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玉却是不领情,一手推着林如海的脸使劲向旁边去,撅着小嘴,扭着自己的小脑袋远离林如海。
让一边看着的嬷嬷和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父女俩又是玩了一会儿,林如海才将孩子给了陈嬷嬷抱回去。林忠见人都走了,才道:“老爷,就是为了大姑娘好,您也该好好想想娶新太太的事儿了。上次洛大人说的那位姑娘,家世普通了些,但是按察使宋大人提的听起来不差啊!”
林如海摇摇头道:“洛大人说的那个女子,家世普通倒也罢了,只是,我使人去查访了,她心性极强,在家中就是嫂子和弟媳都要听她的,心胸不够开阔。这样的品性,进了林家门,只怕难以教导好黛玉,也难以在一众夫人们间交好。宋大人说的那个姑娘,是不差。但是你忘记了,那姑娘姓薛,乃是金陵薛家旁支。我林家断不可能去了贾家的太太,而娶进薛家女的。”
林如海说完,看林忠沮丧的神情,淡笑道:“这事儿不急。若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自当另作打算的。”
林忠只得满心郁闷的走开了。
长安城里,贾母此时心思除了放在宝贝蛋宝玉身上外,就全放在此次秋闱下场的贾珠身上。一时间更没心思管胡闹的贾赦了,更不要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家了。
而同一时间,原翰林院掌院学士陈英年府上,也是忙忙碌碌的。因为已经去官的陈英年不日将启程回浙了。
“爷爷!都收拾妥当了,您的那些宝贝书籍,孙女都给您装好了。”说话的女子身着浅蓝色的对襟薄袄,下着墨绿撒花裙,乌黑的头发上仅插一根简单的珍珠钗,双眉入髻,目若寒星,面容虽不绝美,但双颊各有一酒窝,倒也妩媚。
“落秋,你伯父和三叔都来了书信,说是要接你过去。你大可不必随爷爷我南下。他们都是官身,也好在当地为你找门合适的人家。”
陈落秋父亲在她四岁那年就病逝了,此后就和寡母依附大伯及三叔两房生活。伯父叔叔待她虽然很好,但是中间尚有伯母和婶婶,更有堂姐堂妹们。伯母和婶婶自然是先为自己的女儿们打算,所以,陈落秋虽然被下人们称一声:“四姑娘”,但是却没有叔伯姐妹们的娇气,从小就事事妥帖。很得陈英年老两口的疼爱。十三岁时,祖父做主给她说了门不错的婚事,哪知十五岁那年,母亲亡故。守孝期满后,她已经满了十八岁。且当时祖母身亡,又要继续守着孝,亲家不愿意自己儿子再等了,便退了亲,另娶了别家的姑娘。当时陈落秋还因此大病了一场。等到孝期将满,陈落秋已经年逾二十岁了,饶是她再好,也极难再说到一门好亲事了。
不久之后,陈家大老爷带着家眷去了广西为官,而叔叔在冀州做了知府。陈落秋没跟着伯父家和叔父家离开京里,而是留在京中,日日在祖父膝下为孝,日子倒比和大伯三叔一家合住时还安逸些。
“爷爷,落秋如今都二十三岁了,孙女已经不做他想的,只愿跟着爷爷,在您跟前尽孝。”
陈英年叹了口气,知道孙女的顾虑,也不多说这个,问起了在京中侍奉自己的两个孙子来:“好了,你大哥大嫂可忙好了?你三嫂有了身子,他们就不跟我们上路了,好好养着才是正经。”
陈落秋一笑,扶着陈英年出了书房,边走边道:“爷爷您就放心吧,大哥和大嫂他们俩最是能干的,事儿都打点好了。要说,大哥还想去国子监祭酒李大人致休一段时日,送我们回杭州呢!”
陈英年摇头道:“他啊,崩想因私置正事不理。眼见秋闱在即,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监丞,却也该替君尽忠。再说我身子好着呢,一会我就说说他,还想着陪我这个老头子回老家啊,真是!”
陈落秋一笑,脆声笑道:“大哥正沮丧着呢。还是爷爷您去和大哥说好啦!”
……
十一月初,扬州城第场小雪落下时,林如海在码头迎来了恩师陈英年。
“如海拜见老师。”
陈英年在下人的搀扶下,出了船舱,看着林如海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微笑道:“若是公务太忙了,不必亲自来迎我的。”
林如海上前亲自扶着陈英年,朝路边的马车行去:“再忙也有时间来迎老师。”
陈英年看了看林如海身上的素服,摇摇头道:“哼!看着你今日的境况,可是后悔当日没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了?”他看林如海神色尴尬,也不多说什么,指着一边披着斗篷扶着丫鬟下了船的女子道:“这是我家老二留下来的四孙女,秋娘,过来拜见林大人!”
陈落秋并没有太多女子的矜持,大方的对林如海行了一理:“小女子拜见林大人。”
林如海受了半礼道:“陈姑娘不必多礼。”转身对着陈英年道:“外边冷,老师和陈姑娘还是先随我回府去才是。”得到了陈英年的同意,这才亲扶了陈英年上了马车。后退两步,陈落秋扶着丫鬟的手,也上了马车。
待马车动了,陈落秋看了看陈英年,欲言又止。
半响陈英年才看向陈落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爷爷为何要在扬州停留呢?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天寒地冻的,到杭州至少还要二十来日,林大人虽然是爷爷您的学生,但并不是非见不可的。”
陈英年看着孙女,叹道:“爷爷在扬州停留,还不是为了你?你大伯和三叔虽然对你好,但是这亲事上,我看好的还是比他们强些。总不能真的让你不嫁吧!来时路上,我就说了,这林海妻子刚丧了大半年,只留下一女。他于女色上并不看重,为人也方正。这门亲事若成,倒是不错的。”
陈落秋听到这里,随感慨祖父为自己考虑之心,却也羞红了脸。
而另一辆马车上,林如海也在思索陈英年在扬州逗留数日的用意。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陈英年有意将孙女嫁给自己为继室。
林如海自从离开了翰林院后,虽然一直钦佩陈英年的为人和学问,但是京中的情形复杂,且陈家和贾家、王家等这些以武出身的世家相当疏远,自己和贾家又是姻亲,所以和陈英年疏远起来。且自己当年娶亲前,陈英年就颇不看好这桩亲事,当年自己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陈英年确实有远见的。
林如海摇摇头,收回思绪,只为当年自己的少年意气感叹不已。
进了林府后,林如海本想请李木然和殷景年等人的夫人过来作陪,却被陈英年拦住了。
“她一路也十分劳累,让她先去客院休息吧。这样的天色,不必请人特意招待她。你家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何必多事?”陈英年很不客气,直接说道。
林如海看陈落秋神色,不见为无人作陪而有什么不满,暗叹此女不愧是陈英年的孙女。随即让林忠家的亲自送了陈落秋去了客院。而陈英年,则是林如海自己亲送去的。
晚间,林如海和陈英年在书房说话。
两人先是说起了京中的形势,陈英年对于林如海如今的行事颇为赞赏,“站在圣上的一边,自然是最妥当的,义忠亲王虽然势大,但是这么多年,都不能让圣上封他为太子,可见他并不是完全让圣上满意的。可惜他尚不自知!还处处以太子自居!”似是想起了什么,陈英年摇了摇头,又看着林如海道:“你那岳家贾家,和义忠王府走得极近呢!就算没有这些事儿,只说贾氏已亡且你脚下仅有一女,你可有什么打算?千万别说你不再娶的话!”
林如海苦笑道:“我自是打算续弦的,只是并无合适的人选。已经和同僚们说好,请他们的夫人代为留意了。”
陈英年摸着胡子嗤笑一声道:“请同僚的夫人留意?扬州城里上得了台面的夫人,不过就是布政使夫人和知府夫人,加之隔月过来的按察使,你莫告诉我让守备的夫人去留意?恕我说句对先夫人不敬的话,不说贾氏她自身人品到底如何,就看贾、史、王等几家女子的家教,除了出身之外,和你实在算不得良配。莫非你还想再娶一个这样的夫人?”
林如海自嘲一笑:“当年如海高中三甲探花,自以为娶得国公千金锦上添花。多少人倾羡?就是我自己也被似锦繁华迷了眼。也只有老师您当年说了实话。只是我当年年少不知事,反而因此和老师慢慢疏远了。如今才知,娶妻家世门第是其次,门风家教及姑娘本人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我也不是不后悔的……”
陈英年看林如海神情颇有几分自嘲,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便意味深长道:“虽然人说四十不惑,我却说四十正值壮年。你不必一直耿耿于怀从前的事。而是该想想今后该怎么做了。我们虽然算不得是正儿八经的师生,但是我一直以来把你当做正经学生子侄相待的。刚才那话虽然过了,但却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要想想,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夫人,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如今更是没有从前那样多的人家给你选择。只是,你应该比从前清楚,什么样的女子才最为适合你。”
林如海听陈英年这话,沉思了片刻,无奈道:“正如我先前所言,家世门第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姑娘的心胸要宽广,品性端方,知书守礼,能好好教导贾氏为我留下来的女儿,在里能持家有道,生儿育女外,在外也能和同僚及下属的夫人大方来往。可是这样的人,那里又找得到呢?所以,如今为了子嗣计,只要身体安康,为人不至于刻薄,品性不是太坏,就可以了。”
陈英年惊愕了片刻,才摇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虽说是娶继室,但你何必这般灰心?如果你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姑娘。出身不差,心胸宽广,品性也端方,更是知书守礼,且定能好好教导贾氏为你留下来的女儿。不知道你可愿意?”
林如海看着陈英年失笑道:“老师何必打趣我!如海年近四十,可不是当年的弱冠少年了。”
陈英年呵呵一笑道:“我才懒得打趣你,你说我家秋娘如何?许你做夫人可还配得上你?”
林如海一愣,想起刚刚见到的陈姑娘,便记起她似乎是因为连连守孝误了花期的。只是也不至于嫁给自己这般岁数的老头子啊!
“怕是如海配不上陈姑娘的……”
陈英年却正色道:“你这是托词了?秋娘蹉跎至今,虽然误了花期,但是并不一定要嫁给人做继室的。你可要想好了,我是诚心想将这个孙女托付给你的。”
林如海定定看着陈英年,察觉到他的意思。一瞬间,倒是将先前见过的陈姑娘和陈家如今的情形在脑中极快地转了一圈,随即躬身道:“如海多谢老师的垂爱!”
陈英年听林如海同意了,哈哈一笑:“日后这老师也不必再叫了!”
第二日,林如海仅将此事告诉了林忠,只是叮嘱让他不要将此事传了出去。毕竟陈英年祖孙两人还在林府。林忠心喜,让府上的人尽心伺候陈家祖孙两口子不说,暗地里他更是找了和陈落秋有接触的丫鬟打听了一二,知道陈姑娘行事大方,为人和善,暗想:“这个陈姑娘,不比先前的太太差呢。”
陈落秋自祖父口中,知道自己和林如海的亲事说定,心里有些茫然。她并不是不想嫁人,但是明白要想嫁得不差,是难的。她甚至曾打算过,若是祖父过世后自己还没有嫁出去,即便大伯和三叔怜惜自己,自己也只能寻一处庵堂住了。哪里想到,不过一日功夫,祖父便替自己说定了亲事呢!她早已不是二八的少女,也已过了怀春的年纪,见过两次的林大人,虽然不曾细看他的面容,既然让爷爷亲自许亲,想来人品是不差的。想到这里,她也就将那些茫然丢开了。
“姑娘,您又要去看林家的姐儿么?哎,说起来,林家姐儿也是个可怜的,这么小就没了娘……”落秋的丫鬟银杏叹道。
陈落秋想起前一日里看过的小黛玉,白白软软的,笑起来露出的小小白白的牙齿,弯弯的眉毛,水水亮亮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和自己当年的处境相差不多。说起来,自己若是作了她的后母,倒是能好好对她,若是其他人?陈落秋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命运会如何了。陈落秋随即又有些羞窘,暗呼幸好此时并无太多人知道这亲事的。
陈落秋暗自收敛心神,进了黛玉的院子里。
院中小丫鬟见了陈落秋,忙扬声行礼道:“陈姑娘来了,大姑娘刚刚睡醒呢!”
陈嬷嬷在屋中听见了,忙出来将陈落秋迎进了屋里。
陈落秋看着铺着素色缎褥的榻上正爬得累了想站起来的小黛玉,便笑了起来:“这才多大,就想站起来。”边说边伸手扶着小黛玉站立起来。
一边的奶娘笑道:“大姑娘极聪明,今天就想着站起来呢!”
陈落秋听了,笑着点了点小黛玉的脸:“哦?可真是个聪明的。”她见小黛玉不过玩闹了片刻,便有些无力,隐隐猜到这孩子怕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想到爷爷和自己说的贾氏的一些事儿,心里微微叹息。
三日后,陈英年祖孙便离了扬州继续南下,离开前,陈英年做主,让陈落秋和林如海换了庚帖。年终前,林如海才将和陈氏结亲的事儿和同僚下属说了,让他们不必在替他的续娶之事费心了,当然也使人送信往族中说明了。一时间,除了尚在扬州的同僚们暗叹他的好运外,就是金陵等地的官员们心里也是有些眼红的。
甄家也很快得知了此事,甄应嘉马上就休书一封让人送往长安贾家去了。所以正月里,贾母收到了信后,过得极其不自在的。加之贾珠秋闱落榜之后身子越来越不好,拖到了二月初还是过世了,贾母在两相刺激之下,病倒了!
林如海年前虽然往按例往贾家送了年礼,但是却并没有将此事告知贾府。他并不知道贾家已经知道了此事。三月底,贾敏的周年祭日过了,林如海便换下了素服,专门请林氏一族中的长辈婶娘,林浅的母亲萧氏往杭州陈家下定,而林忠则带着不薄于送往贾家的聘礼一同往杭州去了。
陈英年早在到了杭州后,就给大儿子和小儿子写了信,还让大儿媳方氏在年后回杭州替落秋打点嫁妆及备嫁事宜。
方氏待陈落秋这个侄女,虽然不及自己的亲女好,但是也不差了。知道老太爷给她说好的这门亲事,一打听,倒是为落秋松了一口气。二月底就从广西回来了杭州,处处打点,私底下,还时不时地教导落秋当家理事要注意的地方,尤其是指点她如何和前头太太留下女儿相处。
至此,落秋方知做主母尤其是后母的难处,可不是光想着要待继女好就行的。
萧氏得了林如海所托,到了杭州后,问了陈英年的意见,和方氏两人将婚期定在了五月二十九日。
林如海知道了婚期,心里微微有了一丝期待,下了衙后,看小女儿已经口齿清晰地说词儿,也能自己站起来走几步路时,又有点忐忑了。于是叮嘱了陈嬷嬷和奶娘,在小黛玉面前要慎言。想到陈家门风,让人收拾正院时,特地辟出一间房作为了陈氏的书房。他却不知道,此举让殷景年几个暗地里笑了一回。
春尽红妆人心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再次新婚的原因,林海比先前看起来要年轻了好几岁。
“大人这是人逢喜事意气风发啊!”李木然笑看三十七八岁的林海,打趣道。
邓钟龄也笑道:“猛一看大人,长身如竹,气度不凡。从后面看还以为是二十几岁的少年郎呢。”
林海对着几人笑了笑,“你们倒是打趣我来了。”瞧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