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阳定睛看去,只见苏铮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如豆腐干一般的小袋子。
苏铮刚进家门,随着一声稚嫩的狗叫声,三道身影就铺了上来。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
“大姐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苏铮摸摸苏觉的脑袋,看着他水意汪汪饱含委屈的大眼睛,又看看满脸担心焦虑的婉约,在低头瞧瞧围在脚边摇着尾巴打转呜呜直叫的小狗,心里划过暖流,也在这一刻更坚定了要强大起来的念头。
不能再埋头躲在家里不问世事了,也不能只限于做一个普通小市民,她要把目光放得更远大一点。
想起秦孤阳最后说的那句“桃溪镇也该重新洗牌了”,她嘴角勾起冷笑,这个地方不是以紫砂大师为尊吗?她就也要在这里混得一袭之地,直到弟妹长大,直到有一天离开这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欺负自己一家人。
为了这个目标,哪怕是与虎谋皮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学习,第一堂课
雨后风凉。
苏铮坐在细竹篾编织成的小巧椅子中,望着前方那丛矮矮小小、翠绿得十分可爱的竹子出神,时间久了,就觉得后背有些僵硬,而且还有些犯困。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当然是小心用手掩着脸,毕竟旁边还有个大伯在。
老李放下手里折转得飞快的竹片子,一个编了大半的竹篮子给他捧在膝头,关切地对苏铮道:“困啦,这种时候最容易犯春困了,要不你回去先打个盹,一会先生下了堂再过来?”
“不了不了。”苏铮赶紧摆手,“我精神着呢。”才等这么一会就等不住了半途而废,这不是存心让别人瞧不起自己吗?
于是又端正坐直,严肃得什么似的。
老李盯着她瞧了一会,笑着说:“苏姑娘你是着了凉没好全吧?病中的人就该没精神一些的,你别坐这么直,我看着都替你累。里头有太师椅,你去避避风,我给你泡碗热茶来。”
苏铮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老李就大步走到屋旁烧水的小隔间里去了。她垂下手,摸摸自己的脸,心说脸色有这么差吗。
她确实发烧了,在肖筱那里又熬了夜,又饿了肚子,晚上还冷得要死,回来不久身体就有些不对劲,蒙头睡了一晚早上起来额头跟火烧一样,吓得她立刻从系统里弄出感冒药来吞下,大概因为不是特殊疗效的药,所以没有药到病除那么神奇。更坑人的是和后世那些西药一样,都有催眠的副作用。
她差点忍不住又要打哈欠,生生忍了下来,提起兴致四处欣赏这个清幽别致的小院子。
东西两个角落里都栽种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竹子。茎细叶小,风一吹就不停地摇摆,洒落清晨雨水残留的水珠。
她的前方头顶是一道花架,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反反复复地缠绕其上,新绿的叶初生的花,相映成趣十分可爱。院子里还栽种着外面没见过的花花草草,有一株苏铮认得是月季,其它就完全不认识了,都在水汽丰沛的微风中舒展枝条。
院墙等于没有,象征性地拿几棵小灌木栽着权当篱笆。透过这道防线。可以看到右后方小书舍的一角。开着的窗口里是一个个端坐的人影,若屏息聆听,可以听到一个饱满清朗的男性声音在说着:“……何为陶刻?有人说就是在陶坯上写字刻画嘛。不错。在陶坯上雕刻出真、草、隶、篆、魏碑、汉简、钟鼎等各体书法,或花卉、虫鸟、山水、人物……不过就是把原来放在纸上的东西给挪个地方,可做起来远没有听起来的简单……”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梅甲鹤,桃溪镇当之无愧的第一先生,他在自己家中设了个小型学堂,专门讲授与紫砂相关的知识,谁爱听谁就来。虽然有些知识紫砂师傅也会讲,但梅甲鹤数年来不时便会外出游历,见识非常人可及,说话又风趣幽默。兼之地位超然,据说琅一山那些大师也是和他促膝长谈之后才茅塞顿开,然后造诣更精一步,所以人们都以能上梅甲鹤的课为荣,他的私立书舍于是回回都是满员,无奈只能对学生做出限制。
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可苏铮现在就坐在梅府的椅子上,离这个紫砂艺人心目中的殿堂如此近。
她默默想起昨天梅甲鹤居然亲自登门造访,问她有没有兴趣到他的书舍来学习。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半是震惊,一半是混乱,当时竟没有立即答应,等后来自己思索过,才确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
可是梅甲鹤为什么会居然做出这个决定?
她和他也不熟,且肖筱的事情因为秦孤阳的推波助澜,从昨晚开始掀起了风雨,经过一夜受牵连的人越多,现在但凡知道内幕的人大概都把多事的自己骂惨了,秦孤阳就特意提醒过,没事千万不要外出,就怕被谁谁谁报复了。
这种时候,梅甲鹤要收她做学生,等于是把麻烦往身上揽。
苏铮心中不免有些没底。
不过想想,反正自己起先也没奢求,要是对方只是说着玩玩,大不了就是她这遭白跑,也没有什么损失。
发呆的时候梅甲鹤的管家老李回来了,手上端着热乎乎直冒气的带托碟的茶杯,看到苏铮还坐这里不禁责备道:“怎么还不进去,如今乍暖还寒得了病最不容易好。”
心里却暗自点头,要是苏铮因为他刚才一句话就进内室休息,那就是不知礼仪了。
这个院子是待客所用,里面设有暖阁卧榻,供不留宿的客人困倦之时休憩,大户人家基本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但这只是主人家客气,看客人要是真的二话不说就进去了,除非是熟识之人,否则是很没礼貌的。
苏铮忙起来接过茶杯,笑了笑:“多谢李伯,我在这里也很好,风吹不冷。”
老李又坐下编织篮子,苏铮因为想通了,心里放松了,就坐在一边捧着茶专心看起来。看了一会老李头也没抬问:“你看我编这个做什么?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哪个不比这好看。”
“我觉得这个有意思。”苏铮有些赧然地道,“上回我问三阳巷董木匠的娘子买竹篮子,缠着她教我怎么编,她硬是不肯,说什么家传的手艺不能外传,但我看她那手艺普普通通的,还没有李伯你做得精致花样多。”
青竹巷走出去拐两个弯,就是三阳巷,巷口有一户做家具的人家,男人靠砍伐、买木材、打家具营生,女人就打打下手,空闲时候就编几个竹篮子卖钱。苏铮搬新家时所有的家具都是那里打的,因而与他们还算有点交情。
有一次她看见他们夫妻俩跑到青竹巷青梅巷之间的竹林里砍竹子。董娘子跟钱姥姥聊天时说起自己编织的手艺是自己瞎琢磨起来的,苏铮就借着买篮子想去讨教,结果被董娘子笑得不行,怎么过去的还是怎么回来的。想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老李愣了愣,哈哈笑起来:“要是我我也不教你,这是穷人家的营生,你好端端的姑娘家学来做什么?”
苏铮挑眉:“不是这个道理。董木匠家里条件也不错,他娘子为什么还要偷闲做篮子,我看她编织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笑的,可见多少是喜欢编织的过程的,李伯你又为何做这个,也有消遣的意思在吧。可见这不完全关系营不营生的问题,兴之所至罢了。”她顿了顿。低声自语说。“况且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总是没错的。”
老李听得有些怔然,听到最后一句又颇感好笑,一时间觉得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的。他是梅先生的管家。外面的人都赶着巴结他,进进出出的那些年轻学生们,那个不是在他面前拼命保持端庄肃穆的一面的?生怕落下不沉稳大气的印象似的。
苏铮起先也是如此,他就有些不看重她,心想到底不过是千人一面罢了,可老爷有意收她做学生,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他没道理阻止,就想着再多掌掌眼,直到此时。才有些转了想法。
技多不压身?有谁会承认编织一个小小的篮子是一门技艺?
他不禁问:“你真想学?你要是想学我就教你。”
“真的?”苏铮直点头,放下茶杯问,“怎么做?”
老李看了看她,忽然起了一个心思,凝神一想觉得可行,便重新拿了两条竹片,两端垂直压在地上,被削得又薄又细分外轻盈的竹片有些扎手,潮湿的地面又有些刺手肮脏,他好像没感觉到似的,示意苏铮跟着他做:“无论什么事都讲究循序渐进,编竹篮之前你要先学会怎么变出一张整齐结实的垫子。”说着手上就动起来,一条一条竹片往上加。
苏铮没想到他说干就干,而且神色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认真,目光专注,下手飞快,令人眼花缭乱至于自然而然竟有一种奇异的气势,好像他正在教授的不是编织,而是一样最为神圣重要的东西。
苏铮心中诧异,但她被对方的气势所感染,心态也跟着一正,蹲在地上就也动手。
她没有想到,她如今向李伯学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编织。
老李除了一开始快一点,等编好了几眼弄出了一个大概的形就慢下来,特地等苏铮。
苏铮看了看老李手下的东西,其实不过是纵纬两排竹片交错穿插,毫无特别之处,她心想这个不难,没有什么花样,只是竹片有六七十厘米长,要一一编平实,边缘不散开,这有点难度。
她慢慢地插入竹片,学着老李的样子将纵纬近百条竹片全部到位锁紧,接下来只要将剩余部分全部编好就行了,苏铮看得眼乱,正要慢慢来,老李却突然加快速度。只见他逐一抄起横向的应该放在上方的竹片,揽在一条手臂上,另一手将纵向的竹片从下方穿过,卡紧,然后胳膊拿开,横向的竹片一下子全打在地上,啪啪乱响,竹片跟波浪一样弹了好几下,颇为声势浩大。
苏铮被这大开大合的动作看得惊住,老李却头也不抬地道:“眼要快,手要准,力道还要适中,不能把竹片整条抽出来,也不能弄歪扯断。”
“哦。”苏铮愣愣地应道,闭目想了想,就学着做起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百来条竹片横列成一片,要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分开,单单看就能把眼睛看花,而且它们长长的“尾巴”还被垂直的竹片压住,不但要分开,还要抽出来,而且动作还不能太快,因为竹片边缘轻薄锋利,一快就能像刀片似的割破手指,才没两下苏铮的手指就被割出一道口子,又没几下因为抽的时候太用力,被竹片扫到了脸,再不一会没编成多少的整张席子都被苏铮弄散了。
她愣了一会,又看看老李,老李仍旧没抬头,动作却越发地快,而且他编得也很好,非常平整,一张四四方方的垫子都编到五分之一。
大概老李神态太专注认真,苏铮再次被感染到,皱了下眉,准备拆掉重做。
老李手一伸,将一捆竹片扔在她跟前:“用新的。”
苏铮二话不说就抽出新的来……
第二张坚持得久了点,但也没太久,整张垫子就歪歪扭扭又松又散,她看不上眼,又换了一张。
渐渐地,她有一种进入状态的感觉,或者说她自己都没感觉了,眼前只能看得到一条一条青黄色的竹片,双手怎么动的脑袋里好像有在指挥,又好像已经成为本能,并且越发精准,竹片在她手上越来越听话。手臂的酸乏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无穷的动力。
事后她回忆起来,发现这种状态和在肖筱那里做泥坯的时候很像,身在境内,又仿佛身在事外,全身心地投入,以致于忘记了一切。
直到耳边隐约有声音在喊她。
她没听清,手下未停,然后一股微微沉重、带有一丝暖意的力量压在她左边肩膀上,她愣了愣,猛然清醒过来,听到耳边那个声音加重了力道:“苏铮!”
她下意思抬头,雨水落在了脸上,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下了雨,高阔的天空中光缕游移,前所未有地炫目刺眼,她低呼了一声又迅速低下头,只在余光里捕捉到身边有一抹黑色孤长的影子。
低头闭眼还不够,她觉得头很晕,眼睛很痛,好像连续看了三天三夜的电脑一样,又辣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一块柔软的布落在她眼前,顿时眼前更黑了,她觉得阴晾,下意识将那布敷在眼睛上,用力揉了两揉。
一只手将她抓住,沉声道:“别揉,你用眼太过,闭目休息片刻方能缓解。”
这个声音!
苏铮到底听清了,心下一惊,又想在这里碰到他很正常。不知道什么心理作怪,她拽着那块软布的手向上探了探,顿时触摸到手腕和温润的肌肤,跟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在额头上搭了个棚子,小心睁眼望去,嘿嘿干笑了声:“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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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郁闷和惊喜
颜独步低着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也或许是天色有些昏暝,渲染的,从苏铮这个角度看去他双眸半阖,两只眸子如暗夜中的宝石,熠熠亮着微芒。
“还不起来?”
苏铮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是盘腿坐在地上,那些编坏了的垫子给她垫在屁股底下,东一只西一只,雨水蒙蒙地打落在上面,浸湿了垫子,当然她的衣服裙子也都弄湿了。
苏铮大窘,太狼狈了,形象呢形象!
她压根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换了坐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她赶紧要爬起来,结果发现腿麻了,才屈起一条腿就不敢再动了。
远处有人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苏铮抬头一望,不远处竟站了一片的人,春日细雨中见到这么些锦衣艳服打着伞的古装年轻人,本来应该是一种视觉的享受,然而这些人此时却一个个望着她或者好奇或者诧异,露出各种各样的眼神。苏铮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梅甲鹤放学了。
大概是路过这里看见自己趴在地上捣鼓什么,觉得奇怪,然后停下来看吧。
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是谁啊,在雨里拼命的编竹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谁比赛呢。”
“是不是犯了事被罚了?”
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这些人的到来?苏铮心底呻吟一声,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头发都湿了大半了。
颜独步嘴角不禁弯了弯。继而脚下移动一步,挡着苏铮,冷峻的目光朝那边的撇去。
顿时没有人再说话了。
人群外有人奇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人们自动分开,让梅甲鹤进来。梅甲鹤一看院子里的景象,错愕了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无奈叫了声“老李啊”,随即就挥手赶周围的学生:“还堵在这做什么?小心过一会雨下大了,都回去吧。”
老李这时候也从忘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赶紧丢下手中的不知道第几张垫子,扶着苏铮胳膊:“哎呀,看我这一做起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快起来,你怎么就坐到地上去了?哎呦。天都下雨了……”
苏铮循着他的力道起来。衣料摩擦过掌心。刺辣无比,她的双手居然被割出了很多很多的伤口,乍一看竟有些骇人。她下意识摸摸脸。好像脸上也有些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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