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句没多少营养的“谢谢你”,搞得我一整天都毛毛乱乱的,一连出了好几回错。方文惕和二哥诧异不止,却又不敢问。自打教他们理论,我的师父架子端得很足。这也是台资厂整出来的坏毛病,我做工务主管的时候,时常将新进的小师傅骂得狗血喷头。
这人还真有点贱骨头,你越骂他对你越服贴。
中午饭照例去附近一家小饮食店打过来吃。这活以前归方文惕,现今自然轮到二哥跑腿。方文惕怎么说也是老板,又是残疾人士,该当享受照顾。
跟梁科长练了两个月基本功,力气长了不少,饭量也跟着大增。胃口几乎和半大小伙子的二哥一般,超过方文惕这瘦猴许多。我对吃的东西不挑剔,有肉,管饱就成。维修部效益大好,我成了“腰缠千元”的阔佬,倒是可以好好治疗一下馋肉的毛病。
不成想这天中午的饭菜还真有些难吃,可能大师傅感冒了,舌苔厚,尝不准味道,盐下得太重。我还没开骂,方文惕先就受不了,一连呸了几口,掏出钱来,叫二哥去买包子。
“他妈的,这饭菜又贵又难吃,服务员一个个还板着个死人脸,好像他们是老子咱们是孙子……麻皮,老子赚几个钱,都把去喂了狗……”
我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是盐下得重点,这小子便骂得这般恶毒,看来还是心痛买饭的钱。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看得方文惕浑身不自在。
“怎么啦怎么啦,我身上哪不对了?”
“哪都不对。你小子,都那么有钱了,怎还像个小气鬼一样,死抠门?”
方文惕倒不忌讳,笑道:“我这不也是穷怕了?有时常做无时想,省着点好,经得长久。”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小农思想!我问你,钱赚来做什么的?”
“这个……我倒没想过,应该是赚来花的吧?”
“对啊!就是赚来花的。赚了钱不花掉,跟没赚有什么区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只要你有能耐,只管花,花得多赚得更多。”
这倒不是故意在方文惕面前充大尾巴狼,上辈子我虽然是个工薪族,花钱可不小气。基本上赚多少就花多少,四十岁一觉睡过去之前,身无余财。这大概就是二十一世纪消费观念和二十世纪消费观念的区别吧。
方文惕嘿嘿笑着,眯起小眼睛:“大少爷,你有啥话就直说,别挤兑我!”
我顿时闹了个红脸。
这死瘸子,机灵似鬼,还真能看透我的心思。
“是这样,我想找个小女孩来给咱们做饭。”
我也不瞒他,开门见山。
“啥?”
方文惕虽然有些吃惊,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来“女孩”这个字眼刺激了他。
见方文惕这个模样,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有些犹豫起来。这死瘸子,今年该有二十岁了吧?也许二十二也说不定,倒没问过他具体的年龄。总之很危险,正是骚得厉害的年纪。将梁巧那么水灵的小姑娘弄到这来,该不会“羊入虎口”吧?
那可真糟糕透了。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
我有些烦躁地挥挥手。
“别别别,大少爷,你说,我听着呢。”
我看了看他,神色严肃起来。方文惕见我认真,也收起嘻皮笑脸,问道:“正经事?”
“对,正经事。”
于是我便将梁家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着重点了梁经纬“全能第二名”的衔头。果然方文惕听了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乖乖,那可不得了!”
他腿脚不利索,对那些身手矫健的人充满敬畏。
“你是想帮他们一把?”
“怎么,不该帮?”
“该,当然该。就冲着人家在部队就要提干这点也该帮。往后那个梁什么……对,梁经纬出息了,还不得记着你的好?”
我笑骂:“去你的蛋。本少爷是那么势利的小人?再说了,我有我老子呢!”
“对对对,有柳主任这样的老子,你还用别人记着好吗?”
提起老爸,方文惕就羡慕得要流口水。
“梁巧她妈要留在医院照顾梁国成,梁巧倒可以做点事。我想啊,就叫她来店里当今学徒,给咱们做个饭什么的,也改善一下伙食。她自己学了门手艺,以后也能从农村出来了。”
跟方文惕说话,我已经完全用上了成年人的语气,多多少少还带点教训。方文惕也习惯了。
“嗯,还可以给我洗洗衣服!”
方文惕腆着脸。
我警觉起来:“衣服可以洗,但你不许打别的主意,人家可还是小孩子。”
“放心放心,我有那么坏吗?再说你看中的女人……”
说到这里,方文惕张大嘴没了声音。虽说他早不拿我当小孩看,这话也未免太“成年”了。
“放屁!”
我又好气又好笑,严玉成说我是“恶人”,如今方跛子又来这么一句,难道本衙内当真这么不堪?小小年纪就“色”得如此过分?
“要做好人,就该做个真正的好人,你小子假设真敢起什么歹心,我铁定叫公安局的人治你。不扒下你几层皮我就不姓柳!”
方文惕吓了一跳,记起我整治赵强的手段,讪讪地道:“不会不会,我不是那种人……那,她来了住哪啊?”
我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你是老板,安排工人住宿是你的事,问我干嘛?这附近没有房子出租?”
我是什么狗屁老板了,还不是事事都由你作主?
方文惕腹诽不已,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点头不迭。
“楼上二婶家还有空房子,我呆会就去跟她商量。”
跟方文惕说好,这事只成了一半,梁国成答不答应还两说呢。我直接去提指定不行,人家高看我,是瞧在老爸的面子上。本衙内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一个小屁孩牛哄哄的帮人家闺女安排出路,不得笑掉大牙?
我先跟梁科长说了这事。
“什么,每个月给二十块钱的工资?”
梁科长不大相信。
县里也有个别国营单位或者集体单位请临时学徒工的,大都是管吃管住,不开工资。好点的每月给几块钱零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家伙开出二十块的工资,比集体单位的正式学徒工还高两块。也难怪梁科长要大吃一惊。
“嗯,方文惕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人不错,挺本份的。技术也好。”
这话有点昧良心,方文惕在红旗公社的时候,差不多是个准“二流子”。说到技术,更是连“三脚猫”都还谈不上。
我说到做到,不但免除梁国成的牢狱之灾,保住了梁经纬这个未来的战斗英雄,还解决了70%的医疗费。在梁科长心目中,再也不是个小顽童那么简单。我说的话,相当有分量。
不过梁科长为人精细,与我一道专程去“利民维修部”看了看。方文惕连住房都已经号下了,床铺桌凳等简单家什也一应俱全。梁科长与方文惕聊了聊,这跛子早和我对好了口供,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梁科长大为满意,当即跑人民医院去了。
梁科长在梁国成心目中,可不是一般的地位,那是整个枫树大队第一位的能人。几乎想都不想便应承下来,还没口子称谢。
我站在旁边,见梁巧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的,心中也自欢喜。
第六十四章 大辩论升级
梁巧的到来让方文惕和二哥兴奋莫名。方文惕年纪稍大几岁,也没正经谈过恋爱,二哥更是青涩小后生,对女孩子感兴趣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何况梁巧又是这般漂亮。
听说方文惕是老板,梁巧就很拘谨,恭恭敬敬叫了声“方老板好”。将这死瘸子乐得小眼睛都眯缝起来,嘴咧开到耳朵根上,拖着条残腿奋不顾身地要为梁巧提溜行李上楼。
我上前一步拦住,打掉他伸得老长的手,瞪了一眼。
“一边去,少在这献殷勤。”
方文惕就讪讪地收回手,搔了搔头。
梁巧见方文惕吃瘪,有些不大好意思,轻言细语地道:“方老板,我自己拿就好了,也没什么东西。”
这倒是实话,梁巧的全部行李也就是几件换洗衣服,用一块蓝色印花布打成个小包裹,另加一床小被子。
有了方文惕的前车之鉴,二哥就没敢往前来献殷勤。况且他还只有十五岁,脸皮远不如方文惕厚,对女孩子也只是有些好奇。
住房就租在铺面的三楼,一间小小的偏房,大约有七八个平方。房东二婶是个热心肠,早将房间收拾干净了,里面摆了张小木板床,一条木凳和一张自制的小方桌。
临河的一面开了个窗子,采光和透气都还可以。
卫生间是公用的,就在临河的走廊上隔出来,倒是装了自来水。走廊的另一头是厨房,用煤球炉。房东二婶说暂时没人用,也可以给我们。自然水电煤球钱得自己掏。
方文惕和二哥却是住在店面里隔出来的那个小房间内。
我在房间里打量一下,说道:“方老板,你请人帮工,不置办床单被褥也就算了,叫人家煮饭给你吃,却连个锅碗瓢盆都不买,拿手掌心当铁锅啊?”
“买买买,马上就去买……哎,不也是太急了吗?”
“急你个头,跟你说好都两天了,买个煮饭家伙要多久时间?”
“行行行,大少爷,你教训得是,我这就去买。”
见我小小孩童教训方文惕像模像样的,梁巧就抿着嘴笑。方文惕嘻皮笑脸,倒也没觉出有何不悦之色。
“得,你去买煮饭家伙,我带巧儿姐姐去买点日常用品。”
“凭啥?”
方文惕背过脸小声嘀咕一句。
“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没什么,早去早回,还有几台机子等着修呢。”
什么话这是?这小子还真跟我吃起醋来了,当真好没来由。得提醒提醒他,免得他真的一时冲动做下什么蠢事,毁了他自己那叫咎由自取,连带把我一番努力也全白瞎了。
“哎,方老板,二哥,给你们立个规矩——往后,不许进巧儿姐姐房间里来。谁要是不听,我就告诉我师父,就是县革委保卫科的梁科长,你们都见过的。可要当心了!”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叫你是大少爷呢?不过你自己,也不能进吧?”
“我当然没关系,我是小孩嘛。”
我得意洋洋。
方文惕气得直翻白眼,却无话可说。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买锅碗瓢盆,我却悠哉游哉带女孩子逛起街来,心情十分之爽。要说向阳县的街,确实没啥逛头。拢共就这么几条灰扑扑的烂水泥路,脏水横流。
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从未如此阔气过。
上辈子同老婆谈恋爱时,大学毕业才几个月,口袋里经常闹空城计,多数时候不过是手拉着手出去再手拉着手回来,买几块钱的小吃解一下馋罢了。如今“腰缠千元”,按可比价格计算,得有后世好几万块那么多吧?哄一下女孩子开心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得感谢,要没“穿越”这回事发生,怕是难得有这种“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风光了。套用赵本山在2009年春晚小品《不差钱》里说的话,连“穿越”的八辈祖宗都得感谢!
我只顾摆阔,买了香皂、洗发膏、梳子、小圆镜、雪花膏之类用品,才花了不到三块钱,心中不爽,待到县百货公司一门市部的架子上取下一条标价六块钱的鹅黄色碎花连衣裙要梁巧试穿时,却发现她紧张得额头冒汗,小脸通红。
“怎么啦?”
我大是奇怪。
“太贵了。”
梁巧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你不要管,穿上好看就行。”
“不行的……我,我还不起的……”
我更加奇怪:“谁说要你还了?”
“那,那更不行,我不能花你的钱……”
营业员已经给搞得满头雾水,开始以为咱们是姐弟,本就在奇怪姐姐怎么啥都听弟弟的,要都是成年人,倒也罢了。这个弟弟也忒小的离谱了点,偏偏作主的是我,掏钱的还是我。如今听梁巧这么说,就更加猜不透我们的关系了。
“没关系啊,我喜欢给你花钱……”话一出口就觉得太过暧昧,我还是小屁孩,不该说这么暧昧的话语,于是又加了一句:“等你以后赚了钱还给我就走了。”
梁巧脸更红了,漂亮的丹凤眼里漆黑如墨的瞳仁闪动着瞟了我几眼,就垂下眼睑,拿起连衣裙进了试衣间。
等再从试衣间出来,连同是女人的营业员都看得目瞪口呆,至于自我感觉良好的柳衙内,更是很没出息的差点当场流下口水。
这……这也整得太漂亮了些!
诚然梁巧的容貌极其精致,不过前后对比反差太大也是一个原因。眼见得一个穿着补丁粗布衣服的乡下丫头眨眼之间变成婷婷玉立的城市美少女,还真让人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
说起来我好歹也算二十一世纪穿越回来的,在沿海城市打工多年,也见识过不少靓丽迷人的“祸水”,多少有些抵抗力,不至于当场出丑。方文惕就差远了,才乜一眼,当即摔了电烙铁。所幸没有砸脚上,但纵算砸到脚上,估计一时半会也觉不出痛来。
惹得梁巧又是一阵羞涩的轻笑。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心情大好,嘴里哼起了小曲。转眼却见老爸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N省日报》,正在逐字逐句读一篇文章。
莫非上头政策又有了变化不成?
我凑过头去瞟了一眼,发现标题是《当前政治宣传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嗯,口气很大呢,作者该当是大有来头。眼睛自然而然往下一瞅,“文毅”两个字赫然在目,心里不由“咚”地一跳。
果然好大来头。
这是署名文章,文毅乃是某大军区的副政委,该大军区管辖着包括N省在内的四个省的驻军,实权副政委堪称威风显赫的大人物。
照说文毅的文章,该当发表在军报上,想来《N省日报》只是转载。
我索性站起来,靠到老爸身边,一同看那篇文章。越看越是心惊。却原来文副政委字里行间,分明是在指责目前N省的宣传导向很不正常,是和中央既定大政方针对着干。在文章中间,甚至还点了向阳县和严玉成、柳晋才的名,言辞甚是犀利。
我正要和老爸说话,电话机响了起来。县革委副主任的宿舍,也都装了电话的。
“喂……哦,严主任……好,我马上过来……嗯嗯,小俊也在,好好……”
我问道:“严伯伯叫我们过去?”
“嗯。是去周先生那里,你严伯伯一起去。走吧。”
还是安步当车,没有惊动司机和别的人。来到县剧团的职工宿舍,周先生一壶清茶,半躺半坐,怡然自得在看书。
“老师,好兴致。”
“周伯伯好,师母好!”
“呵呵,你们来了,坐,坐!”
严玉成也不废话,甫一落座,便递过报纸。周先生接过,仔细读了一篇,眉头微蹙,慢慢将头往后靠到竹躺椅的后枕上,闭起眼睛。
严玉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慢慢品茶,甚是好整以暇。老爸却是正襟危坐,神情略显紧张。
“玉成,你好像很悠闲啊。”
周先生睁开眼睛,微笑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是讨论,自然会有不同意见。”
我笑道:“严伯伯,好气魄。”
“臭小子,倒会拍马屁。”
“不是拍马屁,是真的很有气魄。”我扁了扁嘴,“我拍马屁也有原则的。”
三个大人都不禁莞尔。
周先生说道:“小俊,那你说说,你严伯伯怎么个有气魄法?”
“文毅可不是一般人,来头那么大,大军区副政委,级别比咱们省委第一书记不低呢。”
周先生三人面面相觑,老爸迟疑地问:“这个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周先生连连摇手:“别赖我身上,我可没教这个。”
严玉成就盯着我,似乎要从我头上看出两只角来。
嘿,一不小心把这茬忘了。普通人哪知道文毅是谁啊?更别提什么级别的事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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