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瞧着床上那人闭着眼睛、眉目安静,即使是在睡梦中,嘴角也温暖得微翘着——帝王一意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妻子面前,他想让床上这个女人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可是此时,帝王却感觉有床上那人在身边,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以为自己能给她最好的世界,却原来,她给他的,早已构建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元魍抚摸着金蓝的脸,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金蓝,没有你,我可怎么办?金蓝,金蓝……”重而复之的呢喃呼唤,唤尽了他与她十五年来的悲欢离合,诉尽了他此刻满满的美满愉悦。
他不止一次得感谢上苍,让他降临到这个世界。
即使过了那十年怪物的生活,他也没有了当初恨尽天下的心情。
他坚信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与她相遇……
突然,元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屋子里安静得过于诡异,只有自己细喃的声音与金蓝不疾不徐绵延到平静过头的呼吸。
元魍心脏不可抑制得“突突”紧跳几下:金蓝向来警觉,即使睡觉,也是浅眠,但凡身边有一点动静,都能立刻醒过来;可是,现下他都在她耳边说了那么久的话了,金蓝竟没有一点转醒的迹象。
元魍又摇了摇金蓝,那人还是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其实,这种情况,元魍是见过好几次的——金蓝受伤昏迷的时候。
于是,帝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转眼间,就飞到了门边。
于是,在外面守着夜正打瞌睡的两个小太监只觉一阵阴风从身边刮过,掀歪了他们的宫帽。
于是,研究了一整晚医术、正准备洗洗睡觉的太医院首座淳于太医还没来得及喊人捉贼,就被那“贼”绑架了。
小老头心说这“贼”可真是不长眼,居然偷东西偷到皇宫里来了;一面又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多少天才轮到一次他在宫里值夜,就叫他遇上这等事故——他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呢?一定是这个糊涂贼抓错人了!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小老头心里刚宽慰下来,就又想起一个严重问题:虽然这贼抓错了人,但万一这贼发了狠,杀他灭口肿么办?那他就是这天底下死得最不值的太医啦!
老太医心思正千回百转间,就突然感觉一个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像个麻袋般被人横着扛在了肩上。
那人却借着脚下的石板发力“蹭蹭蹭”往上踏了好几步,真正的凌空踏月!
……这贼功夫居然这么好啊,居然会飞啊!老太医心里一万匹大象奔腾而过、凌空流泪:这天杀的小贼啊!不知道老人家我有恐!高!症!么!而且,尊老爱幼,你有没有学过啊喂!
小老头张着嘴,灌了满肚子的冷风,晕晕乎乎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那小贼就扛着他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宫殿,然后“砰”的一声扔到了地上。
小老头也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得双脚发软、瘫倒在地时,还不忘掩面遮住自己的眼睛,头脑清晰得为自己申辩:“好汉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更加没看到您长什么样子。您就放了小老儿吧!”
透过指缝,却看到面前那人居然只穿了里裤。
啧!有伤风化啊!竟然不穿外衣就出来打劫啊!——老人家为国民素质问题感到很是担忧。
不过……这里裤的明黄色怎么这么眼熟呢……
“好汉”踹了他一脚,声音冰冷道:“滚起来!去看看贵妃娘娘怎么回事!”
淳于太医来不及纳闷为什么这声音似乎也有点耳熟,听到前半句,就立刻蜷住四肢,正准备依言滚出去,在听到接下来的“贵妃娘娘”四个字时,顿时就停住了动作。
贵妃娘娘?
什么情况?!
老太医就着夜明珠微光侧头一看,哎哟喂,这床上躺着的,不正是最近宫里的红人,金皇贵妃娘娘么?
所以,这把他从太医院打劫过来的“小贼”难道是……
老太医抬头一看,满脸黑线:眼前这位穿着里裤没节操得满皇宫乱跑并且在自己家后院扮演贼寇的不正是他们新上任的皇帝大人么?
哎呦喂,这张脸,在夜明珠白惨惨的光亮映照下,跟刚从鬼门关出来似的,要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老太医悄悄拍着心脏心说还好我老人家心脏够结实啊,要不然准能被他家圣上吓死!
元魍阴沉着脸,喝道:“磨蹭什么?贵妃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朕让你九族陪葬!”
老太医没被帝王的样子吓死,却被帝王这一言九鼎的圣旨吓破了胆,立刻屁滚尿流得爬到床边,当真就以为这矜贵的娘娘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看陛下这着急模样,不会是快死了吧?
不能吧?之前太医院都是定期给这位娘娘做检查的,除了往年疾伤给身子骨遗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的后遗症外,也没瞧出有什么大病啊?怎么这没多长时间,就生死弥留了?
焦急间,老太医也顾不上后宫的规矩了,捏起金蓝的腕子就听起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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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不宜生育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把人都吵醒了。
刘全跟符昊急吼吼得带着人冲了过来,就见到他们家主子顶着一张“所有人都欠我五百万”的便秘脸站在床边,眼睛一瞬不移得盯着床上的金蓝——当然,即使是这样的便秘脸,也能被他们家主子的面瘫脸消化成面无表情,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在元魍那双眸中看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惊涛骇浪。
侍婢们赶紧上来点亮灯火,一时间朝凰宫璀璨通明。
刘全二人这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出问题的是金蓝。
这二人心知但凡牵扯到金蓝,他们家主子能够立马化身恶鬼,顿时是大气都不敢喘。
为免主子一个心情不好,拿底下人出气,符昊赶紧悄悄让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跟刘全在旁守着,以防万一。
这边众人紧张兮兮着,倒是那头本来颤颤巍巍的老太医越来越镇定,且面色越来越古怪,咂巴着嘴,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刘全偷眼瞧瞧自家主子,他估摸着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这老太医再如此故弄玄虚不说话,恐怕这老头儿以后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本着慈悲为怀的心肠,刘全赶紧小跑过去替他家主子发问:“淳于太医,我们娘娘到底怎么了?是好是坏您倒是说一声啊。”——使劲眨着眼睛就朝老太医使眼色。
老太医这才想起现下情形还不容他轻忽,赶忙松开金蓝的腕子,躬身朝元魍一拜:“陛下不必忧心,娘娘身体安康,现下只是睡熟了。等娘娘睡够了,自然就会醒了。”
元魍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一点下来,不过还是很疑惑,压着声音道:“睡熟?为什么这么大声响,她还是醒不过来?”
老太医想了想,道:“回陛下话,娘娘因身体旧疾,一向亏损,当宽心安养才是长寿之道。依老臣猜测,娘娘如今这情形,该是身体太累,终是承受不住所致。敢问陛下,娘娘最近休息可足够、作息可规律?”
元魍拂袖:“说什么胡话?娘娘怎么会累成这样?”
刘全小碎步凑过来,悄声道:“主子,娘娘每天夜里都等您回来才能安心睡着。有好几次,都昏睡倒在榻上。”
元魍怒视小全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刘全很委屈:“娘娘说主子事忙,不要用这种小事打扰您。她只说渴睡,休息够了就好了,太医也说不是大问题,奴才才没有禀报……”
元魍心里一钝,终没再责怪小全子。若说罪魁,其实是他自己。如果金蓝不是为了他,又何至于今日这般劳心劳神?
他沉声对刘全道:“刘全,别人不知道,你怎么也糊涂?外头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金蓝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如果再有下一次,你自己去领罚。”然后转头朝淳于太医跟符昊吩咐:“以后只要关于娘娘,事无巨细,通通都要禀告,知道了吗?”
刘全也知这回确实是自己疏忽了,立刻应声答是。倒是元魍对比天下跟金蓝的那番言论,把小老头跟符昊惊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这二人才喏了声。
元魍坐到床边,替金蓝捻好肩头锦被,身上戾气尽散,目光深邃得瞧着床上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会刘全才敢取来披风替元魍披上,低声道:“主子,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否则,娘娘更加不放心了。”
元魍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老太医跟着刘全两个往外退了几步,等到哪两个走出了门,他终于没忍住,又跪了下来:“陛下,老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元魍目光从金蓝脸上移了过来,炯炯直射小老头:“朕刚刚应该说过了,若是关于娘娘,再小也是大事,你说,该不该讲?”
虽然帝王没有厉声疾色,但老太医还是没来由得觉得浑身一颤。小老头突然坚信,如果因为自己今天没有如实禀报,他日若这位金娘娘因此出了事故,自己这颗脑袋,绝对会是第一个掉下来的。
他顿时又是伏身一磕,赶紧进言:“启禀陛下,娘娘先年曾遭水刑,后又未得妥善休养,导致虚亏体寒,暂时不宜生育。”
元魍呼吸一窒:“你的‘不宜生育’是什么意思?”
淳于太医硬着头皮道:“若非要孕育,娘娘恐有生命危险。”
元魍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金蓝刚刚才说想要孩子啊……怎么会这样……
老太医又接着道:“不过陛下放心,老臣已经在研究调理娘娘身子的方子,一定尽快治好娘娘。”
元魍终于恢复过来:“这事,不准传出去,尤其不能让娘娘知道,懂了吗?”
淳于太医应道:“臣明白。”起身就要退出去。
却听元魍又道:“以后你每天送碗避子汤给朕喝。”
这话如此轻描淡写,却让老太医骇得左脚绊到了右脚,差点跌倒在地。
这位陛下在说什么?
避子汤?
给帝王喝的避子汤?
避子汤的存在在帝王家向来不是稀罕事,后宫女子若能怀上龙子,有时候也是帝王的恩赐。更多的,只一碗避子汤,就能抹消前一夜帝王所有的欢爱。
可是,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汤药,就算是由帝王家所制的最高规格的,也是带有三分毒性的。更何况,这东西,向来是给女子所用,什么时候帝王用在自己身上过?
今上这位实在是个不同于其他帝王的皇帝啊!
元魍不管他,吩咐完了就把目光又调回到床上那位脸上。
不知是灯光朦胧,还是老太医眼花了,小老头居然从这位后世称之为心狠手辣的帝王眼里瞧出了一种叫做“温情脉脉”的东西。
老太医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位皇帝是宁肯毒了自己,也不愿意让这位金娘娘忍受一丁点潜在的危险啊!
后世有人猜测,崇武帝对金皇贵妃宠溺一生,是不是这位娘娘其实是妖孽所变,会施法迷人心智?
淳于太医却是这样对他的儿孙讲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种下什么样的因,最后自己总会尝到怎样的果。就拿宫里那位宠冠天下的皇贵妃娘娘来说吧,若不是当年只有她一人救持了那位殿下,只有她一人始终不放弃那位殿下,从少年开始,一路行来,不离不弃,又怎会有今日这般的繁华光景?这天下,亦不可能是今日这番境况。世人都说陛下真痴情,那位娘娘又何尝不情深呢?
——世间因缘就是这么巧,这位淳于太医正是当年金蓝初到魍魉院,从太医院“挟持”过来给元魍看伤的那位老太医。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位太医也算是帝妃二人从少年一路坎坷扶持而来的又一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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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新帝挑战
这一夜宫里各人的心思,金蓝是全不晓得。
她这是一觉好眠睡到第二天日上中天才悠然转醒。
她从被窝里伸出双臂,打个哈欠:当真是好久没睡得这般舒爽了。
一转头,看到床边上的那个人,却是猛得吓了一大跳。
金蓝再抬头看看外头的大太阳,疑惑道:“今儿什么好日子?你居然不去乾坤殿办公?”
元魍放下手中的册子,走过来帮金蓝穿衣:“公事在哪儿不是办?我在你这儿批奏折就成。”
金蓝穿过元魍肩膀,这才看清床边不远处添了张书桌,桌上是两沓折子还有笔墨朱砂。
正好刘全又捧着一沓折子进了里来,闻言不禁咋呼开了:“是啊,主子您在哪儿都能处理政事,可这真累惨了奴才的狗腿啊。奴才这一上午都来回乾坤殿跟朝凰宫不下十趟了吧。还好主子您有先见之明啊,把娘娘安在离乾坤殿最近的朝凰宫里,奴才这腿才没走废咯。”——没外人在场的时候,刘全也不禁松口气,跟帝妃二人的相处不禁又回到当初没大没小的时候。
金蓝笑道:“小全子,你家主子这是为你好呢。你没看出来,这是为了锻炼你的脚力么,再在宫里这么安逸下去,你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肌肉说不定马上就要变肥肉咯。”
小全子嘴角抽筋:“在您嘴里,死的都能被说成活的您还面不改色。奴才要跟您辩,奴才那就是真傻。”
金蓝惊奇:“你到底从哪里蓝出来你原来不是真傻?”
小全子泪奔到他家主子身边:“主子,您要维护奴才的声誉啊!”
他家主子比金蓝更惊奇:“你在智商方面还有声誉可言?”
金蓝拍床,哈哈大笑。
小全子痛苦万分得默默扭头:这无良的夫妻俩啊!
有宫侍进来伺候金蓝洗漱,刘全趁机向元魍禀报:“礼部那位还在乾坤殿门前跪着,硬说不管哪朝哪代,向来都是寅时早朝,就连先帝,也是遵循古例,殿下若要将早朝时间推到卯时三刻,那不仅是于礼不合的,并且实有腐败之相。”
元魍眼皮子都懒得抬起,嗤了一声:“迂腐!”
刘全回头看看,确定金蓝听不到自己说的话,才又继续低声道:“那老东西听说主子昨夜宿在了娘娘这里,今日就颁了这个旨意,偏说是娘娘妖孽祸国,引得陛下作出这般糊涂决定。若不是文大人喝斥住了他,怕是他还在那里嚎这句话呢。”
“啪”一声,元魍手中的朱砂笔裂开了一条细缝。
刘全分析:“那老头后头怕是有人在撑着腰呢。”
元魍面无表情得换了一支新笔,继续看手中的折子:“回头你出宫去金雪楼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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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魍这个皇帝登位,虽然到最后,也算是众望所归,但还是难以放开手脚大有作为,朝中各处势力依旧错综复杂,在各方面制肘着这位新帝。暗底下更是风起云涌,想要趁着朝中棋盘重组的时机盘踞一方要挟新帝的更是大有人在。
仅从改革这上朝时间便能看出一二。这一波又一波的反对声音里,居然还能听到牵扯到金蓝的声音,这就当真值得人玩味了。
元魍知道,这是对方对自己底线的试探。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普通事情,也许元魍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但是在金蓝这件事上,元魍从来不打算妥协。
于是,在那位反对改革声音最是激烈的礼部大人第二天来早朝的路上时,拉车的马儿忽然受惊,出了意外,到处狂奔,马车横冲直撞,最后翻进了路旁的河里。
初春的寅时,天还挺黑,路上行人自是稀少。那位大人又不会游泳,再加上之前在车里被撞得气血翻涌、内伤深重,在那河里很是喝了好多口冷水,若不是那赶车的仆人大声呼救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