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所言甚是,但大人既称她为籽月郡主,当知她早已入了镇南王府姓了凤,又怎能再道是我花海棠之女,镇南王爷王妃对她百般疼爱,若叫他们夫妇听着了岂不要伤心!”海棠故作为难道。
“苏某不过是枚有幸掌管三郡漕运的粗人,平东王爷与苏某祖父有恩,故而受托前来做媒,方才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只愿贵府与平东王府能结秦晋只好,一对佳人得以珠联璧合,还望三位莫再顾左右而言他,白白耽误两位贵主大好年华。”
苏瑉言罢深作一辑久久不起,这头都垂到了与腰际平行,他一张口说不过人家三张口,只得用起了苦肉计。
海棠看了一眼相公,终是女子心软,蹙眉叹声道:“苏大人请起身,此事并非我等推脱,这女儿的的确确是过继给了姐姐家,我夫妇二人如何还能为她做主,何况大人即是镇南王辖内官员怎能只图报私恩不为自家王爷想想,若是两家结亲,这大凤……”
苏瑉身为三郡漕运官,岂会不知会桐鄱阳两郡与北国边界的那段云江早已暗中加固,南北尚且如此更莫说与西凤交界之处。
两年前长清侯,一年前平东王世子皆于府外遇刺,去年秋萧侧妃亦遭刺客“行刺”,平东王将此事闹得大江南北人尽皆知,借此为由将萧妃软禁,但凡不为官者只稍懂三分政事,敢于暗中妄加猜测之人便知,如今的局势已箭在弦上。
但这话谁都不敢出口,不想此刻花夫人道出了肺腑。
岂有此理
苏家虽早年得平东王恩惠,如今却是在镇南王手下为官,他苏瑉原不过是一名粗人近年却逐步得到王爷信任,三郡漕运官虽非大官,然而会桐鄱阳两郡有云江边界段,会桐乃首府南桐城所在郡,跨过云江可直袭南桐城,大军两日可达,一旦里通外人……
若论这两位王爷对苏家的恩宠,镇南王自然远胜,纵使今日仍是名漕运小吏,也当效命于现今的主子,才是臣子之道。
然而苏瑉应下此事前亦是有过一番思虑,并非如海棠之言只念旧主不问新主。
平东王被逼暗中已“反”,镇南王因手足之情且“同病相怜”绝不会相助西边那位,但其顾虑百姓而只求保得一方太平,但倘若南北不联手相抗,平东王以一己之力不能成事早晚事败,他苏瑉虽是个粗人也非目不识丁,亦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今日若说是受平东王所托,倒不如说是提了他苏家一门十余口人的性命来逼今主与旧主齐“反”,以求动乱之后迎得久安。
“花夫人所言甚是,苏某今日前来正是为王爷着想,王爷仁心不忍百姓流离生灵涂炭,却不想当今上位为君不仁,唇亡齿寒,梅山一败,云江迟早,为今之计唯有南北联手方可与之一搏。”苏瑉将心中之言一气呵成尽数道来,生死已抛诸脑后。
苏瑉之言令花家三人各自倒吸一口凉气,方才海棠之言尚未十分直白,而这位苏大人可谓大逆不道至极,此话若是传出去……
“苏大人,花家不过是商家,天下大事恕不敢论,大人今日之言权当未闻,还望苏大人谨言慎行,切莫引火上身悔之晚矣!”
花锦龙言罢高声招唤下人,厅门立时由外至内大开不容苏瑉再言,花锦龙起身扬手淡然送客:“苏大人,还请回——”
“花兄——”苏瑉面色大变,大跨一步上前欲握其臂,却让海棠拦下。
“苏大人请回。”海棠笑颜送客,与之前肃颜已截然相反,俨然是方才回府时下人眼中神色。
苏瑉重叹一声,蹙眉拂袖而去,此时花家大门外早已水泄不通,苏瑉出得花家大门却复了笑颜,只一声令下,托抬聘礼之人陆续得令纵身跃过花家院墙,将宝箱宝盒尽数置于院内,这些人转眼间已各自散去,花家门外仅剩苏瑉一人拱手笑对围观百姓……
花锦龙夫妇闻听木砚来报哭笑不得,真真是小看了他苏瑉,原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不想也是满肚的“诡计”,堂堂平东王府,岂有强行下聘之理,这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纠正”百姓
先前花家大门外,靠前的百姓听着方才花锦龙之言,所谓一传十,十传百,此刻已传到了四五里外,人群议论纷纷……
苏瑉拱手笑对百姓道:“众位父老乡亲,苏某谢过诸位今日前来观礼,方才花老爷因一时未看清聘礼数目,以为爱女受屈道了一番气话,现今误会已除,花老爷已收下聘书。”
人群之中有传出声声质疑——
“大人,您可是替平东王世子爷前来下聘?”一位先前听他亲口说出平东王爷之人欲寻其求证,看此人穿着打扮非寻常百姓。
“花小姐早已由咱们王爷收为养女封为郡主,不是该往镇南王府下聘嘛!”又一道质问声传来,似是看出强聘,语气并不客气。
“老弟,你傻啊!平东王府怎能往镇南王府下聘,两位王爷可是兄弟……”一道中年男音未等苏瑉开口已解疑道。
一语掷地,观者乍然,又一人语出惊人:“这么说,两位王爷要结亲呐!”
苏瑉闻着此起彼伏的诸多言论额上冷汗又起,却仍得“纠正”百姓道:“诸位乡亲——花小姐虽得王爷王妃宠爱封为郡主,但正所谓骨肉相连,仍是花老爷掌上明珠,平东王世子与花小姐乃天作之合,我大凤世风开明,岂能因当年美谈之事坏今日一双佳偶!”
话音一落人群之中又是一番乍议,花锦龙与海棠疾步而来,朱门微启之际门外恰巧爆出一道叫好声,人群忽而安静下来,继而赞声如潮涌而来,二人暗道不妙跨步到门外,一字尚未出口贺喜之声已不绝于耳。
一旁苏瑉躬身告辞,笑颜道:“花兄、花夫人,两位请回,苏某尚要再向王爷贺喜,先行告辞。”
花锦龙心里那个气呐,脸都变了色——红了,这馊主意绝非苏瑉一人能想出,必定是平东王支给他的,那只老狐狸!
百姓之中有少数年长之人颇为“迂腐”,对苏瑉之言并不赞同,认为此事是坏了规矩,奈何寡口不敌众,何况花老爷花夫人已出门相送,二人红光满面似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他们之中有谁家不曾受花家恩惠,海堂医治,当下也无话可说。
苏瑉跨下台阶“拱手借过”,围观百姓让出道来,径直将其“送”至一里外镇南王府门前。
凤煜轩书房内,苏瑉伏跪在地一言未发,他特来请死。
“苏大人,本王倒不知你有如此胆识!”凤煜轩沉寂半晌忽而冷声道。
“微臣死罪,听凭王爷发落。”苏瑉咬牙叩首道,他口中虽是如此,却仍望王爷明察其心,看透时局,勿再优柔寡断。
苏瑉死鉴
凤煜轩蹙眉目敛,却是笑道:“苏大人此言差矣,身为小女大媒,本王谢你尚且不及,岂有怪罪之理。”
苏瑉抬首欲释:“王爷——”
凤煜轩倏然起身怒斥:“大胆苏瑉!你可知此举给天下苍生带来何等灾殃!”
闻听呵斥苏瑉微怔,随即跪步上前道:“王爷,微臣不过官场一名粗人,且知唇亡齿寒,王爷满腹经纶岂会不明——”
“住口!单凭此言便可诛你九族,你一名小小漕运官何来此等言论,究竟何人指使所为!”凤煜轩疾声呵斥道。
“微臣今日受平东王所托以促成南北联姻,但此事由始至终平东王并未以昔日待苏家之恩情相逼,亦不曾教微臣如何劝服王爷,微臣之言实属肺腑,望王爷明察。”苏瑉苦笑道。
凤煜轩拂袖归座,沉声注视伏地之人,良久方长叹一声,缓言道:“江南安逸繁华,文人商贾众多,无兵无将本王如何助他,“他”虽为固皇权害我二人,百姓却不曾受害,一旦掀起战事,必定生灵涂炭,万物苍生何其无辜!”
苏瑉见王爷道出肺腑,大感有望,续道:“王爷,据闻太子效仿皇帝,表有仁德,十余年间暗害朝臣不下十余名,京外官吏更是不计其数,其凶残已远胜其父,假以时日必当举兵削藩,王爷,平东王爷道‘先发制人’,微臣斗胆以为除此之外不能保全。”
凤煜轩一怔,随即蹙眉沉声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王爷,冷将军之女正是被太子谋害,长清侯拒旨抗婚,‘退’封太子妃,太子遭这般羞辱恼羞成怒,泄愤之余更欲使冷将军与王爷交恶,如今两名凶徒正囚于平东王府地牢中,亲手供状在此,请王爷过目。”
苏瑉从怀中取出一纸信封,双手捧之作呈状,待王爷应声方敢起身呈上。
供状上所书并非全真,也非全假,太子当日的确恼羞成怒,却非鼠目寸光之辈。
冷傲天身为大将军,若能将其女控制于股掌间,何愁其勾结两王,太子凤之淳并未动,那夜,正是文太师使苍龙之徒云瑾所为。
苍龙并非皇帝凤煜珲犬马,他凭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岂会将凡夫俗子看在眼里,不过是彼此之间互相利用,少不得处处勾结。
当日阳平城外雪衣将君无情及云瑾武功废去,这二人随后由平东王府之人押回青州城,凤煜辀并未用刑,只将他们分别关押,二人各自为救对方将自身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凤煜辀为得二人鼎力相助,将此事扣于太子身上,对冷傲天如此说,对苏瑉亦如此。
齐聚一堂
洪德二十年腊月,镇南王府籽月郡主因“天生奇症”张榜求医,一名貌似神仙的长须白发老者将其带走医治,言三年后必返。
洪德二十三年末,三年之期已到,前来海堂看诊的百姓多有关切之言,镇南王府及花家丫鬟仆从不乏私下议论。
早在前一年春,便就有少许传言流出,称当时尚未封侯的镇南王公子在前往京城向太后拜寿的回程中曾携籽月郡主同行,途中郡主于泉州城不辞而别,传言起时凤之清早已回到南桐城多日,多半是由馆译中的驿卒事过月余不慎言及,叫外人听着了。
当时镇南王府对外守口如瓶,权当此事为长舌之人无稽之谈,不久风声渐息。
对皎儿三年后未返一事,镇南王府称其大病初愈,需居清静之所再行调养数月方可入凡尘俗世,而清静之所在何处,并不外宣。
如今平东王府下聘于花家,当日午后,南桐城中便传出了各种说辞。
有说郡主随其亲父,早年便有镇南王妃年少之貌,又随亲母习医济世,生得一颗慈悲心,平东王爷一早便“窥视”郡主,奈何因郡主奇症未曾有动,如今郡主得以痊愈,平东王爷便来“抢”人了,平东王爷可比咱们王爷精明,做儿媳妇可比做女儿长久!
有说郡主随老神医云游至北国,平东王爷寻得老神医,请他治平东王世子残疾之身,郡主虽有奇症医术却也了得,助老神医医治平东王世子,期间二人成了知己……
截止黄昏日落,大街小巷之中,大大小小的版本已不下百种,说书的更是演绎地精彩至极。
侯府中,凤之清午前便已得报,但他却一言不发独坐至黄昏,因他深知镇南王府与花家定然已乱,此时不便前往。
南桐城中有一处花楼日落西山开门迎客,焦白睡饱起身出房,今日他较往日晚起了一个时辰,全是拜晌午那阵没完没了的喜乐所赐,向来睡眠极好的人竟让隔了条街的乐声给折腾醒了,这乐声之响可见一斑。
焦白歇息时不准有人打搅,但被乐声吵醒的姑娘们晌午便起了身,下楼便见曾经的老乞儿如今在千秋楼打杂的老杨从屋外小步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了一番,也没个头没个尾,直到午时放从门外行人口中听得七七八八。
此时,姑娘们见楼主下来,便嬉笑着上前相告及贺喜,好让身为花老爷义子的楼主替其“妹妹”高兴高兴。
焦白闻言脸色乍变,然而怔愣之余却又并不惊诧,仿佛此事意料之中,将近一年未返,他又如何不做猜想。
入夜,焦白飞檐走壁,凤之清便服出府,二人陆续来到花家,而随后花家又迎来二人,这二人自密道前来,正是镇南王夫妇。
花府议事
花锦龙书房内,先到落座的焦白、凤之清二人,因镇南王凤煜轩及王妃花娇龙而起身让坐。
亏得花锦龙夫妇将花老太爷劝回了房,又将花子竣交由木砚关于房内,否则这一老一少在场就更为混乱了。
“义父、义母,不如让……孩儿亲往探视妹妹,当面问个明白!”焦白打破沉默道,面对花锦龙夫妇自称孩儿时甚是变扭。
焦白若非当日让海棠下了药岂会被制于江南,怪只怪他面对皎儿素来毫无招架之力,以致一再受骗,尽管如此却依然放其不下,然而如今若不定时服海棠解药全身内力便散,因而此刻只得恳求二人答应方能成行。
凤之清闻言眉宇间又紧了一分,室内众人无一人答应或呼应,焦白眼扫众人,略作停顿又再续言。
“妹妹不喜铺张,多半不知此事,或许早已被平东王软禁,我连夜启程,沿途勤快马匹,四日可达,望义父义母切莫迟疑!”
“相公,你意如何?”海棠收回视线转向花锦龙。
“这……”花锦龙侧首看向姐夫,征询道:“大哥以为如何?”
花锦龙对凤煜轩的称呼源自当年七夕夜游西湖时,凤煜轩言欲与他兄弟相称,这些年私下里花锦龙便是以此相称。
“今日苏瑉言淩儿足疾已愈七成。”凤煜轩答非所问,幽幽然道了一句又再次沉声不语,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凤煜轩之言究竟何意,花锦龙夫妇对视而解,焦白忧虑气恼却不敢表,唯独凤之清心有概况,到底是父子连心。
“父王要助王叔?”凤之清淡淡道,他感到了父王的动摇及迟疑。
清清淡淡的一言,让室内之人皆朝他看来,无不讶然,凤煜轩亦未除外。
“清儿何出此言?”凤煜轩收敛眸中异色,不怒不喜平声道。
凤之清缓言答道:“父王念及平东王世子足疾,孩儿斗胆猜测父王正思虑其日后能否领兵作战,可否与……阿籽相配。”
焦白不禁连声干咳,蹙眉道:“王爷,婚姻大事岂能以相配定论……妹妹愿意才好。”
“这是自然,她若不愿意,纵是玉皇大帝来做媒也不能答应,但倘若她愿意……王爷,阿籽婚事你我早年便知当由她自己做主,娇龙不懂政事,弟弟与弟妹亦是常人,皆只愿她一生无忧无愁,觅得个如意郎君,还请王爷成全,莫叫喜事染了污水。”花娇龙道。
焦白与凤之清初次听闻“婚事当由她自己做主”之论,微怔之余却也无过多疑云,这不正符她心性,却不知这源自轩辕家规。
凤煜轩只字未言,略作停顿,伸手将娇龙置于茶案上的素手覆裹,温厚的大掌将其微微颤栗的冰凉融化,言与不言已非必要。
“既如此,我今夜便走!”焦白看向海棠道,得了她颔首示意。
深夜到访
五月初八,焦白连夜北上,其手执镇南王府令牌一路于馆驿更换马匹昼夜不休,毫不避讳沿途平东王府之人。
十二日焦白夜入青州城,直奔平东王府,行至王府东门却遭人“拦截”,定睛一看,正是近一年未谋面的黑蝙蝠古峰。
老友相见,甚是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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