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土人开始嚼吃田鼠的时候,我知道他定然不是波金的一伙了。
他若是波金的一伙的话,肚子再饿,也可以等到回到那别墅之后再说的,又何致于在这里近乎生吞活剥地吃一头田鼠,我确定了这一点,决定现身出来,我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的左腿先迈出去,正好踏在一根枯枝之上,发出了“拍”地一声响。那一下声响,使得那土人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立时以他手中的小刀对准我。
我不知他究竟是凶恶的还是善良的,是以也立即以手中的标枪对准了他。
我们两人对峙著,过了足有两分钟之久。
在这两分钟中,我一直使我的脸上保持笑容,那几乎使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
终于,那土人脸上疑惧的神色也渐渐敛去,他居然向我也笑了一笑。
当一个文明人向你笑的时候,你或者要加意提防,但当一个土人向你笑的时候,那你就可以真正地放心了。于是,我先垂下了标枪。
那土人也放下了小刀,将手中半生不熟的田鼠向我推了一堆,我自然敬谢不敏。我在他又开始嚼吃的时候,试图向他交谈。
可是我用了好几种南太平洋各岛屿中,相当多土人所讲的语言,他都表示听不懂。然而,他对我手中的标枪,却十分有兴趣。他指著标枪,不断地重覆著,道:“汉同架”,“汉同架”。
我也不知道“汉同架”是甚么意思,我尽量向他做著手势,表示我想到海边去。
至少化了一小时,再加上我在地上画著图,我才使他明白这一点。
而他也花了不少的时间,使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想到海边去的。
我发现大家画简单的图画,再加上手势,那是我们之间最好的交谈方式。在以后的一小时中,我又知道了他是从那所别墅中逃出来的。
因为他在地上画了一幢房子,这土人很有美术天才,那座有著特殊的尖项的屋子,一看就知道是波金的那别墅。而他又画了一个小人,从别墅中出来。
然后,他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便在那个小人之旁,也画了面小人,手中提著两支标枪,然后也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告诉他,我也是从这别墅中逃出来的。
他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那显然是在问我为甚么逃出来。
我没有法子回答他,那么复杂的事,我自然无法用图画来表达。
他拍了拍腰际的竹筒,又以那种怀疑的目光望著我。我不知道那竹筒中有甚么乾坤,也以怀疑的眼光望著他,他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竹筒来。
我向竹筒内一看,只见竹筒内盛的,是一种乳白色的液汁,那种液汁,发出一种强列的,十分难以形容的怪味来,我只看了一眼,那土人连忙又将竹筒塞住,显见得他对这筒内的东西,十分重视。我的心中陡地一动,我立即想起了骆致谦所说的一切,那竹筒中乳白色的液汁,是“不死药”!
我望著那土人,那土人将竹筒放到口边,作饮喝状,然后又摇了摇手,向那尖顶屋指了指,再摊了摊手,然后,双眼向上一翻,木头人似地站了一会,这才又指了指那在奔逃的小人。
我明白,他是在向我解释,他为甚么要逃亡的原因。可是我却难以明白他这一连串的手势,是代表了一些甚么语言,他先饮不死药,后来又指了指波金的别墅,摇了摇手,这大约是表示波金不给“不死药”他饮。那么,他双眼向上翻,木头人也似一动也不动,那又是甚么意思呢?
我一再问他,他也一再重覆著做那几个动作,可是我始终没有法子弄得懂,我只得先放弃了这个问题,我邀他一齐到海边去,他表示高兴,然后,他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岛,向那小岛指了指,道:“汉同架!”
我总算明白了,“汉同架”是那个岛的名称,他是在邀我一齐到那个岛上去!
我心中一动,他是那个岛上的人,对于航海自然是富有经验的了,我要离开这里,他应该是最好的向导,我们可以一齐出海。
而且,“汉同架”岛乃是“不死药”的原产地,我实是有必要去察看一下的,也许到了那个岛上,我就可以知道“不死药”的秘密了。
所以,我连忙点头答应。
在那一晚中,我们又藉著图画而交谈了许多意见,第二天,我们一齐向前走去,我知道,在一个岛上,要寻找海边,只要认定了一个方向,总是走得到的,就用这个方法,我和那土人一齐来到了海边。
海滩上的沙白得如同面粉,而各种美丽的贝壳,杂陈在沙滩上,最小的比手指还小,最大的,几乎可以做那土人的床。
我们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又开始计划起来。
我们化了三天的时间,砍下了十来株树,用藤编成几个木筏,又箍了几个木桶,装满了山涧水,我又采了不少果子,和捕捉了十几只极大的蟹,将之系在木筏上,那十几只蟹,足够我们两人吃一个月的了。
然后,我们将木筏推出了海,趁著退潮,木筏便向南飘了出去。
木筏在海上飘著,一天又一天,足足过了七天。
像这样在海上飘流,要飘到一个岛上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可是,那土人却十分乐观,每当月亮升起之际,他便禁不住要高声欢呼。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他不断地从海中捞起海藻来,而且,还品尝著海水,这是他们认识所在地的办法,然后,拿起了一只极大的法螺,用力地吹著。
那法螺发出单调的呜呜声,他足定吹了大半夜,吹得我头昏脑胀,然后,我听到远处,也有那种呜呜声传了过来。
我不禁为他那种神奇的呼救方式弄得欢呼起来,远处传来的呜呜声越来越近,不一会,我已看到几艘独木舟,在向前划来。
这时,正是朝阳初升时分,那几艘独木舟来得十分快,转眼间已到了近前。
独木舟一共是三艘,每一艘上,有著三个土人,他们的模样神情,和我的朋友一样。
我的朋友 在经过了近半个月的相识之后,我完全可以这样称呼他了 叫了起来,讲著话,发音快得如同连珠炮。
独木舟上的土人也以同样的语言回答著他,我们一齐上了独木舟,一个土人立时捧起了一个大竹筒,打开了塞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那竹筒中所盛的,正是乳白色的不死药!
在这半个月中,我每天都看到我的朋友在饮用不死药,他十分小心地每次饮上一两口,绝不多喝,我固然不存著长生不老的妄想,但是却也想试一试,我也没有向他讨来喝,但是我的心中却不免认定他是一个相当小器的家伙。
这时,有一大筒“不死药”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想喝上一些的了。
我向那将竹筒递给我的土人笑了笑,表示谢谢,然后,我的朋友忽然大叫了一声,将我的竹筒,劈手抢了过去,他抢得太突然了,以致使竹筒的乳白色液汁,溅出了一大半来!
他瞪著我,拚命地摇头!
他的意思实在是非常明显,他是不要我喝用“不死药。”
这时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恼怒,他自己腰中所悬竹筒中的“不死药”不肯给我饮用,也还罢了,我也不会向他索取,可是,连别人给我饮用,他都要抢了去,这未免太过份了。
我这时心中之所以恼怒,当然是基于我知道这种白色的液汁,乃是真正的“不死药”之故,我曾亲眼看到过这种白色液汁的神奇功效,我当然想饮用一些,使我也可以不惧怕枪伤,长生不老!
所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怒叫,一伸手,待将被抢去的竹筒抢回来。可是就在那时候,那土人突然伸手将我重重地推了一下!
那土人向我这一下突袭,也是突如其来的。我已经将他当作“我的朋友”,我当然想不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是以,当他向我推来的时候,我一个站不稳,身子向后跌去,几乎跌出了船去。
那土人这时,也怪声叫了起来,他一面叫著,一面挥著手,像是正在对同船的土人在叫嚷些甚么,直到此际,我才发觉到这个土人 我的朋友,在他的族人之中,地位相当高。
因为在他挥舞著双臂,像一个过激派领袖一样在发表演讲之际,其余人都静静地听著他。
独木舟仍然在向前划著,突然之间,轰隆的巨浪声,将那土人的话声,压了下去。
那土人的话,似乎也讲完了,他向我指了一指,在我还未曾明白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之间,一个巨浪,和四个土人,已一齐向我扑了过来!
如果是四个土人先扑向我身上的话,那么我是足可以将他们弹了开去的。
可是,先扑到的,却是那一个巨浪!
那个浪头是如此之高,如此之有力,刹那间,蔚蓝平静的海水变成了喷著白沫的灰黑色,就像是千百头疯了的狼,向我扑来。
当然,那浪头不是撞向我一个人,而是向整个独木舟撞来的,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独木舟便完全沉进了海水之中!
这个突兀的变化,使我头昏目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
也就在这时,那四个土人也扑了上来。
他们将我的身子,紧紧地压住,他们的手臂,各箍住了我的身子的一部份,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好像是抓在独木舟上的。
我并没有挣扎,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是恶意的。
他们四个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身子,只不过是为了不使我的身子离开独木舟而已。而事实上,就算他们是恶意的话,我也没有法子挣扎的,因为这时侯,涌过来的浪头,实在太急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缩小了,小得像一粒花生一样,在被不断地抛上去,拉下来。
这种使人极度昏眩的感觉,足足持续了半小时之久,我也无法知道我在这半小时之中,究竟是不是曾经呕吐过,因为我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
我有过相当长时间的海洋生活经验,但这一次风浪是如此之厉害,每一个浪头卷来,简直就像是要将你的五脏六腑,一齐拉出体外一样,使人难以忍受。
等到我终于又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仍然在上上下下地簸动著,但是我至少也觉出我的身子已不再被人紧抓著,我双手动了一动,突然,我的手,碰到了泥土!
在一个曾经经历过那样大风浪的人而言,忽然之间,双手碰到了泥土,那种欢喜之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我双手紧紧地抓著泥土,身子一挺,坐了起来。
在那一刹间,我昏眩的感觉,也消失无踪了。我睁开眼来,首先看到一片碧绿,我是在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岛的海滩上。
那一片碧线,乃是海水,它平静得几乎使人怀疑那是一块静止的绿玉。
但是,再向前望去,却可以看到在平静的海水之外,有著一团灰黑色的镶边,那道“镶边”在不断翻滚和变幻著。
我立即明白了,那便是我刚才遇到风浪的地方,在这小岛的四周围,终年累月,有巨大的浪头包围著,一年中只有极短的时间,浪头是平息的,这当然就是这个小岛会成为世外桃源的原因。
我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到在我的身旁,站著不少土人,他们的样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出我的朋友来。
当我认出他来的时候,他也正向我走过来,在那一刹间,我当真不知是继续做他的朋友好,还是不睬他的好,因为在独木舟上,他会用如此不正常的手段对付我。
那土人直来到了我的身边,向前指了一指,示意我站起来,向前走去。
我在站起身子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那土人又过来将我扶住。
看来,他对我仍是十分友善。我自然也不会翻脸,但是我既然来到了这个岛上,我非要饮用一下那种白色的液汁不可!
我跟著那几个土人,一齐向前走去,那岛上的树木并不十分多,正如骆致谦所言,岛上大部份全是岩石。但是,岛上的岩石却不但形状怪异,而且颜色也十分美丽,这就使得整个岛屿,看来如同是想像中的仙境一样。岛上最多的,是巨大的竹子。
但是那种外形和竹子相类似的东西,实际上却并不是真正的竹子。
因为我看到它们开一种灰白色的花,和结成累累的果实,那自然便是制造不死药的原料。
我从海滩边走起,走到了一个山坳中停了下来,我估计我所看到的那种植物,它所结的果子之多,足足可以供那岛上的人,永远享受下去。
而岛上的土人,几乎也以此为唯一的食粮和饮料,他们每一个人的腰际,都悬著一个大竹筒,不时打开竹筒来,将竹筒内的汁液喝上几口。
我被安排在一间竹子造成的屋中,那屋子高大而宽敞,躺在屋中,有十分清凉的感觉。过了一会,有人送了一大盘食物来给我。
我一食,那盘食物,几乎全是鱼、虾,还有一只十分鲜美肥大的蚌,我趁机向那土人的腰际,指了一指,意思是要他将竹筒中的东西,给一点我喝喝。
可是,那土人却立即闪身,逃了开去,而且,立即又退出了那间竹屋。
他的行动,使我十分愤怒,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向外冲了出去。
我刚一冲出竹屋,就看到我的朋友,急急地向我奔了过来,使我吃了一惊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抱著一柄冲锋枪。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我连忙缩回了竹屋中,那土人却随即走了进来,但是他以后的动作,却使我十分放心。因为他将手中的冲锋枪,放到了地上,又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是示意我去动那枪的。
我俯身在地上拾起那柄冲锋枪,检查了一下。
那柄枪,一看便知道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物事,但是仍然十分完好,而且还有子弹,它是可以立即发射的。那土人指了指枪,又向我做了几个手势。他是在问我会不会使用这枪。
我点了点头,那土人高兴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是甚么,但是这时,我已听到了咚咚的鼓声,当我向外看去的时候,看到许多土人,自屋中奔出来,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之中。
那土人在地上蹲了下来,用竹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鱼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显然是在海水之下的,他又在那东西之中,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手中都是持枪的,然后,他又画了一个岛,表示这两个人会上岛来。而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挺著大肚子的胖子。
在他刚一画出那鱼形的东西来之际,他想表现甚么,还十分难以明白,然而到了如今,那却是再明显也没有了,他画的是一艘小型的潜艇,而那个大肚子,当然就是波金。
他的全部意思,也变得十分易于明白,他是说,波金和骆致谦两人,将会乘坐潜艇,持著枪,来到他们的这个岛上!
而他要我拿起这柄冲锋枪来的用意,也再也明白不过,他要我来对付波金和骆致谦两人!
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便点了点头,又向他画的那两个人指了指,再扬了扬枪,表示我完全可以对付他们两人。
但是这时候,我的心中,也不免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因为这个岛上的人,全是每日不停地喝著“不死药”的,他们当然有著极神奇的力量,是不怕枪击的,那么,他们何以会怕波金和骆致谦带著枪来呢?
骆致谦曾在这岛上生活过好几年,岛上的土人,当然也应该知道,骆致谦是不怕枪击的,何以那土人还要我用冲锋枪去对付他们两人呢?
我将我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要使对方明白我心中的疑问,这需化相当长的时间。
而等到我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那土人拉著我的手臂,向外便走。
我们走出了竹屋,发现许多人都坐在旷地上,鼓声仍然沉缓而有节奏地在一下一下敲著。我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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