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半扶住晕倒的人,幽幽然吐露道:“等梅儿除了相公的小南妹妹,梅儿再跟相公赔罪。”
谢天放走出来,梅夫人把人交给他,像阵风影掠进皇城大内。
深宫西直苑,在几位老道的帮助下,魏景帝正勤修长生不老之术。要说景帝这人雄才大略有智知谋,不会昏庸到迷信道术,或者会相信什么紫光老道手指霞光一点,宦官就能长出某物变成真男人。
但是,他碰到一个女人,求而不得,谋而不死,更气人的是这个女人有层出不穷的匪夷所思的法子,挖钱生钱赚钱。
纵观郦山侯府顾家,个个都是只会花钱的主。
生财有道的都是顾家的门人,除非池越溪偷人偷到顾家管事那儿,否则,池顾的孽种顾念慈断了能七岁不到就有如此大才算计程家二子程思玄。
是的,在有心人眼底,顾家琪用银票谋算秦家之策,与她幼年用粮引摆程家一道如出一辙。
魏景帝想来想去想不通,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就能这么天才。
直到有一天,他安插在秦东莱身边的人传来一句话:那丫头本名顾家琪,百年后人,无意吞服灵果,脱凡胎离体,被一声灵石所吸引,不巧附身于池越溪所谋的死婴。
这就对上了,顾念慈新生之时,正是池越溪最恨她之际,没道理几个成年人弄不死一个小婴孩。还有那些毒打虐待外人谋害之事,若不是一个成年人魂体在婴儿体内,顾念慈绝对不能活到现在。
再对比李顾之子顾家齐,打小就被人誉为天才的小少年,尚且堪不破母死父不爱的怨结,顾念慈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如此超然冷静看待顾照光之死,并与李太后等人周旋如此之久。
凡是种种,魏景帝已然深信,此顾念慈非彼顾念慈。
既然顾家琪都能通过吃天地灵果摆脱凡胎重新投生,那么,他本人也能通过吃神仙异果修炼仙术达到同样的目的,换一个身体,他不仅能永远地长生不老,而且,也不做什么恶心事就能恢复真男人的雄风。
这事,还需要一个契机。
假如景帝贸贸然说自己突然崇佛信道,必然被太后等人所忌。
景帝可不想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获得长生不老的在奥秘。恰逢刘皇后与李太后二人斗法,魏景帝假模假样地也招是紫光老道,听他说那虚无缥缈的修仙之说。
暗地里,再通过梅夫人,景帝自己找了一班子海外道士,修起长生不老之术,据说还是从秦始皇那个年代徐福所留下的道术策篇呢。
景帝修得起劲,一边还不忘耍弄紫光老道,让那老道相信“皇帝已经相信了所谓的阳气壮阳之说”。景帝那话没了,但不表示他没了脑子。他刚把顾家琪收拾一通,就遭大罪。
联想原海陵王之子变废人的旧事,景帝已然想通,做这事的人必然和顾家琪有直接关系,而且这人,必然就是他遍寻不获的皇位最直接威胁人,皇太孙。
顾家拿五千族人保他。这个皇太孙只要不是傻的,必然把顾氏后人顾家琪娶为正妃,以慰忠良老臣。情况换作景帝,他必然也是这么做的。
因此,景帝自己一出事,他立即就确定了顾家琪现在的丈夫,就是皇太孙本人。
景帝把消息传给海陵王及其废子,告诉他们,毁了他们的真凶是谁。所以才有了徐雅言毒杀司马昶一事。
可惜,司马昶命大,没能立即死。
景帝原本想把这事捅到太后那儿,让她去收拾这老对手。没等他制造由头,司马昶自己整出一个紫光老道现神迹的事,皇帝将计就计,暗中命人来收拾司马昶。
此举得到梅夫人背后势力倭岛扶桑本国的大力支持。
这些人并强烈要求,梅夫人必须把司马昶干掉。扶桑目的这么明确直接,主要原因在司马昶的海船大舰队,严重威胁倭岛安危。
梅夫人就跟皇帝说,海郦两府势力深不可测,大内无人可信。只要皇帝一传出消息,海郦那儿就能得到确切情报。为免海郦截得真情报,不若用倭人。因为言语不通,所以不怕消息传到海郦那里。
()免费电子书下载
景帝准。
改用倭谍传送密旨,海郦两府果然毫无异动防备,竟真地相信景帝做出的那些障眼法。景帝大喜,将除皇太孙的事全权交给梅夫人,他好专心修仙术。
梅夫人来打扰他的时候,景帝非常之不高兴,问道:“到底是何事?”
“陛下,二皇子要借兵符,和太子决一生死。”梅夫人说了刘皇后等人对二皇子派的迫害,重点在于,刘皇后、东宫太子素与皇帝有恶,若真个叫太子登基为帝,景帝这个太上皇就危险了。
但是反过来,如果二皇子成功剿灭刘皇后及东宫势力,那么,这个二皇子就会甘心做三十年的新太子吗?
他必然以武犯宫,皇权的魅力,景帝再清楚不过了。
太子党人是必然要除的,能借二皇子之手最好不过。却绝不能在京师之内。景帝思量后,道:“改圈他的封地,乐安、海林。”
梅夫人眼中幽光暗生,抱拳道:“梅儿遵旨。”
“去吧,无要事不要来打扰朕。”景帝合上眼,手掌叠握,置于腹前,修炼法术。
梅夫人退下时,正炼药的道人与其错身而过,道人向她微点头致意,梅夫人看他那盘中药丸,两人目光相对,深笑,再看那浑然不觉的景帝,两人笑意更加诡异自得。梅夫人比个不打扰的神色,道人淡笑点头,悄步上前。
“陛下,是时辰服药了。”
景帝哦一声,睁眼,拿起那荔枝大小的黑红药丸,放进嘴里用力嚼动吞咽入喉。
梅夫人倒退出殿,组织人手,积极策划助二皇子获得新封地。
枯九回 人间自是有情痴 风月无边(五)
这一运作,可把刘皇后、东宫太子党人急坏了。
二皇子要封王封府时,朝中就有风声说,乐安那块地要划做他的封地。借着乐安钱庄诈骗案一事,东宫太子好不容易把二皇子势力赶出乐安,怎么可能再把那富庶地划给自己的对手。
刘皇后、东宫党人这边都是有德有名望的清流之臣,有权有势的臣子,不跟他们混。
类似原吏部尚书,如今的次辅邱光仁,在朝中就比以礼部尚书出生的首辅鲍文更有威信,那简直就是一呼百应。
邱光仁本来是不打算在皇子封地的事上多掺和,他标榜自己是景帝的臣子,跟太后那边合不来,轻易不发表意见,都已经休病假休了一年多了。
但既然皇帝有命,邱光仁就动用了次辅的否决权,把太后通过的内阁章折给驳了,没下发六部。邱光仁用的借口也妙,他说大家都夸赞皇太子仁厚宽和,怎么对自己的亲兄弟这么苛刻,皇帝这脉龙嗣不旺,就太子和二皇子两个,更应该互帮互助。
纵使照祖制不能留亲弟弟在京里,也不该把人赶到那么远的贫苦之地,让自己的兄弟受大罪;又劝谏东宫,这样做即使一时解气,却也有损太子的仁德之名。
邱光仁这样表态,叫东宫太子那头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太后那边两不相帮,这边劝劝,那边安抚,像墙头草一样随风摆。
几拨势力在朝中拉据数天,皇帝派占上风,二皇子受封定安王,封地,乐安、海林,苏杨横跨三大省,并每年收益,占魏国全年赋税十分之三。
这个结果,不仅让东宫党人乍舌惶恐不安,更让司马昶勃然大怒。
他冲回府反问顾家琪:“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是。”顾家琪头不抬地回道,一边还在批文信,压根没管人的坏脾气。
司马昶一怒之下,踹翻桌台,紫檀木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顾家琪把笔交给左右,冬虫夏草等人半垂着头迅速退出屋外。顾家琪从旁边柜子里,拿出几封文件,递给他,道:“我跟你说过,不要小看景帝。”
司马昶拍飞她手里的信纸,喝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比不上你老情人成熟稳重有谋略,他做什么都好,我做什么都不合你意!”
()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顾家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很耐心地和他说理,“我这是在提醒你,以后做事,不要由着性子莽莽撞撞。玩够了,就收手吧。”
“对,我就是在玩,在胡闹,你就是这么看我!我永远都比不上你老情人。你宁可和他商量这种大事,我只是一个不断用暴力强迫你的混蛋——”
听到这里,顾家琪有点好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安排这事的时候,又不知道你有计划安排。这不是担心你受了伤,一个人既要对付景帝,又要防备海陵王暗算,我不在你身边都没人提醒你小心注意,所以,才找人帮了点小忙。”
司马昶马上道:“既然这么担心我,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安排?你在忙什么?”
顾家琪当然不能说出自己要安心养胎不能多操劳的事,便笑道:“来来去去的,我都忙不过来。就找人帮了一点小小的忙,”她放低姿态哄道,“不要这么爱计较嘛,我跟他真地一点关系都没有啦。”
“如果你心里有我,真地在担心我,就绝不会叫你的老情人做这事!”司马昶冷冷淡淡地拂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府。
顾家琪叫之不应,无奈摇头,这两人和平相处怎么就这么难维系。
司马昶闹情绪的事先放下,顾家琪叫回四婢,继续安排救出洛江笙的细节事宜。掌灯时分,屋子里人还在纠结安排谁主导这事,叔英冲进来叫世子妃救场:世子爷和宣同总督夏侯雍打起来了。
顾家琪不慌不忙问道:“是为何事?”
叔英愣下后,吞吐答道:“是为夏侯雍的小妾程宓。”
夏侯府为尚公主,把除赵云绣之外的妾室全部赶出府。程宓和母亲程四娘一直住在京中的玉满堂。程四娘曾在司马昶成功迎娶顾家琪一事中,出了点小力。因而,司马昶吩咐下面我照顾点盛州杨家。
卢总管很好地传达了这一指示。程四娘对司马昶这个有钱有权又有才貌的海世子非常感兴趣,程四娘不止一次拾掇女儿巴结司马昶,最好能够改嫁入海世子府,那她就什么也不愁。至少,在程夫人前头,又能抬头挺胸做人。
程宓最初没这想法,但架不住京中流言、周围人异样的眼色,她自负美貌与才情,此时不得不恨嫁。程宓、程珊、顾家琪三女幼时也有过一段手帕交情谊,眼看着两人都有风光美好的归宿,两两比较,这心里滋味确实不好受。
年初,司马昶曾到玉满堂轻描淡写,豪掷千金,所挑的那小样玉饰,如今就随意地挂在顾家琪的同心罗结上。每回听到顾家琪的腰带结处环佩相撞声,程宓就心疼得肉一阵阵地跳。
若换成她收到这般稀世珍宝,定然惜之又惜地收在宝匣里,哪里会像顾家琪这般漫不经心。
第二回,司马昶再次到玉满堂挑玉饰,程宓忍不住嘀咕,挑这么仔细干什么,顾小南还不是随意乱配乱扔。
没想到她在帘子后面说这么小声,也让司马昶听到。
他叫人把满盘玉饰送到她面前,拜托她帮忙挑一份送给自己的世子妃。程宓又不知顾家琪喜好,就照自己喜欢的挑了并蒂莲的羊脂玉簪子。司马昶答谢礼也厚重,程宓禁不住希望他多来几次,这样她的私房钱没准就是全京城第二了。没人敢和顾家琪争第一。
过不了几天,司马昶又来了。
程宓掩不住欢喜,司马昶果然又叫她帮忙挑饰品,说上回她挑的玉簪,他的妻喜欢,现今就别戴在发髻上。程宓这次帮他挑了支嵌菡萏玉的金别针,南方流行的一种扣在衣襟上的饰品,司马昶自己瞧着也不错,同样厚礼酬谢程宓,拿着金镶玉的别针回府。
两人就这样隔着帘子慢慢地熟悉起来,时间久了,司马昶还让程宓女扮男装,陪他到别的首饰铺子挑礼物。
程宓就这样不可自拨地喜欢上这个一心一意在顾家琪身上的男人,哪个女人能不爱他,潇洒多金又专情,程宓打从心底知道司马昶心底没有她,若她敢越雷池一步,不仅她再也见不到司马昶,说不得自己的最后依靠母亲的娘家杨氏一族还要被他所封杀。
如果司马昶没有和顾家琪吵架,如果司马昶没有喝醉酒,如果这天程宓没有偷偷溜出玉满堂,两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但它就是发生了,司马昶在一个已经打烊的路边酒馆举酒缸灌自己,程宓途经此店看见他,只觉菩萨在眷顾她。她下轿走过去,司马昶睁眼看她,问道:“有事?”
程宓把捧了一整天的玉饰盒递过去,努力克制自己眼中情意不泄露半分,道:“世子爷托我修的镯子,已经接好了。”
司马昶讥笑一声,用力拍打掉她手中的玉盒,里面的玲珑玉镯哐当摔成七八段。
“您、您怎么把它打碎了,您不是说,这镯子您妻子喜欢非常。”程宓急得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玉段。
“都是骗你的,她根本不喜欢!”司马昶醉醺醺地站起来,几脚将碎玉踢向别处,弄得粉碎再也无法拼凑。程宓不明所以,蹲在那儿,仰起脸,看着他,花样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染上粉粉的情思。
微微的烛光下,这张娇酡的美人脸与另一张永远冷淡自持的脸相叠,司马昶抓起她的双肩,将她拎起来,止不住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忘不掉他?他只是在利用你,他对你那么坏,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没有,我、我喜欢的是你。”程宓明知道他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毅然地吐露心事。
司马昶笑两声,似乎明白了自己在对别的女人发酒疯,他放开她,走回桌子边继续抓酒坛子灌酒。程宓失落,又带有一种不服输的骄傲,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道:“我喜欢你,我真地喜欢你。”
嘭一声,司马昶反射性地将人甩到另一面墙上,他站起来,怒容满面,像杀神一样凶恶瞪着在墙角吐血的女人。
程宓在骨折的痛苦中,艰难地昂起头,道:“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我一没偷,二没抢,是顾小南她不要你,她从来不珍惜你的心意,她让你这么痛苦难受,我来代替她喜欢你,又有什么错?如果硬要说有错,那就是我遇见你太晚。
如果我早遇见你,我一定不会让其他女人伤害你的真心,无视你的传出,我没有顾小南那么聪明能干,但我至少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司马昶站在那儿不动,程宓慢慢地爬过去,用沾满血的手抱住他的脚,靠着他一点点地爬起来,用溢出血的唇舌去吻他的脸,她身上带有一种历经血泊的震撼美,坚强而又温柔。
“我只希望你快乐一点。”她说。
司马昶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抱住她,回吻她。他向来不顾世俗眼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程宓虽然意乱情迷,但到底骨子里还是保守的,做不出就在街边小酒馆里与人成事。
“带我走,”程宓低低地哀求道。
司马昶抱着她在城中楼台之间轻功奔驰,边跑还边问:“喜欢吗?”
“喜欢,像在飞。”程宓有些虚弱地答道,她浑身疼得厉害,但她不愿意破坏此时的气氛。司马昶的侧颜,看起来,俊美无俦,太过迷人。她怕她一说出口,就再也见不到这醉人的美景。
“我那儿有匹好马,改天我们一起比快。你一定更喜欢。”司马昶炫耀似地说道。
程宓低声应好,如果她就在这时候死去,说不定这个美梦就很完美。可惜她太过贪心,她坚持回到玉满堂的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