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的脚步声,让他知道他自己不是一个人。看着他自己的影子。牢牢地追随着前方的影子。些发潮。其实,他也是一样啊。他也会想要有一个人陪伴,即使他只是遥遥在前方。不说一句话,可是只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孤独的一个就好……这些年,国破家亡,骨肉尽丧,他一直是一个人流浪逃亡。一个人盲无目的地,挣扎着,试图活下去。在方轻尘身边,总觉得,大哥就似乎还在自己的身边。每了解方轻尘一分,就似乎多看到自己大哥一眼。这个人,真的值得敬重,值得尊崇,值得追随,值得……为他去死!所以,他就像扑火地飞蛾,不是没有些怨愤不甘,可是,到底拒绝不了那种光明温暖。所以,他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大哥,你放心,你的小弟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而且,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在这个祭祀之夜,赵忘尘眼中潮湿。耳旁忽听得前方传来低低的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忘尘愕然抬头,却见前方正在街角处转弯的方轻尘站住了脚。赵忘尘忙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近处,一眼便看见转角那一头的另一个人:“怎么会是你?”月色下,萧晓月同样瞪大眼望着二人:“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看方轻尘似笑非笑看过来,想到自己也没有睡觉,半夜里一个女儿家在街上乱晃,萧晓月低了头:“我……我……我睡不着,所以……”马上要出嫁的女孩子,心神不宁睡不着觉很正常么。可是这种女儿心情,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好劝解吧。一念至此,赵忘尘识趣地准备上去笑着招呼声,就和方轻尘离开,让萧大小姐自在点。却听到方轻尘冷冷说一句:“马上要成亲了,想到自己地丈夫不是全心全意对自己,所以睡不着?”赵忘尘愕然。萧晓月全身一震,目光几乎是有些惊恐:“你说什么?”月色下,方轻尘的地面容,比月色还要清冷:“我说错了吗?你从来没有介意过卓子云要把你交给卓凌云?”萧晓他:“你明明知道是他暗中走漏消息放我走的。”“但是,他肯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你为了他抛弃身份,放弃富贵,割裂骨肉,不顾生死闯入敌境,他呢?只敢偷偷泄露消息放你走。难道他不知道你一个弱女在敌人境内苦苦挣扎有多险?难道他不了解,你孤身力微,根本不能保护自己?凌方搜捕你的时候,他没有阻拦过,卓凌云下令要捉你,他没有求过情。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你自尽山头,他最多也就大哭一场。那之后呢?你以为他会一生不娶,一世怀念你吗?你以为,他会为了你的死,去和兄长决裂?如果,当时你没有死成,你被捉到卓凌云面前,你觉得他肯为你放弃一切,出手相救吗?”冰冷夜色里,他地声音冷漠幽深,如同来自地狱。赵忘尘无比怔愕,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地话。萧晓月已是面无人色:“我和他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我生他气的时候,你跑来劝我,现在我们要成亲了,你却来说这种话!”“不是我要说。”方轻尘面无表情,如同木雕泥塑:“是你不能忘。你白天当着人满脸喜色娇羞,晚上却一个人睡不着觉满街乱走。既然你介意,你在乎,为什么又不敢承认?”“你胡说,子云很喜欢我,他待我很好,他……”“他当然喜欢你,待你也很好。只是,在他心里,你究竟不值那么多。有太多东西比你重要,你可以为他不顾一切,他却不能为你违抗兄长。你可以装成不记前嫌,笑着接受所有人地祝贺,但是,你却骗不了你自己……”萧晓月怔怔地望着他,慢慢地,浑身开始颤抖。方轻尘没有丝毫同情:“你既然在乎,为什么掩饰?为什么要作势心甘情愿嫁给他,为什么你不敢告诉他,你不喜欢嫁一个连保护你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赵忘尘再也看不下去了,死命想将方轻尘拉走,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方轻尘还是钉子般一动不动。少年真的发怒了:“你说这些干什么?”那些旧事,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识趣地不去提起。所有人都原谅了卓子云,包括萧远枫。卓子云是个男人,男人肯定要有志向,有事业,很多事情,男人看得本来就该比女人重。儿女私情上,男人本来就不该太沉迷,很多事情,女人做来是情深义重的佳话,男人做来就是不成大器的烂泥。再说,他毕竟悄悄走漏过消息,纵放过萧晓月,他毕竟最后还是一直诚心赔罪,他毕竟还是陪着萧晓月去寻萧远枫,在大营前,同生共死。一个“男人”,做到这样,不容易了啊!女人可以撒撒娇,使使性子,让男人来赔礼倒歉,但要是一直都把这些旧事死抓着不放,那也就太不懂事。“你该问的是萧小姐。她想要什么。不嫁不情愿,嫁了又不甘心。白天高高兴兴,晚上一个人乱转,何必,何苦?”赵忘尘悚然而惊,方轻尘的声音,冷彻心肺,带着一种深深压抑住的,黑暗邪恶的怒火,只让他觉得,站在他面前僵立不动的,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萧晓月呆呆得看着方轻尘,眼泪慢慢地自眼角滑落;“你要我做什么,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和子云一起长大,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有一天要嫁给他。他从小就凡事护着我,我从小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要分他,长大了,他不管到了哪里,都记得给我写信,给我买当地最好的首饰。我为了想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学针指学得十个指头全是伤,你现在告诉我,我想要什么?我该要什么?我恨他,我气他,可是你说要把我送回来,你说以后两家整兵继续打仗,我还是要拼命地拦。到现在,真的不用再打仗了,整个天下都在看着我们的这场联姻,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还可以怎么做?”月色渐渐黯淡,夜色里,方轻尘的面容阴暗而模糊:“你的人生,怎么能让别人来告诉你。”
第二十五章 恶魔之形
“我何必,我何苦?”惊慌过,悲伤过,萧晓月终于知道了怒!“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方轻尘的声音清淡飘忽。“我明白。”不不不,你不明白!你若明白,不会这样血淋淋撕裂别人的伤口!你懂什么?你是光芒四射的传奇英雄,自然看不起我这样倾了心舍了命不顾一切的爱。你和哥哥一样,眼里都是家国大事,怎么会懂得我为何珍爱这种宁可舍弃了一切也要相伴相随的感情?她爱他,他也爱她,只不过,他爱她,远远不如她爱他。然而,纵然已经是明知如此,她依然爱他啊!要她割舍了他,是要她割了自己的心,舍了自己的魂。就算没有家国,没有天下,没有大局,没有所有人的期盼……她还是舍不下他啊!她爱他,所以她才会恨他。她恨他所以她才会那样摆出绝情的姿态,不肯原谅。可是,那是因为她爱他啊。她爱他,所以在那个别院之中,她才会在方轻尘那样随意一句轻轻试探下,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她爱他,所以她同他并肩在大营前共对刀丛枪林,她恨他,所以半个楚国都在为这场结束内战的婚事而欢喜时,她却夜夜不能安枕。她知道,她舍不下他,最终,她会成为他的妻。所以她努力刻意不再多想,刻意将所有的排斥,所有的心神不宁,都归于女儿家自然的羞涩和紧张。没有人再对她提起过一句当日背弃之事,偏偏他要一语点破。撕开所有遮掩!真相触目惊心。叫她怎能面对。原来,她一直一直,不曾忘记那一场背叛!原来,她一直一直,想着念着,其实他爱她,远远不如她爱他。纵然已经可以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你懂什么!你是男人,是英雄,是强者……你怎么会懂得暗夜里孤单一个。从自己最心爱地人指挥地追捕中逃生,是怎样的痛楚,你怎能明白,让自己最信任最重视愿意为他舍弃一切的人出卖,是怎样的感觉!背叛之后,再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痛苦莫名地在自己面前忏悔。每次看到你最爱的人都会想到背叛,每次想到背叛却又想起背叛你的仍然是你最爱的人……不不不。你不懂。你若是懂,怎么能一定要我去看!孤立长街,她终于掩面痛哭!黑暗的街道深处,忽有一道人影直冲过来,对着方轻尘举手就是一拳。方轻尘视而不见。动也懒得动。赵忘尘惊慌地飞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阿虎,别惹祸!”憨直的少年拼力挣扎:“放开我!我要教训这个家伙!”赵忘尘心中叫苦,我放开了。被教训地可就是你了吧!“阿虎,别在这里闹。小姐是快出嫁的人了,现在她在这里哭,叫人看见,象什么样子?你要把事情闹大了,小姐的清誉怎么办?”提起萧晓月,冲动的少年果然冷静下来,恶狠狠瞪了方轻尘一眼,低下头去劝萧晓月。赵忘尘暗中松一口气,再次死命扯着方轻尘要离开。这一次,方轻尘居然一扯就动,一语不发地容忍自己被他拉走。赵忘尘咬牙切齿,居然拖着方轻尘连转了两条街,确信萧晓月听不到声音了,才甩手回身,恨恨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忽然要说那种话?”热血义愤之下,他打抱不平,把对方轻尘的尊重崇拜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我说的,不过是事实。”方轻尘不见怒色,声音冰冷得有些单调。“是事实又怎么样?天下人谁不知道那是事实?可是谁也不会去提去说!萧小姐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这些旧事!”“她放不下。”“她是放不下,她放不下卓子云!谁这辈子活着能没有一点遗憾?她这样选择有什么不好?更何况,现在他们地婚事,代表着萧卓两家的融合,关系着大楚国无数百姓地祸福……”“为着天下,就一定是该委屈自己吗?”方轻尘的声音还是平淡,带着一点诡异的好奇。赵忘尘愤怒已极,吼叫起来:“为了天下,委屈自己一点,又怎么样!”冷月从云层中破出一瞬,正照亮方轻尘奇异古怪的脸色,再次笼罩的黑暗里,方轻尘漠然道:“是啊,又怎么样?”赵忘尘气得都喘起来了:“他们本来就有真情在,一切都可以很好。就算萧小姐心里有些不安定,时候长了,也可以淡忘。你却偏偏要提起来,偏偏要让她不快活,为什么?”方轻尘终于笑了,语调冷酷而凉薄:“我自己不快活,凭什么要让别人快活?”赵忘尘目瞪口呆望着他:“当初是你劝萧晓月原谅卓子云地……”“因为当时她有用。现在,无论她爱不爱卓子云,愿不愿嫁卓子云,最终萧远枫和卓凌云一定会促成这场婚事,哪怕是用强。所以,现在,她地心情想法,已经没什么要紧。”“你,你……”赵忘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你还是不是天下人说的那个忠义无厚宽和的镇国方侯?”方轻尘笑出声来:“天下人喜欢造哪种他们自己需要地英雄幻象,我管不着。我装圣人实在装得很累。”赵忘尘脸色苍白:“你,你就不怕被揭穿……”方轻尘几乎想要大笑:“揭穿?谁揭穿?你以为我会那么不小心么。今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三个。事关萧晓月的闺誉,此事一旦传开,没有人会同情她,只会责难她不识大体。不肯为天下牺牲。所以他们两个是一个字都不会对人说。而你呢?你打算自己满世界去传扬?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赵忘尘双手握拳,良久才问:“你……都是假的吗?那些敬重你,爱戴你的人,都是被你骗了吗?你地英雄了得,你地忠君爱国……你……你对那些随时肯为你死的人,是不是也象对萧小姐一样,根本不在意,利用完就抛弃,高兴起来还要踩上两脚!”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到最后已语不成声。嘶声问:“是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俯身下来,将脸凑在他的眼前。离得这么近,黑夜中,他也可以辨认出他的脸上,已经重又浮现平时那种温和儒雅,却没有温度的笑容。他伸出一只手。极轻极柔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是。”赵忘尘始而一震,复而全身僵木。然后。前方的那人轻轻一笑,转身离去。黑暗里,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白,刺眼刺心。夜风拂体生寒,一朵小而飘零地花。轻盈地在眼前飞舞。赵忘尘无意识地伸手托住飞花。只觉那柔软花瓣间,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最初,那人在树下花间饮酒。不知有几许落花在身,在他起身一路行走时,群花纷纷飘坠,独这小小一朵,不经意间粘在袖子里,竟是一直没落出来。直到刚才那人抬手拍他的肩头,花儿才飘飘落在少年的肩上,转眼被夜风吹起。低头定定看了花瓣良久,少年红着眼,咬着牙,一张手,看着花落尘埃,然后一脚重重踏下。所有的美丽,转眼染尽肮脏污泥。方轻尘!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继赵忘尘之后,阿虎成了第二个胆敢闯进方轻尘房间的人。少年地脸色一片铁青,怒视方轻尘:“小姐昨晚哭了一夜,白天关了门不见人。幸好要成亲了,卓子云和她不能见面,我又用她怕羞替她挡了很多人,可是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了!”方轻尘漫不经心问:“那又如何?”“小姐本来很快活,你却害她成了这样!你若不解决这件事情,让她重新高兴起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和你拼命!”方轻尘也不笑他大言不惭,只淡淡说:“她自己自欺欺人,我不过是让她不能再继续骗自己而已。”“她自欺是她愿意,与你何干?”性情憨直的少年,怒视着与平凡地他有如天地之别的男子:“那对她好,对萧卓两家好,对天下人都好!你何苦让她不快活?她现在还能有别的路走吗?”“那么,这样,对你好吗?”方轻尘微笑,神情邪恶如同引诱凡人的魔鬼:“你就欢喜吗?”少年平静地回答:“她好,我就好。她欢喜,我便欢喜了。”那许许多多旁人以为极复杂极微妙,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就这样平平一句,已经说完。方轻尘怔了怔,望望他,忽地轻轻一叹。无所求,所以没有求不得之苦。不在意回报,所以才可以倾力至此。如此一个平凡地少年,才是真正知情懂爱之人吧。可惜他是方轻尘,他生性冷酷自私,他苛求太多,所以他贪嗔爱恨求而不得,不得不品尝这人间七苦。在那个夜晚,在他心境最黯淡之际,那样一个迷乱地待嫁新娘,撞到眼前,生生挑起他所有的恶意和冷酷。为什么当时忽然再不想控制私心里的黑暗冷漠?一世又一世,我绝然而去,而天下人,却更多地只是选择去妥协去遗忘,去珍惜眼前所有地,然后,一生一世,至少也会有表面的快乐和美。为什么?明明心不甘,意难平,明明在月色下,有一双悲伤的眼眸,为什么,还要去稀罕那样的“美好姻缘”?说穿了,他只是见不得旁人好罢了。自己求而不得,所以见不得旁人拥有。他微微一笑,眼神倏然遥远,站起了身,看也不看阿虎一眼,就走了出去。阿虎冲过去拦他:“你去哪,你还没有答应我……““想帮萧晓月就给我闪开。”阿虎一怔,向侧让开了一步。看他径自行出好几步,才回过神,紧跟过去。
第二十六章 记忆尘封
这是国难期间,仓促于两军交界处寻一城池紧急成亲,简。萧晓月家中的丫环侍儿都不在身旁,只临时在城中寻了几个丫环婆子以应急。因为不是身旁亲近之人,萧晓月脾气发作起来,一个个都远远躲了出去,只剩阿虎拼力替她支应遮掩。紧紧关闭了门和窗。隔绝了一切光明的房间里,萧晓月静静坐在床边。无泪,无喜,也无悲。她出身名门,她受尽娇宠。她从小许配的夫郎俊美英武,和她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如果没有这一番倾国之祸,她的人生会幸福美满得不起半点风波。她已经很努力去忘记,很努力不去回想了,为什么,那个人却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