也不是没见过,但伊悔显然已走火入魔了,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对不起。”伊悔无力地低下头。“再转一圈,这回我们从西边过去,只要一圈,再没有消息,我们就回去。”
  翻译员将他的话告诉驾驶,两人交谈片刻,翻译员点点头。“驾驶同意了,我们就再转一圈。”
  “谢谢。”伊悔仰头吐出一口长气,有一种快要被绝望压垮的感觉。
  风越来越强,乌云跑得飞快,不过眨眼时间,豆大的雨滴打在直升机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翻译员的脸色开始转白,在风雨交加的时刻飞行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但伊悔似乎很执著;他正思考有什么方法可以说服伊悔放弃绕最后一圈的念头,突然——
  “慢著,回去、回去。”伊悔大叫。
  “什么?”翻译员纳闷。
  “刚才那块凸起的地方,我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那块凸起处飘荡。”
  “咦?”翻译员告诉驾驶。
  直升机缓缓转了向。
  伊悔又瞧见了那抹白色的影子。“看到了吗?就在那里,可不可以飞低一点?”
  “真的有!”翻译员赶紧向驾驶反映。
  直升机下降了几分。
  “是衣服。”伊悔兴奋大喊。“瞧,一件白色衬衫。快,让我下去看看。”说著,他就想往下跳。
  “别冲动啊!伊先生。”翻译员匆忙拉住他,并询问驾驶意见。
  驾驶摇摇头,浓密的森林里并无可供直升机降落的地方。
  但伊悔很坚持,他有预感,他的宝贝回来了。“不能降落也没关系,你再下降一点,放下绳梯,让我下去。”
  “可是……风雨这么大……”这不是在演电影,很危险的。
  “快点。”他不能让宝贝再度从指缝间溜走;这回,伊悔发誓会好好珍惜齐珞薰。
  拿他没辙,翻译员只得与驾驶商量,片刻,他们终于同意让伊悔冒险。
  直升机慢慢下降,到一定高度后,绳梯放下,狂风吹得它在空中疯狂摇摆,瞧得翻译和驾驶一阵心头翻搅。
  “伊先生……”翻译员还想劝伊悔打消念头,他已一溜烟爬下绳梯。
  场面比好莱坞的动作片或灾难片更惊险万分,人类难以与大自然抗争的定理在此时表现无遗。
  但经过约半小时,伊悔打破了那项定理,他半翻半滚地跌落森林地面,等不及站稳,他急冲过去捉住那件在风雨中飘摇的白色衬衫。
  “齐珞薰——”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衣服,但他下意识就是这么喊。
  “伊悔!”突然,左手边不远处传来一个诧异万分的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她就站在那里,拖著脚,摇摇欲坠的样子。
  她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到他,原以为……今生他们再也见不到了。而她相信这是上天的惩罚,罚她意志不坚——逃避真心、来到日本。
  可是他出现了,就在她眼前。
  她刚刚才埋完那个伙伴,并把衣服绑在一根枯木上,以期日后有一天她若逃出生天,可以有记号依循,带领那位仁兄的家人来找出尸体。
  此时伊悔却凭空出现在这座充满绝望的悲剧森林中。
  这是梦吗?如果是,请不要让她醒来。
  纤弱的身体晃了两下,她整个人往前一倒,神智快速抽离。
  “珞薰——”伊悔拚命往前跑,赶在最后一秒将她昏迷的身体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像要把她揉入体内,永不分离。
  第九章
  耳朵听著严锣与医生的争执,一方坚持她的腿伤太严重了,最好截肢以保命,另一方却死不答应,一名练武的人失去了腿,她要如何面对后半生?
  生命不是只要活著就好,还要有尊严、梦想、快乐和幸福,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但伊悔什么也不在乎,他只要齐珞薰是确实地存在著。
  在森林里,当他接住昏迷的她,她的身体倒入他怀里瞬间,他发现,他多年的人生缺憾总算得到圆满。
  他抱著她,感觉到她的身体软软的,身上虽然散发著一股大概是多日未净身发出的酸臭味儿,却是她还活著的证明;他突然好感动。
  然后,他把耳朵移到她的胸膛上,听到一阵强而有力的跃动,那是她的心跳。
  从小,他就埋头苦做人偶,像被什么附了身,日夜渴望能做出一个“家人”。
  一个他可以放心去爱,而它也会回应他的爱的“家人”;它会永永远远陪伴著自己,不离不弃。
  但十余年来,他不曾成功。
  直到在森林里抱住齐珞薰那一刻,某种认知化作雷电劈进他脑海,他发现自己成功了。
  他很笨,不是吗?
  想想,从高中开始,是谁一直陪伴他、保护他、照顾他?
  只有齐珞薰,她在他身边待了十年多,他却视而不见,反向外界去追寻那早在他身边的东西,他真蠢。
  卖掉人偶是正确的;人偶就是人偶,它们永远不可能变成家人。
  妈妈已经死了,就算她没死,也不会伴著他一生一世,妈妈该陪的人是爸爸。
  而他,会建立自己的家,一个有温暖气氛、长年被笑声所包围的家庭。
  他会成为一个爸爸……噢,听说他的病是遗传性的,所以要不要生孩子还要考虑,但他一定会有一个贴心爽朗的妻子——她,齐珞薰。
  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想到就做,他绕过争执中的严锣和医生,偷偷溜进病房里。
  “珞薰?”他轻喊一声。
  她平稳地睡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伊悔走到病床边,俯视她苍白未褪的容颜。
  睡著的齐珞薰有著一张天真无邪的睡颜,长年在阳光底下活动的身体有著健康的麦芽色肌肤,与他的雪白恰成一个鲜明对比。
  他伸手,爱怜地抚上她飞扬的五官,它们有著他最缺乏的飒爽与洒脱。
  他的手指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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