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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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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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琪听了便叹了口气。

    “自肖筱案后,不说桃溪,整个陶都紫砂业都情势低迷,大师们销声匿迹了许多,办这次的赛事,一是为了振振声势,提拔些优异的新人,二是林氏想在紫砂业里分一杯羹,借此先提升自己的名望,再者琅家对此郑重其事,也是想挽回颓势。这也是钦差大人离开前办的最后一个事,若能脱颖而出,自是前途无量。”他说,“但你顾虑得也对……但你是梅先生的学生,这种事都不参加的话,未免影响梅先生的声誉……苏铮,你可曾想过,来我永年?”

    他有些激动地说:“成了永年的壶艺师就不单是梅先生的学生,说起来,也有更多的理由……”

    又是来抛橄榄枝的。

    苏铮有些无奈,笑着打断他:“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林婉意那边明说暗说,说了多少次想聘用我,要是我参加了他们家办的赛事,无论成绩如何,都要有更深的牵扯,这是我不愿意的。但我想着以后若要去阮南,人家是东道主,总不好太拂了人家的颜面,所以永年,我暂时是不能去的。”

    尹琪奇道:“你要去阮南?”

    “是有这个打算。”苏铮望着堂屋,轻叹了一声,“近来我也很迷茫,也在哪里好,桃溪是我属意的,但家里人的心思我也要顾及到。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一趟阮南,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这些日来,虽然婉约什么都没说,温顺得不行,再也不提半个字的阮南,但苏铮却觉得这比她天天吵嚷着要搬家更令人难受。日子不是她一个人再过,她想着,确实该亲自去看一看,阮南要是真的好极,如今林氏又成功进军紫砂业,他们阮南老宅那边听说起了许多作坊店铺,对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

    “很多人说,不知道怎么鉴别新壶旧壶,这个简单啊,就是看包浆。”

    梅府,梅甲鹤坐在案后对着数十名学生说着:“何为包浆?这还要从温玉说起。玩玉的人都知道,新玉和老玉触手完全不同。老玉经过岁月浸濡,几代人的欣赏把玩,玉石里会出现血丝、血痕,玉石的表面也会变得光润细腻,达到‘盘熟脱胎’的效果,俗称包浆,雅称温玉。紫砂壶也是如此。有句话这样说,‘紫砂壶使用经久,涤拭日加,自发黯然之光,入手可鉴’。”

    苏铮坐在前排,手上握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做着摘抄。

    “……茶壶主人的精心养护,可使壶胎表面似蒙着一层东西,发出黯然之光,如珠似玉,而新壶表面却很亮,有一层显眼的光泽……”

    今日来的人大多是新手,对这行了解不多,因此听得格外认真,聚精会神。

    “……但这包浆也是可以伪造的。一是随玉、瓷作假,便是将新壶放入浓重的红茶汤内煮烧,一段时间后取出,干燥后再煮,如此反复,直至是壶面黯然带涩。”

    “二是仿青铜器作旧:将壶埋至地底。但这种方法占用时间多,所费也巨大,很少人会这么做。”

    “三么,即是用浓茶汁、豆油、醋等物调和,涂抹壶面或直接煎煮,使汁料吸入壶胎,褪去新光。”

    苏铮记到这里微微皱眉,停笔问:“这样造假不会被识破吗?”

    所有人都看着她。

    虽然梅先生很和蔼,但敢于在他讲课时打断发问的,也就寥寥几人。

    梅甲鹤笑道:“手段高明的骗的人多,手段低劣的骗的人少,但经验丰富的行内人一般很难被骗倒,尤其是第三种手法,养出来的壶触手油腻,最是难蒙混过关。”

    一堂课很快结束,苏铮如往常一般坐在位置上整理笔记,忽然门口梅甲鹤去而复返清声道:“苏铮,一会到我那里去一下。”

    苏铮微愣,点了点头,待梅甲鹤走后,其他学生就不由得唏嘘。

    这就是嫡亲学生的好处啊,不像他们这样时听时不听的,梅先生大概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要说课后叫过去另外教导。所以人们投向苏铮的,都是羡慕嫉妒的眼神。

    文莱从后面走上来问苏铮:“苏姑娘,这次林氏举办的赛事你可会参加?”

    苏铮抬头看看这个一身玉白衣裙,如同雨后梨花一般幽静纤细的少女,摇头道:“我不去。”

    当日知雪堂比试,参赛的八人中有四人格外优秀,梅甲鹤便将这四人逐次地请过来和苏铮比试过,每一次都作为她的学习考核项目。

    这四个人都善于观察,不同的是,陈小安模仿能力突出;苏耀祖创造能力强,富有妙思;文莱是结构严谨,精处理细致,周涛则是雕琢生动,能将一把壶的精气神表露出来。

    目前为止,四个人都和苏铮比试过,每次比试的着重点都是他们各自擅长的方面,四轮下来,苏铮每每有感悟,每每有进益,被磨练出了一套心得和手艺。

    对于他们四个,苏铮心里都是感激尊重的,而他们获得的回报除了比试中得到的进步,还有梅甲鹤的指导和来听课的常客资格。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颓势

    文莱听到苏铮的回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不参加?这次赛事有很多壶艺师参加,连好几年不参赛的琅开翠都要来,你不想看看自己和她有多少差距吗?”

    苏铮整理完东西,半开玩笑似地说:“她是老前辈了,战功赫赫,朝贡的负责技师之一,我怕到时候同台看到她都无法正常发挥,还是不去丢脸了。 ”

    文莱仔细地看看她:“算了,本来还想和你一试高下的。”

    作为教学检验的比试,梅甲鹤是从来不评价两人胜负的。

    文莱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成万年冷淡的样子,漠然着一张脸离开了。

    苏铮把铅笔和自制的小笔记本都放进背包里,背着往梅甲鹤那里去。

    他叫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苏铮走到的时候,梅甲鹤正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品茗。

    他也干脆,让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这次赛事不准备参加?”

    苏铮点头。

    梅甲鹤微叹:“你学这一行也快有一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比试有过几次,但正式的大赛事却是没有参加过,这次是景卓主持,优胜者是可以直接得到封号的。”

    苏铮一怔。

    封号即是说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样的称号。随着肖筱的落马,数大师的隐退,这些大称号都已经名不副实,没想到这次的赛事竟有重整紫砂界的意思。

    她喃喃地说:“难怪琅开翠会参加了。”不参加,不胜出。哪里来的称号?

    梅甲鹤是在劝她去参加吗?

    苏铮还没想明白,梅甲鹤却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正是因为是景卓主持,这就意味着皇朝廷直接干预,赛事的优胜者日后去何处营生、做何类紫砂器。只怕都由不得自己,要听从上面调度了。”

    他对更感惊讶的苏铮说:“所以你不参加倒是正确的。可从另一面来说,日后在紫砂界里,你怕是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了。”

    苏铮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朝廷要控制紫砂业,不听令顺从的壶工,都没有饭吃了吗?”

    “虽没有这么绝对,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苏铮有些发怔,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民间手艺弄成国有企业?还是国家宏观调控的,那每个壶工不都是国家职能人员了?

    这紫砂又不是什么事关民生民计的大营生。朝廷手伸这么长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问梅甲鹤:“那老师。我以后该怎么办?”

    梅甲鹤喝了口茶。将水平壶放到大茶碗里泡着,颇为怜惜地望着苏铮:“你可知道,这紫砂业是颜氏先祖开创的?”

    苏铮惊讶地撩眉。

    梅甲鹤的目光放远:“那是景朝开国十数年后。国泰民安,颜氏先祖放下几十万兵马却去游历四海,来到这荆邑一带,发现了五色土,才有了后来的紫砂器。”

    “紫砂业,可以说是颜氏一手创立起来的。”

    “只是先祖生性低调,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过那些大师级的壶工,大多都是了解这一段缘由的,颜氏先祖也被他们奉为紫砂鼻祖。”

    “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大师壶工在这一带有多大的倡导力量。”

    “而此处,离云朝实在太近。”

    梅甲鹤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苏铮脸上,却让她感到一阵压力。

    苏铮脑海里突突作响。

    颜氏先祖是紫砂鼻祖,紫砂大师都崇敬着这个开山伟人。

    颜独步是颜氏后人。

    朝廷要对付颜独步。

    苏铮仿佛明白了梅甲鹤的意思。

    一旦颜氏后人有难,这些大师都揭竿而起,不,都群起抗议的话……因为是直逼边疆之地,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朝廷必须先稳住这些大师,下面的人不知道渊源,自然不会多事。

    难怪,之前的大师级人物都消隐下去,甚至有好多人就直接失踪了。

    而如今林氏急于在紫砂界站稳脚跟,举办了这么一场比赛,而景卓因为恰好在此地,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朝廷顺水推舟地做些文章。

    便将紫砂界之前一班领军人物扫除,换一批人上台。

    颜氏在紫砂界的影响便会被减小至最低。

    苏铮想得脑仁发涨,索性直接问:“颜公子他会有事吗?”

    梅甲鹤眼里闪过赞许,不知是赞许她关心颜独步,还是赞许她头脑清晰。他说:“之前独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些人暗底下的试探,也都一一挡了回去,是以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颜氏嫡系后裔。诚然,他和他的父祖也从未打算从这些民间百姓里得到什么助力,便一直不曾经营人脉。所以这一块,被朝廷控制了也就控制了。”

    苏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老师,你告诉我这些事……”

    “这个动作固然不能伤到我们的皮毛,但未曾不是一个征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一只老狐狸,“独步在这里逗留够久了,我们不日便将北上回大都,你可要一同前往?”

    *********

    可要一起前往?

    苏铮心里烦躁得很。

    离开这里去大都?以什么身份跟随这他们?就算要离开桃溪,最优的选择也是去阮南啊。

    突然之间说紫砂这条路走不通了,苏铮为自己的前途茫然,梅甲鹤的邀请不知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加油,她做不出抉择,想从颜独步那里寻求帮助,结果却发现他不在。

    他的伤早就好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时不时地外出,行踪莫知,对他的所作所为苏铮压根毫无头绪。若非那位原是办理个案子就要回朝的钦差大人,却硬生生被耗在此地数月之久,她都要以为颜独步就如表面上那样当了个富贵闲人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何时何处会风起浪涌,也没有能力使自己在这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她有些泄气地回到家中,婉约已经回来了,打上次争执并且她主动退让之后,她每天就很早从绣庄上回来,煮饭做菜,抢着要分担苏铮的负担,好让她更加专心修炼紫砂技艺一般。

    苏铮看着她蹲在菜地里摘黄瓜的窈窕身影,心里有些发热。

    一眨眼,婉约也是个大姑娘了。她惊叹光阴如水,一晃神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快有一年。

    婉约将枯黄的菜叶剪下来扔进鸡棚,看了会大鸡小鸡们呱呱争食,然后抓起提篮里一条小黄瓜放在鼻子下面轻嗅,露出欢欣享受的表情,一边往厨房里走去。

    转头看见苏铮,微讶又喜悦:“大姐你今天回来好早,你来看看,这黄瓜我们是要生食还是炒蛋。”

    “看看其他菜是什么?”苏铮接过蓝子,“不过这蔬菜瓜果一般最好是在清晨采摘,会比较清爽。”

    “哦,我记下了。”

    田园小户般的生活,婉约已入戏,可她却逐渐要出出戏。

    苏铮看着婉约认真烧火的侧脸,火光将她通身照耀上一层红蒙蒙的光,星子一般的瞳仁里光芒跳跃,温顺而富有朝气,她略作踌躇道:“婉约,最近我比较清闲,我们选个日子一起去阮南游玩吧?”

    “诶?去阮南玩?”

    “你不是很想去那里吗?我们一起去看看,要真是好,就搬迁去那……”

    婉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路途远得很不说,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搬去那里少不得还要迁户口,我早就没这个打算了。”

    苏铮两只眼睛盯着她。

    她渐渐讪笑,喃喃地道:“何必花费这个时间气力呢?还不如安心过日子,大姐你将来在这里占上一席之地,当个人人尊敬的大师,还不比去别处做个升斗小民强?”

    她又去烧火,看火势差不多了就要炒菜,厨房里一时间寂静,苏铮忍了几番,最后还是将眼下的情况说出。深层次没有泄露,只说了她不想为朝廷所控制,但这就意味着难有出头之日了。

    婉约震惊之余很是安慰了苏铮一番,但没有兴冲冲地说“那就去阮南吧”,反而让苏铮再等等,也和梅甲鹤商量商量,说不定有转机。

    阵容强大的赛事准备了大半个月,在入冬之后举行,为期整整七天,整个陶都大概都为之沸腾,唯有梅府上下自顾自地运转,丝毫未受其影响。

    苏铮如隔岸观火一般冷眼瞧着这些闹腾繁华,每每出门采买吃食,那些认识她知道她的人都会送来异样的眼光,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秦孤阳失踪快半年了,梅甲鹤这次又不闻不问,看来这两人以后都没戏了。”

    “是啊,听说梅甲鹤以前是大都里犯了事才被夺了官赶到这里来的,还什么先生呢,钦差大人来了之后就没声没息了,这次连头都不敢冒了。而且赛事开始前一阵子,我就发现去青梅巷的人少了很多。梅先生,梅先生,怕是以后咱们桃溪都没有这个人了!”

    流言蜚语,加油添醋,好的就死命地捧,坏的就狠狠地踩,好像自己就是那与时俱进信息灵通的第一人,其实不过一帮愚民罢了,知道些皮毛就敢出来嚼舌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捉奸”

    苏铮对这些流言一向是置之不理。

    她依旧安静专注地做自己的紫砂。

    时间的温养、周到的呵护,才可以使茗壶产生儒雅朴秀的包浆,制壶与养壶是一样的道理,需要潜下心思,心无旁骛,细水长流。

    苏铮以前将它当成一种兴趣,一个尝试,一门职业,虽然很容易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但是在本质的理解上,她一直是肤浅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制作一样器具,就像用泥巴捏一个形状,添加生动的外表,精致的细节,甚至是蓬勃的灵气。但一直没有赋予过其灵魂。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眼睛在制作,乃至于创作,却从未投注入神魂。

    梅甲鹤说,比起那些将一生都奉献给紫砂的大师,她缺少一颗壶心。

    所以在四次教学检测之后,确定她的技艺和思维创作都过关之后,梅甲鹤让她去听课,和别的人一起听那些浅薄的表面的知识,去理解紫砂从生到死,从粗糙到精致的过程,去阅读各种书籍,去捕捉人间百态。

    最重要的是,抛开制得好还是不好,以及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抛却名利。

    知道这次赛事可能会导致整个紫砂界的制度改变后,苏铮最初的反应是,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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