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严锣一脚卡在门板上。“看看你那张疲惫不堪的脸,说你有准时吃饭睡觉谁相信?”
“我说我有做就是有做。”至于品质如何?那不关严锣的事,他也不想告诉他。
严锣瞪著他,一把火在心中烧。“伊悔,你年纪也已下小了,别老说些任性的话好吗?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请替关心你的人想一想,至少别让小师妹担忧。”
提到齐珞薰,伊悔强硬的姿态有了些许的动摇。
看出他的弱点,严锣进一步威胁。“还是要我打国际电话通知小师妹?她不过出国半个月,你已经快把自己搞死了。”
他有一些心动,希望齐珞薰在接到电话后,会从日本赶回来。
但下一秒,严锣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师妹应该告诉过你,她这回到日本是去参加全日武术观摩会,她以贵宾身分出席,将有好几场的功夫表演与对打练习。你没练过武也许不晓得,但武人过招,专心一致最重要,些微的疏失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憾恨,你不会希望小师妹因为担心你而犯下失误吧?”
伊悔瑟缩了一下,无奈开口。“我有睡,但一直睡不著。”那语气像个无辜的孩子。“饭,我每天吃一餐……”
“吃一餐,你干么吃那么少?”
“吃完了就没有啦!”他不耐烦地紧紧皱著眉头。“齐珞薰只留下三天分的食物。”
听听他的口气,好像没做足十五日份的食物再走是齐珞薰的错。严锣难忍怒火地低吼:“给你三天分的食物就是告诉你,你要在三天内把那些东西吃完,然后再去买其他东西吃。”
“不要。”他回得任性。
“不要什么?”严锣快捉狂了。
“我不要吃外面的东西。”
“难不成你想靠著那三天分的食物过十五天?”
伊侮真的点头了。
严锣终于有些了解齐珞薰无法离开他的原因。他虽然外表已长成翩翩男子,但内心里仍保持部分的童真,比谁都易感、也孩子气。
他,万分无奈。“你会饿死的。”
“不会。”顶多瘦一些,就当减肥喽!伊悔不在乎。
努力深吸口气、再吸口气,严锣将刚才在超商里买的饭团、三明治塞进他手里。“不管你想将小师妹做的饭菜分成几天分,都得搭配这些东西一块儿吃。”
他冷冷地看著那只手提袋,一点想将它们接过的意愿也没有。
“我要告诉小师妹喔!”严锣再度威胁他。
这一回,他皱著眉头接过了,却是一脸的嫌恶。
严锣只觉好气又好笑。“算啦!只要你好好吃、好好睡,应该就没事了。另外,我今早在新闻快报上瞧见一则消息,听说你住的这个社区出现一个裸体男子,这年头变态不少,你要小心,以免……”
“那是我做的。”伊悔忽然插口道。
“总之呢,你要小心门户——什么?你再说一遍。”严锣话到一半,整个人呆住。
伊悔将昨日小偷闯进家门企图偷窃人偶的事说了一遍。
“你怎么没报警?”严锣大叫。
“我怀疑那家伙是某个熟人雇来的。”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所以他默默地隐忍下来。直到天亮,跟父亲打了通电话,父亲说他会处理,那就让他处理喽,伊悔懒得管。
严锣非常不赞同他的作法,放任罪恶就是鼓励它。然而,他却能了解伊悔心头的无奈,和他表现出来那万分笨拙的体贴。
原来他不单单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有很复杂的心思和温柔的感情,却将它们埋藏得很深,难怪没有人看得见。
这一刻,忍不住有些佩服那位粗枝大叶的小师妹,她居然可以看透伊悔别扭言行下的真心。她是真的粗心吗?也许她才是最细心的那一个。
伊悔坐在床上,看著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一则有关日本游览车翻覆意外的消息。
那本来不会吸引他的注意,但上头打出来的伤者名单却大大地令他震撼。
齐珞薰——
那三个字亮闪闪地在萤幕上晃动著,瞬间,伊悔整个灵魂被抽离了。齐珞薰出事了,怎么可能?他……有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严锣!对了,他是齐珞薰的大师兄,应该知道更多的消息,他可以去问他,她现在还好吗?伤势重不重?她……
该死的,他没有严锣的联络方法。他从来不关心他人,从来不——
现在该怎么办?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半晌,一动也无法动。
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沁凉晚风吹过,带来刺骨寒意,唤醒了他迷失的神智。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高中校园的门口前。对了,严锣在这间学校任职,只要他守在这里等,终会等到严锣,问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茫然的视线投向对面高耸的门梁柱,旁边种植著巨大的椰子树,横生的枝叶与浓黑的夜幕融合成一气。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齐珞薰的情形。
那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他在校门口被一群混混学生包围。
路过的学生纷纷闪避,惊惧的神情好像他所处的那块地方是处龙潭虎穴。
而他,也没想过要求援,对于这种事早习惯了,在团体生活中,一致性比什么都重要,比别人特出很容易变成被攻击的目标。
所以他的金发、雪肤、蓝眸、娇颜便成了被欺负的最佳代表。
他像个旁观者,冷静地数著大概要挨上几拳、几脚才能脱出困境。
但事实是,那一天,他一拳也没挨到。
齐珞薰适时出现救了他。从此,他孑然一身的生命里多出了一道身影。
不知道她为何爱黏著他,明明,他们是性情如此相异的两个人,撞在一起,除了争吵、沈默不语外,能有所交流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
可她一直没离开过,高中三年、大学半年,然后,他休学,专心做起人偶……足足十年有余,她几乎每天、最多不超过三天,必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从没想过,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存在著;但从不与人接近的自己,还是让她住进自己的心房。
他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并允许她观赏、触碰他的人偶。
他除了购买做人偶所需的材料外,很少花钱;他吃的东西是她做的、穿的衣服是她挑的、住的地方是她打扫的……他从不管一些生活琐事,却能过得逍遥自在,只因为有她。
然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薪水存进了她的户头里,她会看他需要什么东西,适时地带来给他。
他……几乎不必外出,再也不须面对众人挑剔、诧异的眼光了。
认识她之后,他慢慢地享受到生命的喜悦。
她让他非常地放松、舒服。
虽然有人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是不正常的,但他实在讨厌面对人群,除了她,任何的人际来往他都不想要。
可她走了,远去日本,一消失就是半个月。
当他知道,他将有整整十五天、六百个小时无法见到她时,平静的心灵远离了他。
他失眠、他焦虑、他烦躁……他每天都过得辛苦不堪,要不是后来严锣威胁他,不好好照顾自己,齐珞薰会担心,或许还会因大意而在武术观摩会上犯下严重失误,他恐怕早去买来大包安眠药,每天吞一颗,睡到她回来为止。
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几乎已融入他的骨血里,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直到在新闻上看到她发生意外的消息,他才猛然惊觉她的重要性。她没事吧?会不会再回来?万一……
云云世间只剩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齐珞薰、齐珞薰、珞薰、珞薰……”喃喃念著她的名,他抬头望天,祈祷著她的平安归来。
然而,漆黑的天幕回应给他的却是丝丝冰冷的夜雨。
从初开始的毛毛细雨,几分钟后,变成滂沱大雨。
转眼间,他被淋得湿透,却还是没有移动分毫,怕这一走,会错过严锣、错过得知齐珞薰安危的唯一方法。
他痴痴地站在校门口等著。雨越来越大,渐渐地,他脚边积起了水。
他还是没动,一直一直地站著,就算大雨带走了他的体温、换来刺骨寒意,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人偶。
清晨,当严锣扛著大包行李袋来学校办理请假事宜,准备直飞日本探视时,一眼就看到伊悔被冻僵了的身影。
“你在这里干什么?”发现他青白的脸色,严锣有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
“齐珞薰?”他如火烧灼般的嗓子只能发出这三个音。
“还没找到她,不知道情况如何,不过没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他话一说完,伊悔突然整个人倒了下来。“喂!”严锣及时抱住他,却在入手瞬间,被那冰冷的身体和灼热的呼吸给吓了一大跳。“伊悔——”
“严老师,你认识这个人啊!一大清早,我过来开校门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淋得一身湿,我叫他进去躲一下雨,他也不听,不知道在想什么。”工友这么告知。
在想齐珞薰吧!严锣对著工友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可以麻烦帮我叫救护车吗?”他有预感,伊悔不是一大早来这里等的,恐怕打昨天夜里看到新闻快报,他就来了,等著向他问一句——“齐珞薰好吗?”
结果却把自己弄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唉!怎么有这么笨拙的人?严锣算是被他打败了。
放下行李袋,他两手抱住伊悔,让他睡得舒服点;心里已有认知,今天的日本行大概是要延期了。
第八章
结果伊悔一觉睡了三天三夜,待他再度醒转,严锣已经急得很想一拳让他睡到天荒地老,这辈子都不必醒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严锣拎起早早准备好的行李袋。“既然你已经没事,我要去日本……”他还没说完,伊悔不顾点滴的针头,猛地坐起,捉住他的衣袖。
“喂!”严锣瞧见伊悔腕脉上汩汩流出的血,顾不得形象,开口就喊:“护士 !”
算他运气好吧!护士正派药到病房门口,听闻吼声,瞬间怒气沸腾的出现。“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小声点,别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他……他他他……”严锣指著伊悔血流不停的伤口,话都说不全了。
“唉呀!”护士一见病人的妄为,脸都白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跑过来,先为伊悔止血,正准备帮他将点滴针头再插回去,他却……“先生,麻烦你先躺下来,你这样我很难做事。”
伊悔似无所觉,身体半靠著病床,两只眼睛直直锁著严锣,生怕一个眨眼,他人就跑了。
“先生?”护士皱起眉头。
伊悔始终不发一语。
严锣不得不对他的执著投降。“好好好,我保证不丢下你一个人去日本,这样总行了吧?”
伊悔只是看著严锣,嘴唇蠕动半晌,似欲开口,却没发出半丝声响。
“你到底想怎样嘛!”严锣的耐性正在急速流失中。
他又努力地震动喉头片刻,一个模糊难辨的嘶哑声音被磨出了口。“她……薰……”
“小师妹?”提到齐珞薰,严锣的神色迅速黯淡。“还没找到人,根据同车的乘客表示,车子翻覆山谷时,很多人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小师妹的情况算是好的了。她曾帮忙将多位伤者拉出被挤扁的车子,为他们做急救,后来其中一个伤者因为受不了压力,发狂跑走,小师妹去追他,就此一去没回头,他们猜测她八成是迷失在深山里了。”
伊悔的脸变得比雪还白。
严锣勉强扯出一朵艰难的笑,安慰他。“别这样嘛!起码在找到尸体前都还有一线生机。”而怕只怕,再继续没有消息,搜索队就要解散,届时,就算齐珞薰还活著,但缺少救援,她也……
不不不,他用力摇头,齐珞薰福大命大,哪这么容易死?她不会有事的,或许再过几天又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身影在一旁烦死人了。
伊悔无力地垂下脑袋,严锣乘机将他压倒在床,让护士帮他打点滴。
打完点滴,伊悔神色惨淡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直望著天花板。
严锣本来想走的,但瞧他这模样,心头一阵不忍,离去的脚步越迈越沈重。
“你别担心啦!既然没找到尸体,就代表小师妹还活著啊!你这样子,一旦她回来会很伤心的。”最终,他停在病房门口说。
伊悔没说话,呆滞的模样儿活脱脱已是尊人偶。
“伊悔,我……”他一定要去日本看看情况啊!但伊悔这样,叫他如何走得安心?“了不起我到日本后,每天给你电话报告搜索进度,可以了吧?”
他还是沈默不语。
严锣实在拿他没辙,只得硬下心肠。“总之,你乖乖休养,肺炎可不是小病,弄不好会死人的。我先走一步,到日本后会给你消息的。”语音才落,他闪身出病房。再瞧一眼伊悔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一定会舍不得走。
“呜!”大掌捧住心口,其实他现在就觉得好愧疚,明明答应过伊侮不丢下他的,但……听说师公、师父、师弟们都受伤了,小师妹又失踪,他不过去,谁来处理那一堆麻烦事儿呢?只好对不起伊悔了。
“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跟你道歉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离去。
事实证明,伊悔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小孩,严锣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出院回家了。
因此,他也没收到严锣任何电话讯息。
他每天都坐在家里痴痴地等著,等待那抹彩蝶也似的纤细身影突然踢开他家大门,扑进他怀里。
但他一直没等到,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电视上看见严锣与日方搜救小组争执的画面。
日方说明,找这么久没消没息,八成凶多吉少了,他们要停止搜救行动。
严锣却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在日本,基本的搜救行动过后,要继续搜寻,除非花钱雇用,否则他们不可能无止无尽地帮忙找人下去。
追根究底就是要钱。
但齐家一家十口全在这场翻车意外中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医疗费已是笔大开销,又怎有钱雇请搜救队继续搜救行动?
新闻画面最后定在严锣哀声疾呼的场景上。
伊侮呆呆地看著它,良久、良久,他捉了车钥匙,出门去也。
车子没有开很远,出了社区,转入下一条巷子,他来到一家铁工厂前。
他下车走进工厂。
工厂老板瞧见他,扬声打了个招呼。“伊先生,又有新人偶要放啊?”
伊悔没说话,只对他点点头,就走进了工厂内部的仓库。
这个地方是齐珞薰帮他找的,他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找到这里,地方够大、没无聊人士问东问西、离家又近,足够他寄放历年来所制造的每一尊人偶。
他转动钥匙,打开仓库的门,迎面,一阵舒适的暖风袭来。
这间仓库早被他改装得美轮美奂,不仅有中央空调、湿度调节,连灯光、布置都是一流的。
本来嘛!这是他“家人”居住的地方,怎能不妥善安排?
可是今天,他的造访却是一种背叛;他发过誓,不管面对如何困境,他都不会背弃“家人”、出售它们的,但……
想到齐珞薰下落不明,她可能正倒在某个山洞里等待救援,而搜救行动却将停止,他无法忍受。
摸著最近完成的一尊人偶,细滑的触感是软缎包著木棉制作所营造出的效果。只要紧紧抱住,他的体温便会传给它,渐渐地,它也会变得跟他一样温暖。
这是半年前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尊拥有人类体温的人偶。
曾经,他抱著它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