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桩是官家终于下旨,御去赵将军西北军统帅一职,由右将军接替,另封他为鲁国公,加封为太子太保。京城百姓们都很羡慕,觉得赵家又升官发财了,看来生个女儿也不赖,若是当上皇后,一样鸡犬升天。不过奇怪的是,明明加官进爵的是赵家,却有大量的京官去延平侯府递贴子送礼物。
第四桩相比前三桩,显得不是那么正经,却是广大走卒贩夫喜闻乐见的。
说的是几个纨绔弟子,在红叶庵附近的枫树林里游玩,忽然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庵里出来,匆匆登上一辆普通的青幔马车,虽是惊鸿一瞥,但她体态风流、眉目如画,却深深地烙在几个纨绔的心里,令他们神魂颠倒。于是他们便骑上马,一路追着这辆马车,一直到京西阮府,跟门房打听,才知道是阮府的四姑娘。其中一个纨绔回到家里,便得了相思病,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另一个则整天念叨着:“恨不相逢未娶时。”
茶馆的说书人根据这桩事,编了《枫林遇仙记》,把一段儿女温柔情怀演绎成人仙殊途生死恋,说得如歌如泣,听者无不涕泗纵横。阮四姑娘的名号也随之传开了,甚至还传到官家耳朵里,他在操心沈相遇刺和韩王私制龙袍这两桩事之余,想了又想,总觉得好象听谁提过阮四姑娘。
至于见到阮四姑娘的那几个纨绔弟子究竟是谁,有人说是杜尚书的儿子,也有人说是东平侯府的潘舜美,还有人说是定国公府的顾小白……
第82章扑风捉影
四姑娘这桩事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已经是九月二十一的早上了。
当时她正和二姑娘一起用早膳,宝珍在一旁侍候,一边布菜,一边把从外头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夫人停下筷子想了想,问二姑娘:“这阵子四丫头有去红叶庵吗?。”
二姑娘不假思索地说:“娘,你糊涂了,她去红叶庵得先经过你同意,你同意过吗?。”
大夫人摇摇头,纳闷地说,“那她几时去的红叶庵?”
“我只记得八月中旬祖母准她去过一回。”
八月中旬那趟是老夫人嘉赏四姑娘绣了西王母祥云图,大夫人心里一直清楚,此后确实也没有听四姑娘提过要去红叶庵看林姨娘。门房都是自己人,备马车也要自己批准,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出去绝无可能,除非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想了自己,大夫人冲宝珍招招手说:“你去问问守后门的那两个婆子,有没有放四丫头出去过?”
“是。”宝珍应声退下。
二姑娘怀疑地说:“好,不可能吧,那两个不都是你的人吗?。”
大夫人喝一口小米粥,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说不定小眼聚光落到钱眼去了。”想了想,又叫宝丽进来说,“你去问问守蓼园的那两个婆子和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们,这阵子四姑娘有没有出去过?”
宝丽也应声退下。
刚用完膳,宝珍和宝丽都回来了,齐齐摇头说:“夫人,都说没有出去过。”
大夫人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漱口茶水,说:“那真够邪门的,都没有出过门,哪里来的这种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二姑娘也纳闷不已,问:“难道是八月那回的事情?”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大夫人说着喝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半边,吐到唾壶里,“这事情蹊跷,我就一直想,原本卢家说好这个月派人过来小定的,这都下旬了,怎么人没有来,信也没有来。”
正说着,外头传报:“罗嫂子来了。”
大夫人把漱口茶水递给小丫鬟,扯出手绢抹抹嘴角,说:“叫她进来。”
片刻,罗嫂子进来,曲膝一礼说:“见过夫人,见过二姑娘。”
大夫人仔细看她一眼,见她脸色还有点腊黄,说:“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歇息几天吗?。”
罗嫂子满脸堆笑地说:“夫人又不是第一天识我,我是属骡子的,闲不住的命,在家里哪坐得住呢?再说三老爷婚事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我呆在家里也有小丫头过来问,跑来跑去还不方便。索性就销假回来了,亲手打点还好。”
“身子如何了?”
罗嫂子眼眸闪过一丝戾气,说:“无啥大碍,只是胸口淤青未退,还有心里也憋屈。”顿了顿,忿忿地说,“夫人,我昨日打听到一桩事,刘嬷嬷那个老货离开咱们府后,住到五姑娘身边那个丫鬟叫什么秀芝的家里了。可见她早就跟五姑娘狼狈成奸了。”
大夫人轻轻一拍桌子,骂了一声:“果然是头白眼狼。”
“就是,若不是我公爹拉扯,夫人照顾,她能到五姑娘身边当个体面嬷嬷吗?结果她还忘恩负义。”罗嫂子目露凶光,说,“夫人,要不让我带几个小厮,去把她赶出京城。”
大夫人微作沉吟,说:“此事晚点再议,你先下去,在议事厅里等着我。”
罗嫂子应声退下。
二姑娘看着她背影,说:“娘,就依罗嫂子说的去做吧。”
“待我想想。”
二姑娘见她犹豫,不快地说:“娘你不会真怕了小五吧?下人们都说这么说呢。”
“什么!”大夫人气红了脸,“哪个下贱胚子乱嚼舌根?罗家的不长眼睛,明知道你祖母如今把五丫头当成心头肉,她却跑过去堵着门口骂,把做奴才的本份都忘记了,挨五丫头一脚是活该。”
二姑娘嘟着嘴说:“可是,娘,谁不知道罗嫂子是您的人呀,小五这么一踢,太不给您面子了。俗话都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何况罗嫂子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结果你只斥了小五一句打打杀杀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那些丫鬟媳妇自然就想偏了。”
“她们想偏了,你也就跟着偏了?这往后你要是嫁到大家族里怎么当家呀?罗家的理亏在前,挨踢是活该,连带着把我面子都抹了。”大夫人越说越气,事发当晚,老夫人就叫她过去责骂,说怎么教的奴才,居然都敢跑到主子门口堵着骂了。“至于五丫头,先让她嚣张着吧。”
二姑娘撇撇嘴,心道,这句话都说了一两个月了。
大夫人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啪”的轻拍她脑袋一下,说:“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读了这么多书,连避其锋芒都没有学会吗?你祖母前阵子都说她不是庶出的,是嫡出的姑娘。我看她已经打算好,等接回你姑姑,就会为她正名。”
“正名又如何?还不是不知道底细的野种?”
“你姑姑那个性子,哪里象是会偷人的?”
二姑娘诧异地问:“那沈家为什么不认?”
“谁知道?我问过你姑姑,她一口咬定是沈相的,问多了就哭。”
这桩陈年往事,大夫人和二姑娘太过熟悉,都没有说下去的兴致。
过了一会儿,二姑娘说:“娘,我觉得那盆春水绿波就是大胡子送的……”
大夫人翻翻白眼,没好声气地说:“又来了,别整天大胡子大胡子,让别人听去了,还以为你跟大胡子有什么呢?好好做女红,再绣一幅画献给太后,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乱嚼舌头了。”说罢,站起来往外走,“我去议事厅了,你赶紧回去做女红。”
二姑娘连忙拉着大夫人手说:“娘,你听我说完嘛,我有证据……”
大夫人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边走边说:“得了,得了,我都听你说好几回了,什么狗屁证据,全是捕风捉影。赶紧去做女红,下午定国公府的静宜县主要过来,你仔细招呼,别再让五丫头抢走风头了。”
二姑娘恼怒地跺跺脚,只得回自己的韶华院。
用过午膳后小憩片刻,大夫人刚起来,正梳妆,三管家来了,隔着帘子说:“夫人,定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送静宜县主过来的是定国公府的顾大少爷和东平侯府的潘大少爷,他们说是来看大少爷的。”
大夫人微怔,问:“那通知大少爷没?”
“通知少爷了,只是老爷不在家。”
“没事,他们都没有递贴子,不是正式拜访,不用见老爷了,你就带他们去少爷的外书房吧,好生招待就是了。”
“是。”
管家退下后,大夫人又派小丫鬟分别去通知老夫人和二姑娘。
二姑娘早就准备好,连衣衫也换成见客的,带着春云到垂花门前迎接。片刻,顾静宜抱着“雪球”,在一干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回倒是没有带那些鸟呀狗呀,但是身后跟着两个老嬷嬷、四个仆妇、还有那个叫雀儿的小丫鬟,架势还是很惊人的。
见到二姑娘,她笑弯眼睛,一步跳了过来,说:“阮二姐姐,好久没见,我可想你了。”
二姑娘倒也挺喜欢她,笑容满脸地说:“是呀,我也想煞妹妹了。”
顾静宜看看左右,“咦”了一声,说:“怎么不见五姐姐?她邀请的我,倒不见人影了。”
二姑娘心里一跳,知道大夫人故意晚点通知阮碧,给自己创造机会。“五妹妹住的院子在西北,离着远,要晚点才过来。来,静宜妹妹先随我去见过祖母吧。”
顾静宜点点头。
二姑娘领着她到老夫人的屋里,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在,三位夫人不着痕迹地将顾静宜称赞了一番,什么一看就是定国公府里出来的,什么有着惠文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气度……顾静宜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个老嬷嬷替她道了几声谢。
过着一会儿,阮碧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起过来了。
几位姑娘互相见礼,寒喧一番。而后,老夫人留下顾静宜带来的两位老嬷嬷说话,让姑娘们一起去后花园玩了。姑娘们兴高采烈、吱吱喳喳地走了。大夫人则陪着老夫人,跟两位老嬷嬷又说了一会儿话,惦记着顾小白和潘舜美,便退了出来,叫宝珍去大少爷的外书房看看情况如何了。
宝珍到外书房,先看到天井里几个面生的小厮聚在一块儿玩色子,稍微走近一点,便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声音洪亮:“……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我跟小白连红叶庵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就变得我们在红叶庵看到你们家四姑娘了。还说我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我呸!我有这么酸吗?再说,你们家四姑娘真有这么美吗?要真有这么美,这个烂名我也就担了。”
阮家轩哈哈大笑几声说:“舜美,反正你名声在外,也不怕多担这一桩了。至于我家四妹妹,还是值得你担这个烂名的。”
“哦?果真有这么美?我可不信。怎么着吧,家轩,帮忙安排一下,让我跟小白偷偷看一眼,要真有这么美,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阮家轩沉吟片刻说:“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听说,她们今天要在水榭那边,咱们绕过去偷偷看一眼就是,不过只准偷看一眼,否则我娘会打死我的。”
“行了,那还等什么,走吧。”
宝珍听到脚步声,赶紧闪到一边,看着三位大少爷从屋里出来,往垂花门方向而去。
第83章 高山流水
已是晚秋,荷塘里的荷叶基本都枯了。不过下人们早将枯枝败叶清理了,因此塘里一池秋水,平如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假山枯柳,别有一番天地无尘、澄静空明的味道。
几位姑娘进荷塘旁边的水榭,也不分宾主,随意坐下。说说笑笑一番后,顾静宜好奇地打量四姑娘一番,问:“阮四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是不是真的从红叶庵一直追着你的马车到阮府呀?”
四姑娘双颊腾的红了,不好意思地斜阮碧一眼。
阮碧移开视线,看着水里的云影天空,心里偷偷笑着。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见过潘舜美和顾小白,又听汤婆子提过杜尚书有个纵情声色犬马的儿子,其他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一个都不认识。
半晌,听四姑娘低声说:“静宜妹妹,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二姑娘问:“四妹妹哪天去的红叶庵呀?”
“就八月中旬去过一回。”
“奇怪了,八月中旬的事,怎么一个月后才传出来?”
“我也不知道。”四姑娘垂下头委屈地说,“都传成这样子,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我?”
阮碧轻轻拍着她的手说:“四姐姐别难过了,指定是哪个无赖瘪三没事干了,乱嚼舌头根子,编造出这桩子虚乌有的事情。”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见她面不敢色、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无赖瘪三,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方才装出来的委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静宜笑眯眯地说:“五姐姐说的跟我家小白哥哥说的一样。我家小白哥哥说了,就算把整个京城刨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那个无赖瘪三暴揍一顿。”
阮碧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是该暴揍一顿。”
站在她身后秀芝实在忍不住了,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两颊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着。心想,要是真找到这个无赖瘪三,顾大少爷还下得了手吗?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大家正准备新起个话题,宝珍带着两个小丫鬟各抱着一把琴来了,笑盈盈地说:“静宜县主,我家夫人听说你在学琴,特别让我把我家老太爷收集的两把名琴送过来给你赏玩。”
顾静宜“啊”了一声,羞涩地说:“这位姐姐,我虽在学弹琴,于琴却是一窍不通。”
宝珍说:“没事,今日秋高气爽,姑娘们也可以一起弹弹琴。”说着,把一把琴放在顾静宜面前,又把另一把琴放在二姑娘面前,朝她使一个眼色。
二姑娘一怔,顺着她的眼色看过去,只见隔岸的假山后面,三个男子探头探脑。其中一个是顾家轩,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是身着墨绿织锦长袍的青年,瞧着甚是面生,是头回见到。另一个身着暗紫织锦长袍,面如冠玉,却是顾小白。心里蓦然一阵悸动,砰砰地乱跳起来,脸也微微发热。
宝珍笑眯眯地说:“二姑娘,你也好久没有弹琴了,正好给各位姑娘们弹一首。”
二姑娘这会儿终于明白大夫人派宝珍送琴过来的意思,是想让她表现一番,独占风头。斜睨一眼阮碧,想起她从前学琴的时候音不成调,被琴师称为牛嚼牡丹,不由地心里大定,笑着说:“静宜妹妹,宝珍姐姐说的没错,咱们干坐着,着实无趣。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正巧我跟妹妹们也学过,不如大家都弹一首,也不用评什么好坏,就是凑个趣儿图个热闹,如何?”
顾静宜点点头说:“好呀。”
“咱们便以年齿为轮序吧。我最年长,就由我先献丑。” 二姑娘说着,双手交叉活动关节,一会儿,手按琴弦静默片刻,凝神静气,食指轻轻拨动,一声泠泠如冰水的琴音流出,掠过水面,一直飞到隔岸假山后藏着的潘舜美、顾小白的耳朵里。
潘舜美闭着眼睛回味片刻,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弹琴少女身着粲粲黄金裙,头戴明珠钗,螓首半垂,虽只看到小半张脸,却已是神韵非凡,不由地心醉,问:“家轩,这位弹琴的姑娘莫非就是你家四妹妹?”
阮家轩摇摇头说:“非也,这是我二妹妹,穿着蜜合色衣衫的才是我家四妹妹,你且仔细看看,是否值得你担这个烂名。”“
潘舜美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身着蜜合色衣衫的少女脸如满月颜如海棠,虽然神情过于端庄,略减几分妩媚动人,却也是自然宝贵出天姿,重重地点头说:“值,果然值,难怪别人总说京西阮府,地灵人杰,果然如此呀。”
又看二姑娘一眼,重重地拍着阮家轩的肩膀说:“行呀,家轩,藏得可真深,有这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