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不多时,焦白与古峰前脚跨进门,南宫无极后脚便到,算了算才歇了两个半时辰,好在凑近了一看没见着血丝,就由着他了。
安柯儿瞧有人来接替,一阵风似地溜了,生怕在此逗留一刻又有甚么事儿赖上她,可怜她一夜未眠才歇了这么点工夫。
南宫无极瞧她今日用了早膳歇了会醒来之后神情及言辞倏然缓和,且是愈发好了,虽不知究竟为何,但见她淡笑里染了三分愉悦,心中阴霾尽扫,连焦白在此一时也全当他是个摆设,他令人送来清水及昨日她只食了数颗其余放在他房里的鸎桃,亲手洗了一碟。
古峰如常待上一小会儿就走了,安柯儿不在,无人同焦白斗嘴,又见她与南宫无极和解了,虽说自己与她说话都有应,可到底是变了调,面上撑着心里早又不是滋味儿了,不禁恶从胆边生,心念着那雪妖今日怎地还不到,他琢磨着南宫无极也就那人能治了。
正暗忖着他念的人就来了,不了却是无波无澜,来去匆匆如常,南宫无极的脸色也仅是稍敛了敛,禁不住泄了气。
这日起,焦白虽仍是日日前来看她,话却渐稀起来,安柯儿连日同他磨嘴皮子常是被气得咬牙切齿,虽说这人有那么不堪的往昔,但见他当真失意倒也不便落井下石,皎儿房里渐显清净了几分。
转眼一旬,昨日端阳已过,再过五日在这阳平城养伤便该有一月了。
皎儿莫说在雪衣无极面前,就是任意暗卫跟前也当算不得会武,但因早年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是自幼没个闲的性子其体质格外地好,使得她较开封城凤之淩更重两分的内伤不足一月便能在雪衣无极和安柯儿三人照料下初愈近三分。
南宫无极今日便有意放她落地,待她再调养数日便可动身离开此处。
清早,南宫无极亲手布置着一张花梨木的大圈椅,将椅面椅圈布置了一番,请安柯儿以身试椅良久,这才停歇。
午后,往日那些来访者还未“上门”,皎儿由无极举止轻柔地抱坐进一方软绵绵中,南宫无极本是让她今日坐上小半个时辰慢慢适应,恐她累着了,但皎儿盼着这一日掰着手指不知数了多少遍,这辈子压根没卧床这么久过,一落了地直望着敞开的房门张探……
“无极……抬我出去晒晒吧?”皎儿试探性的问他,但这话其实语病颇多,已入仲夏,午后又是一日中最热的时辰,她要晒太阳!
原以为他定不会答应,本也没抱太多期望,却听他顿了顿道了个“好”字,真是让她太过惊喜。
南宫无极击了一掌,无心便落到屋内,无须太多言语,左护法在敞开的房门外听清了屋内言谈,这二人一左一右抓上椅圈两旁,同时足下轻点腾空而起,却是怕她有所惊吓离地仅一尺,一眨眼的功夫稳稳落在门外廊下。
皎儿面前便是两级台阶,仲夏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斜洒在身上,还未来得及看那片久违的天空,屋外的明媚让皎儿双目略微有些不适应,闭目调整了一会儿,睁开眼缓缓仰起了脑袋迎上一片蔚蓝,她熬了这么些天终于重见天日了呢!
欲带她回“宫”
耳畔传来一声轻咳,被忽视的南宫无极提醒她,切忌过河拆桥。
皎儿被他唤回了神,无心早已隐去,安柯儿去给凤之淩的侍卫探伤尚不曾回来,黑袍正伸手一扬撩起衣袍坐上她侧前方台阶。
“……”屋子里又不是没凳子,这满院子的暗卫少不得平东王府的一干侍卫,云霄烨然定然看着,他不是向来注重仪表的嚒?
为使她不必侧首或侧仰首与他说话不舒适,南宫无极便在她侧前方低身坐下,比坐在圈椅中的皎儿低了几分,他侧身伸出大掌覆上她垂在身前的柔夷,轻笑道:“丫头,憋坏了吧?”
皎儿撇撇嘴,这不废话嚒,换谁能躺这么些天不腻味……嗯,不知凤之淩可下地了。
皎儿自十日前安柯儿去送药回来问起过凤之淩便再不曾问过,云霄烨然也不曾再现身,但依十日前安柯儿之言,怕是还不能吧。
南宫无极略蹙了眉,多日不曾见她走神了,怎地刚一出房又胡思乱想。
男人掌中刚收半分未及言辞,便听有人前来,那贼人又来添乱!
手上大掌一紧,虽未听他出言,亦唤回了刚飘离不远的思绪,不多时,一抹白款款而来,却未见古峰与他同行。
南宫无极心念立起,他原已算过日子,再过六七日便能带她离开此地,他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带她离开是必然之事,这本无须多言,只是具体时日尚且要她点头应允,否则又该怪他独断专行,本想再过两日与她商议,但此刻忽起了个念头。
待到焦白走上前来,皎儿同他道了声好,未曾偏首看焦白一眼的无极忽然唇角一勾,柔声的蛊惑便蔓了出来。
“皎儿,内伤已愈三分,待你再调养六七日便可行路,你意如何?”
南宫无极倏然“语出惊人”当真是没半点先兆,着实吓了皎儿一记,转念一想,他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的吧。
虽说这院中的人唯有焦白现身于前,其余人皆无踪无影,但闻这四周的气味便知不在百人之下,他何至于将此事置于人前来提。
此处,自然是要离开的,只是她尚未将家中召唤告诉他,他显然是想带她回无极宫。
她想回江南,他若知晓必定欣然随她登门,然而不知为何连日来她都未曾去想此事。
不对,似乎是想过的,只是一想江南便心绪纷飞,不去深思罢了。
当日开封城外时曾想与他一同回江南,此时深想,当时他们真正相处的时日不过只两个月,多是因出了那样一事而连日心力憔悴才会突有那一念,曾言半年之期,此期早已断断续续,若是连着下来倒正是这个时候,此刻显然是因相处时日未久她尚未做好准备……
皎儿面上似水般平静迎着南宫无极一双深瞳良久无声,男人脸上的笑意依旧,却不禁显得有些僵持。
她一沉声,焦白吊至嗓子眼儿的心微微缓了缓,暗处亦有三人紧锁着她,待她如何作答。
避而不答
覆着她的大掌指尖微动,他在催她回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我这样如何七日后能坐马车?”皎儿蹙眉道,四周人看着,委实无法实言相告,但她又不愿此时诳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南宫无极一怔,真是在考虑如何行路还是拖沓之词,他竟瞧不出来,重重看她一眼,转身击掌三声,皎儿面前立时落下二十余人,这二十人齐刷刷随着领头的左右护法落地之际便径直俯身行单膝跪礼,肃静无声。
不知他让门人现身意欲何为,皎儿才刚见过无心不多时又再见他,突然想起不知为何此番相见未曾听过他一言,莫非是当日开封城自己让他出城去相助无极,事后让无极罚了甚么……拔了舌头?
这一闪念让皎儿心下一惊,南宫无极尚未开口示意他们作甚,她已抢言先道:“左护法——”
她这一声唤让南宫无极及无心无恒都怔了一怔,南宫无极已起身面对一地门人,闻言侧身回首来看她,男人蹙眉忧虑,低咒一声。
无心不解,垂首俯身的男子身影曾有不足一刹那的轻颤,未立即应声,顿了顿才恭声道:“请姑娘吩咐。”
原来没哑……只是不愿与她说话,连在她跟前也不愿多言,皎儿瞟了一眼南宫无极,心道,这人定是罚了此人甚么,否则怎会忽然生疏避离,虽说原先也并不亲近多话,可到底没这样的。
南宫无极见她如此知她未有所觉,虽对她竟因无心将自己疑成甚么残暴之人不悦,然而神色却缓了三分。
男人淡笑续上先前话题:“他们与我多年,轻功尚可,四人轮番,一顶竹轿。”
“……”他倒是想的周全,竟舍得用自己门人作车轮术来带她走!
见南宫无极并不答她眸中疑问又将话题绕了回去,皎儿心道她的猜测许是不错,也不知无心受了甚么罚,转念一想,能飞檐走壁,四肢及目耳口鼻都稳稳当当的在原位,多半罚得也不会太过分了,老实巴交的人怎会自元宵至今日端阳已过怎还会因此事……
皎儿垂眸思忖疑点,神色颇显三分凝重,南宫无极当她心里不愿离去,不便当众人面上启口却让自己堵了话才沉声不语,男人心里已然不悦,可她并未名言,自己也不好多说,她不接话,他便就当她默许了,殊不知她此刻思绪分作两路同在调理。
好端端一个午后,本是重获新生的愉悦,却因南宫无极一句话而变了氛围。
南宫无极击掌示意门人隐去,焦白见她又同南宫无极有所僵持,这本是该高兴的吧,可似乎心里也没有,对着她深思犯难的模样,焦白忽而觉得只要她高兴比甚么都强,他虽很想知她究竟如何打算,但显然此刻他不该在此打搅她,破天荒的不足片刻他便离去了。
焦白离去不多时,皎儿亦让南宫无极带她进屋,心下不禁自问今日是否不该出门,不出门烦恼尚且少些。
暂缓江南行
是夜,安柯儿与她同塌而眠,因南宫无极这几夜回到自己房里去歇了,安柯儿不用再与那霸道的傻子一样和衣将就趴着睡。
“皎儿,要与他回无极宫嚒?”安柯儿躺下身便直言相问。
皎儿不知她从何处听来午后那片刻之事,暗卫嚼舌?莫非是烨然……
“皎儿,一个姑娘家无聘无书,你怎好同他归家?他要娶你,便该上门提亲,用八人大轿娶你过门!”安柯儿见她不语蹙眉道。
天地可鉴,她这话可不是全为着如今自家小主子才如此说的,别看她们仅是在杭州城时的海堂走得近,这些年各自奔走甚少相聚,安柯儿心里可是早就把她当作亲妹妹般的,谁说姐妹亲厚就非得挂嘴边儿,非得日日年年相聚在一道。
安柯儿忘了她自己还不远千里上门自荐呢,此刻拿礼法来说道她……
“……”皎儿白日里思的是她要回江南,但自觉还未到带他一同回去的时候,又想以她此时的伤,纵使她无奈之下带他回江南,近三千里路带伤而行,岂非要将他二十余名门人全撂倒了!
此局实则早已分明,但潜意识里心知难以抉择亦路途遥远难回江南,因而连日来才会避而不思。
她一心想着回江南,寻思如何应对于彼此最好,并不曾细想过跟无极回无极宫,从而也未曾想过若跟他回去——名节如何!
世人口中“名节”,皎儿并不在意,也信无极为人,清者自清,名节之说无非是因人非议而起,近一个月来,他一日八成在她身边,昼夜不分,也就这几夜回房歇着去了,若论世人口中的“名节”怕是早已九霄云外,倒并不差一笔。
她也并不以为无极宫龙潭虎穴,进得去出不来,她信无极为人纵然霸道也是明辨是非善恶之人,如若她要走,总不会用强留她。
许是当真她不该急于回家,当先随他回无极宫养伤吧。
良久,安柯儿昏昏欲睡,撑着最后一分意识时才听她开口答话。
“柯姐姐不必忧心,我欲回江南,但路途遥遥不便带伤而返,留在此地亦给平东王府添了累赘,随他回无极宫仅是养伤,伤愈后自是会返江南见过家中长辈,何况山上二老未曾见过他,自是请他们应允才可论婚嫁之事。”
皎儿轻言缓语将此刻做下的决定告诉安柯儿,她话里虽不仅一重心思,可大半真是在为自己着想,不愿让其为她担忧。
她话音未落,安柯儿倦意已去五分,正欲再以礼法来劝诫她,可她自身也没好好习过此类,加上三四分倦意,一时显得有些语塞。
“柯姐姐长我十春,如今在平东王府上觅得良人,当早些将家中二老接来同住,也好早日共享天伦。”皎儿亦对安柯儿诚心关切。
安柯儿让她突如其来的将矛头转向了自己,怔噎地说不出话来,一张清秀的脸噌的就红了,“恼羞成怒”的安柯儿不再吭声。
蹒跚习步
一晃数日匆匆而过,那日已过整整一月,皎儿出房透气的时长日增,阳光是最好的良药,重见天日的第五日起已能由安柯儿搀扶在廊下慢慢地“蹒跚习步”。南宫无极在她另一侧身后,他靠得十分近,其实以他的速度若在三四丈外,但凡有丝毫异样同样万无一失。
那日她面上虽有迟疑却未曾言拒,这几日,二人谁也不曾再提起离去之事,一如前几日那样融洽,似已是将行程谈定。
南宫无极本以为那日她不便当众道,虽在外人面前当她默许了,心下实以为她迟些会明言,却两日未曾见她提起,也便舒了心,只当她是对凤之淩的伤有所记挂罢了,因那人旧伤是他所为,她原先便是要为其医治送其回府,也便不过多计较。
安柯儿扶着她缓缓走了片刻,自从昨日这丫头开始“习步”,初次便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歇上片刻又囔着再来,一旁那人也不管管,可怜自己先让她拽着不松手,手上都是她出了汗水的“毒”,完了还要给衣裳湿了一层要沐浴的人添把手……
皎儿气息略显三分急促,可她却并不想停歇,安柯儿蹙眉欲劝,话到嘴边便见南宫无极已到她身前堵了路。
“哎呦……”皎儿正跨出一小步足未点地,南宫无极的突如其来,使她径直撞入他结实的怀里。
南宫无极轻笑一声,一手扶上她左手手臂:“丫头,先坐下歇歇。”
对她如此急于行走,南宫无极昨日便欣喜于心,只要她不是太过,他都由着她逞强。
“……”他那日说六七日后要带她离开,这不已是自那天算起第六日,最迟后日便要行路,但今日她一如古稀老人般由人搀着走,还只能走上片刻便要歇,难道还真让人用竹轿抬着腾空而行,这路上得吓蒙多少百姓呐,遇到些年纪大的,还不直接进了棺材!
皎儿拗不过面前一动不动的黑柱子,应了一声被搀扶回座,休息够了才重新上阵。
晌午练习了大半个时辰,走走歇歇,其实实际走的也不过才三个片刻,回房沐浴更衣,安柯儿连着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直到皎儿清清爽爽的坐在房中桌旁喝茶,自己才算歇了口气,回房自己梳洗了一阵,待她出房时已近午膳的时辰……
安柯儿如常在厨房先用了自己的午膳(顺带煎皎儿的汤药),再端来这两人的午膳及令皎儿头疼的苦药,转身去侍卫房查看去了。
南宫无极陪她用过午膳,正要与她道后天卯时三刻出城,让她有所准备,男人刚唤过一声“丫头”却忽然敛容,一眨眼的工夫,无心落到门栏外,却依旧是个闷葫芦,南宫无极与她道了一声便起身出了屋。
不多时,南宫无极折了回来,神色微变,只道她晌午累了,让她到榻上躺一躺,闭门莫见来客了,他去去就回,屋外有无恒在。
南宫无极前脚刚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焦白便按时来了,自然同屋外的无恒打了起来。
无恒曾与焦白在濮华县大战过两个时辰,这二人有夙怨,无恒因心中压抑一月无处宣泄手下并不留情,焦白亦因对南宫无极的敌意与连日来心中抑郁而卯足了劲攻他,焦白身无利刃,无恒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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