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天了你。”马宗眼急手快,一个箭步向前,挡在李朝正和王国军之间,扬手就抽向李朝正。
“你敢打我哥”阳正逮到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上来一只手抓住马宗的胳膊,另一只手就握成拳向马宗打去。
“阳正”心下明镜似的朝正忙拉住弟弟,这当口老猴子早冲上前使劲压下王国军手中多少还能唬点人的鸟枪。
“王支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老猴子一边说,一边抢下王国军手里的枪。王国军见有人拦着,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后,就乖乖地把鸟枪交给了老猴子。
“狗东西,要不是你猴子叔说话,我一枪崩了你。”王国军恶狠狠地骂向李朝正,他倒忘记老猴子和李朝正是一丘之貉了。
“李朝正,你小心点。钗锨没收。王书记,你看如何?”马宗害怕事情越闹越糟,想趁早收手。
“既然马村长说话了,那就没收钗锨以示警告,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他说完这几句场面话,不待李朝正吭声,扭头便走。王国军招集民兵本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差点让这个混蛋给搞得灰头土脸。李朝正毕竟走南闯北地见过世面,王国军一看到他就没来由地底气不足。但身为剑之村最高领导,他又必须做出些强硬姿态。
工具被没收了,李朝正就势休息了两天,他走走亲戚,会会战友,依旧谈笑风生,浑若无事。第三天晚上,老猴子又来找李朝正。他指着自己的工具对李朝正说,你用钗,我用锨,照样能挖。朝正想象不能就此收手,就随老猴子一起走出村,当他刚走到马路上时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月色茫茫中,不仅剑之晶村的田地里灯火通明,连极目处外村的乡野里,也是马灯闪耀。老猴子和李朝正独家经营的买卖走到了尽头。
显而易见的是,那些民兵从李朝正挑衅地对待支书,嚣张地许诺日薪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金钱的魔力,也预感到大锅饭结束的日子不远了。对这些土生土长的晶都人民来说,他们缺的不是鉴别寻找水晶花石的能力,而是敢于反抗错误政策将命运掌握己手的魄力。面对着朝不保夕的集体伙食,没有人不牢骚满腹,每一个人都暗暗准备着自力更生。在摩拳擦掌似乎已不可不发时,一个个却又若无其事极有纪律性的出工下工。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固然可敬,但很多时候,所谓先行者有时往往就是先烈。所以他们都极有耐心地坐等着他人振臂一呼,自己再配合着响者云集。至于别人呼的和自己应的是不是同一回事,那又另当别论。出师要有名,起事要有头,失败了,他人以身顶罪;成功了,我们得享其成。。 最好的txt下载网
13铁路边的往事
李朝正隐隐有些后悔对王国军的粗鲁了。祸福相依,李朝正享受了一时之快,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断送了自己的生财门路。谦受益、满招损,李朝正又想起开国上将对他说的话。刚参军两年时,李朝正在全军大比武中名列榜眼。发奖那天,朝正看着身旁前五名中四人出身武术世家,只有他一个地道农民子弟,难免就有些得意,心想再练个两三年,天下舍我其谁?他当场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军人边称赞边走下主席台,他来到比武场,弯腰拿起一块被李朝正徒手砍断的半截砖,好像也不怎么用力,轻轻用手指一捅,一个圆润的小洞就出现了。然后,他走过来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年轻士兵,鼓励了几句,这之中就有“谦受益、满招损”。李朝正由志得意满猝不及防到惊奇恐惧,傻站在那儿面红耳赤地羞愧不已。上将说了什么,他除了那两句,别的什么也没记住。等他回过神来,老人家已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了。李朝正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后,就谦虚谨慎地奋力拼搏了起来。没想到几年后,借着当时的特殊形势,他居然也算是成功人士中的一员了。
朝正有些遗憾地对老猴子说:“猴子叔,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了,要不了多久挖花石就没什么赚头了。”
“走一步算一步,现在不还赚着钱嘛”老猴子倒是气定神闲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有了一千多元钱垫底,他有资格这么大家风范。
果如朝正所言,先是两周后,辛苦一晚上每人只能分到手两、三元钱。再过一周,连两三元钱也不是每次都有。此时的晶都大地,白天大家都死气沉沉地应付生产队集体劳动,晚上则全都生龙活虎地在田角沟湾里挥汗如雨。对于每日饥肠渌渌的他们来说,每晚三五角的额外收入,仍然具有莫大的鼓舞力与诱惑力。
在李朝正和老猴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块五花地,正信心十足地舞钗动锨时,李朝正敏锐地意识到,这块松软的土地已被人开挖过了。李朝正长叹一声,另起炉灶的时候到了,他拿定主意也劝猴子叔别挖了。而老猴子只是对别人的捷足先登抱怨几句,手上却没有丝毫停留,他很自信自己捡挖水晶的功力,更幻想着别人粗心,会有足够的遗漏。
李朝正唉了一声,独自往村子返回。路过铁路时,紧挨的打谷场上,六月新下的麦垛高高篷松的,堆砌得方方正正,他看见了折向走了过去。三两下爬了上去后,他面向北站了没多久,惆怅就压得他坐了下来。
弯月照耀下的铁轨,发着漆黑冷峻至极才有的白色光芒往东西两面无限延伸着。每一个在铁轨边长大的孩子,都对铁轨通向的遥远地方有着一种憧憬,都盼望着自己长大了能坐上奔驰的火车,插上想象的翅膀去那个童话般的地方。很多人不谋而合地以为,远方即是美丽的地方,也许这是因为现实太让人失望。
朝正十六岁的时候,胸带红花、身穿绿衣实现了儿时的梦想;二十四岁的时候,意气风发、功成名就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然而童话既有白雪公主与王子的浪漫温馨,也有狠毒皇后所制造的悲痛哀伤。也是二十四岁的那年,李朝正一夜间从人上之人跌落成了阶下之囚,尽管几周后他又被平调为副场长,但一正一反之间,童话已只能藏在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想着想着,朝正的心思就变得和铁轨一样,沉重地压在心房大地上。
怎么会这样?他惊讶起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得如此之差。在北京三年多的时间,今日不知明日祸福的,不也是有惊无险地熬了过来吗?刚回家时,近似于一无所有,不也没觉痛痒地过了这么多日吗?现在手头有了一定积蓄,盖个房那是绰绰有余,除此之外还能再买两辆“永久”牌自行车,怎么就多愁善感起来?自行车别人别说买了,能借到都算有能耐,整个剑之晶村只王国军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每次出行车架后面必要带着只打气桶,否则走了半路,不是人骑车而是车骑人了。就这,乡亲们还不无嫉妒地戏称那是背着氧气罐的自行车。而这辆苟延残喘的破车,也是他的亲戚刘副镇长送的。朝正啊,而今你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怎么反而娘们起来?就因为别人也挖上花石,自己不能独享其成?朝正,有点出息,挖捡花石要不是猴子叔毫无保留地带着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抓瞎呢。朝正,有点出息!
如此一想,李朝正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眼前的铁路是唯一一条横贯中国东西的陇海铁路,从江苏海州到甘肃兰州。1920年5月,北洋政府从比利时和荷兰借款修筑了东段从徐州到海州的路线,晶都县是万里陇海铁路第一县。
铁路虽然冰冷,却能给童年带来快乐。
14孩子们的快乐
朝正和小伙伙伴们的童年尽管由饥饿陪伴成长,但快乐总是不请自来,因为童年是盛产快乐的。他们要么玩着过家家、捉迷藏这种千古流传下来的智力游戏,要么玩泥土捏动物、木头削手枪这种古今结合的手工操作。孩提时代的李朝正们总是能成功地让自己忘记饥饿。
那时,他们是天真的、无邪的,不过偶尔扮一下深沉也是无伤大雅的。
他们也会成群结队地跑到一个小土丘上,远远地看着冒着浓烟的黑色火车缓缓驶来。火车路过的时刻,他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哪怕是平时再淘气的小子也会毕恭毕敬地站着,眼睛里无一例外地满是朝圣似的虔诚。不能说每个人都在这个时刻诞生出了“走出去,天地宽”的憧憬,但看火车时则是他们唯一显得有心事的时候。
火车虽然很近,可以说咫尺,可是感觉又很远,遥远的远。因为憧憬,当面对长长一串火车时就总会油然而生一种向往,或者准确点地说是对未来有一种既不可望更不可及的仰望。货车来临的时候,那动辄五十多节编排有序的长列,会让每一个刚学会数数的孩子嗫嚅着嘴唇。而同一时刻节奏感十足的车轮铁轨撞击声,又由远及近地传来更让孩子们觉得是来自天那边的招唤。间或有着客车时,那绿绿的车壳总能带来一点惊喜。因为每一个孩子都耳濡目染地知道,春天是绿色的,那载着绿色的火车就会带来永远盎然的春天,让他们即使在本该萧索的季节里也有着内心对美丽的温顺。客车上的旅客们只能在露天电影或年画里看得见,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心理上的遥远,很自然地又让他们燃起了神秘的兴趣,而幼年的神秘又给多年后的成人留下了难能可贵的温馨回忆。
孩子们中胆大的人曾鼓起勇气对过往的火车挥手。令人激动的是,那位带着蓝色压舌帽的司机忙里偷闲,也给孩子们挥了几下戴着白手套的手。这给快乐也单调的童年生活留下了好长时间的一段开心。他们总是时不时提起并争论着,“火车上的人在向我挥手”,“是在向我挥手,好不好?”
年纪稍大点的时候,李朝正就会和三五个伙伴趁火车没来的时候,双脚前后错开地站在铁轨上,伸平双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可他们总象个醉汉似的要不了几步,就东摇西摆地掉下铁轨。年龄最小的马桂则一直远远地看着,最近的时候也只是站在与铁轨两边的小道上。
这时他们总是纳闷,火车的轮子在这窄得不能再窄的铁轨上是怎么风驰电掣的?
虽然火车和饥饿一起伴着孩子们成长,但是人小胆弱的他们在火车的轰鸣面前也只敢远远地欣赏一眼,从来不会傻乎乎地跑到它的面前接受天崩地裂般地恐吓。再说了,要是让父母知道他们与火车有着过多的亲密接触,那屁股可就要抱怨不停。然而孩子终归是孩子,对一些事物总有着难以控制的好奇。最后,孩子们中大哥级的人物马尚就让朝正们无比佩服地完成了对这个难题的探究。
那是个夏天的中午,大人们都在蝉的聒噪伴奏下沉沉睡去,外面除了火热的太阳就是有着火样热情的孩子。马尚翻箱倒柜地找出棉帽,棉帽带着两只大耳朵,三九冬天时让人爱不释手。马尚拿着棉帽,带着朝正们浩浩荡荡地向铁路开拨。
到了铁路边,马尚戴好帽子把帽耳朵拉下来紧紧包裹着头部,然后站在离铁轨一米远的地方,面无惧色地等待火车的来临。
不一会,一辆大黑头的火车就吐着浓烟“呜呜”地驶了过来。那火车还离着好远的时候,朝正就和伙伴们一哄而逃。当他们跑远了大着胆子回头一看,紧包住脑袋满脸汗水的马尚就跟在他们身后,活象一支刚烧过的火把:棍头上冒着烟,棍身还相对光溜的耀眼。
做事要锲而不舍才行,朝正们又返回到了铁轨旁。这次马尚说什么也不勇往直前了,毕竟那传遍十乡八里的火车鸣笛声,对涉世之初又初的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既然缺少勇敢无畏的精神那就来点赶鸭子上架的强制。他们围成一圈“剪刀、锤子、布”。很不幸,马尚这次又抢了风头。上天注定的,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曹伟把马尚刚想捐献出来的帽子重新扣在他老大不小的头上。刚会走路的马桂,瓮声瓮气地提议要不要把老大绑在铁路旁的界碑上。此议甚好,他们一起看向马尚。马尚的脸色惨白,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言而有信,马尚坚持这一点。
剩下的孩子前所未有的积极,他们跑到邻近的打谷场上,用稻草七手八脚地编了根长到足以将马尚绑成个粽子样的绳子。很快,马尚就为了给同伴们答疑解惑光荣地变成了界碑上的粽子。火车还没到,他看了眼同伴,示意他们离开。同伴们互相看了看,就默默地跑到七八十米开外。
又一列火车“忽哧、忽哧”地来了。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界碑上的马尚。马尚象那个送鸡毛信的海娃,他的侧影有着令人钦佩地勇气和过人地坚定,想必面对急驶而来的火车他也有着别样的大义凛然吧。事实上伙伴们都不相信马尚会象海娃那样勇敢,英雄不是人人可做的,可是在那一刻他们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我欺骗。
“呜……”火车叫声骤起,“啊……”刚还纹丝不动的马尚突然间就暴喝一声与火车对抗。马尚非但大叫,还配合着想手舞足蹈对火车进行恫吓。他拼命地扭来扭去,象装上了电动马达。随着他的扭动,戴在头上的大棉帽子也擅离了岗位脱落在地。火车象个高音歌唱家,“呜”地高歌了近一分钟。而那“啊”的对抗声则直到火车远去多时还一声接着一声。
朝正和伙伴们忙跑到界碑前,马尚还在四下扭动,嘴巴大张着继续“啊啊”连声,眼睛则拼命地闭着泪水一片,鼻涕也早过了楚河汉界流到了天边下巴。
那个晚上,马尚的爷爷马题为可怜的马尚又是请巫婆,又是请神汉地忙了半宿,下半夜时在一位老教师的强烈建议才将他匆匆地送进了医院。好在没有大碍,没几日马尚又神灵活现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并告诉他们火车的轮子两边有凸起可以扒住铁轨。
15绝世高手的现身
玩伴们,一般每人只饱尝了各自父亲的铁砂掌,惟有与马尚一祖同宗的马桂,不仅享受到了父亲的南拳还领略了父亲的北腿,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武林秘芨。总之,直到马尚都重出江湖半个月了,年龄最小的马桂还躺在床上恋恋不舍。
想到此,朝正笑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同年参军的马尚了,最后一次看见他还是自己第一回探亲时遇到同样探亲的马尚。当朝正提起这件事时,马尚没有感觉丢脸,笑得比他还要大声,然后还讲了一个笑话给他听。两个醉汉扶着铁轨往前走,一个说,这梯子怎么这么长。另一个附和着,长也就罢了,扶手还这么矮。马尚是个孤儿,爷爷马题并不是他的亲生爷爷,但说起来关系也不远,他是马题亲哥哥的孙子。马尚的爷爷奶奶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已去世,父亲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母亲则因思念丈夫过度,在丈夫死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孤独无靠的马尚就跟着二爷爷马题老公俩过。马题夫妇不知是谁的原因,膝下一直无子,也就把马尚当亲孙子看待。前几年马题老婆也去世了,马尚要接马题去城里享福,马题说还是农村的生活习惯,死活不去。
“呜……”朝正从回忆中扭过头来往东看去,一列火车正迎面忽啸而来,车前大灯照得前方通明。在灯火刺眼的照耀下,朝正看见铁路旁小道上,一个身上背着挎包的人纹丝不动地站着,隐隐有点象马宗。
火车“忽哧、忽哧”地急驰而过,朝正闭上会眼缓缓神,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小道上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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