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之,是以几不见旧残者康复之人。
但山上二老皆言她必当青出于蓝,能得他二人同语也算奇事,且今日却曾现过知觉,或许一试也未尝不可,最坏的结局也无非赔上百家抑或者海堂名声,害了外公得外婆半年嘲笑,无人会来责备。
世人道人情债最难还,欠他的许多还不了岂不是要记一辈子,若能治愈他腿疾,于人于己都好,只是若害他徒自起了冀望,他日再受心伤,定比当年更为沉重,且他父王可否经得起再受一回打击,但经方才一事如若不试依他脾性又岂会甘心!
凤之淩此时亦在看她神色,自身已是一十二年残疾,她是宽慰之言还是真有哪怕半分的把握。
短暂的沉默后,皎儿才得了他答应,凤之淩颔首应允,薄唇未启,只轻轻一声鼻音。
此地无银
给凤之淩上过伤药,包扎了一番,将他的锦袍遮盖上,皎儿才给自己上药,自然也只有额角能当着男子的面上药,手臂与腿脚上只得到了馆驿再作理会。尽管车外众人未见其中景象,却也从三两句言辞里听出了几分浅意,心中自然是五味陈杂,悲喜无从。
不多时,马车车厢里传出一声“启程”,众人略一迟疑方各自动作起来,暗卫早已离去,一行人留意着马匹谨慎前行。
这日到馆译已近戌时,天色已暗,众人身上都难免雨淋,忙由驿卒领着安顿,皎儿依午后之事将安柯儿开给凤之淩的药方心下作了变动,在廊下行走时开口让铁砚速来取方。
安柯儿虽是醒了来却仍是虚脱着,果真是急问如何换得裳裤……她这夜破天荒的让带着内伤又新添了少许外伤的皎儿给伺候了一回洗浴,而往日由安柯儿煎的药,自然是由本尊亲自动手了,另外带了一副伤寒药,索性皎儿双手未有割破之处,也不怕毒了她。
虽说经过一场暴雨气温降下许多,但待一箩筐的事都忙完了回到自己房里时,皎儿原本阴干的衣裳又早已染上一身汗,替换的衣物让安柯儿一个午后用去两身,没有一套全的,正发愁着门外侍卫前来叩门,送来两身新衣裳。
并非初次送来衣裳,不消细看这尺寸定差不离,然而这款式竟也是仿了她的……这该不是早已备下置于随行那两只大箱子里的吧?
皎儿一夜辗转反侧,将自幼习得痿足治法悉数梳理,又将此蹊跷之事细细想来。
若当是三伏天持续炎热的天气陡遇暴雨,一冷一热极大地刺激了经络,万分之一的几率使其清浅苏醒,原不为人所知,却正值凑巧遇上马受了惊马车晃动致使自己不慎压伤了他的腿骨方感知觉,如此说经络未真死而是深眠不醒,假死之症。
凤之淩自当年伤后便独居湖心,夏日湖心凉爽怡人,必定未经过如今这般酷暑难耐之日,况且经药王治过无果,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再去治疗残足,甚至他父王与他自己。
直到入了五更方才合眼睡去,皎儿还未睡深门外就传来叩门声,不闻说话声,先前脚步声又未听见,便只好问了一声何人。
“我……是我。”安柯儿在门外结巴着,带着几分尴尬,谁让自己难得敲一回门,这不就被暗讽了一道。
皎儿暗道她倒是睡得早,一夜好眠精神了,刚过五更就来叩门,委实有恩将仇报之疑。
屋内应了一声,安柯儿忙推门进去,反手带上了门,顺了顺胸口,一脸做贼像,惹得皎儿不得不将视线定在她身上。
“柯姐姐,怎么了?”皎儿蹙眉问道。
“没……没怎么,我来问问——你昨个如何给我换得裳裤。”安柯儿仍带着略微结巴,一激动便口不择言起来。
“柯姐姐糊涂了不是,昨夜不就与你说过了?”在皎儿看来她正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哭笑不得,大清早来叩门,有话还不直说。
“啊——”安柯儿一惊一乍得“故作”一脸茫然,随即立马红了脸,连脖子也未幸免。
皎儿细细一看,这才发现她此刻身上这身衣裳并不是放在她包袱里平日更换的一身,当然也不是昨日庙里换上的凑的不伦不类的一身,分明昨夜只取了内衫沐浴后给她换上,外衫在包袱里没动,昨日从她屋子走时可并未见侍卫来新衣,一大早的这一身从何处来?
瞧安柯儿这才想起昨夜同她说得话来,皎儿不禁抿嘴笑她,原来真是来问此事的,定是忘了一段事,又加上一夜睡得比猪还沉,心上人来夜探也不知晓,本是私密之事还跑来傻问显了白,这记性都说让她多吃蛋黄,还非嫌蛋黄噎得慌,这回看她还嫌这嫌那不!
七夕在即
安柯儿被皎儿无声取笑,经行针又用了汤药休息了一夜,身子好了的人此刻脚下一蹬,恼羞成怒转身回了房,这一清晨连请了三回才磨磨蹭蹭出了房,真是摆起了千金小姐的架子,让自己的主子——王世子来等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皎儿自然又同安柯儿一辆马车,虽说这女子对她先前的取笑耿耿于怀,但相较于此时女子强盛的羞怯心而言,自然选择暂时忍了。
驿卒将昨日受过惊的马已悉数换过,一行人如常上路,又是风和日丽的一日,大地经昨日午后的雨水的瑞泽散发着奇异的光彩,马车里安柯儿不断地撩起窗帘往外探望,因同皎儿赌气,没人说话只得看风景,三五次后再回头,便见皎儿头倚着车壁已睡着了。
安柯儿豆腐心,况且也没真气,不过是恼羞成怒才故作置气,一见此景想起她昨日因自己病了给累着了,哪里还剩甚么不悦,午休之际马车一停,又拽着她说说笑笑“和好”了,当然皎儿仍旧是淡笑着聆听罢了。
一连三日下来,俱是平安无事,安柯儿开始愈发喜笑颜开,如同芳龄女子般掰着手指数着七夕来临,好去烨然口中的七姐庙拜拜。
而皎儿则因凤之淩腿上外伤未愈尚不曾治他痿足,与安柯儿相反的是,皎儿愈发加重了焦虑之心,已是七月初五,七夕在即,他放言那日会来“赴约”,他若前来该当如何,当真要她亲口逐人嚒!
若是气极施暴于人,再伤了人又当如何是好,又或者凤之淩如今身边人手众多……伤了谁都非她所愿。
眼见皎儿闷闷不乐,安柯儿再是大大咧咧也有所察觉,心道是七夕近了,她想起了南宫无极,感慨于自身,当夜投了馆驿熄了灯潜进皎儿屋子里欲与她言贴己话,而屋外侍卫自然不会过问这二人行事,但凡郡主不擅离欲往南下便可。
皎儿半梦半醒之际被摸黑爬上床榻的安柯儿闹得哭笑不得,大热的天又跑来挤一张榻,何苦来哉!
“柯姐姐,时辰不早了,早点安歇吧。”皎儿含糊着先下手为强,这声里的倦意她当听得出吧,但她显然因此忽视了安柯儿的脾性。
“才戌尚过半,哪里‘不早了’,你我说会儿话再睡嘛!”安柯儿不嫌热的碰上她的身子,逼得皎儿朝床榻内侧挪。
皎儿暗自长叹,倦声敷衍道:“柯姐姐有话请讲,我听着便是,但若是实在困乏睡着了可莫见怪。”
其实安柯儿也没打算好要说些甚么,就是想彼此说说贴己话,让她别去想那些乱事,让她如此一说一时反倒没了接口的话,吞吞吐吐之间耳闻她呼吸愈发轻缓细匀,才蹦出一句话来:“皎儿,这几月烦闷得很,你我一同去逛逛庙会散散心吧。”
话一出口,安柯儿暗掐了自己一把,虽说自己是真想去拜一拜,也真心希望她陪自己同去好有个伴,但分明是来劝她宽心的,却一句话就提起了后日夜里的七夕庙会,不说还好,这不是越说越砸了!
正要补口,却听一声含糊的答应自耳边响起……没听错呐,她竟答应了?
安柯儿怔了一怔又问了一遍,却只闻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这么会儿工夫就已睡着了……
贪得无厌
隔日午后入了青郡地界,众人神色间颇显连月来少有的轻松,安柯儿越活越回去了,当着众人的面少女姿态分明,凤之淩尽管仍倔强的一字不吐,彼此见了依旧无言,脸色却是大有好转。
烨然几人入了馆驿洗漱过后距晚膳有段时辰便聚在一道说话,神神秘秘也不让安柯儿去蹭听。
皎儿在房里整理包袱里的几身衣裳,因前几日又多出两身,自己本就有三身,包袱里又还放着“他”赔的白熊披风与那件原本打算留在阳平城房里还给他们的龙纹甲,实在有些犯难,看来又该舍去些东西。
正盯着白熊披风取舍之际,安柯儿进来了,自然又是未敲门,好在近来学着斯文,没附带着喊声。
“皎儿,你这是做甚么?”安柯儿指着榻上摊开的白毛披风不解道,大热天的取冬衣出来作甚?
皎儿回首看了眼安柯儿,再看看榻上,披风不同于衣裳细究尺寸,但凡身形不差太多都能用,正好北国冬日冰天雪地又十分长久,她既要嫁到此地,不如留给她用。
“柯姐姐,若不嫌弃这件披风送予你。”说话间,皎儿将披风拿起来在身边比划着让她细瞧,或许花家的人天生都会营销。
“啊……真的?”安柯儿一脸不可置信,试想去年末腊月北上,若有这样一件披风能动成那样嚒!
安柯儿自然不清楚这披风来历,欣然收下,虽说如今在平东王府当差有了俸银,可白送的东西,又是好东西,自然不要白不要。
“柯姐姐,你寻我何事?”皎儿解决了自己正犯难的事,心道安柯儿今日可比昨夜来得更早啊,该不是白天又没说够。
安柯儿因得了东西正在翻看乐呵着,一时也没工夫去瞧她此刻一脸的防备,但经她一问却是一愣,进来做甚么……还真记不得了!
安柯儿干笑道:“你我姐妹间,又不是非得有事才能来寻你。”
“……”这话把皎儿给噎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余下与她朝夕相处之日已不太多,这些日子也没少忍她,暂且再忍忍。
安柯儿总算移了视线,抬眸见她正呆愣着,便道:“傻愣着做甚么……你这还有没有要送人的东西?”
“……那些个旧物件柯姐姐看不入眼,明日庙会上让罗师傅给你添置去!”皎儿瞪她一眼,心说以往怎没发现这女人如此贪便宜,要不两袖清风视钱财如粪土,要不就突然将贪得无厌运用自如。
“他身上从不带银子,出门一路风餐露宿,要不是我吃腻了山果,自摸银子去投宿打尖……”安柯儿不觉被翻了白眼,倒是抱怨起来了,她算是想明白了,罗大哥武功高强,“位分”高,可就不上心银子,周身一个铜板没有,她说着说着突觉不对劲这才停下。
“你——你这丫头又来套话!”说话间安柯儿又已脸红脖子粗,抱起一团白毛披风一阵风似地回了自己屋,留下一脸无奈的皎儿,连一句“带上门”都未来得及说。
甚么叫作“又”来套话……分明每回都是她自己说出口的。
烨然艳遇
这日,官道两旁数个岔道涌出好几波人来,马车、骡车,甚至是先行了水路再上岸雇了轿子的,果然同烨然所说,不论远近贫富,但凡十余岁至婚龄的女子,及未生育的年轻少妇皆赶赴今夜原平成七夕庙会,身旁不乏丈夫兄弟家仆,顶着这中伏天的尾稍争相前往。
往日午休官道几无往来行人尚能下车透透气,寻处隐蔽之所解手,这日上了马车皎儿就少饮了茶水,但管得了自己管不了旁人,若是中暑岂不怪自己,因而任由安柯儿照饮不误,可她忘了平日都是两人一同好有个照应。
正午车马在道旁寻了一处树荫稍作休息,今日欲早些赶到原平城下榻馆驿。
安柯儿如常欲拽皎儿下马车,皎儿却不愿动。
“途径的人多,柯姐姐去吧。”皎儿启了背道的一扇窗帘,马车停在树荫下,如此也能透透气。
“人多?”安柯儿甚是不解,想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忙道:“这有甚么,你等着。”
安柯儿掀了帘子探出小半个身子,再转身退进来时,已手持一顶轻纱斗笠,正是她今日清晨自烨然手中瞧见的,好奇问了一句得知了其用处,原来正是给皎儿准备的。
皎儿见了斗笠委实汗颜,衣裳、斗笠都有,这都是谁给准备的,甚么时候备下的?还有甚么没拿出来的!
马车上下来两名女子,一人翠绿色裙衫年龄长些,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貌清秀,梳着姑娘家的简单发髻,一支碧玉簪子将女子衬得格外清爽,一旁身型相对娇小的女子一袭耦色衣裙,头戴轻纱斗笠引得官道上正经过的一路商贾人家的人马侧目回眸。
众人先是诧异于这样的日子里,哪家姑娘不是精细打扮,不论贫富衣着都尽可能的鲜明亮丽,尽管多半是在黄昏凉快时再做细致准备,白日里也不会如此素净,这不起了满心好奇便想看清女子薄纱下的容貌。
“吁——”官道上一名身着男装的骑马姑娘拉住坐骑,身形一动在半空划出一道柔美的弧度落了地。
皎儿正随安柯儿欲往一旁树林里去,突听一声压了嗓子的问话自身后起。
“这位姐姐,可否送在下口水喝。”来人作缉有礼道。
安柯儿止步蹙眉回身,扫了一眼来人,暗道这丫头眉清目秀扮甚么男子,哪儿哪儿都不像,弄得不男不女还自鸣得意!
女子上前两步即被侍卫伸手拦下,立显了三分恼意。
安柯儿正要说话,被烨然先一步抢言道:“公子可是来赴原平城七夕庙会?”
烨然边问边上前递上了一竹管水,那女子也不见外,接过手便慢慢饮了,这才边将竹管递回边答话。
“正是,今日这道上行人无非皆为此而来,多谢兄台凉茶,小弟入城尚有他事先行一步,如若有缘庙会再遇,小弟做东回请兄台!”女子拱手作缉,言罢也不等烨然接话,转身飞身上马,一转眼眼便越过了前面那家商贾人家,众人不禁皆无言怔愣。
皎儿暗道以她这等速度进城至多不过两个片刻,何止于管陌生路人要水喝,也不提防有诈!
“那姑娘莫非是在邀约……四哥哥可有福了!”曦晨率先启口打破“寂静”,言罢众人一阵哄笑。
原平繁华
申时一刻,原平城外一片“热闹”,皆是等着进城的人马,因这日是一年一度七夕佳节,方圆数百里赶来的女子及其家人仆人众多,多数人会提前一两日避开当日入城,唯恐踩踏推搡之事造成死伤,每年自两日前起原平知州便加派人手到各个城门口排查梳流。
这一日城中客栈房钱至少翻三倍,但凡城中有亲友的皆宿到了亲友家中,尽管如此,客栈老板伙计皆数夜占不到榻,许多别行的商家也乘机揽下许多游人,空出自家的院子作临时的客栈,三五日里赚的银子可比本行营生一个月还多。
由此可见,原平古老的七夕文化可见一斑。
皎儿随着凤之淩的人马入城,自然一路无所操心,此时,早已有人在城门外恭候,一名身着锦服的公子带着几名随从探看着由远及近缓缓驶来的两辆马车,确认无误后携从上前来迎道:“诸位兄长车马劳顿,快请随小弟入城稍作歇息。”
说话的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服饰样貌皆属中上之姿,若此刻马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