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个勤务兵、传令兵什么的?”
师长口气缓和了些:“周县长,话虽如此,可是战争进行到这种程度,还需要有传令兵、勤务兵吗?再说,他们还是孩子呢。”
周县长仍旧笑眯眯地说“我们不就是保卫孩子的吗?现下全城百姓逃个精光,剩下这两个没有逃掉,在我们身边不是更安全些?”
听了他们的一席话,贺发才知道眼前这两位就是腾县最高军政长官,一个是川军第四十一军前方总指挥王铭章,一个是腾县父母官周同县长。周县长称呼王为师长,是因为王铭章本职是一二二师师长。贺发心道,怪不得听他们说话侉是侉,但和山东的侉还不一样,原来是从四川来的。其实贺发也不知道四川在哪,只是粮行原有个伙计也是四川人,说话语气都差不多。
王师长沉思了一下,问贺发和小河南:“你们有地方去吗?”
贺发老实回答“有,我是守粮行的。”
王师长一听勃然大怒“这些奸商,自个跑了让一个孩子看守店铺,良心都让狗吃了。”
这是周县长的辖区,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忙岔开话题对两个小孩说“你们愿意在这吗?”贺发和小河南互相看了看,不知如何回答。小河南年纪更小,体质更差,他饿得头晕眼花,扶着贺发的胳膊,细声细气地问“有吃的吗?”
周县长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贺发浑身起毛,大人物都是这样的吗?周县长叫“李副官,帮忙给这两个孩子拿些馍馍来。”
“好咧”正在外间察看监督作战命令下达的李少昆副官,答应一声就走向了后间。不一会,贺发就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军官一手两只,拿了四只馒头走了过来。贺发小河南毫无礼貌地就抢了过来。 。 想看书来
348滕县保卫战
王师长看着两个孩子的吃相,叹了口气,走到两个仍立正而战的士兵面前。他看了看他们,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孙灵、王震,你们受苦了,我能带你们离开四川,就不一定能带你们回去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出来在一起,死了也会在一起的。”纱布士兵叫孙灵。
“师长!”两个士兵的眼圈红了。周县长插话道“好了,你们赶快去外面支援,我和你师长还有棋没下完。”
王师长也说“对,你们快去支援,身外军人,战场才是你们的灵魂所在之所。”
“是,师长!”两个前勤务兵、传令兵又“啪”地敬个礼后转身离开。
王铭章请周同回棋桌前,又转身对李副官说:“少昆,等他们吃完了,让他们洗个澡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记住,不要穿军服。”
李少昆领命带领贺发和小河南走了。
周同拱了下卒后问:“王师长,不给他们穿军装,你这还有便装?”
王师长跳了一下马,眼不离棋盘:“现在这样子,让他们穿军装是害他们啊。”
“王师长真是体恤属下。”周同由衷地说。
“哎,战争啊,一旦打起来,不管你是老还是少啊。周同兄,下完这盘棋,你还是走吧。”王铭章停下棋,看着周县长。
“走啊,停下来干什么?”周同催促王铭章,王铭章支了下士。周同满脸肃穆地说“守土有职;这4个字;我是明白的。抗战以来只有殉土的将领;没有殉职的地方官;我们食国家之禄的;也真惭愧得很!师长这样爱国;这样爱民;我决不苟生;我要做第一个为国牺牲的地方官!”周同话至此,停顿了一下又堆满了笑容:“王师长,你要青史留名,也不能挡了兄弟汗青放彩啊。”
王铭章抬眼看了看,良久拼命地点了点头。
腾县战役从3月14日打到3月16日,中国守军损失大半,外围阵地全部丢失,县城被日军重兵层层包围。四方部队虽殊死增援,无奈日军人多势众且火力强大,各增援部队奋战多时仍寸步难进,腾县已成为一座孤城。
贺发和小河南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褪尽尘埃的小河南倒有几分英挺,过耳的长发往后一梳,一个儒雅俊秀的小生出现了。李少昆拿来两套平民的衣服让他们换上。贺发和小河南穿好后,还对着镜子照了照。布料虽然一般,但洗得干净熨贴,穿着还是蛮舒服的。李少昆又拿出十块银元,每人给他们五块,就吩咐他们赶快离开。
他们俩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他们。李少昆见他们不走,知道他们小,不明白形势的险恶,就耐心地告诉他们腾县城肯定守不住了,让他们拿着盘缠,只要混出城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贺发问“李叔叔,城守不住了,你们怎么不走?王师长让我们走了吗?”小河南也说:“是啊,李叔叔,我们一起走吧。”两个孩子难得温暖,李少昆照顾他们洗个澡吃些东西,他们就喜欢上了他,觉得他又像兄长又像父辈,要走,还真是舍不得。尤其是小河南,从记事起就乞讨生活,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李少昆挺了挺身子,坚定地说“我们是军人。”
小河南依稀有些懂得,但仍犟着嘴:“军人不是人吗?先逃命要紧啊。”长久的乞讨生涯教会小河南,生存是第一的,什么原则、尊严,如果没有生命都是假的。
李少昆见和他们说不通,脸一板,喝斥道“快滚!”
贺发小河南互相看了看,小河南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们又望了望李副官。李副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贺发、小河南把银元放进口袋里,转身向后门走去。他们刚走了两步,就听李少昆在背后喊,卧倒。轰地一声,一发炮弹落在外面炸倒了围墙,浓烟滚滚、砖石横飞。小河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贺发也惊魂不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爆炸声过后,李少昆跑了过来,“小河南、贺发,贺发、小河南。”小河南边哭边和贺发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王铭章见贺发、小河南笔挺地站在门口。他责问李少昆“这是怎么回事?”李少昆解释道“外面已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全是前线,他们去哪都不安全,在我们这,还多少安全些。”王铭章叹了口气,英武的眉毛低垂了下来,他伸手招呼他们俩:“都来一起吃吧,没多少人坐得下。”是的,已没有多少人了,能上前线的全去了,整个师部只有王铭章、周同、李少昆、贺发、小河南,还有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学生装的女发报员。
这个夜晚是贺发一生中最不宁静的夜晚,到处是隆隆的炮声、枪声,他躺在李少昆的床上彻夜难眠。这个夜晚是小河南一生中最为宁静的夜晚,他靠在作战厅的墙上,因困意频频点动的脑袋显示了他坚强的意志。王铭章、李少昆再怎么催促,他都不肯离开去睡会,他说他要服侍长官们。天快亮的时候,贺发穿衣爬了起来。除了他之外,别的人在作战厅里忙碌,一夜未睡。王铭章师长见贺发起来了,对他笑了笑,布满血丝的眼里遮不住的关爱。贺发也笑了,威严的国军师长难得露出他温情的一面。王铭章抬头看看窗外,对李副官说“少昆,你该去准备了。”
349
“师长,我?”在王师长面前,李少昆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少昆”王铭章的脸色又恢复了平素的威严“执行命令。”
“是!”李少昆啪地敬了个军礼,动作干练、声音宏亮。他走回卧室,不一会换了身平民的服装出来,“师长,我就走了?”
王铭章一挥手。李少昆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周同走上前。周同不是军人,一夜不睡,精神有些萎靡。他握着李少昆的手说:“职责不同,你出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国人,让国人明白,有我们这些人在,中国不会亡。”精神不好,但话语豪放。
“可是,我,我不服啊,师长!”李少昆的眼泪滚滚而下“凭什么他们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在外面挑肥捡瘦,我们川军却要用血肉之躯抵挡他们的钢炮铁枪?我不服,师长!”
“少昆——”王珉章拖长了声音,他转过身不再背对李副官“这个时候,还说什么中央军、川军?”说着他看了一眼本地人周同县长。周同不以为忤。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了解了他们的为人,他钦佩他们的人品,更为他们的气节所折服。周同本来也可以和同僚们一样,早早地逃往内地继续过自己富足的小日子。他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他也不耻中央军的做法。缺衣少吃的杂牌军战士在前方拼死抵抗,武装齐全的中央正规军大踏步后方躲藏。他要留下,以身为中央政府一名工作人员留下。也许他无足轻重,但他毕竟也是一条生命,也可以涅盘,他要陪着广大视死奋战的川军将士,让他们在流着热血的同时,冰冷的内心里也能感到一丝温暖。
“蒋介石排除异己、重用亲信,这一点大家都看得明白,前面的韩复榘主席还为此兵退河南。但如今的形势下,偌大的中国却也只有他才能够领导我们抗战”王铭章师长缓缓地说“若是和平时期,我们川军定不会任他胡作非凡,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而今,强敌当前,若是我们不抛弃个人成见,团结一致,那中国危矣,中国民族危矣。再残忍的政治家对人民也是慈祥的,再慈祥的政治家对政敌也是残忍的,否则他就不能称其为政治家。为了家乡父老,为了全国的劳苦大众,我王铭章,认了。”
周同、李少昆默默地听王铭章讲,贺发、小河南也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军队可以是一个人的,甚至政府也可能是一个人的,但国家却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它既不属于蒋介石,也不属于刘文辉主席,更不属于我王铭章。我们可以不理会中央的命令,甚至可以和中央叫板。但我们不能不理会中华民族的命运,不能和我们的民族叫板。我们可以撤退,可以苟且逃生,但是国家却不可以撤退,却不能苟且逃生,它必须有尊严地屹立于这个世界,而国家的尊严则是有我们军人的鲜血浇铸而成。”
王铭章一番大意凛然的话语让听者无不动容,连不甚明其意的贺发小河南都感受到了它传今过古的震撼力。周同眼里满是赞许与仰望,李少昆默默地低下了头。
“少昆,快走吧,时间不多了。我们川军的血会不会白流,就看你的了。”王铭章坚毅地眼神紧盯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李少昆擦干了眼泪,看着自己的老长官,慢慢地举起了右手。王铭章也举起了右手。两个军人在做最后无声的诀别。
“保重,师长!”李少昆的声音铿锵有力,说完他一转身,大踏步离开。
“保重”王铭章看着李少昆的背影,轻声地说。
周同一指李少昆,对贺发、小河南说“去送送李长官。”贺发、小河南快步跟了出去。
李少昆任由他们跟在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迈向前方。东方一片白蒙,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地平线方向一颗小树只剩几支枝杈静静地守候着黎明的到来。他们走到一堵断墙面前停下。前方不远就是国军的战壕,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再往前面就是成群结队的日军。在阵地之间,死亡枕籍,多数是英勇的国军。战场上的胜负已然分晓,日军不急于一时。战士的成败也有论断,国军准备最后的厮杀,让鲜血将荣誉渲染地更为光辉。
李少昆转身端详着他们俩,然后上前一步拍着贺发的肩头“兄弟,想参军打仗吗?”贺发疑惑“我现在不是军人吗?”那面小河南已朗声曰“想!”李少昆做了个让他们轻声的动作,说“好,我现在以师部副官身份命令你们。贺发、河南。”
“到!”他们学着昨晚见到的几个士兵的模样,压着嗓子奋力回答。
“好好保护师长。否则军法从事。”李少昆说完后,看见贺发、小河南瞪眼看着他,知道他们没有明白,又补充一句“师长出了事,我毙了你们。”
“是!”贺发、小河南肯定地回答。
李少昆欣慰地看着他们,对他们敬了个军礼。少年的贺发和小河南也举起右手,学着李少昆的样子回敬了一个军礼。李少昆点点头,转身离开。他刚走几步,贺发在后面问“李副官,如果师长真出了事呢?”李少昆猛地停下脚步,往东方看去。贺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好久,李少昆转过身:“如果师长出了事,你们一定不要出事。”他的声音全没了刚才军人的刚强,一副兄长的关心重新蕴含其间。“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师长,不管是死是活,我会回来找你们的。”李少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小河南看着他的背影,呜呜地抽噎起来。李少昆走着走着,就匍匐在地爬着前行,渐渐消失在晨昏里。贺发看着抽泣的小河南,想调节一下气氛,“你怎么和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哭的。”“他,对我好的。”小河南抹了把眼泪。“我对你不好?”“好。你像我哥哥,他像我爸爸。他给,我洗澡、穿衣。呜呜。”小河南说着又哭了起来。贺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手揽住小河南瘦弱的肩头。
350李少昆、周同
“叭、叭”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整个大地都颤抖起来,双方又接上了火。贺发愣了一下,迅速搂着小河南弯下腰往师部跑去。
王铭章、周同已洗漱一新,刚刮净的脸上冒着青青的光。当贺发、小河南惊魂不定的跑回师部时,贺发、周同正在气定神闲地下棋。周同把棋子一推,说“将军!”王铭章看了一眼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还是周兄棋艺高明啊。”周同也愉快地说“纸上谈兵,我还是有两下子的。”王铭章看见贺发、小河南又回来了,不禁奇道“你们不是被抓壮丁抓来的吗?怎么不逃走?”
“我们不走,我们要保护师长。”小河南用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回答。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熟,他还将身子挺了挺。
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响,屋子里的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哈哈,孩子们,应该是我们来保护你们啊。”王铭章看着他们,招呼他们走近些。他问小河南“你就叫小河南?知道自己的本名吗?”小河南昂着头回答“不知道,伙伴们都这么叫我。”“哦,那你老家是哪的啊?”“不知道!”王铭章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小河南的脑袋,又问贺发“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贺发也挺了挺身子说“我老家江苏晶都的。”“晶都?”王铭章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笑容“你认识这个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贺发看了一眼,心想这还不认识“水晶啊,水晶印章啊。”
王铭章笑着转头对周同说“果然是晶都的,识货啊。”周同也冲贺发笑了笑。
“你看,这是我的印章,王铭章印”王铭章又转过头来,翻过印面对贺发说。两、三厘米长宽的印面涂着胶漆,上面清晰刻着“王铭章印”四个篆体阳刻字。“送给你,拿着。”王铭章把水晶印章递给贺发。贺发一时不知师长用意,不敢拿。周同在边上说“拿着吧,师长给的。”贺发这才收下印章,抚摸了几下,装在口袋里。
女报务员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面有一只青花精致茶壶,还有三只同款的茶杯。王铭章见了对她说“再多拿两只杯子来。”报务员放下托盘,又走进了里屋。
王铭章端起杯子,周同和女报务员也端起杯子。周同见贺发、小河南在发愣,递了个眼色。贺发、小河南也端起了杯子。
王铭章对周同说“周县长,委屈你了,诀别时连个酒都没有。”周同一笑“王兄,哪来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有茶最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