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玉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铁锨。他冷冷地说道“马宝，你们家都没事，就在这等，俺大为你大被打伤了，也在这等着？”马宝站了起来。也只有张传玉这么瘦弱的身材才能发出这么阴冷的声音。小三也走了过来，他手里同样提着把铁锨，也冷冷地看着马宝。
马宝心里豪气顿生，他斩钉截铁地说“大哥，你说话，我马宝就是挨枪子也在所不惜。”张传玉点点头，叫过一个本家，“开拖拉机，去拆迁办。”说完他们就往桥上走去。周姓人少，但他们浑然不惧，小三和两个堂哥提着锨跟张传玉走了。
马宝转身对围在身边的马炳黎，马小飞们说：“诸位叔叔、大爷，人家帮我俺大，我得报答人家。”他摸了根扁担也跟上了张传玉，马族几十个青壮劳力也跟了上去。
王慧和婆婆魏幽苑跑上去抓住马宝，“你不能去啊，咱搬吧，不要钱了。”
马宝用力地推开老婆和妈妈。拖拉机突突地冒起了黑烟。李朝正刚好赶了过来，他停下自行车气喘吁吁地对张传玉喊，“传玉，你下来，不要命了。”张传玉看着李朝正“哥，俺大被人打伤了，他们都不给抬到屋里去，现在只有喘气没有进气了，你去看看吧！”说着张传玉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李朝正大声说“你这是要干什么？和政府做对？我告诉你，你就是赢了一时还能赢一世？那政府还怎么管理？”
同在一辆拖拉机上的小三对朝正说“大爷，我们这也是为了咱村好。”
李朝正骂了一句“你他妈懂个屁，传玉，先下来，听哥说。”
张传玉吸了一口气，对李朝正说“哥，俺大被人打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还是儿子嘛？”说完，他伸头对前面的司机喊“开吧。”小三看看李朝正，意味深长地说“大爷，你老了。”
415老头被打伤
“传玉、传玉”，在李朝正的叫声中，拖拉机突突地看走了。“都去吧，都去吧，不吃亏不长记性。”李朝正对着拖拉机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他看见最后一辆拖拉机里射正也站在上面。射正看大哥瞅向自己，忙低下了头。
在场的人中只剩下李朝正一个男的。那些妇女看看李朝正，想问问他早年的威风哪去了，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不敢。李朝正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想说什么，他也没好脸给她们“你们这些娘们，等到一个个守寡了，才知道厉害。”李朝正嗓门大，妇女们都被骂得低了头。李朝正扫了一眼，看见王丽缩在人群后面，声音和缓了点问“你大被打得怎么样？送医院了没有？”王丽说“被打得不轻，没送医院，躺在床上不给人动。”
“你是猪啊？”朝正的嗓门猛然又大了起来“不能动，不会连床一起抬？”
李朝正一会想骑上车去追拖拉机，一会又惦记着张老头的伤势。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王丽和张花花说“你们俩去村里找辆拖拉机，再找几个青年过来帮忙，先救人要紧。”王丽和张花花点点头。她们刚要走时，李朝正又冲她们喊“算了，你们就去找人吧，我回家开拖拉机。”
王丽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个成年男子。他们要不当兵，要不上学，要不就打工，剩下的些在家养猪又跟传玉去城里了。
李朝正轻抚着张老头的胸口说，“叔啊，忍忍，一会去医院。”周虎也坐在床边“兄弟，忍忍啊。”
张老头口不能言，眨了几下眼睛算是应答了，仍是哼哼。
王丽进了看护屋，小声地对朝正说“哥，没找到啊。”
李朝正刚想发作，看王丽害怕的样子忍住了，他低头对张老头说“叔啊，我们抬你出去，你忍忍啊。”张老头慌忙摇头，李朝正不管他，他自己招起一头，招呼在场的几个妇女抬另一头，合力把搬床抬了起来。张老头拼命摇了几下头，见他们抬得稳当，就不再拒绝了。朝正先爬进车厢，指挥她们把小床抬高，慢慢地伸进来。
李朝正坐到驾驶位，喊王丽、花花、徐芬霞上来陪护，别的人都在家等休息。要起动拖拉机时，李朝正又伸出脑袋，对村妇们喊，“快把猪赶到安全的地方去。”道路不是很平整，颠一下，张老头就哼一声。被抬上拖拉机后，张老头不再哼哼了，直到被颠地无法忍受。那哼声像只困兽，强大的毅力捆绑不住，一声声听得人心碎。王丽抹着眼泪，对张老头说“大，您疼，就别忍着了。”张花花扶着小床，泪水也不停地往下滴“爷爷、爷爷。”她们这一说，张老头反倒觉得不那么疼了。他伸出未伤的左手摸着孙女的头发，摸着摸着一大滴泪珠就落了下来。徐芬霞忙说，“别引老人哭了。”
到了医院后，李朝正跳下拖拉机跑进急诊室。医生一看他着急的样子，就喊了两名护士推着担架车跑了回来。当他们跑到拖拉机面前时，看见两个穿篮褂的义工正把张老头往担架上搬。李朝正还没来得急阻止，张老头已被翻到了担架上。张老头还是没有哼一声，但李朝正看见他被翻起时，大张着嘴喘了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晶晶亮闪着。李朝正刚要发作，见张老头向自己摇手，他故作轻松地说“朝正，叔还挺得住。”
416叔，疼你就哼几声
义工把张老头抬进急诊室，拍片捏骨，打石膏扎绷带，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李朝正掏出钱让张花花去买几份盒饭。张花花说“大爷，我有，我有。”张花花买了五份盒饭，每人一份。王丽没吃，先开了一盒要喂公公。张老头不好意思，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李朝正说“叔，都不是外人”又转头对张花花说“先喂你爷爷。”张老头的上半个身子五花大绑地像个木乃伊，只剩下一只左手露在外面，又像披了件藏袍。
大家吃完了，都坐在边上看护张老头。这时一名医生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张片子。李朝正忙迎了上去，问“医生，什么事？”医生说“你是家属吗？”朝正犹豫了一下说“是。”医生看出了他的犹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误了事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朝正回头一看王丽和张花花都看向自己，把本来就很大的肚子又向前挺了挺，“我是镇长，有什么事和我说。”医生犹豫了，不过最终还是告诉了李朝正。医生把李朝正拉到外面说“老人家不仅仅是骨折的问题，脾脏还受了伤。”李朝正一听傻了眼，七老八十的人有个骨折就够要命的，再一个内伤，这还了得。李朝正叹了口气直接问“治好要多少钱？”医生说“治好很难，先准备一万元钱吧。”李朝正紧盯着医生，医生习以为常，他解释道“不信的话，等他大便时，你看看便里有没有血。”不用等了，刚才李朝正背张老头上厕所时，已发现了。李朝正握了一下医生的手，就转身进了病房。
王丽和张花花见朝正进来了，都站起来看着他。李朝正装做没事人式的，王丽说“回家拿点钱交住院费。”王丽哦了一声，张花花说“妈，我们一起回去，我家里还有点钱。”“先拿一万吧。”李朝正补充说。王丽和张花花挪不动步了。李朝正想了一下明白了，对王丽说“钱不够的话，去我家找你嫂子。”王丽转过身，眼里又有泪花在闪动，她嗫诺着嘴唇“大哥，这些年全亏了你。”朝正不领情，他手一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快去。”王丽和张花花出了门。
张老头吃完了饭闭上眼养神，只是嘴唇不住地哆嗦，青青的都没有血色。
“叔，疼你就哼哼几句，没人笑话你，和家里一下。”李朝正看张老头咬牙坚持，宽慰他。
417我爷爷，快不行了
张老头忍不住哼一声，又坚行忍住，还故作轻松地说“还可以，只是右半个身子涨得慌。”李朝正知道那是身子肿胀，被坚硬的石膏束缚的感觉。他只能安慰他“是啊，叔，涨地厉害地，您老要不睡会，睡了就忘记了。”
张老头知道睡不着，却仍是闭上了眼。朝正坐到边上的空床上也休息一下。
徐芬霞见朝正空了下来，走过来小声地问“他大叔，猪圈保不住了？”不提还好，一提李朝正就来气。两年前，他就说会拆迁，别往这搬，她非鼓动着四弟一起过来。因此他不给她好脸“你不说没事的吗，没事你就接着待着。”徐芬霞理亏，小声说“我也是想赚点零花钱，你不知道李怀进去了，我得给孙子准备点钱啊。”李朝正看二嫂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心软了，“二嫂，赶快搬吧，把猪赶回家，没地方放，先放以前我们家里猪圈。我也要倩尧把那几只猪赶回去。猪圈能拆就拆，把砖头运回去放着，实在不能拆就扔了。”徐芬霞嗯嗯地点头。
叔嫂俩正说着话，贺发推门进来了，和他们打个招呼后，就俯身看向张老头。张老头听见有人进来，睁开眼见是贺发，忙挣扎着要坐起来。贺发早跑到床前，“别动，老弟，别动，老弟。”贺发和张老头说了几句话，就嘱咐他多休息，他明天来拿药再来看他。
李朝正送贺发出门。
“发叔，你生病了？拿着什么药？”朝正指着贺发手里提的一只纸盒。
“不是我生病了，是我那外孙奇伦。”贺发一脸忧愁。
“奇伦怎么了？”朝正问。
“自从他爸去世后，奇伦的身体一下垮了下来，具体什么病我也说不上来，现在每天得打一针。”说着贺发把手里的盒子给他朝正看，朝正瞅了一眼，上面全是洋文，他也不懂。奇伦休学在家，贺发天天照顾。因为每天要打一针，贺发学会了注射。
“那怎么不住院呢？这天天跑？”朝正问。
“不天天跑不行，医生说要保温，不能拿出来超过两小时，保温设备只有县医院有”贺发无奈地说“住院，那是住不起了。”说到这，贺发骂了起来“刘北斗这王八蛋。”
贺芹被双规了，李朝正知道这是刘北斗的伎俩，他以前也被关过。李朝正也清楚刘北斗的意思，无非是想让贺芹主动辞职。贺芹本来是想辞职回家，好好陪伴儿子的。这一关，反倒让她坚定主意要跟刘北斗耗到底了。身子正不怕影子斜。
下午，马宝、射正、小三、传玉四个人兴高采烈地来医院看望张老头。张传玉一看父亲满身绷带，神情悲伤起来。马宝、射正和小三也不得不收敛一下。李朝正看他们毫发无损的样子感到奇怪，就问他们去拆迁办了吗？马宝、小三又得意起来，连带着射正也有些兴奋，他们眉飞色舞地描述说如何把那些工作人员堵在办公室内，如何砸了他们的办公设施，又如何打得谭刚抱头鼠窜。李朝正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张老头，对他说“没发生在你们身上是吧？”李朝正说完见陪护的人多了，就招呼二嫂离开，走到门口，他使劲瞪了射正一眼。射正又低下头，待李朝正走出门，他对马宝和小三说，“我先跟我大哥回去，给他消消气。”马宝、小三还没说话，张传玉冲李朝正的背影喊道“等等，等等。”李朝正停住脚步，张传玉跑出来感激地说“大哥，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啊。”朝正看了他一会说“把你那十几只猪还有小三家的，能卖就卖，不能卖就赶回家。越快越好，知道吗？”“嗯，嗯”张传玉砸了拆迁办，替父亲出了口气，回来再看父亲这个样子，越来越觉得和当官的斗没什么好下场“我爹好点，我就办这事。”李朝正不好再说什么，他拍拍传玉的肩头，就带着二嫂、四弟回家了。
朝正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张花花就租了辆三轮车跟了过来。
“大爷，大爷，呜呜”张欢欢边哭边说。
李朝正心里一凉，“花花，什么事，别哭，别哭，有事慢慢说。”
“大爷，我爷爷，我爷爷他，快不行了，呜呜。”张花花扎在脑后的长发松垮着，盖住了小半个脸，她说完就放开了喉咙哭泣。倩尧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堂屋里有哭声，跑出来看是花花，“花花，怎么了，有事和大娘说啊。”
418叔，今天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朝正看见门口停了辆三轮车，就对倩尧说“我先坐三轮车去医院，你骑电瓶车带着花花随后来。”他说完就往门口跑去。
三轮车夫看朝正肥硕的身体，就说“大哥，我这三轮车带不动你啊。”朝正不耐烦地掏出二十元钱，司机发动了三轮车。
李朝正到医院一看，里面一堆人。张传玉和女儿朵朵陪在张老头的床头，边上站着养猪的王七弟、马炳黎、大六、小飞、小三、孙娟等，曹伟和村支书骆全、村长孙传财，和腿脚不灵便的马题都在。马海洋倒是不疯不傻，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凳子上，马宝没在。朝正知道马宝大概和没来的人一起看护养猪场了。他没时间和他们打招呼，直奔张老头。张老头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张传玉见李朝正来了，声音哽咽着轻唤道“大，朝正哥来了。”张老头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有一丝喜色。他努力地把左手抬起来，像抬起他的眼皮一样困难，“朝正，来。”朝正快步上前，双手握住他“叔，侄儿来了。”
“朝正，你是，我，我们家的，大恩人”张老头像是砸断左肩时，顺便砸裂了气管，说话嘶嘶露着风。朝正不知道张老头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劝道“叔，您别多说话，多休息多休息。”
“朝正，叔，今天，不和你说的话，以后，可能，没机会了。”张老头费力地说道，眼皮似乎直往下坠。
“大”张传玉哭了起来，“你会好的，你会好起来了。”上高中的朵朵，留着短发，像个英俊的小男生，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站在边上哭。满屋子的人心情沉重。李朝正也难受起来“叔，以后，有机会的，您老好好休养。”
张老头轻轻笑了笑，肩膀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也感不到痛，只是仍虚弱无力“朝正，别骗叔了，叔知道”说着他咳嗽了一下“我的孙儿，宝宝，多亏你，给我们家留个后。”
“大，大”张传玉警觉起来，他知道朝正帮了自己，这时说这事不是让朝正为难嘛。
张老头看了一眼儿子“大，都快死的人了。”一句话又说得张传玉泪眼婆娑。
“宝宝，宝宝，快来啊，爷爷抱，爷爷抱。”张老头突然有了力量，在床上坐起，把手抽了出来四处招拥着。
“大，大，大啊！”张传玉泪水狂奔，他的父亲已出现了幻觉。马海洋再也坐不住了，他推开人群走了过来，蹲在张老头床前“叔啊，都是我边累您了。”
张老头看着马海洋突然又清醒了，他抓住马海洋的肩想把他拉起来，怎么能拉得动。李朝正向马海洋使了个眼色，马海洋擦了把眼泪站了起来“海洋，不怪你，我和你死去的大，也是好兄弟啊。”马海洋呜呜地哭了。
“朝正，朝正”张老头又着急地叫了起来，手乱舞。“叔，我在这，我在这”李朝正就站在张老头面前，他悲哀地看着他的眼睛，张老头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张老头抓着朝正的手，心安了。他“看”着李朝正说“传玉，扶我起来，我要给朝正磕头。”这话他说得无比流利，中气十足。“叔，叔，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朝正忙拒绝。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419爷爷，孙子来看您了。您怎么狠心走了呢？
张老头见儿子没动静，大喝一声“传玉。”传玉边搀扶父亲边流着泪对朝正说“哥，俺大一直感谢您当初，给我们，家留个后啊。呜呜！”朵朵也帮着父亲搀扶爷爷。朝正仍是拒绝。马题走上来捅了下朝正，又指指张老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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