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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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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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示这匹健壮的骆驼是如何一下子羸弱下来的,大家在迷茫里寻找动乱的根源。杜甫用他的笔,把他的思考如实地刻画了下来。《丽人行》中他痛斥了女宾骄奢、国戚扬威,致使家国不宁。在《兵车行》中,又写到“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在车马扬尘的行军队伍中,看到的是朝廷穷兵黩武的贪婪: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   

  ——杜甫《石壕吏》   

  帝国的官员臣子,已经丧失了原先的忠厚仁义。为了抓到更多的壮丁,平定战乱,他们不择手段,驱捕壮丁,露出了最为可怕的面目。《石壕吏》中的这位老妇人的三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两个已经“为国捐躯”,然而还是逃不过这些军爷的骚扰,“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实在不行的话,军爷啊,就让我这个老婆子跟你们去吧,为军队去准备明天的早餐。老妇人的哭泣,如一把锥子,扎在了杜甫的心上。   

  这场战争,使社会的物质与精神已经迅速衰落到低谷。特别是人的精神情绪,跌落到最低点。杜甫遇到了一个从前线吃了败仗回家的战士,他走到旧巷里,不闻人语响,但听到空房子里狐狸发出的怪叫声,放眼望去,哪里有昔日人丁兴旺、鸡犬相闻的生活气息,亲人不见了,四周的邻居们都不见了,只有一两个老寡妇,枯守着故乡……在“三吏”(《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与“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里,杜甫用最朴白但触目惊心的白描语言,讲述了当时田园荒芜、十室九空、民不聊生的惨况。   

  诗人回过头来,将目光转向了他一直顶礼膜拜的王朝。朝廷之上,从帝王开始,满朝官宦,都在纵情享乐,醉生梦死地演绎着歌舞升平。一面是朱门酒肉臭,一面是路有冻死骨,他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由忧郁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这个原本秩序井然的格局,到底是谁破坏的呢?   

  接下来的杜甫,开始悲秋,开始掉发。他的头发,有一半为自己的国家命运愁白了。带着深深的忧愁,他选择了继续出行,一路漂泊,耳闻目睹的人间惨况使他黯然神伤,十多年间,写下了一千多首感怀悲愤之作。杜甫这一次出行,堪称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悲壮的出行,直到他后来怀忧而逝。   

  忧从何来?忧于贫病。杜甫没有钱,长期处于贫困之中,为生计犯愁。他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除了满腹诗书,他几乎身无长物,没有谋生的本领和手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靠别人的资助和救济度日。在长安时,他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寒酸生活。李白曾经就笑话过他,为何如此消瘦,是不是做诗太辛苦?李白的生活与杜甫是不可比的。李白常在醉中度日,有酒有肉,有车有马,过着名士的生活,虽精神失意但物质生活是富足的。而杜甫,穷酸得一直依靠别人。这对于一个有志向的文人来说,是一种无奈的、不体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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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杜甫: 忧端齐终南(3)         

  更为悲惨的是。当杜甫从京城赶回奉先的老家,进入家门,迎接他的,不是一派欢声笑语,而是妻子的啼哭呼号。他的幼子,已经因为饥饿而死。自责的眼泪,潸然而下,作为一个父亲,一代文宗,他竟然无法使自己的一家衣食无忧,这怎能不使他心力交瘁?自己还在朝中为官,追逐着流血的仕途,居然家中饿死了人!自己平日里夸口文章如何出众,下笔滔滔,却换不来一个幸福的家庭。悲愤交加,心痛难忍。可怜的杜甫,只有在文章里才能显出“好论天下大事”的文雄本色,生活中的他,鲜有笑颜。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杜甫还惦记着什么,“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他牵挂着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心系着镇守远方的士兵。他只有不停地写诗,排遣心中的悒郁。这种忧患,是发自内心的。高尚,却令人辛酸。   

  杜甫后来投奔世交兼好友的成都节度使严武,被表为节度参谋、校检尚书工部员外郎,得到照顾与资助,确有几年生活是安闲的。杜甫也可以静下心来,一门心思地创作。晚年在成都搭建三间茅屋,原指望将就着栖身,却被一阵秋风吹得支离破碎。他由此又有联想,即兴写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喟,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如果真有一座宏伟广厦,可以包容天下无房者,我老杜就是冻死也知足了!这样的愿景,多少年后,还在人们耳边传唱。   

  严武死后,杜甫顿无所依。又去投靠高适,见面不久,老友病亡。而蜀地内乱又生,这时的杜甫,明显地感觉到老了: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老境多悲秋,在瑟瑟秋风中,他抱着多病之躯,再一次登高远眺,猿啸哀哀,落木萧萧,诗人摸着一头的白发,回想起一生的艰难苦恨,两行浊泪,悄悄滴落在杯盏之中。   

  关于杜甫的死亡,新旧唐书俱有记载,说是因为他浏览一处景物,被洪水围困数日,饥肠辘辘,后来县令迎还,吃牛肉喝白酒而死,并非若干年后元稹根据其后人“病死舟中”的墓志记述。死于牛肉白酒,甚是奇特,郭沫若先生又考证为牛肉变腐,系食物中毒而亡。亦有人持医学论观点,为久饥之后的暴饮暴食所致。唉,作为一代诗圣,一生之中,确是饱少饥多,令人叹息。   

  杜甫的诗很难使人变得快乐轻松,只会使人变得严肃深沉。每读杜甫,我总会找出他先前的文章来读,希望看到他快乐的往昔。我喜欢他那首著名的《望岳》,神采飞扬的青年杜甫站在泰山之上,激情无限。早年的他,也曾一览众山小,晚年的他呢,却是忧端齐终南。一座大山是他理想的起点,一座大山是他失望的终点,横亘于两座大山之间的,是他不尽的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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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岑参: 负剑出北门(1)         

  岑参:负剑出北门   

  以我阅读唐诗的经验,读边塞诗如饮浓茶烈酒,寥寥数笔,金戈铁马、沙场浴血的情状便跃然纸上,使人身临其境,血脉贲张。我没有任何提剑啸傲的军旅生活背景,但在我的朋友中,有不少从战场前线上役后归来的战士或将官,他们那些慷慨赴边的戍守经历,以及关于异地风情的回忆,充满着神奇的力量。这让我常常联想到唐朝的边塞诗人——岑参。   

  在《感旧赋》中,岑参很自豪地称,“国家六叶,吾门三相。”在他出生之前的近百年间,岑家先后出过三位宰相,曾祖、伯祖、伯父都因为文墨不凡而名动朝野,一门三相,堪称奇事。曾祖父岑文本一直跟随于唐太宗李世民左右,掌管机要文书,官至中书令,荣兴一时。杜确在《岑嘉州集序》里也说,“(岑参)曾太公文本,大父长倩,伯父羲,皆以学术德望,官至台辅”,可见岑家的文墨功底,前后相继,这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得到了皇室的认同。   

  可惜这样卓著的家族声望,未能惠及到岑参本人。家道中衰,一落千丈,父亲在岑参年幼时便撒手人寰。唯一遗传到他身上的家族优秀因子,便是读书求学的好风气。岑参从五岁开始,便接受严格的启蒙教育,此后遍览经史,及至成年,才情满腹。   

  开元二十二年,岑参背着书,出发了。和许多才子一样,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之间,献书求仕,寻求支持,以期获得一官半职。何况,他有一个显赫的家庭背景,再加上异于众人的杰出文采,或者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寻求高层支持,献书露艺,以图仕进,这在开元初期,几乎成了一种特有的求官定式。   

  但是,开元中晚期的唐朝,已经开始剑走偏锋。李林甫等人把持朝政,对于贤能者的选拔使用,已经远不如盛世之初的求贤若渴。李林甫当宰相不久,就曾经给唐玄宗开了一个空前绝后的玩笑,兴师动众地将天下才人招来考试,结果统统落榜,然后,他兴高采烈地向玄宗报告,已经“野无遗贤”了。那一年,就连大名鼎鼎的杜甫,也名落孙山。   

  岑参用了十年的时间,仍未寻觅到可以荐举自己的贵人。最后还是通过传统应试的方式,登了进士第。   

  入朝数年,并无多大建树。一次偶然的机会,大将高仙芝入朝,使得岑参下定决心,弃官从戎,“负剑出北门”,开始了别样的人生境遇。   

  一路行走。向西,向北,数千公里的路程,看上去遥遥无期。走着走着,眼前的风光,慢慢开始阔大雄浑起来,山峦群集,黄沙遍野。再往前走,气温骤然降了下来。中原的八月,正是瓜香果熟的初秋,但这里已经开始下雪。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像什么呢,岑参一语惊人,像家乡的“千树万树梨花开”啊,他奇妙的夸张和比喻更凸显出边塞环境的恶劣。在人烟稀少的西北边陲,满目可见的,唯有大雪、坚冰与铁甲;充塞耳畔的,则是风吼、马嘶与笛鸣。在岑参传递出来的气象信息中,最令人难忘的是寒冷,彻骨的寒冷。与内地数十倍的温差,在当时也许不能用数字求证,可他用笔告诉我们:笔墨凝冻自不必说,狐裘穿在身上也不暖和了,红旗也冻起来了,就连天上的云层也仿佛凝成了一片。穿插在这一片萧瑟与寒冷中的,是经年不息的兵戎相见。战士们一面抵御严寒,一面加强戒备。半夜行军,风头如刀,马毛带雪,汗气蒸腾,这是一幕怎样的军旅生活?作为一个边塞诗人,岑参实际上只有短短六年的边关生活。但相对于许多并无亲历边关实践的边塞诗人,这六年的时间,对于才华横溢的岑参来说,已经足够长久了。   

  从一介书生,到军中文书;从京城长安,到遥远的安西;短短的几年时间,岑参完成了从一茎秀竹成长为一棵青松的完美转型。正是在这些艰难岁月中,岑参写出了气冲斗牛、瑰丽多姿的锦绣文章: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杜甫说过,“岑参兄弟皆好奇”。奇特的边塞风光与战况描摹,成了岑参迥异于别人的诗歌特色。但是,从本质上来讲,岑参不是那种有旅游嗜好的写作者。他的前后两次出塞,跟随大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奔波于千里之外,或许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三代为相的杰出家史,以及家族的期望值,在这个青年后生的心里植下了太多太深的期盼,出将方能入相,或许是他在前途的问题上下的一次赌注。与其在朝中庸庸无所为,不如在战区做点什么。事实上,岑参出众的文艺才华,也得到了大将封常清的肯定,岑参为他的几次献诗,体现了他们之间的和睦情感。而主帅的偏爱,也促使岑参努力发愤。良好的心态,使得岑参自觉地将功名与诗名联系在了一起,笔下自然一派雄心壮志,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岑参歌颂唐朝王师不畏艰辛,拼死作战,在某种程度上,也结合了自己的理想与前途,半公半私,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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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岑参: 负剑出北门(2)         

  在那个离家去国的遥远边陲,漠漠边关,岑参与其他将士一起,面对最为寒冷恶劣的天气,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表现出了慷慨赴国的激情。那时候,悬挂在墙上的长剑,排列在校场的兵刃,奔驰在大漠的军列,为岑参的文章,平添了几分豪情。   

  想家吗?一定是想的。孤灯燃客梦,无数个不眠之夜,岑参坐于桌前,想啊想啊,悠然入梦,忽地惊醒,抑或冻醒,眼见得一灯如豆,恍惚之间,将他的思乡之梦化为灰烬。“归心望海日,乡梦登江楼”,一梦千里,他的梦里是什么呢?也许是“枫树隐茅屋,橘林系渔舟”,也许是“饮酒对春草,弹棋闻夜钟”,甚至是更为惬意的“种药疏故畦,钓鱼垂旧钩”吧!可是,寒冷的天气,充满变数的军情,常常会打断岑参的冥想,他必须强迫自己,作为一个军人,要学会坚强,忠于职守,那些如花的闲情,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消遣。   

  有许多友人,从边关返回,岑参都要做诗送别。有一首《逢使入京》,写得最令人掩卷叹息:“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友人进京,恰逢行军在急,不容停留,岑参迟疑片刻,匆忙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既然锦书难寄,那么就请帮我捎个口信回去吧,就说我一切安好。怅然一叹,万种离愁,凝于唇边。   

  岑参回京,是在“安史之乱”发生后不久。困难但快乐的生活过去了,离开军营,岑参十分不幸地迈入了小人当道、尔虞我诈的官宦系统,他所仰慕和追随的大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先后因为抵抗叛军不力,惨遭谗杀。两位大将一生征战无数,面对安禄山的虎狼之师,仅因暂时失利,引兵休整,而被监军边令诚打了小报告,糊涂极顶的唐玄宗竟于大战之时,先后斩杀两员军功卓著的大将。   

  这件事,对于岑参的打击,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他以重笔描摹的两位英雄,而且极有可能在日后提携他的两位恩公,就这样死于非命,如何不使他伤心绝望。此后的岑参,再也写不出饥餐渴饮的雄文来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早年迷进退,晚节悟行藏”,在返京之后的岁月里,岑参经杜甫等人荐举,做了右补阙,与王维等人同朝为官。杜甫对这位名门后辈,也表现了特有的悲悯与怜爱,上书称赞其“识度清远,议论雅正,佳名早立,时辈所仰,可以备献替之官。”期间,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唱和交游的休闲快乐时光。但岑参“频上封章,指述权佞”,不久便被贬谪出京,官至嘉州刺史,罢官后客死成都,终年五十五岁。   

  公元770年,中国唐诗史上连续失去两位重要的诗人。杜甫在忧郁中病逝于流浪的舟中,岑参在忧郁中死于蜀中的寓所。此后,伴随着不济的国运,出现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诗坛沉寂。   

  白山南,赤山北。其间有花人不识,绿茎碧叶好颜色……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吾窃悲阳关道路长,曾不得献于君王。   

  ——岑参《优钵罗花歌》   

  岑参笔下的优钵罗花,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天山雪莲,长于深山雪岭之上。岑参的一生,就像那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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