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著头,她终于开始想了。好久、好久之后——
“那找一个能够容许我与不悔儿继续交往的伴侣就行了嘛!”她得到一个天才结论。
严锣只想昏倒了事。“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行吗?她觉得好麻烦。“那别结婚好了。”
严锣突然发现一个重点——从头到尾,她没提过要嫁伊悔。
“小师妹,你到底喜不喜欢伊侮?”
“当然喜欢。”曾经,她以为对他只是一份难舍,但交往了十年余,没有一丝丝情感,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所以应该是喜欢他的。
“那你爱他吗?”严锣问。
这一回,齐珞薰沈寂了更久。“怎样的感觉才叫爱?”听说,喜欢不足以成为相伴终生的条件,爱恋才是。但她一直弄不清楚爱与喜欢的分界点在哪里?
“这……”严锣其实也不大会分辨,只得就自己的经验来谈。“爱就是……你看到一个人会很想独占他、不与人分享……看到他的身体会产生情欲,想要拥抱他……相处的时候很幸福,很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感觉。”
她又开始陷入沈思,好半晌。“可以前我看到不悔儿,只希望能见著他的笑,后来……应该说最近啦!我好想看他脱光衣服的样子……嗯,还会流鼻血喔!这跟情欲有关吗?不过我要先说明一点,我只想看,并不想有其他动作。”
严锣朝天翻个大大的白眼。“你说就说,不必现场表演——”可怜,他才刚洗过的车又要再洗一逼了,呜呜呜……
“咦?我怎么连想到他的身体都会流鼻血?”惨了,病情又更严重了。她要不要去看个医生啊?
严锣无力地叹口长气。看来要齐珞薰厘清自己的心思八成是不可能了,他最好回家与师父商量商量他宝贝女儿的问题,绝不能再放任她与伊悔继续纠缠不清下去,否则哪天她把人拆吃入腹了,还说不想嫁,那麻烦可大了。
如果喜欢是想跟一个人常常在一起;而爱则是对某人抱持情欲上的想望,那么要结婚到底是应该有爱,还是喜欢?
最近,齐珞薰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她已经二十五岁,也有了一份堪称安定的工作,父亲和哥哥们老是问她,再来想干什么?
进入职场后,她有很多男孩子追;真想不到,国中时候,她可是人见人惧的大姐头,哪个男人敢多瞄她一眼啊!
但随著岁月的流逝,黄毛丫头成长为标致姑娘;如今,她留著一头削薄的短发,凸显了她英气的五官,修长的体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活脱脱是个阳光型美女。
她不再常与人干架,每天光忙著工作和照顾伊悔时间都不够了,谁还有力气去搞其他的玩意儿?
她喜欢照顾伊悔,总是放不下他;但要问原因,她就说不出了。
老爸看她如此执著,也说了,倘若她非伊悔不嫁,他也不反对,尽管伊悔是个白化症患者。
爷爷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别做会令自己后悔的事。
而七个哥哥则天天吵著要她介绍伊悔给他们认识。
至于大师兄严锣,那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找她面谈一次,问她与伊悔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千万别搞出个小孩才说要结婚,或者发现两人个性不合要分手,那可麻烦了。
家人对她的终身归宿个个兴致勃勃,一天十来通电话关心也不嫌烦;反倒是她,每每想起这问题就有一股深浓的无力感。
她是喜欢伊悔,可爱恋?她不晓得。
一直没忘记童年时的梦想,但愿将来的丈夫是个超人,身手矫健、勇猛善战;而伊悔,他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有人说,女人总是幻想著白马王子,太不切实际。
可她不懂,做人为何要如此实际,不嫌累吗?人生要有梦才会快乐吧?
她是喜欢伊悔,但她无法想像嫁给他的情形。与他相识十年,她很清楚,在他心里,至今依然是人偶第一、她第二。
常常,他做起人偶时就看不见其他,就算她在他身边跌跤了,他也不会发现。
当朋友的时候,她不在乎他这样的忽略;但结成夫妻……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三不五时会将她当成透明人的丈夫。
纤手悄悄捏紧了置放于口袋内的机票;老爸说,这是日本武术界邀请齐家参加武术观摩会的赠礼,希望她去。
但她知道,这场观摩会除了具交流与表演性质外,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父兄希望她能趁此机会多看看广阔的世界,认识各式各样的人,以助厘清她心里对伊悔的感情。
她不大想去,她才二十五岁,有必要这么急著定下终身吗?真烦。
“不悔儿。”踢开伊家大门,看到空旷的客厅里,家具全消失了,只剩下伊悔和他的人偶。“哇咧,你家老头也太狠了吧?整个家都搬空。”是知道伊家近几年经济情况每况愈下愈况,但有惨到要把家具都卖光的地步吗?
他没回答,太专心于雕塑人偶的面部表情了。
她凝视著他的侧脸,再次惊叹于造物主的神奇,到底要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出如此巧夺人心的杰作。
伊悔本身就是尊最美的人偶了。
她看著他修长的手指在人偶的身上挥舞,这次,他选择了黏土做材料,那堆原本像死去的东西,随著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生命。
当他塑好人偶的面容时,她仿佛看到了人偶在对她微笑,那种充满胜利感的笑。它在说,她永远也及不上它。
突然,她讨厌起那尊人偶,豁地起身大喊。“不悔儿,你吃饭了没?”
他没听见,在做人偶时,他永远是最专心的,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撼动其分毫,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但她不死心,又叫了一次。“不悔儿,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还是没回答,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除了手中那尊人偶外,什么也不剩了。
她觉得眼眶发热。“不悔儿……”忍不住,她想问,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什么 ?但……随著一声哽咽,她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拖著沈重的脚步,她转进厨房,打开冰箱,想再做一些东西放进冷冻柜里,让他肚子饿时可以微波热来吃。
但里头满塞的食物却让她吓了一跳。
“一、二、三……六。”总共六包食物,是两天份的餐食,正是她前日所准备的,他一份也没动,显然这两天他都专注于做人偶,连饭都忘记吃了。
人偶是他的生命,包括伊悔本身都敌不过人偶的魅力,她齐珞薰又算什么?
“唉!”无奈笑叹口长气,她再次握紧口袋里的机票,决定去日本了。
这一年来,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在跟她讲,要好好考虑她与伊悔未来的问题了。
她不曾想得太仔细,讨厌人生事事清楚。
她喜欢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凡事过得去就好,何必斤斤计较?如此疲累,不合她散漫的个性。
可有些事不是可以这样不清不楚混一辈子的,终是得有个答案,尤其事关她与伊悔的终身。
一辈子的朋友?
一生的夫妻?
她要做一个决定,省得误人也误己。
第七章
午夜时分,伊悔一个人躺在床上,圆睁的眼望著天花板,回想著周公到底是打何时起遗弃了他?
已经……五天无法入眠了吧!以前他也曾失眠,却从没如此严重过,顶多三日,累极的身体自然会去寻求片刻的休息。
但这回不同,不管他多累,即便脚已发软、十指颤抖、连人偶都做不下去,他的身体还是不愿意陷入深沈的睡眠中。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头疼得发晕。
翻被起身,他摸摸身边一个礼拜前才完工的人偶,这是他近日最满意的作品,以橡皮为材料,充分表现了人体肌肤的强韧与柔软,拥入怀中的感觉几乎与真正的人体无异,差别只在于——它没有心跳。
不管他多么努力搜寻,耳畔贴紧它的胸怀,还是寻找不到那象征生命的跃动。
它不会回拥他。就算他用尽全力去搂抱它,它也不会摸他的头、与他说话;它身上没有那股他最爱的阳光气息。
它,终究只是尊人偶。
强烈的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充斥全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会如此烦躁,明明,什么事也没改变啊!
“唉!”长喟口气,他下床,走出卧室,来到空荡荡的一楼。真的什么东西都卖光了,电器、骨董、家具……一样也不剩了。
这偌大的房子如今展示的是伊家的衰败史,曾经繁荣、昌盛,却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惹来灾祸连连,终致颓靡不振。
他该忏悔吗?毕竟,一切的祸事都是他带来的。
但奇异的是,对于这苍凉的一幕,他心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管父亲、爷爷、奶奶、姑姑如何地软硬兼施、威胁恐吓,要求他出售人偶以换取全家的生活费,他无动于衷。
他们也曾试图强夺人偶去卖,被他发现,找了个地方把人偶藏起来,从此,除了他……还有齐珞薰,谁也找不到他的宝贝。
天塌下来他都不会贩售人偶的,它们是家人呢!怎能出卖?
拖著无力的脚步来到厨房,他打开冰箱,里头还有三餐分的食物,那是齐珞薰出发往日本前为他做的,她说……不,他没听到她说话。
那几天他忙著做人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不晓得她几时离去,只知,当他自忙碌中醒转时,她已搭上往日本的飞机了。
她留了张字条给他,说要去参加日本武术观摩会十五天,为了怕他饿肚子,事先给他准备了三天分的食物。
怎么不准备十五天呢?这是他第一个疑问。
但她的留言上写著,食物冰太久失去鲜味就不好吃了,还会产生卫生上的问题,因此希望他在三天分的食物吃完后,暂时靠超商或外卖过日子。
他干么要吃超商的东西,而且他也不想去买便当或者叫外卖。
所以他每天只吃一餐,三天分九餐,够撑九天,但九天后呢?也许他该减少食量,每天吃半餐,努力撑完这半个月,然后齐珞薰又会回来为他做饭。
可是……闻著冰箱发出的酸味,真的有东西开始腐败了。齐珞薰说得对,冰箱不是万能,东西冰久了也是会坏的。
那该怎么办?他不想外出啊!
“烦死了。”他讨厌为了这种生活琐事操劳。
喀!大厅方向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人正在打开他家大门。
是谁啊?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登门造访。
伊悔走到厨房门口,藉著半掩的门扉窥视玄关的动静。
一分钟后,一条玄黑的身影鬼鬼祟祟走了进来。那个人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脸上戴口罩,手里拿著一支小小的笔型电筒,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伊家客厅里前后左右搜寻。
小偷!这是伊悔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但那人却略过了楼下,直接往二楼迈去。他似乎自有目标。
伊悔走出厨房,站在楼梯底,看著那人走上二楼,转进右边,他的房间里。
敢情是某个“熟人”有目的而来?可是那副身形、体态,他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对于人体姿势,他有自信不会错认,否则,这十来年的人偶也白做了。
所以说,这个人他绝对不认识,但“他”对他家似乎很熟悉。
那,要不要报警呢?万一循线捉到熟人,可有乐子逗了。
算啦!先静观其变再说。
他也跟著上楼,来到房门口,果然瞧见黑衣人在搬人偶。
“那尊人偶我还没落款,你就算搬走,也卖不到钱。”
黑衣人听见伊悔的声音,蓦然转回头。“你……”
“我不知道是谁叫你来的,但在这栋房子里,我很确定,没有你要的东西。”伊悔斜倚著门板,挑眉说道。
“没有没关系。”黑衣人放下人偶,狞笑接近伊悔。“你可以当场做。”
伊悔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黑衣人抡拳扑向伊悔。“一拳让你倒下。”
“想得美。”他闪身,从黑衣人腋下钻进房内。
黑衣人一拳未竟全功,反因自己前冲的力道摔到走廊,差点撞到对面墙壁。好勉强才立稳身子,他怒气冲冲。“本来想你乖乖听话就算了,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我也不客气了。”像头发疯的猛牛,他埋头又冲了过来。
“敬酒、罚酒,你都留著自己喝吧!”伊悔轻啐一声,待他冲到门边,砰一声,使尽全力甩上房门,然后……
咚!就听闻走廊上传来一记重物落地声响,接著……一室的静默。
“白痴。”轻撇嘴角,伊悔打开房门,果然在地上看到一个被门板撞晕过去的笨蛋小偷。
“我是不喜欢使用暴力,但那不代表我手无缚鸡之力。”想一拳解决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都跟谁混在一起,全台青少年武术冠军的齐珞薰耶!不必学到她的八成,一成就够这笨家伙尝了。
他拿脚踢了踢黑衣人,确定对方已昏迷。
他弯下腰,揭去他的口罩,果然是张陌生的面孔,却不知是谁雇来偷人偶的。
但不论幕后主使者是谁,他都不想报警,一来,不愿有捉到熟人的一天;二来,他讨厌麻烦。
想了半天,他决定把这个黑衣人丢出去了事。
但前提是,这家伙得光溜溜的,被绑住四肢,像条猪仔一样被扛出伊家大门。这是他妄想欺负他“家人”的惩罚。
噢,别担心他没力气、扛不动人,与人等高的人偶他扛惯了,一个笨小偷还难不倒他。
伊家的夜贼事件最后只惊动了一个人——严锣。
次日一大早,严锣在新闻快报里看见伊悔住的社区附近出现一名被捆得像只待宰猪仔的裸体男子时,蓦然想起齐珞薰临去日本前的殷殷叮嘱——记得偶尔去探望一下伊悔,千万别让他又工作得忘了吃饭、睡觉。
他的责任感突然发作,便上超商买了些食物,寻上伊家大门。
他站在门口,按了好久的电铃,没人应门。若非做过伊悔三年导师,深知他讨厌外出的个性,他真会以为他是去玩通宵,忘了回家呢!
电铃足足响了十分钟,里头才传来一记睡意浓浓的声音。“来了,谁啊?”挺没好气的。
“伊悔,是我,严锣。”他自我介绍。
“不认识。”里头却传来令人绝倒的回应。
严锣浓眉拱起半天高。“我是你高中导师。”
“没印象。”门还是不开。
“我是齐珞薰的大师兄,别告诉我你连齐珞薰是谁都不知……”不等他说完,大门豁地开启,伊悔紧张期待的脸出现在门的另一侧。
“齐珞薰!”视严锣如无物,他一心三思只想寻找那带走他平静心灵的女子。但……她不在?“她在哪里?”
严锣很讶异,想不到伊悔如此看重齐珞薰。
过去他们是不是都误会了,这个男人并不冷漠,相反地,他热情得过火。只是他的热情只能专注于一物,因此他会忽略很多东西,让旁人误以为他淡漠如水。
“她不在。”严锣说。“她人还在日本。”
“那你来干么?”伊悔堵在大门口,丝毫没有邀人入内一游的意思。
“小师妹临去日本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三不五时过来探望你一下,以免你工作过了头,不是忘记吃饭、就是忘记睡觉。”
“我不会忘记吃饭和睡觉的。”说完,他就准备关门了。
“等一下。”严锣一脚卡在门板上。“看看你那张疲惫不堪的脸,说你有准时吃饭睡觉谁相信?”
“我说我有做就是有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