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小允子上前;目光定定落在韵贵嫔身上;声音陡然透出清冷来;”掌韵贵嫔的嘴”
韵贵嫔猛地抬起头;瞪住我道:”皇上病的这样重;臣妾服侍皇上一场;连哭也不许裤一声吗?”
我并不理会她;小允子走近一步;问:”请问皇贵妃的意;打多少?”
我拢紧梚臂纱;道:”打到她不能哭为止。”
我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狠辣;但语中森冷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了。韵贵嫔正要争辩;小允子哪里还能容她再开口;早就一掌重重扇在她嘴上。显阳殿前悬着无数盏绢制的水红灯笼;盏盏如斗大;映着金黄璀璨的流苏;照得地上的光影离合;明亮的影子有些红到惨襜的凄凄意味。
夜静静地;四面里的微风扑到人脸上;也并无寒冷的感觉;端贵妃领着诸位妃嫔一同跪着。偶尔冒出一两声极力压抑着的抽泣声,像水池里浮起的粉白泡沫也迅速沉没了下去。
小允子的手拍到韵贵嫔保养光洁却花容失色的脸蛋上;清脆的噼噼啪啪声像年节时放的一串鞭炮;炸出一点点干脆而激烈的声响;在暗夜里合着回声听来分外有震慑人心的效果。
我微微一动;珍珠密刺兰花的挽臂纱便悉悉索索地擦除一点细微的声音;我不疾不徐道:”皇上还没殡天;你们就这样急着哭吗?给本宫牢牢听着;一个都不许在这哭;全回自己宫里去!”
到底是德妃;贵妃几个胆大;悄悄上前;焦急道:”皇上到底怎样?有为了什么事冲撞了皇上。发作的这样厉害?贞一夫人一听见消息;还没迈出空翠殿就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这可怎么是好?”端贵妃被吉祥稳稳扶持着;虽然神色还镇静;却也不免有焦虑之色。我看她一眼;叹息道:”皇上还没有要醒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日子还长得很;要是现在就撑不住;以后由我们哭的时候;快回去吧;这里有太医照顾着;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
德妃关心情切;道:”那么留谁在这里服侍着好;是位分的妃子们轮流照顾着?”
我思虑片刻;已经有了主意:”谁在这也不好;咱们女人家本来就心意软弱;一急起来只会哭;一则叫皇上醒来若听见了难免刺心;二则我们在;太医们诊治其来反而掣肘;倒不各自安心待在自己宫里守着消息;一旦皇上醒来;想见谁自然回传召。”
端贵妃眼中大有忧郁之色;见我亦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终究没有再说话。
我转身面向众人;严正了口气道:”皇上重病昏迷,太医吩咐要静静安养,自今日起,谁也不许来颢阳殿吵扰。无论哪一宫的妃嫔宫人来请安;都得先面见本宫。问过了太医;才能进见。。各宫妃嫔更要看好自己的帝姬与皇子;稚子年幼;若惊扰了皇上;这个罪可不是由本宫来担当!”
我见李长侍奉在身边;猛地想起一件事;吩咐道:”为皇上主治的邵太医;不仅不尽心尽力;还使皇上处处劳心;使得皇上病情延误至此。李长;即刻名侍卫把他杀了;以儆效尤。”
李长身子一震;哪敢延迟片刻;立即着人去办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回来回禀道:”已经处置了。”
韵贵嫔挨打时还有嫔妃敢抽泣一两声;等听到邵太医的死讯;早一个个都鸦雀无声了。我见本来如花似玉的嫔妃们一脸惊弓之鸟的模样;缓和了语气道:”如今事事以皇上的龙体为先;谁要妨害到了皇上的圣体康健;别怪本宫不顾平日里姐妹们的情!姓邵的太医就是个例!”
众人无奈;然而留下也无济于事;只得唯唯答应散了。
了解了邵太医;我心低暗暗松了口气;眼前的疾风暴雨。起承转合再多;也只能按下心来一件一件应付。甄嬛呀甄嬛;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只能向前;再不能回头了。
我横一横心;坐上鸾轿;冷然道:”回宫”
回到宫中已近三更时分了;先去侧殿看了灵犀;予涵与雪魄;他们到底年幼没有心事;早睡得香甜甜的熟。我一见他们的纯真面容;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到了实处。
我想一想;转首吩咐小允子;”去唤卫太医来。”
因是我的急召;卫临一阵风似的便赶来了;我也不与他寒暄;只由着槿汐为我浸手。
宫中保养,素来爱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掏澄净了,挤了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卫临又别出心裁把我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在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
我也不理会他;只是换了两次水亦不与他多话;他本还静静侯着;如此良久;不觉耳后渐渐沁出汗来。
我头也不抬;只安静到:”卫临;本宫很欣赏你弄这些伺侯人的功夫;的确心思精巧;只是本宫用人从在不在意是否只有这些小巧;而是看他有没有大处着眼的功夫。”
他更加面红耳赤;恭声答了句”是”
我不觉莞尔;”卫临;会答应的人多的是;本宫是在职稀罕会做事的。有些事你若做不好;本宫大可不交给你办。”
他深深低头;额头的汗珠在烛光摇红下倒是晶莹可爱;”微臣一定尽心竭力。”
我语气温和;”温实初与你;其实你更明白时至今日本宫更倚重谁。”我微微沉吟;”如今你也是太医院之首了…。。”
卫临即忙跪下;”微尘知道皇贵妃器重;邵太医的事是为臣失职了。”
我微微一笑;示意槿汐扶他起来;扬一扬脸到:”坐吧;花宜去把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沖一壶給卫太医。”
卫临方才坐下;听得这一句;忙站来道”微臣不敢。”
我笑:”冲着你素日的忠心;一杯雨前龙井也不值什么;本宫器重你;不仅是你医术高明;重要的是你比温实初懂得谋算;懂得如何让管着整个太医院的嘴。”
我话锋一转,微藏凛冽之意;”只是本宫深感自己不如皇后罢了;昔年她为贵妃时能掌得住整个太医院的嘴不让泄漏皇后之事;本宫却由得一个姓绍的兴风作浪;可是本宫不如皇后多了;也不知是本宫对用医之道不如皇后还是用人之道远远不如?”
卫临稍稍平缓的气息一下子有急促起来;险险打翻手中斗彩茶盏;他沉吟片刻;面色肃然;”并非娘娘不如皇后;而是当年皇上因摄政王之事不信太医院诸人;只信朱氏与纯元皇后姐妹情深;朱氏才能压制太医院悠悠之口;现在皇上有意培植自己的亲信;邵太医闻风而动;是为臣没有及时留意;微臣保证以后再不会有邵太医之事。”
我微微颔首:”但愿你的承诺有用;否则死的不止是本宫;你也是”
卫临躬身道;”微臣虽然不才;却也知道尽忠职守;娘娘放心;微臣已经留意过;皇上只是名邵太医查证三殿下之事;并未察觉其他。”
我歉然一笑;看着静伏在胭红花汁中的细白双手似浸染鲜血一般;”若是察觉其他;你以为本宫个你还能活到此刻么?只是皇上既然已经疑心……。那副药应当是最后几副了吧?”
卫临神色一凛;”一切由得娘娘;娘娘要皇上多调理即日也可;只饮一副也可。”
我望着窗外深沉夜色;重重叠叠的宫墙将人困得似在深井一般;我以手支头;不觉微露疲态,轻叹一声:”夜长梦有多;本宫要先安歇了。”
卫临微微一笑;俯首道:”微臣先告退了。”
我见他离去;坐在妆台前任由花宜带着侍女们服侍我卸了晚妆;只由心事起伏。
见花宜为我拆了发髻梳理;不由向槿汐道:”近日有件事做得@# ;自己想想也要好笑。
槿汐微笑道:”什么?”
花宜蘸了桃花水慢慢梳理我的长发;铜镜中我的头发柔顺垂着;闪烁着一点莹润的光泽;我轻轻道:”今天皇上说起我从前爱散着头发的往事;又感慨我;如今打扮的华贵;满头金珠;我竟当着皇上的面把发饰一一摘了;见康嫔的时候都散着头发。”我似是唏嘘:”可笑的是;皇上说的是往事;我心里头想起来的;却是别的事。两人同是感慨往事;却各有往事。”
槿汐默然片刻;道:”随他去吧。”
我心中一阵酸楚;开口道:”我也晓得是个白想;只是;想一想也好;就当做了个美梦了。”
槿汐见我伤感;开口道:”娘娘命奴婢查汪贵人的事;奴婢现下已经查明了。”
我倒也不诧异;槿汐在这个宫里快活成了人精;要查什么底细自然是不费事的;于是只淡淡说道:”这么快。”
槿汐从从容容道:”是”;一一把来历说得清楚:”贵人汪氏;羊城知府嫡女;乾元二十九年四月入侍;初为选侍;进娘子。美人;二十八年春进贵人。向来在几位新人中也算是得皇上恩宠的;册贵人一月后;皇上渐渐将心思转在新来的大小刘娘子诸人;已经有几月未得宠幸了。”
“那么她的身孕………”
“从前得宠时;汪贵人便日日服食可帮助怀孕的药物;只盼能生下一位皇子来终身有靠。如今没了恩宠;皇上又病了;自然十分焦急;于是出了这个计策;蓄意攀登高位。她家中又阔,又肯撒开手使钱,眼下几月的门禁又不像以前那么严谨,于是买了外头的男人,装在运水的车子里混进来,如此有了身孕。”
我连连冷笑:“康嫔也糊涂,一个宫里住着,竟神不知鬼不觉,真是笑话。”我又问:“万春宫里的主位是谁?”
“是韵贵嫔。”
我想起旧事,又兼着韵贵嫔今晚在昭阳殿前当众顶撞于我,于是道:“果然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当着我的面就在昭阳殿前逞强,回了宫里却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槿汐到:“正是。”又道:“汪贵人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可怜了她那一心攀高爬低的心。”我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本来若是和孙才人一样苦衷,我便当再帮一个瑛贵嫔,可是蓄意争宠且到了要借种的地步,我就断断容不得了。”
“汪贵人、康嫔、韵贵嫔……”我慢慢地抚摸着下巴沉吟着,“一个一个处置倒也不方便,眼下事本就多,就更显得扎眼了。且汪贵人的事也不宜张扬。”我眼中精光一轮,微笑道:“封宫吧。”
槿 汐微微凝神,好看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封宫的法子只在先帝隆庆帝时用过一次。当时为迎舒贵妃入宫一事,承光宫祝修仪率一宫宫嫔带头跪在仪元殿前哭谏,先 帝勃然大怒,下旨封宫,直到舒贵妃的清河王满五岁那年才放出来。那几年,封了的承光宫简直如冷宫一样凄凉,只是宫中诸人名位还在而已。目下皇上病重的原因 自康嫔而起,韵贵嫔身为主位也难逃干系,倒也抵得过了。”
“话说回来,”我微微含笑道:“自这两年新人不断进宫,我特意不在门户上特别留心,为的就是好生出些事端来闹一闹他的心。不想这些进宫的新人一个比一个会闹腾,我只漏了一口子,她们却个个各显神通起来。”
槿汐沉默片刻,“皇上多年来耽于枕席,身子本就虚了,这些年多少新贵人围在身边,还强用虎狼之药,再生出这些事来,实实是禁不住的。如今可就应验了。”
镜中,我的神色冷寂了片刻,“他怎能算到我能这样待他,人人都只道我贤德……”
槿汐截口下去,恭顺地接过一把热毛巾为我敷脸:“娘娘的确是贤良淑德,为皇上广开子嗣之门,才多选淑女充裕后宫。”
讽刺的笑意慢慢延上我的眼角,似细细的一道裂纹,凛冽而锐利,“只可惜,皇上早就不能生育了。”
我缓缓道:“我在门户上宽松本是为了方便孙才人之事,没想到被汪贵人也沾上了便宜。”
槿汐道:“汪贵人的性子本就是有便宜就占,深恨不能拔尖的,也是咱们疏忽了。”
我取下脸上的毛巾,随手撂进银盆里,又换了一块干净的换上。整张脸闷在滚热的毛巾里,声音也是闷闷的像沉郁的雷声:“我这些日子的确是精神不济,看顾着前朝,几个孩子也疏忽不得,端贵妃本就身子弱,是个不管事的;德妃虽好,但是从前她只是有个协理后宫的名头,温裕皇后最精明不过,怎肯放她在大事出力,所以历练的也不多,现在整个后宫的都撂在她手里,难免不能面面俱到。”
槿汐道:“奴婢瞧娘娘素日留心着,眼瞧欣妃与贞一夫人都还可靠。”
我叹口气道:“欣妃的资历自然是不用说的,是宫里的老人了,贞一夫人又生有二皇子,是莫大的功劳,只可惜呢,欣妃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贞一夫人又是最怕事不过的,从来事情找上门也只有躲三分的,叫我怎么放心把事情交到她们手里。”
槿汐微微蹙了眉头,道:“娘娘说的是,除开这几位,那些不是一同经历过来的还真不放心教她们做事,只是辛苦娘娘了。”
我忽然取下毛巾抛下,想一想到:“我的胧月也有十来岁了吧?”
槿汐眸中一亮,嘴角已蕴上了笑意:“是呀,一般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也该跟着母亲学着掌事了,只是若放在大家豪门里,只怕这也还是孩子的年纪呢。”
我若有所思道:“咱们这宫里比不得不用心事的豪门千金。胧月自小机敏有决断,是该让她历练的时候了。何况就在德妃宫里住着,最最近水楼台了,淑和已经下降,温仪性子柔弱,胧月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槿汐连连笑道:“是是是,想从前胧月帝姬帮娘娘对付朱宜修的情形,怎么也想不出是个七八岁孩子的主意,咱们帝姬从小心思最沉静细密,又与娘娘母女连心,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霍的站起,摒退了众人,紧紧握住槿汐的手,郑重道:“槿汐,自我入宫以来,几番沉浮,都是你不离不弃陪在我身旁,你和我相处的时日,比皇上与清都多。说句实在话,只怕你比他们都晓得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槿汐亦稳稳握住我的手,道:“娘娘严重,娘娘待奴婢亦不止是主仆的情分。”
我道:“如今我把我的胧月托付给你,自明日起,德妃每日料理后宫事宜,你都要陪着胧月去听着,回来叫她一一告诉我,事无巨细都要她仔细听仔细学,你要陪着她,好好教导她。”我的喉咙里冒起热切的酸辣:“槿汐,你明白吗?”
槿汐稳稳跪了下去,“奴婢定当尽心竭力,辅助帝姬——不,奴婢不会把帝姬当一位普通的未来公主来辅佐,而是当做将来的镇国公主,或是一位国母来辅佐。”
我眼中几乎要沁出热泪来,沉声道:“好,你明白就好,好好去罢。”
槿汐的手很热,也很坚定,她的掌心厚实,且有凛冽深刻的掌纹,这叫我安心。“娘娘放心,咱们盼了那么多年,苦了那么多年,娘娘说不出来的苦奴婢都明白。娘娘且放心罢。”
我心下感激不已,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种种辛酸苦楚,历历都似在眼前,彼此十分明了。
53、只影無處話淒涼
心头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兼之颢阳殿外的小内监们每隔一个时辰便来报玄凌的病情,几番下来,睡下时晚,睡眠便十分轻浅了。
睡不好,索性起来了。歪在贵妃榻上,花宜取了美人槌轻轻为我槌着腿,手势力道皆是十分柔和到位。
正躺关,却是有人来叩门,花宜奇道:“这个时候还早,会是谁来?”
开门进来,却是德妃身边的心腹掌事宫女含珠,行了礼十分客气道:“给皇贵妃请安。”
我起身挥手命品儿下去,只留了槿汐和花宜在旁,才笑着道:“劳你们娘娘这样时辰记挂着,回去告诉她本宫精神还好。”
含珠见人出去,方悄声问:“我们娘娘心里头不放心,所以也睡不安稳,特意遣了奴婢来问一句,皇上突然病重可是为了孙才人的事?”
我一边抚着手上的碧玺串,一边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娘,不能为这件事,让她放心。”我闭眼想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