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就有人叫起来:“哎呦,这不是我那天掉的银镯子吗?”
“那小钱袋看着眼熟啊,不是盛记绣庄新上市的钱袋吗?听说一两银子一个,还有价无市。”
“那包水烟好像是姚掌柜的吧,说是在哪里带回来的,就那么一包,那天丢了差点没把整个泥场掀过来,姚老头却说可能被老鼠啃去了。”
姚全和姚老头都是烟鬼。
姚全眼色发青,居然还偷到了他头上!
展鸣更是连着冷笑三声:“这样的货色也能聘用进来,见识了,我算是见识了。”他瞪着姚全,直把他瞪得冷汗直冒,才看向尹琪,“十二少,我是奉了柳大师的命来去紫泥的,现在紫泥被掀翻不能用了,你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尹琪一脸难办,不过还是很干脆地道:“展大哥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你满意,不过,这事关我们永年的名声……”
展鸣道:“这我省的,不会乱嚷嚷的。”这才点点头,带着自己人扬长而去。
经过姚开边上不解气地又踹了一脚。
尹琪送了展鸣回来,警告了围观的众人几句,便将人驱散,因杜仲今日请假没来,就让相当于三把手的账房先生管束着泥场,自己把姚全姚开三人全叫进屋子里去了。
苏铮知道这件事算是捅到永年上面去了,姚全也算是完了,她放心地离开,不料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你是苏铮吧?”
苏铮有些意外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姜师傅:“是,我是苏铮。”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学徒了,跟我来吧。”
PS:
这是补昨天的……
第一百零八章 学徒
见苏铮一脸愕然的样子,姜师傅皱起眉头:“怎么,你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苏铮摇摇头。
她昨天扶着杜仲去茅厕,之后就跟他和阿吉一起离开泥场了,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姜师傅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昨天姚全宣布苏铮做他的学徒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也不等苏铮有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先走了。
苏铮有些发愣,接着便是生气。
先前阻止她当学徒的事姚全,现在让她去当学徒的也是他,什么道理都给他占去了,而且偏偏是选在发生了昨天的事后,孙航才被赶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提拔了自己,这不是给她招仇恨嘛。
不过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看着姜师傅已经走出去一大段的背影,她赶紧跟上。
制作紫砂器的地方在各办事的地点、休息储物的地方之外,一排高顶宽阔的建筑,黑灰色屋檐伸出来很多,下雨的时候遮雨效果肯定很好。
姜师傅带着苏铮走进一座门口窄窄的屋子,里面只有一面朝南的窗户,此外就是头顶一扇天窗,将光线剪成束状投落下来,越发显得其它地方很幽暗。
苏铮闻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泥土石头的气味,有那么点窒闷。
姜师傅走到窗前的制作台前:“我们这里一共有五位师傅,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汤师傅,一位田师傅,两位艾师傅,以后你会慢慢认识的,每位师傅都有自己的制作室,这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技艺被别人偷学去,你以后如果有事找别的师傅。一定要先问问他们的学徒,或者先敲门问一声,切不可贸贸然到他们制作室去,要是撞到他们正在制器,那是有口也说不清的。”
他转头严厉地道,“这一点必须要记住,这是这行的规矩,没有得到允许绝对不能看别人制器!”
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半句寒暄,这就直接开始讲规矩了。苏铮知道这位姜师傅对自己有了点恼意。忙说了声知道了。
姜师傅脸色这才好一点,搬过椅子坐下问:“你以前可接触过这行?”
苏铮想了想:“以前家里有人做这个,我干过研磨和过筛。前两天学会了捡石和冲洗。”
都是费体力的粗活。
姜师傅有些意外,看看她纤细得好像几斤东西都压不得的身材,目光温和了一些,语气也缓了缓:“以前会多会少不要紧,过来这里当学徒的也没有底子丰厚的。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学点什么东西。还是纯然为了那每月几钱几两的工钱,但既然当了我的学徒,有些活就得干,有些东西就得好好地学起来。”
苏铮认真地点头。
见她这样,姜师傅心里又点了点头,虽然是个女孩。又毫无基础,但只要肯听就行了,最怕是娇气忸怩。偷闲躲懒的。
“做我的学徒,事情不多,归纳起来,就是制器前和制器后的事。制器前,你要准备好我要用的泥料。包括你方才说的研磨和过筛,至于最初的开采、挑选和冲洗、摊晒。自有别人去做,就连研磨,也是外头先磨好,拿回来之后如果粉末太粗,再重新磨过,过筛之后就是打泥和陈腐。
“陈腐是最重要也是最耗时的。
“你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你应该知道,陈腐至少要经过半年时间,大多要超过一年,时间越长泥料就养得越好,像被姚开偷去的三十年的紫泥,就算得上是上品了,可惜被搜到后被姚开抢去倒在水沟里了,就算捡回来也……”
姜师傅有些惋惜。
苏铮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展鸣那样生气,原来泥被毁了,只是不知道是尹琪故意造成的,还是姚开真的那么脑残。
“当然,我们制器不需要那么讲究,我要用的泥料只要陈腐一年就行。年前发了一批泥料下来,该研磨的,该槌打的,小孙都做过了,做好的生泥都已经放在那边的仓库里,一会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要做的就是定期洒水,怎么洒我会再教你。”
苏铮点头记下。
姜师傅继续说:“我制器的时候不用你在旁边,等什么时候我说需要了,你再来,另外就是制成泥坯之后,有个格外重要的晾坯一环,这个我会亲自做,但有时候顾及不到还需要你,所以你就跟在我身边学着。等到晾好坯,要入窑烧制了,还要你帮忙把泥坯运到那边龙窑去。”
苏铮接着点头,末了觉得不对:“那我不是暂时没什么事干了?”
姜师傅呵呵地笑:“泥场不景气,我们师傅一年也不需要做多少东西,学徒本来就没太多事干,不过你闲着的时候,外面可能要你帮忙的。”
苏铮有些失望。
还以为学徒有多好,这样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助理罢了。
姜师傅起来道:“走,我带你到仓库去看看。”
泥场有很多个仓库,光从这个规模上就可以看出当年泥场兴旺一时。
不过现在人少了,东西少了,许多仓库废弃了,一个改做了食堂,一个改做了员工的宿舍,就是姚老头姚开那样的人住的。
另外留下来用的,用专门放紫砂泥生泥熟泥的,放紫砂泥矿的,放各种工具的,放紫砂器成品的,还有一个仓库被改造成晾泥坯的场地。
姜师傅带苏铮去的就是第一类。
整个仓库分成了七块区域,其中五块分别给五位制器师傅用来放自己的生熟泥,,原来这些师傅制作用的泥料近几道工序都是要自己来做的,手法各有个的不同,一般紫砂师傅是不会用别人制作的泥料的。
第六块区域很大用来堆放整个泥场的泥料,不是一个个大大的泥缸,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泥块,姜师傅说这都是要送到外面去,供给永年其它作坊用的。
第七块区域就厉害了,专门在仓库里隔出一个小空间,用墙堵着用锁锁着,那里放到就是贵重稀罕的紫砂泥了,姚开“偷”的紫泥就是那里拿出来的,钥匙只有大掌柜一个人持有,通常是定期会查看一下,平时并不打开。
苏铮看到了姜师傅的紫砂泥,都是大小差不多的长条块,用特别的布包蒙着,表面潮潮的。
可以说整个仓库都是潮潮的,窒闷窒闷,空气里好像有很多细菌似的。
苏铮有些反感,姜师傅好像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在里面给她讲洒水的要领。
苏铮对他肃然起敬,也听得格外认真。
姜师傅见了,对这个新学徒越发满意起来,之前的那一点点怨气全都消散了,只是想到孙航的时候,不免要叹息一声。
晚间尹琪又来到了青竹巷,一进门就兴奋地说:“姚全被送到永年的议事堂去了!明日后日审一审,这老匹夫准吃不了兜着走。”
老匹夫?
说话都粗鲁起来了。
苏铮咳了一声,尹琪低头看到正睁着一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自己的团子,尴尬地笑笑。
苏铮跟团子说:“回屋找你二姐去,一会吃饭了我叫你们。”
婉约早在尹琪进门的时候就躲进屋里去了。
这几日她和隔壁钱家嫂子处得多了,回来后规矩也多了,走路吃饭都小心翼翼的,一见尹琪来就避嫌一样收拾东西进屋。
苏铮看得很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不能因为自己冷热不忌就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婉约,这里的女孩子,或许规矩足一点以后更好生活呢?
再者婉约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苏铮便暂且由着她,先静静旁观她会走到哪一步。
苏铮请尹琪到堂屋坐,问道:“能把他一棍子敲死吗?”
“偷紫泥的事不行,不过我找到当初举检姚全挪用公款的人,让他去告状,那些大掌柜副掌柜的终于重视起来,这会儿调查去了。”
“也就是说不用你亲自出力了?”
“是这个意思。”
“那姚开父子?”
“已经辞退了,要不是不想闹开,此刻他们早已蹲大牢了,但饶是如此,他们也赔了大笔银子。不单是他们,泥场上的人有好些都要清理一遍。”
苏铮看尹琪满面信心的样子,顿了会说:“不是说要再等几天,等时机成熟点吗?”
“他都用上大黄了,还怎么等?”尹琪清秀的眉间难得带上了点郁气,“让杜掌柜下不来台,不得不卧床休养,还将你顶了孙航,这明摆着要让姜师傅和孙航记恨你,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准要找你的麻烦,到时候把你和姜师傅一齐打发了,这匹夫忒狠。”
原来他知道了。
苏铮心里微暖:“姜师傅对我很客气,没有就此怨上我,至于那个孙航,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
尹琪一愣:“这倒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他帮过我。”而且总觉得是因为她的到来,姚全才拿他开刀的,心里总有点愧疚,“看他说话行事,虽然有些地方不大妥当,但应该是个有主意、有胆量、品性也不错的人,你能不能把他再招回泥场?”
第一八零八九章 龙窑
苏铮说话,总有一种老成的感觉。
就像说孙航不妥当、品性不错,都有一种大人看小孩的味道。
尹琪暗暗惊奇,嘴里则一口答应下来,后来他专程去看了孙航,发现是个勤快踏实又不乏谨慎的人,便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当差,这是后话。
苏铮留尹琪吃晚饭,尹琪满口拒绝,推说自己还有饭局。
饭局都出来了,苏铮又想起婉约退避的样子,便未强留,只是分别前特意向他询问了天罡窑记和知雪堂的事。
大概生活里的事情太少,又或者是因为某些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原因,这件事她一直记着呢。
“紫砂界不是有十二雅流吗?除了两个是民间的散人,其余十个都各有各的背景,其中天罡窑记培养了一个,叫作周稚柳,书香世家的文家也培养了一个,即是沈时运,这两边一直互别苗头,那惊开一事,可以说正是文家向天罡下的战书。”
苏铮讶然不解:“为什么?”
“原因多了,左右逃不过一个利字。紫砂业以名家大师为尊,谁招揽的大师多,谁的地位便高,这关系到泥矿的划分,旗下所产的茗壶砂器的价值,还有家族个人的名声威望,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尹琪道,来到桃溪后见的人和事多了,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变为此刻的淡定明白,这其中经过许多学习,以前他也万万想不到,做一把壶而已,竟会有如此多的猫腻。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
苏铮问:“所以所谓的惊开,真的是沈时运在诬陷天罡?”
尹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将苏铮从院外带进来。低声说:“我毕竟还不算圈内的人,能打听到的不多,不过有谣言传,那壶在制作的时候加了料。”
说着又玩笑起来:“兴许是天罡窑记散布的谣言,为了诋毁沈时运和他背后的文家呢?”
苏铮脑海里却浮现沈时运一副文艺青年的忧郁样,还有那一言不发,却露出悲哀冷漠神色的样子。
她潜意识里一直以为紫砂这种东西是纯粹的,单纯美妙的,真正的紫砂艺人对其应当怀有一种忠诚和执着,如果用它来耍阴谋诡计。那实在是……
她心底渐渐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失望。
杜仲回到了泥场,尹琪也不时过去坐镇,一些最不安分最不务实的人被辞退回去。五十个人一下子缩减到三十来个,球山泥场霎时冷清下来,但做事的效率却提高了很多。
在看到孙航正跟着尹琪做事,并且尹琪隐晦地提起自己之所以提携孙航有苏铮的一份功劳之后,姜师傅对苏铮的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如果说之前是多云。此时就是万里无云的晴朗,但凡苏铮问的,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平时也会告诉她一些要点,苏铮渐渐学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紫砂泥也能上手碰碰捏捏了。
姜师傅见苏铮是真心学习。意外之余倒也觉得欣慰,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些泥头边料给她:“自己拿着捏。熟悉熟悉泥性,但别让人看到了,也别让人看到你动制器工具,你知道,我们这一行规矩多。”
没正经拜过师。没堂堂正正地进入行内,有些东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的。
不过像日月陶坊那样的选拔却不在此列。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难道那些世代做这个的家庭,孩子还没长大还没正式学习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能碰?又有谁能肯定地说,今日那些大师里头就没有野路子出身的?
姜师傅算是在打擦边球,没人发现和嚷嚷就没有问题。
苏铮很感激他,没事的时候就独自躲到没人的地方把玩泥团。泥场五位师父洗手、洗工具的地方水用个破陶缸接着,她隔几天会去缸底抠一次,总能抠出一团湿巴巴的泥团,慢慢蓄着,变成了大泥团,成为她苏铮的私有物。
就这样,泥场和家里她都不时地练练,从最初常常捏散捏碎,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形状,再到可以像模像样地捏出事物来。
之前就说过,她的动手能力很不错,第一次就捏出了一座小房子,虽然那大部分只是一个偶然。
她把自己捏成型的东西给姜师傅看,姜师傅看了默然无语,半晌才是一句:“你兴许是个有天赋的。”
驾驭紫砂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那泥到了苏铮手里,却会变得很听话。
苏铮想用上工具来试一试,看自己能拍打出个什么东西来,因此常常虎视眈眈地盯着姜师傅吃饭的家伙。
察觉到了苏铮的蠢蠢欲动,姜师傅犹豫再三,最后道:“那你试试吧。”
这个下午,姜师傅把苏铮叫进制作室,关上门,让她坐在工作台的前面,指着排成一溜的各式制器成型工具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些东西的名称和用途。”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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