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红梅妆
申时六刻,翠儿来寻她,说是王爷送来一套衣物首饰,中秋宴在酉时三刻。
皎儿正在秋千上,焦白远远瞧见她身影,就已把她推得老高,不肯放她下来……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病猫,她的轻功是比不上他半成,连翻个墙都要借力,然而这秋千,总有接近地面的一刻,大不了身子往前倾几步,就是退一万步没停住,这花园上下左右那么多人,料想,总不至于眼睁睁看她摔。
身子刚一离开秋天,尚未沾地,便被人一拉,跌进火红里。
身后,传来极低的一声咒骂。(烨然是也)
焦白抱住她,登时淌下冷汗,这个倔脾气的丫头,吓死他了……
闻着他身上那股级淡的自然体香——皱眉,怎么搞的,又被吃豆腐了?
这烨然难道方才被叫白打伤了?要是子骞在就好了,他的轻功比云霄的还好……
哎……忍了——过了今日,好歹日后便是兄妹!
翠儿轻咳一声,焦白这才放开她,皎儿心里那个感激啊……
直到放开她,焦白才后知后觉的脸红起来,今日是他第一次抱她,前番几次都是用轻功带她时单手揽腰……
三人回了沁馨园,皎儿便与翠儿回了屋子梳洗着装。
凤煜辀送来的是一袭红艳似火的长裙……
翠儿要给她梳个稍显隆重些的发髻,被她拒绝了,还是昨夜的双寰低垂髻,重新梳过,但原本小巧素雅的珠花被换成了更为精致的翠玉蝶花钿,额前画了半朵红梅妆。
对着铜镜,看了看,秀眉微拧……这,是不是过了?
“郡主,今日佳节,王爷设宴,这般正好,昨夜太清淡了些。”翠儿以为她觉得红的太艳,小声劝道。
皎儿轻摇了摇头,她喜红梅,然而就是在自家王府,也并未穿过大红色,在花家跟着她娘着一身绯红,王府中向来是着母妃喜爱的粉红。
母妃偶尔也会在千娇阁退了旁人打扮她,常在她额前贴花子妆饰,然而却无旁人看见。如今身在平东王府,脸有易容,如此装束,过于张扬,总是不妥。
尚在想着,萍儿上楼来传话,院子里轿子已在候着……
皎儿带了翠儿同去,今夜她取出了包袱里的白熊披风,省的借与还的麻烦。
天涯海阁
酉时二刻,皎儿出了沁馨园,走时,出乎意料的未见着焦白身影。
天涯海阁,听这名字就会想起某位武侠小说的大师笔下云雾中轻纱缭绕可观海的空中仙阁,好奇心缓缓升起。
不多时,轿子落地,翠儿边唤着她,边掀起轿帘。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天上已是皎月当空,天公作美,今夜并不似昨夜阴沉。
眼前的院门早已大开,彩灯高挂。
高处“天涯海阁”四字,与昨夜所见“淩心小筑”一样秀美灵动,一眼便知出自已逝王妃之笔。
云霄从院内出来相迎,与他步入院内,顿时怔住。
院内正前方,三层高的八角阁楼挺立,底楼大厅正门的那一面八扇小门大开,门内灯火璀璨。
然而令人所震惊的并非是阁楼内外多么奢华,而在于它的设计,它——竟是悬空于水面之上!
这阁楼底下用了十根抱腰粗的木柱支撑,阁楼与外界地面有半尺落差,它的四周也没有淩心小筑那么宽阔,水面只外出阁楼四周两丈,阁楼正前有一座精致的木拱桥连与外界。
阁楼边缘的水面上放满了莲花灯,却并不会漂去阁楼底下,细看,原来有细栏围绕四周,算作防火之用。
几十盏小巧的莲花灯,漂浮在本就因天上皎月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秋风起,微微摇晃,水面上自然流光溢彩。
而水面之外,也因那天上皎白洒下的银光,落在四周重峦叠嶂的假山上,峰峦凝翠、绝壁巍峙、奇峰耸立、飞瀑流泉、涧深谷幽,千奇百态、绝美逼真,与流水、花灯、明月交相辉映着,一时间恍若仙境。
天涯海阁,尘世中能营造出这般仙境,应是用金钱打造得来,然而细看,水中花灯并不是琉璃所制,仅是绢布的,木拱桥虽精致,也只是普通木质,一石一瓦皆是凡物精造,这仙境,仅是整座院阁处处透着绝妙的心思。
云霄领着她进到天涯海阁,烨然与曦晨自进了院子便现身了,跟在她身后。
阁内正厅十分宽阔,亮如白昼,四周摆设十分清新雅致,细看,有着许多细小却贴心的点缀,营造出十分温馨的感觉,使人心平气静。
中秋夜宴
凤煜辀坐北朝南,端坐正中上位,直直望着正门,此刻许是紧张,欣喜,期盼,担忧,交杂在了一起。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儿子?以至于这么紧张?
上位斜后方两侧纱帘挡着东北、西北两扇大门,帘内安排了多名乐师,隐约看得出年纪已长,各自反复查看着手中乐器,果然一朝红颜碎,萧条满地飞,这些乐师显然宝刀久藏,显得有些紧张。
“皎丫头,快过来坐。”上位的中年男人见她进来,笑着招呼她。
皎儿上前行了礼,坐在凤煜辀右侧首位,她对面是凤之淩之位,空空荡荡,还没到。
云霄、烨然、曦晨行了礼各自落座,云霄依旧在她右侧,相对昨夜,她这一排人,只是从面西改为面东。
烨然孤零零的坐在对面五座当中,一脸无奈,目光看向屋外,直盯着天涯海阁院门,忽然眸中一片欣喜。
皎儿沿着他视线看去,院门口高挂的彩灯照在金色的少年身上,光芒何其耀眼夺目。
凤之淩坐在他的轮椅中,正从掀起轿帘的轿子里出来,那轿子里面是空的,是一顶专放轮椅的轿子。
铁砚将原本提在手里的灯笼交给了轿夫,推着轮椅上的凤之淩,与一旁靠过来的罗先生一同向里来,他们身后跟着非雨等三人。
今夜罗先生不像昨夜见到之时便已端坐着,他从院门口步入,秋风微起,那左手衣袖低垂着,虽不空落,却不似旁人自然,细看,便能发现细微的僵硬。
他,为何问起却又否认?
凤煜辀一时间,手心里沁出汗来,明明心里十分紧张,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亲切的微笑。
凤之淩神色淡然,一双凤目微微下垂,并不瞧他,行到正中,方才看向他左前方的女子,两道视线互相碰触,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凤煜辀却不在意,轻声的话语里满是慈爱:“淩儿来了,不必多礼,快入座。”
尾音尚未落下,那轮椅就已偏了方向。
众人心想,世子压根儿没想多礼……王爷给自己找台阶也该卡好时辰呐,众人替王爷尴尬……
凤之淩身后几人都欲行礼,奈何此时若敢妄动,损了小冰山面子,回头铁定打入“冷宫”,唯有罗先生向上位的男人微笑着颔首示意。
众人皆落座后,凤煜辀微笑着吩咐开席,顿时正东、正西、东南、西南四门齐开,纱帘后,丝竹之声缓缓响起,阁楼外,一片银色覆盖下的仙境一览无遗,美不胜收。
如此良辰美景,正是举杯邀月,把酒言欢时,两位宴会主角却宛如单恋的男子与冷艳不为所动的女子……
凤煜辀眼里只剩下相距他一丈距离的凤之淩,一双凤眸低垂、鼻梁高挺、紧闭的薄唇,脸颊清瘦……
这十年来他独居淩心小筑,自己只能隔岸观望,每当淩儿看到自己,铁定转身回房避开。
五年前,同样的中秋夜,借着众人相助,乘他睡下,他到淩心小筑去看他,他刚进屋子,淩儿就醒了,之后硬生生一个月不曾理会众人。
凤之淩低垂凤眸,仿佛元神出窍一般,美景当前,视若无睹。
但愿人长久
十名身穿侍卫服饰的青年男子端着菜肴陆续从凤煜辀身后的屏风后绕出。
平东王府总有一件件使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世人佳宴都用美貌女子上菜,纵是美貌,至少也是年轻女子,而凤煜辀却用身边侍卫,好在也是选了身形略瘦的,这倒也符合这东院仆从甚少,女子更少的背景,不知那几名乐师是否也是侍卫兼差。
然而头盘美食当前,耳边丝竹悦耳,恍若置身仙境,众人却都未敢妄动,只因他们的主子,那一对父子……
思绪尚只飘离一丝,却听烨然为协调这僵硬的气氛,拿她开刀……
“听闻郡主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闻?”烨然起身对她拱手笑道。
“……”真是乱掰,他哪里“听闻”来的……她来赴宴,连一口茶都还没喝,这倒好……
她自离家后,就不曾碰过琴,住在镇南王府里的十年,实算却只有五年,身边可有十三位师傅在教授她功课,能有多少时日学琴可想而知,这些日子又在外漂泊……
此时突然让她抚琴,一沾琴便要成曲,一处不错,还真真是看的起她……
她学过的那些个曲子哪一首能在片刻之类弹完的?
本想以手臂伤未痊愈为由婉拒,一想今日佳节,去提那些不悦之事总是不妥,眸光一转——弹就弹。
皎儿刚示意一旁侍从取琴,却听烨然再次开口。
“郡主,今夜佳节,还望弹奏一首应景之曲。”
“……”只怪她过于随和,没点儿郡主的架子,这人又一副自来熟……
就算他不说,她也打算借苏老的词一用,只因那曲子相对她所学的而言——够简短。
只是,会不会太煽情了?
不过这词中虽先有伤感怀人之情,终究是抛开一切,豁达乐观占了主位,逝者虽已去,却活在人们心中,但愿他身边生者人长久,年年共婵娟。
侍从将一架古琴取来,这琴中规中矩,并不算名贵,但方才听乐师弹奏时那音色倒也尚可。
略略闭目回忆那曲子音律,缓缓睁开眼帘,指尖轻轻抚过琴弦,一段渺茫空灵的乐声缓缓而出。
少女空灵清透的嗓音轻轻吟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天涯海阁,琴音缈缈,无一不沉静在飘逸旷达的意境之中。
轻柔的琴音缓缓收声,厅中一时静寂无声。
江南人才济济
凤煜辀的视线渐渐在琴音中改了方向,与在座的一干人满面的惊叹、赞赏之色,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对面一双凤眸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在前世里,这首词她只能体会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后两句却无法感受,老人过世,她唯一的“家人”也不在了,尘世间再无她能互相牵挂的人,何来“千里共婵娟”,除去苦笑,还能如何。
这些年前世的记忆除去根深蒂固的自由、平等、和平理念以及所受的教育,那些令人悲伤或无意义的人事物愈发淡忘。
人,一旦被关心、爱护、温暖着,自然本能的会记住快乐,遗忘悲伤,然而这首曾令她多少次苦笑相对的词却从未忘却过。
许是因这一世,有了这么多亲人,常年来回于两地之间,更有数年光景离开爹娘、爷爷和弟弟,轩辕家人虽非恋家之人,然而不恋家,并不是心里没有家,不思亲,终体会到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词不再只是悲伤。
指尖离开琴弦,抬眸,见众人的神情,皎儿尴尬的笑笑,显然这些人以为这词是她所作……
方才一时顾着这曲子简短,又应景,众人更未听过,就是错弹一两个音也能应付过去,倒是一时忽略了这前世里几乎人人会背诵的词是苏轼名作……
这可是要言明的,苏轼的词好,但她也不屑窃用他人知识产权……
皎儿清咳一声,轻声解释:“皎儿许久不曾抚琴,指法生疏了,三叔莫怪。这首词乃昔日府中教授诗词的苏师傅所作,今日中秋,便借来吟唱,以为应景。不知三叔可还欢喜?”
凤煜辀又是一怔,随即拍掌笑道:“好词,但更是好曲!二哥的江南果真人才济济。”
众人除去凤之淩也都纷纷拍手,赞叹之声纷纷飘来。
厅中自她这短短半盏茶功夫的抚琴后有了笑声,算是有了开场白,气氛不似先前那般沉闷。
烨然和曦晨率先开始笑谈,这两人座位正好斜对面,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得到旁人响应。
凤之淩在一番诧异的注视后,又微垂了眼帘,只是在他淡然的神情中似乎多了半分柔和,虽不似昨夜在淩心小筑中那等放松,却也已十分难得。
凤煜辀暗自感叹,这丫头带给他的惊喜当真是超乎他预料,她究竟还藏了多少本事?倘若能留她在淩儿身边……
凤煜辀愈发猜不透为何二哥会放她在江湖走动,这丫头一身的宝,高深莫测的医术、绝代的诗词、精湛的琴艺,皆已窥见一斑,更难得的是她像莹儿一样外柔内刚,善解人意,待旁人不分贵贱,宽厚、温和。
某人开始腹议,若是换了自己先瞧见这丫头,才不像二哥“鼠目寸光”,要收就收了做儿媳妇,收做女儿,岂不短浅……
(某轩辩白:谁说他没想,这两者哪里冲突了?大凤可没法律规定养女不能做媳妇……可他想了有用嚒……)
注:皎皎也知道各大小说遇到中秋都会出现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皎皎也不喜欢,只是,皎皎没法子,剧情需要简短、应景的曲子,就是弹错了也因无人听过而被发现,是以只能俗一下下啦。谁让咱们苏老自公元1076年中秋写下这首词,其他什么都成了浮云……(皎皎保证只此一回)
仙境里,不知时辰过
烨然果然具有调动气氛的本事,话匣子一旦开了,收都收不住,领着众人片刻后便已是天南地北、谈古论今。
不多时,烨然又丛勇子骞舞一段剑舞……
子骞年纪小,又内向,被他这张利嘴一说,少年红了一张脸,最后还是由他们的师傅示意了,才上了场。
他比凤之淩尚小一岁,身形相比其他人瘦小些,宛若一名身形修长的女子,他的剑并非是半年前所见的那种,而是一柄轻巧的银剑,比其余几人的都要小上许多,王府里凤之淩的这六名近身之中,只有他随身带了剑赴宴。
少年起身,立刻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十分好看的弧线,身姿轻盈的落在厅中。
只听一句轻声的“献丑”音落,剑已出鞘,道道银光在亮如白昼的厅中飞舞起来。
剑舞起源于年轻男子,而后渐渐才有不让须眉的女子喜爱。少年的舞姿与女子不同,少年已有了阳刚的爆发力,身子却尚未全长开,从而能刚柔并济,不似女子终是少一分刚。
子骞的身姿时而轻灵舒展,时而刚劲有力,时而潇洒优美,如长虹游龙,行云流水,使众人沉醉不已。
凤煜辀笑看着这些年轻人,偶尔也插几句话。这些年幸亏有这几个孩子陪着淩儿,他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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