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爱下属,最喜欢与大家打成一团,最和善亲切的方侯,从来不是他那个威严,懒散,漠然的师父。原来,他不亲近他,不过是想要让他在动手杀他的时候,少一点痛苦,少一些矛盾。这些年来,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教导着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强,然淡甚至欣然的心意,悄然替他这个自以为心思细密的莽撞家伙,布下所有后着与退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一个轻轻地声音,冷冷地在他的心中响起来。因为那时候,你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指控。因为你已经定了他的罪……所以他……他放不过自己,所以他也不肯给你一个借口来放过他。眼看着楚若鸿痴呆木然,眼看着赵忘尘崩溃痛楚,一众黑衣人神情依旧淡漠无波。黑衣首领淡淡道:“事情我们已经解说清楚了,我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所他冷冷扫视二人,大声道:“路就在你们面前,但命运,仍由你们自己掌握。所以,选择吧!”选择吧。楚若鸿,你要怎样的人生?只是,这一次,你必须为你自己负责。选择吧。赵忘尘,你要怎样的未来?只是,从此之后,前途全要靠你自己拼搏争取。选择吧……方轻尘给出地路,你们要走哪一条?…………………………………………………………方轻尘一路下山,在山脚下,解了自己系在大树上的白马,翻身上马,策骑而去。他身上有伤,奔驰不能太快。好在这本来就是宫里给贵人骑的御马,从来和神骏无缘,最大的特色,就是外表漂亮,外加温顺听话。倒也并不曾颠着他地伤口。他一路去到京城码头,找了一艘中等客船,大把的银子一扔,船主并几个船工,立刻不计较这是一桩要远行千里,多日不回的活计,赶紧地给家里报个信,准备了一下远航的物资,就立时开了船。方轻尘住进下层最大的那间客舱,进门前叮咛说自己爱静,不要来打扰,且自备了食物,不用他们送,大家只管开船,越早到地方赏钱越多,便径自进去了。此时他地心思萧索落漠,只想尽快离京,且离京城越远越好。因此他随口报了一个水路最远的目的地,便不管不顾,任自己地身子重重往床上倒去。伤口忽然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知道,伤处因为这粗暴的动作而裂开了,然而,他却懒得再动一根手指头,只是安静地闭上眼,身心俱疲,恍惚感受着船身在水面上的行驰摇晃。就这样吧,好好睡一觉,也许醒来时,已经远离了京城,远离了过去,远离了曾经深深融进生命里的人与事。又或者……这一睡,再醒来时,已经是小楼了吧……那一剑穿胸而过,到底是太重了。只要不好好处理,接下去应该就是感染发炎。还有赵忘尘下的毒,长年累月,下在酒里,自己又一向饮酒过多过滥,对了,用秦旭飞的话来说,这叫做借酒浇愁,真该死……唉,不过,那毒药并不影响酒的美味,所以自己自然也就懒得去理会。时间太久,毒早已入骨,他催动起内力,可以压得下,却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真正驱除。不过,现在,方轻尘才懒得为这种小事伤神呢。死就死,活就活,随便。反正,这一番入世,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楚国重归太平,也许繁盛如昔还需要十年的努力,不过,这些事,楚国人已经应该可以自己做到,不需要他时刻看着了。欠赵永烈的,也算是还给赵忘尘了吧。他今后的路要由他自己选,最终是何结局,自己也不必操心太过了。若鸿……他总算是醒了,这一次,就算再受些打击,想必总不会再疯过去的。为他安排了自由,为他安排了自在的生活,但能不能安心去过,就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干涉的事了。他们能好,固然是好,若是不好……唉……其实……我也并不是神仙。方轻尘这样迷迷茫茫地想着,身体渐渐虚弱,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是毒还在发作,还是血流得太多呢。其实也懒得去分辩。只是觉得从眉梢到指尖,从肺腑到心头,都是疲惫到了极点,心境也是出奇地萧索。到底还是有些伤心的吧。在楚若鸿的银刀刺进胸膛时,在赵忘尘一剑挥出之时,到底,还是隐约痛了吧。可以从容微笑,可以洒脱地向楚若鸿建议最好的剖心方式,可以平静地指出赵忘尘的错误,然而,那些所有的绝情漠然背后,其实,他还是有心的。那颗心,也还是血肉做的吧。所以,才还是会痛吧。还是会想着,那个少年,是他全心呵护照料的人,那个弟子,是他多年来苦心造就之人。年年月月,时时刻刻,点点滴滴,又有什么人,真的可以绝情绝义,不生一丝感情?方轻尘闭着眼,有些恍惚地笑一笑。就是阿汉……也一样做不到。真要做得到,那他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块石头。好在,终于要结束了。回到人世,要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吧。现在生死不重要,是不是回归小楼也不重要了。就这样,闭目一觉睡去吧,醒来时,身在小楼,或许更好,更好。就这样一路随水而去,其实,他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去哪里,还可以做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欲罢不能
轻尘,轻尘,醒醒……”“轻尘!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死狐狸!你给我起来!”方轻尘无可奈何,抱了头哀叫。天啊!这个恶魔化身的女人,为什么非要以扰人安宁为乐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知趣一点,保持安静一会儿,就算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睡过去,好歹也让我把现在这萧索落漠的心境保持得久一点吧?“混帐狐狸!快把自己给拾掇利索了!你真这么想念本姑娘,这就想被快递回来和本姑娘来个相见欢啊?”张敏欣凶狠的语气里,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担忧和关怀的意思来。而方轻尘显然也更愿意将她的这种行为往唯恐天下不乱的这方面去想。因为失血过多,方轻尘有些虚弱无力。他软软地躺在床上,只漫不经心道:“就算我本来非常愿意回去,想到有你在小楼里等着,也就情愿在这个红尘苦海再多折腾几年了。”“哼,就是你想回来,也得看教授通不通过吧?你瞧瞧你干的那些事……”“有什么问题,该做的我都做了。”方轻尘的声音越发懒洋洋提不起劲。小楼深处,张敏欣微微皱眉,和自己身旁的几个同学,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身体的伤重和失血倒在其次,精神上的疲惫和万事俱了,心愿已完的想法,会让方轻尘很自然地放弃抗争和努力。失去意志支持的身体,再强悍,怕也很难一直撑下去。虽说他们这些小楼人,换个身体就和换身衣服一样方便,但是衣服换得太勤了。人也会着凉感冒的……更何况……他现在这样……“楚国现在不过是表面上太平了,这种平衡还非常脆弱,你这也算是替自己收拾完残局了?”方轻尘低低哼了一声,却没有意识到,就连这意带微讽的低哼。都轻微得几不可闻。“你还指望我学风劲节和卢东篱,为一个国家,一辈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成。楚国的前途本来就该是楚国人自己掌握,要我这个外来人跑去当什么救世主……”“那你对赵忘尘和楚若鸿留地那几记后手,也太卑鄙小人了,这也算是偿还债务啦?”方轻尘勉强振了一下精神,抗议道:“我直到最后还替他们处处打算,这明明是我大仁大义。胸怀宽广,善良仁慈,从不记恨……”“停停停,别让我吐出来。”张敏欣忙不迭地打断了他的自我吹嘘:“你要真是全心替他们着想,就算暗中安排后手,也该做得悄无痕迹。比如说派人在赵忘尘最后和楚若鸿翻脸要动手时。装做路见不平,救走楚若鸿,然后一路照顾,给他安排新的人生。又比如。早早派人和赵忘尘结交,替他出主意,为他想办法,无声无息,让赵忘尘之后的路。因为有你的安排而顺畅许多,而不是派了影盟地人,跑去蹬鼻子上脸。直接就告诉他们,什么事你都知道,只是纵容他们伤害你,而你还悄悄替他们想好了一切退路。哼哼,方狐狸,别告诉我,现在这样,就是你能想出的最好方法?你这种做法,不止是对别人良心的最大鞭挞,也是对旁人自尊心的极大伤害。他们这一生都很难从你的阴影中走出来,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你,要说你不是居心险恶,谁信?”方轻尘低低一笑,并没有答话。是啊,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本来可以让他们理所当然地伤害他,事后再享受他安排好的一切,却因为茫然不知情,所以永远不必受良心的折磨。可是,凭什么啊?他方轻尘的头上有长角,背后可没白翅膀。纵然已经尽量去理解他们,并承认自己亏负了他们,他地心中,到底还是有意气难平的。所以最后,处理好了一切之后,他肯定也是要给自己小小出点气的。这算不算卑劣,算不算坏心眼,他可是从来不在乎的。他是方轻尘,他不是小容。他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那么恢宏的气量。“喂,方狐狸,你答话啊,我猜得对不对?”方轻尘懒懒得闭上眼,声音渐渐低弱:“你觉得对就对吧!”张敏欣咬咬牙,这个气量奇小地家伙,被人这样揭老底了,居然也还提不起精神力气来吵架,这种精神状态……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吴宇,忽然向前略略倾身,大声说:“方轻尘,真的是很失败啊!瞧瞧你,连着几辈子了,居然一点有。你看看人家小容当年为燕凛做的安排,那才叫真心诚意,一心为别人好。当年若不是法场上出了意外,燕凛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别把我和他那种非人地存在来比。”方轻尘自命做不了小容。一个自私自利任情任性的魔鬼,对那号天使和圣人,赞叹羡慕下就够了。要去学习人家,那可是很没有必要,也根本没有可能的了。“他是爱护那个小皇帝不假,但也同样谈不上尊重。什么都替别人定了,一切真相全部瞒下来,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做法。再说,就算是真相揭穿,又如何?现在那小皇帝不照样是事业爱情老婆恩人一个不缺,哪里谈得上什么痛苦。”张敏欣冷笑:“人家不算太痛苦,那是因为人家遇上的是小容。要是碰上地是你,就凭他处处以国家为重,必要时定然会牺牲你委屈你的做法,早就被你整治得骨头也不剩了。”真想抛开那些呱噪,好好睡一觉啊……方轻尘闭着眼,天地间都是重重的黑暗,诱人入眠:“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楚若鸿和燕凛,能力上或许天差地别,但对于权力本身地看重,也并必有太大不……”本来是要同张敏欣辩驳的,只是太累,太倦,那些毁誉对错,也就不重要了。一句话,方轻尘越说越轻,到后来,几欲沉沉睡去,话还没有完全结束,就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了下文。在方轻尘看不见的小楼,张敏欣的神情焦虑烦燥起来,用力在控制台上一拍,怒喝:“别把楚若鸿和燕凛放在一块比!你所受的全是你自找,小容可是平白无辜吃了大苦头!还不全是你害的!”方轻尘一怔,猛然睁眼:“你说什么?”吴宇大声在旁边加重语气地帮腔:“小容出事了!”方轻尘微微皱眉:“小容能出什么事,那小皇帝把他捧着当个宝……”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欠身从床上坐起来,很勉强振作了精神,开始粗糙地开始处理伤口。脸色还是苍白的,但是他的神情已经不再那么懒洋洋的,而是显得有些专注了。张敏欣和吴宇相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最危险的时候总算过去了。只是两人的神情,却又都有些恻然了。“小容出事了。他现在的状况,可比你糟糕多了……”张敏欣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明显的担忧。“到底怎么回事?”疲倦和懒散,早已消失无踪,方轻尘蹙眉沉声问。“还不都是你害的!”“喂,色女,我和他离了可不止八百里远,这些关我什么事?”吴宇苦笑着接了话:“真要说起来,和你确实有关系。如果不是你在小容和燕凛之间惹是生非玩花样……”话没说完,她自先摇了摇头。方轻尘皱着眉头,心里头发急。这两个人!怎么说半天还不说重点?小容到底怎么了?他现在心绪急切,也就懒得去和吴宇分辩,当初他搞的那所谓花样,其实幕后的最大黑手,是张敏欣,而不是他自己。张敏欣这个时候也叹了口气:“不止是那些花样,还有你在秦国搞的风风雨雨,自从知道秦旭飞真的领兵回国之后,燕凛就好几天没能睡好觉,后来,他还是决定要出兵……”“我知道。我收到过飞信,燕军攻下了秦国两座城,不过,因为四国的位置和选择的进攻方向都不同,目前燕军还没能与秦旭飞的军队打过照面。”方轻尘不解地问:“但这和小容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又不入朝,闲人一个。总不至于,燕凛会为着小容隐瞒不报的一些事情,而对他搞什么翻脸逼供,严刑拷打吧?”“燕凛当然不会,他只是在做下决定之后,不得不对两个最不希望他发兵秦国的人摊牌罢了。”方轻尘思索着道:“除了小容,另一个,该是他那位从秦国娶来的皇后了?”“没错。那天,他们两人的谈话不太愉快……”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堪共语
凛并没有向乐昌解释许多。他只是将秦国四皇子写给他的所有信件,全部交给了乐昌看,然后简单说明了如今秦国的局势。乐昌呆呆地将那十几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用一种期盼,哀恳,祈怜,无助的目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燕凛只能尽量平静地回望她。乐昌一直等,等,等不到他更多的表情,更多的言语。她慢慢站起来,慢慢地茫然回转身,背对了他,向内殿走去,脚下有些微的踉跄。燕凛咬了咬牙,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站起来,护她入怀,柔声安慰的冲动。他是燕国的君主。他想要燕国更加强大辉煌的愿望,从来置于一切之上。所以,就算他屡次三番,都不忍对乐昌说明真相,但这绝不代表,他会为了乐昌而放弃本来的打算。而在已经派出大军去进攻她的家国之后,他如何能再追进去,拉住她,对她说那些我对你永远不会变,我会永远爱惜你之类的话。可她是他的妻子,是一直爱他敬他一心为他的女人,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所以,他依然期望着她也许能体谅,能宽容,能理解,能接受。他想要爱惜她,保护她的念头,从来没有变过。乐昌,是他的妻,无论秦燕如何,无论朝局如何,他都会一直爱她,保护她,永远不让她受不公正的对待。只是,这些,都不必去说,就是说了。其实也是无用。弃国别家远嫁异国的皇族女子,最少有一半人,或迟或早,不得不直面这样夹缝中的痛楚。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们分担。就算是她的亲人。她的丈夫,终究也是不能。所以,燕凛只能一个人坐在外殿,静静地等。无论乐昌做出地是怎样的选择,他最终也都会接受……乐昌一个人在内殿待了很久,很久。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直到夜色深深,直到宫灯慢慢带点微微的暖意照亮这黑暗而冰冷的宫禁。乐昌才从内殿走出来。她从黑暗幽深的内殿走到灯光遍布地外殿,脸色惨白如雪,步子飘忽得浑不着力。燕凛看得心惊,终究忍不住站起来,快步走近,扶住她略略摇晃的身子。靠得近了。才看到她双眼红肿得厉害,也不知她在内殿,究竟死死压抑着不可失仪,无声啜泣了多久。乐昌用她再也流不出眼泪的双眼。深深凝望着自己的丈夫,半晌才道:“臣妾有几个问题,要问陛下。”燕凛注意到乐昌又像刚大婚时那样,开始自称“臣妾”。他心中难受,却只能尽量让声音更柔和一些。回答道:“你问。”“如果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