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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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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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这首应制诗的尾句“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可谓将马屁拍得又正又准),又随手将东方先生手中的锦袍夺下,给了宋之问。转瞬之间,锦袍易主。东方虬的难堪是可以想见的,宋之问的喜悦自不必言说。   

  这一次诗赛,点燃了宋之问内心深处的无限虚荣,原来写诗不仅可以悦己,还能悦人。因诗而名,由文而贵的快感,在披上锦袍的刹那间,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成了宋之问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从此宴游不得歇。王公贵族大摆车驾出行郊游的队伍里,少不了宋大才子。宋之问的锦绣文章,应景之作,歌功颂德的务虚文采,成了士大夫贵族消闲取乐的风雅之物。“凤刹侵云半,虹旌倚日边”,“今朝万寿引,宜向曲中弹”,“芳声耀今古,四海警宸威”,“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勤奋而有天赋的宋之问,用最华美的辞藻,最虚夸的色调,最动听的颂词,描述着他所能有幸参与的每一次吃喝玩乐。凭借诗歌驰骋文场,结识了一大批达官贵人,写诗作文,赐金赏银,博得夸赞,为他带来了无限风光。   

  美酒喝坏了宋之问的脾胃,也喝坏了他的大脑。其间,他攀附上了武则天的宠男张易之兄弟。   

  之问与阎朝隐、沈佺期、刘允济等倾心媚附,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  

  ——《新唐书·卷二百二》   

  文人的悲哀,不在于写不出好文章,而在于操守的丧失。宋之问等文人,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史上没有过的女皇执政,史上没有过的乾坤颠倒,他们碰到了。但史上文人的节气与风骨,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也可能经过痛苦的思考与抉择,也可能有过无奈与彷徨,可惜他们不是担当这种“作家即社会良心”的维系者,而是在热酒蒸腾之下,急不可待地投入了权贵的怀抱之中,心甘情愿地为之炮制文章,代做枪手,而且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奉溺器”。在名节与官位上,宋之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谁的声势大,就往谁家跑。写文章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颇有些文丐的味道,诗才变成了诗奴。而且,宋之问貌美,长相很好,虽不比张易之那样的“莲花面首”,但还是比较出众的,当年还曾有过谋求武则天小蜜职位的举动,因为有“齿疾”(口臭)的毛病,没有如愿。否则,宋学士的仕途与前程,大约还要风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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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宋之问: 问君因何死(2)         

  公元705年,武则天垂垂老矣,病重不堪。张氏兄弟一倒台,宋之问便被贬到遥远的南方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应该说,这是命运的一次严重警告。在皇宫京城习惯了出有车、食有鱼的他,哪里能够受得贬谪之苦?时隔不久,就偷偷潜回洛阳,途中写了一首《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戴罪之人,闻风瑟缩,口气已经和以前出游侍宴、品尝御膳的得意之色判若两人,凄怆至极。   

  回到洛阳,住在好朋友张仲之家里。其时,张仲之与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正在召开秘密会议,商量如何除掉权臣宰相武三思。好朋友没有避讳,将这样的想法直言相告。宋之问的脑子立即发热,直觉告诉他,这又是一个接近权要的好机会。他想也没想,立即转告了他那个同样获罪的书法家弟弟宋之逊,并安排侄子宋昙等人出面告发。本来是怀着“近乡情更怯”的心态回来,因为“检举”有功,将功赎罪,又得以晋升进京,兄弟一家皆大欢喜。弟弟宋之逊做了光禄丞,宋之问做了鸿胪丞,官居五品,换成了绯红色的袍服。好朋友张仲之、王同皎等人在牢狱里接受三提七问,严刑逼供,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溅衙堂。一面是邀功请赏,一面是斩首弃市。《朝野佥载》里讲,天下人都怨恨宋氏兄弟这一卑劣行径,都说,宋之问等人身上的红袍,是用王同皎等人的血染成的。   

  卖友求荣,害友图进,这是一次致命的人格变异。从媚附权贵到丧尽天良,虚荣心扭曲为不择手段的名利心,以血袍换锦袍,宋之问的这一步,走得令人不寒而栗。从此,宋之问将写文章的心机,孤注一掷地用在了关乎个人升迁上。   

  景龙三年,宋之问还出了一次名。那一次,唐中宗在昆明池主持诗歌精英赛,相当于诗歌实力派之间的华山论剑,高手云集,按嘱作文,由上官婉儿负责评判优劣。一时间,楼上纸片纷飞,差一点的诗歌都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缓缓飘落。到最后,只剩下宋之问和沈佺期两人的诗握在她手里。众人翘首,不知谁能得此桂冠。不一会儿,沈佺期的也被摔了下来。上官婉儿的评价是:“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这其中,不排除因为上官婉儿与武三思的私交(宋之问毕竟曾经检举有功,算是武三思的半个“救命恩人”),但宋之问又以一首应制诗再度扬名,技压群彦,风头出尽,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好运再次降临。宋之问又凭借他的文章才华,体面地活跃在京城。尽管写过许多淡泊清灵的诗句,但他巴结权贵之心始终存在。先前的教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武则天不在了,张易之兄弟没有了,他又将目光移向新政权的执掌者,先是攀附太平公主,得以重用,后见安乐公主权势日隆,又移舟登陆,极尽吹捧奉迎之能事。宋之问的转向之快,堪称文人之最。   

  写文章游刃有余,但想在政治的峭壁上腾挪跳跃,并非易事。他的反复无常,瞒得了一时,哪里能瞒得了一世?唐中宗想将宋之问提拔为中书舍人,可是,太平公主对他已经厌烦了,只轻轻一提他在选拔人才时收受贿赂的事,情势随即大变,拟被提拔的人选,成了有问题的审查对象,立即被勒令卷起铺盖,再度离京。   

  亡命天涯的生活又开始了。宋之问又大量地写诗,他的一生在不停地写诗。诗歌成了他支付生命、博得虚名的武器,在贬官的途中,他确实作了大量的反思,真正留下来的,终究是他的忏悔与追思。只是不知,他是否心存幻想,希望借助谪臣望归的美文,重返官场。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   

  宋之问的诗源源不断地寄往京城。诉说自己“两朝赐颜色,二纪陪欢宴”的光辉历程,也表明自己忏悔醒悟、改过自新的决心,可惜新上任的唐睿宗李旦不吃这一套,因为鄙恶他的为人,以“狯险盈恶”流徙钦州。到了唐玄宗执政初年,曾经扰乱李唐王室的人员都受到惩处,宋之问被下令赐死。   

  宋之问的一生,宠辱皆有诗。他的为官之道是失败的,为友之道更是糟糕,祛除不了内心深处的虚荣与浮躁,不懂做诗先做人的道理,枉读多年诗书。传说宋之问的外甥刘希夷所作《代裴白头翁》一诗中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千古名句,宋之问遂生夺句之心,骗刘希夷来家,用土囊活活压死。之后,宋之问将这一句加入自己的《有所悲》中。此为千古疑案,并无证据,但宋之问在民间的名声之差,可见一斑。   

  “才华盖世,无耻之尤”。宋大才子最大的贡献,是为后世提供了一个失行文人性格命运的案例。这不能不令天下文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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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陈子昂: 感叹何时平(1)         

  陈子昂:感叹何时平   

  人的一生中,因为失意,由于坎坷,又或者困于时局,总有无数次的叹息。顺遂与成功往往瞬间即逝,而艰难与挑战却是需要长期面对的话题。人生的历程,剔除表面的、直观的物质浮华,更多的表现为看不见的、隐晦的、难以言明的心路历程。所谓世上多有叹息声,恰因人间常生不平事。   

  数百年前的一个黄昏,古老的幽州台畔,走来一位神情抑郁、面色清峻的年轻人。他时而迎风伫立,时而仰天俯地,时而徘徊踯躅。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怅然慨叹: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发出这悲壮一叹的,是初唐诗人陈子昂。幽州台,又名黄金台,战国时,燕昭王求贤若渴,曾置千金于台上,广招天下群贤,乐毅等人纷纷而至,燕国为之振兴一时。当年读时,心中纳闷,这二十二字的道白,似乎文不达意,甚至不合诗律。及至后来,联系陈子昂的生平,方知这登高一叹,意蕴悠远,实乃千古浩叹,名不虚传。   

  一叹成文。   

  子昂生时,大唐立国数十载,经历了将近四百年分裂动乱的一盘散沙聚为一坛。江山易主,然而文风仍然沿袭六朝余习,绮靡纤弱的诗风盛行,无关痛痒、极尽铺陈之能事的文字,浮艳奢华,只见文字之美,不见思想抱负,这种像软骨症一样的诗歌病症,侵袭着诗人和读者群体。经济与政治渐臻繁荣,相比之下,文艺的春天却迟迟未到。在陈子昂心中,文以载道,当如屈原、阮籍这样有真性情的古人高士,抒肺腑之言,发金石之声,掷地铿锵,振人心胸。他不禁感叹:“文章道弊五百年矣。”   

  此叹既出,他俨如军前先锋,力倡复兴汉魏风骨的性情文章,其诗如匕,直插齐梁诗风的软肋。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那三十八首风骨遒劲、文辞厚重的《感遇》组诗: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陈子昂《感遇组诗之三十五》   

  追溯圣贤与感喟时事,是陈子昂笔下重要的主题,而且其文中多有“叹”字。陈子昂刚写出感遇组诗时,京城里一位叫王适的官员读了之后,立即做出大胆的预测,“此子必为天下文宗矣。”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个判断。盛唐时,杜甫到陈子昂的故居拜谒时说,“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将之与扬雄、司马相如两大文豪相提并论。陈子昂提倡的复古倾向,也得到了中唐古文运动领袖韩愈的由衷称赞:“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主张走通俗文艺路线的白居易也承认,“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此后,每到复古革新诗文之时,人们总要提起陈子昂的破冰之举。作为唐代诗歌的第一个重要诗人,陈子昂登高远眺,振臂一呼,应者如云,盛唐诗歌的巨舰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二叹国事。   

  陈子昂不仅是诗人之材,而且是胸怀天下的政治奇才。他刚刚为官时,唐高宗病逝,当时为了皇帝灵驾不西行扰民,保持安定,他冒死上书,坦陈利弊。《资治通鉴》作为资佐治国的正史,多引肱股大臣关于定国安邦的事件和言论。这本书,所引陈子昂的奏疏、政论,就有四五处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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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陈子昂: 感叹何时平(2)         

  在“徐元庆刺官”事件中,陈子昂的奏疏也引起了朝野上下的注意。有一个叫徐元庆的人,父亲被县尉赵师韫杀害。后来赵师韫又升了官,徐元庆便改名换姓,在一处官驿工作,伺机等候,终于刺杀成功,为父亲报了仇。在当时的法治条件下,因为徐元庆的孝行可嘉,得到了议事者的首肯,“欲捨其罪。”但陈子昂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国法专杀者死,元庆宜正国法,然后旌其闾墓,以褒其孝义可也。”这一鲜明的法治观点,得到了众人的附议支持。  

  武则天称帝后,任用酷吏,剪除异己,对李唐宗室大开杀戒,血雨腥风,可谓杀气腾腾,天下莫不敢言。有一次,武后召问为政之要,陈子昂谈古论今,从容应对,提出八项主张:勿用酷刑,整饬官吏,任用贤人,去疑存信,广开言路,论功行赏,息兵安民,抚慰宗室。这八条建议,在当时万马齐喑、噤若寒蝉的年代,说得不好,就会有杀头之罪。但陈子昂心系国运,关注民生,一番赤子之言,政治远见,恰是医治时弊的一剂良方。   

  可惜这样的主张,多不能付诸实施,只能成为一纸雄文。   

  陈子昂虽体弱多病,但始终怀有一颗报国之心。他曾经两度出塞,希望为国立功。后一次出塞,随武攸宜的军队讨伐契丹,在渔阳的前军进攻失利,全军震恐。正在兵败之际,身为管记,即书写军中的重要奏章军报的文字秘书的陈子昂提出了以奇兵袭敌、直捣黄龙的作战方案,刚愎自用的武攸宜拒而不用,“以其儒者,谢不纳”,陈子昂又建议,惹得武攸宜勃然大怒。陈子昂知道两人走不到一起来,于是保持沉默,不再发表意见。   

  三叹身世。   

  成长的道路上,总会留下点点滴滴。陈子昂的身世,也如他在古幽州台上的沉重叹息,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留给人们关于生与死、荣与辱、沉与浮的思考。   

  “砸琴事件”,是陈子昂出道时留下的一则佳话。他出生于一个经济富有的家庭,身上是有点钱的,而且轻财好施,但他内心深处,更希望能够借助文章与才华扬名天下。陈子昂初入京城,虽然满腹经纶,“时人不知之”,正好遇到一个卖胡琴的,售价百万,豪门贵族莫不能辨,他站了出来,说,我将以重金高价购买此琴。众人惊讶,他笑曰,我擅长此乐。大家又问,能不能听您弹奏?于是相约第二天在宣场里一家星级酒店集合举行演奏会,由陈子昂请客。第二天,观众齐集,在众目睽睽之下,陈子昂把琴砸得粉碎,并说,我有好文百轴,赠送给大家,不比这琴更雅吗?酒喝了,琴摔了,钱付了,好文章送出去了,“一日之内,声华溢郡”。   

  陈子昂考上进士后,还作过《周受命颂》,取悦武后。心无芥蒂的陈子昂,淳朴得如一块玉石,对于新王朝,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对于这样的盖世之才,武后却是赏而不用,谏而不纳。升迁无望、居职不乐倒也罢了,陈子昂还曾受酷吏之害而入牢狱,饱受折磨。在武则天任用大批酷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里,出仕当官也成了一种潜在的生命威胁。许多官员在下朝时戚戚相望,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再相见。或者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生死诀别,惊魂不定。如此的个人奋斗背景,对于陈子昂来说,其实成了一种痛苦的煎熬。   

  三十岁时,陈子昂母丧期间,离开朝廷,回到自己的家乡,在一片山水天地里,回味并反思这些年漂泊的生活。   

  又过六七年,陈子昂以父亲衰病为由,辞官返乡。不久,父亲去世,陈子昂守孝期间,结庐墓侧,哀恸路人,“天下之人莫不伤叹”。这一个大孝子,是在哭祭父亲,抑或是在哭告天下?从他那些动辄感叹流泪的诗文里,可以想见当时的陈子昂,身心疲惫之极,哀痛之极。   

  世上无名子,人间岁月赊。   

  纵横策已弃,寂寞道为家。   

  卧疾谁能问,闲居空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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