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响起
他的声音里有猎豹抓住兔子的喜悦,
让我浑身暖洋洋的。
兔子的天命哦。
李梦石的中午饭很简单。两条生黄瓜,一杯白开水,再加两个煮熟的鸡蛋。这在哪怕是蔬菜很贵的上海也算得上是很简单了。关键是李梦石可以吃更好的午餐,可以鱼翅汤泡饭吃,可以吃人体宴,天天,只要他愿意。李梦石是亿万富翁,三年前就是。
三十五岁的李梦石衣着更其简单。除了特殊的日子——那一般指接待政府官员或者需要出席某个仪式,而后一种情形少之又少,李梦石是很少面对公众的——李梦石总是穿着那双地摊上拣来的棕色轻便鞋,从没熨整也是不知哪个地摊上拣来的西服,皱皱巴巴的裤子,四季不变其白的劣质衬衫。全身行头四百大元人民币就能搞定。
李梦石开奔驰,不配司机。李梦石说,全公司包括那些专职司机的驾驶技术都没他强。牛皮不是吹的,事实也确是如此。李梦石的奔驰是从惠州走私进来的,至今仍然挂着粤L的牌照。不知是车龄不饶人还是保养的问题,发动机轰鸣声很躁,象坦克。但是坐在里面还是很奔驰的,甚至是更奔驰。
五短身材留着寸头双目无神肥头大耳小腹微凸的亿万富翁李梦石就这样出没于上海的大街小巷,或者隐身于徐家汇泰利大厦十八层他那空旷的办公室里,就象一条蓝鲸隐身于海底世界。在他的身旁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这是和鸡蛋一样他每天必需吞噬的东西。
手机冷不丁地振动起来,幽蓝的光在绛紫色的大班台面上闪烁。喂,我是李梦石……嗯,嗯……
放下手机,李梦石操起电话拨了个内线,我是李梦石,给我拿一张去北京的机票。
下午三点,李梦石走进北京圣地亚大酒店大堂。眼镜迎上来。握手。
这是我刚拿到的新闻通稿,眼镜说。李梦石摆摆手说,不急,不急,坐下说,坐下说。便头里往咖啡座走去,在朝向大街的落地窗前的圈椅上坐下,手顺势一摆,请坐。
便有服务小姐过来,俩位先生要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铁观音。李梦石说。
这位先生呢?小姐看着眼镜问。
卡布奇诺。咖啡。眼镜说。
李梦石不由一笑,先生总是这么雅致。
一待小姐走开,眼镜摘下眼镜,放在嘴前哈一口热气,就着衣襟擦了镜片,又戴上并扶了扶正,开言道,你的老搭档们昨天下午在大会堂开了个记者招待会,请了在京的各大媒体的记者,喽,这是他们发的新闻通稿。眼镜的下颌朝桌上的两页纸示意,又找补一句,我上午刚拿到,就给你电话。
李梦石似乎是不经意地说,谢谢先生。伸手拿过那两页纸,扫了一眼,那标题就象是蛇信撩向双瞳,竟使他的心脏扑通一个趔趄。眼镜正用匙搅着杯中的咖啡,眼睛看着窗外大街的风景,眼睛的余光从镜片的左边瞄向李梦石,一丝丝细微的神情变化却是看得清楚。李梦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端正一下座姿,用庄重的口吻说,真不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是谁搞垮了大地?
眼镜说,李董你知道的,你们两边我都熟,所以他们并没请我出席记者会。不过,既然发了通稿,自然有媒体要登出来。他们是用了力的,你知道。
李梦石很慨然地说,谢谢先生!又说,还是请您把能打的招呼先打过去,主流媒体这一块不出问题就好。
眼镜说,李董你放心,该打的招呼你来之前我已经打了,当然还是周全些好,现在不是从前。
李梦石说,是呀,江河乱了套,老鼠要打猫的炮。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眼镜说,李董真是大将风度。不过,倒蛮贴切。也跟着笑起来。
李梦石拿起茶喝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哎,我们的兰方一直很念叨您哩,说眼镜老师咋不来上海啦,要请您给她介绍一位导师,现在不拿个博士落伍了哩。
眼镜说,李董身边的人就是好学,让她和我联系就是了。
说着俩人站起身,李梦石说电话联系。眼镜说电话联系。李梦石送眼镜到大堂门口,看着眼镜走入人流里。
李梦石重新回到圈椅里,要服务小姐添过水,仔细地把一杯茶喝尽,掏出手机摁出一个号码,喂,刘秘书你好!我是小李,李梦石。
那边刘秘书说,李梦石呀,李老板你咋想起我来了?
李梦石说,刘秘书呀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天天想你,就象老鼠天天想念大米!
那边的刘秘书哈哈大笑,你少跟我扯淡。说,在哪?
李梦石说,在北京呢,专门来看望吴老和大人你那。又问,吴老好吗?!
那头说,你小子好孝心。不过吴老你见不着呐,忙着呢。又说,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也忙着呢。
李梦石忙拦着刘秘书的话头,那是那是,你老日理万机,但再怎么着也接见我一回,就当接待上访的行么?
刘秘书在那头笑了,说,行,大老远来的呢!万业山庄吧,五点见。
李梦石赶到木樨地的万业山庄刚好四点五十,便立在山庄门口等着,少顷见刘秘书从车里钻出来,忙迎上前去,拉着手一阵猛摇。哎呀呀,刘大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刘秘书却盯着李梦石一阵摇头,啧啧,你也太不把北京当首都了,阿拉上海的这副行头也好进北京城!
李梦石这一身400元的行头是对付海上人的,出来的匆忙倒忘了西装革履了。被刘秘书这一说,想到真个见吴老倒是失礼了。自嘲道,基层干部么。
不是上访么,怎么又变成基层干部了?……
俩人说笑着进入山庄,找了处僻静的座位,吩咐拿上好的*铁观音来,也不用茶师,李梦石自己布茶续水,两人细斟慢品起来。
三杯茶下肚,刘秘书说,我可没你逍遥快活,吴老不定什时使唤我呢。说说你的事。
李梦石便掏出那份通稿双手递给刘秘书,说,你先看看这个吧。
刘秘书倒也不多问,拿过那两页纸默默地看起来。有顷,问,有啥来头么?
李梦石不动声色地说,其实就是我的几个旧部,来头未必有。他瞒了这些旧部其实还是他的大学同窗。
刘秘书沉吟着,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只是时间来得及,我给你封了。
李梦石说,这是财经类报刊喜欢的题材,时效性不强,今天还没出来便来得及。据我所知,今天还没有任何报刊刊发。
行。刘秘书慨然地说。我们就不在这磨菇了,有时间再聚。
李梦石双手一拱,说,辛苦!
李梦石回到上海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夜上海华灯璨然,星汉辉映,一片幽漠。在停机坪上,李梦石做了几回深深的吐纳,神清气爽,快步朝停车场的大奔走去。
我扮演过的角色 烧炭工、学生、教师、记者、无业游民、广告业务员、名酒推销员、装裱工、会展组织者、保健品促销员、营销策划师、酒店经理……
在这个舞台上我经常变换角色,舞台背景也随之变换,有时是西域的大漠、雪山、草地,有时又是琼崖的沙滩、阳光与海水,有时混迹于八百里秦川的背包客里,有时亦出没于巴蜀盆地的脂粉丛中。我得说,我一直游走在大地的边缘,追光灯要么打在我的屁股上,要么就根本在它照不到的角落。
现在,我走进了上海这十里洋场,天上的星光和闪烁的霓虹洒了我一身的碎影。我行色匆匆,满身疲惫,意气风发,以我所有的角色和神秘的第六感担保,我朝李梦石走来。
我知道李梦石需要我。
还记得好望角大酒店吗?一位妙龄女子从大堂的角落里袅娜着朝我走来,充满夜上海的风情,却与我擦肩而过,扑入我身后那人的怀抱。一串串吴侬软语在我身后挥舞着鞭子。在这世界上闯荡,你就得经受这种种遭遇。我是一个脆弱而敏感的人。
人类*的结果充满着种种偶然也包含着太多必然,这在李梦石和李梦白兄弟俩的身上得到了又一次的印证。李梦白也是肥头大耳双眼无神,身高六尺,肚腹微凸。但永远的区别是,李梦白永远都是西装革履,皮鞋铮亮,永远都是声调尖亮,语速很快,充满热情。所以我对李梦白永远也缺乏安全感。但在好望角的这个夜晚,李梦白是上海这座城市所有的亲情。我热情地亲吻着李梦白纷飞的唾沫,他的普通话让我深有同类之感。
李梦白是座桥樑,我能感受到桥梁的另一端李梦石深浊的呼吸。
徐家汇 徐光启后人汇居之地。从徐家汇一带开始,向东延伸出一条淮海路,笔直地划过上海滩,它曾经是充分呈现西方文明的一条动脉,老上海高层社会的风度,长久地由此散发。(余秋雨《上海人》)。
泰利大厦所在其实就是徐家汇的中心地带,有宽阔的马路,林立的商厦,地铁站,洒在地上的一汪汪水渍,亮晃晃的阳光,熙熙攘攘的欲望和欲望渲泄后的失落。
我一头扎进泰利大厦荫凉的肚肠,高速电梯就象绞索将我一下拽到了半空,又象甩出一抹鼻涕将我甩在十八楼。除了我,楼道里空寂无人,大地集团四个鎏金大字占满了迎着电梯口的整面墙壁,不,几乎是所有的空间,像是四尊佛像,光芒万丈,你不由得对它仔细端详,顶礼膜拜。
2000年3月1日,乍暖还寒时分。
正在我进退失据,左右彷徨之际,李梦白突然从幽暗的水底浮出水面,优美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来吧,董事长正等着你呐。他的声音里有猎豹抓住兔子的喜悦,让我浑身暖洋洋的。兔子的天命哦。
我和李梦白算得上是赤诚相见的朋友,在一个池子里泡过澡,在一个妮子身上用过功,在一锅汤里共过勺,甚至同一位医生看过我们同样的病。那时,我还是一家知名企业驻成都的省级老总,李梦白是大地管着几个省的少帅,都是前呼后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两个字,缘份。三个字,缘份啊。
时移势易,仅靠缘份是不够的。我打点精神,大步流星朝李梦白走去。我直接走过李梦白,敲响李梦石的大门。
请进。
大门在我的面前訇然洞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一、寻找DNA
我们又回到了DNA,
回到了白天的那个高少深绝,
这四个字就象窗外幽深的夜色笼罩着我们,
我们的头凑在一起,
象俩只鼹鼠在洞穴中拔弄着四块面团,
充满隐密的快乐。
大地集团的组织结构示意图:
【董事会】
专家委员会 【监事会】
董事长
【总经理】
【副总经理】 财务总监 总工(首席科学家)
抗癌事业委员会 【丹香事业部】西京大地制药厂 张江中药产业基地
高层哗变,包括总经理,五位副总,监事长集体出走,带走了丹香事业部和七千万真金白银。泰利大厦十八楼人去楼空。但在十九楼的计财中心和抗癌事业部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人头攒动,人声濎沸,一派兴旺。这里才是大地的元气所在。如果把大地譬如为一棵树,枝叶去掉了,主干还在,而且气血旺盛。一如李梦白,精力充沛,声调尖亮。一如李梦石,沉稳笃定,雄视八荒。
——但我嗅出了李梦石灵魂深处的饥渴。
他坐在褐色的真皮沙发上,身边坐着李梦白手下的一班战将,陆渊,张和平,雷波,外号抹布的宋丹,我坐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李梦白破门而入。
显然,李梦白有情绪。问题是,李梦石并不理会他的情绪。
李梦石说,上海市场已经连续两个月突破了三百万,老陆功不可没哇。
老陆就是陆渊,这时正恭敬地看着李梦石。
李梦石接着说,大地灵芝上市之初,我就提出要找出这个产品的DNA。
什么是DNA?
他环顾众人,提高了音调,一字一顿,高、少、深、绝——这四个字就是大地灵芝的DNA。
这是我们进行产品定位和市场操作的密码。
谁对上了这个密码,谁就能打开市场这把锁。
老陆颔首,说,从上海市场的情况来看,我们确实取得了出奇制胜的效果,特别是产品的定位,高屋建瓴……
李梦石却话锋一转,大家是否都能很好地理解这四个字呢?他的眼光一一在众人的脸上巡过,最后落在雷波的身上。雷波是李梦白手下主政福建市场的大员,少有与李梦石面对面的机会,昨晚在福州飞上海的飞机上,盘算的也大抵是能拿到多少奖金,拿到奖金后怎么抽出时间跑一趟成都,郝敏一直吵着要他去看她呢。现在见老板看到他的头上,大脑一时竟是一片空白。
李梦白本就有情绪,雷波又是手下爱将,见雷波吱晤的情状,面子上便不大好看,只是一时又不好发作。
好在雷波回过神来,站起身,振振有辞地说,高,就是高定价,譬如,同样的东西,别人只敢卖800,我们卖1750;少嘛,就是少而精。深,深挖洞。绝,绝处逢生……
完了?李梦石问。
雷波说,完了。
我初来乍到,对产品的前世今生所知不多,本是不该造次的,但不受控制的欲望使我从角落里站起来,以手击掌道:噫吁欷,危乎高哉!好一个高、少、深、绝,堪称高屋建瓴!但我以为,这四字真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互为条件,互为依托,方能尽得其中之妙。
一语惊四座。我能感觉到李梦石骤然*的呼吸和目光。便索性放开说了下去。
单就字面而言,高,诚如雷经理所言,高定价,但又不尽然,还包括产品定位上的高品格,操作上的高端化,此三高互为支持,缺一不可;少,抓关键的少数,既指人又指物,包括权威的专家,精确细分的市场,少而精的媒体和投放;深挖洞很形象,就是做深做透;这个绝,真是相当的绝!直指绝症!绝对的恐怖!绝对的承诺!我理解这四个字的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高绝相依,恰如双峰耸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我对自己的悟性和急智是颇有信心的,这又是一把双刃剑,总之,不合时宜的过于的表达总是让我的心灵百孔千疮,鲜血淋漓。但我又总是不能克制欲望。
李梦白鼓掌,呱唧呱唧的,但没有人应和。
李梦石说,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刚请来的老Q,负责企划中心的工作。
我便和每个人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李梦石继续说,我们对准绝症说事,这是高定价的基础。也就是说,我们的产品是救命的,不吃就要死人,而且死得很难看,吃了就能活命,活得阳光灿烂。这就是绝字的内涵。说着又看了一眼雷波,是不是这样啊,雷经理?
李梦白说,雷经理在福建做得很不错的,他去了以后销量翻了一番哩。
李梦石说,那好啊。但是各位要时刻把握正确的方向,不但你们要领会这个DNA,各级企划人员更是不能偏离这个方向,这样广告效果才能上去。是不是这样的?他问大家。
众人连忙点头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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