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次让人去林家接人,是我执拗了,一心只想着接外孙女过来,不想惹得林姑爷不高兴。哎,怪我老了,想事儿不周全。如今林姑爷不好,朝中上至圣上都遣人赐下药材了,咱们家和林家有亲,自然不能不闻不问的,所以我就想着,也应该遣人南下去探望林姑爷,顺便去看看外孙女。总不能让外孙女连她的亲外祖家是谁家都不知道,我给她准备了些礼物,也让她知道,我这个外祖母心里是疼她的。”
贾赦见天的胡闹,贾母说这个,与他自个利益并无什么冲突,自然奉承老太太的仁爱。邢夫人一切都看贾赦的脸色行事,忙也称颂老太太仁慈。
贾政虽然迂腐,但是去工部应卯也能听到些消息,知道林如海受伤,其实和北静王并无什么关系,而是和义忠亲王有关。他担心道:“老太太慈爱,但是林妹夫受伤,背后到底怎么样,我们也不大清楚。儿子认为,我们家遣人去看看也行,让管事的和老嬷嬷们去就行了。”
王夫人却想到了金陵来的消息,知道妹夫重伤了,妹子送来的信件也就简短的一封而已。遣人南下,不如也让人顺道去金陵薛家看看?
贾母知道老二这样说,必有原因的,她也不想自家扯上大麻烦,便问王夫人道:“老二媳妇,你怎么看?”
“老太太,媳妇儿觉得老太太您的心意和咱们家的关心,还是要送到的。不过老爷的担心也不能不考虑。不如,就让我那陪房周瑞夫妻俩走一趟好了。顺便去让他们去一趟金陵,我那妹子上次来信说,妹夫有些不好。我这个做姐姐的甚是挂念呢。”
贾母听了,眉头一动,这薛家也出事了?“你哥哥怎么说?你嫂子那可有遣人南下去?”
王夫人叹气道:“我哥哥尚在外任上,嫂子上月也带着孩子出了京,所以并没有送信过来。”
贾母听了,便道:“也罢,就让周瑞家走一趟好了。你可要好好叮嘱他们夫妻俩,可别办砸了事来。”
王夫人忙应了。
若不是男主人养伤,女主人有孕,这些探病的人,只怕都要将门槛踏破了。因着林家的特殊原因,大多人都是留下礼物和帖子就离去的。林忠也觉得事情清省得很。不过,这日里,他有些郁闷,只因贾家南下的人到了。他听门房里报,实在是不想让贾家人进门,不过,想到达姑娘,想到老爷说还不是明着撕破脸的时候,便让人去将周瑞俩两口子放进来了,让他们在外院的偏厅等着后,才去了正院禀告。
此时,林如海刚吃了药,笑看着陈落秋抱着小黛玉认字,“玉儿可都记下来了?”
小黛玉实在是聪慧至极,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父亲道:“都记下来了。”
林如海笑道:“玉儿背给父亲听听!若是没有错处,过几日,父亲带你出门玩儿!”
小黛玉双眼更是亮了,看了看陈落秋,才道:“母亲也去吗?”
陈落秋一笑道:“母亲也会去的,还有你的小弟弟也去呢!”
陈落秋听吴嬷嬷说,这念多了儿子,兴许送子娘娘就真会送儿子来,便也随着林如海改口说儿子了。
小黛玉却是疑惑的看向陈落秋没什么变化的肚子,很是不解,想了想,才小声道:“弟弟一定比老鼠还小,才钻到母亲肚子里去的。怎么不钻出来呢?”
林如海和陈落秋听了,都大笑起来。
陈落秋摸了摸黛玉的头温言道:“等我们玉儿能够背完三本书后,弟弟就出来了。”
林如海知道陈落秋说的是千字文,声律启蒙和三字经三书,想到黛玉从前的聪慧,也笑道:“你母亲说的对,来,玉儿将今天学的背给父亲听听吧。”
小黛玉很想快点看到小弟弟,忙张口背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一直到“海咸河淡 鳞潜羽翔”才停下。
林如海哈哈一笑,很是欣慰。陈落秋看着小黛玉这样聪慧,也希望自己肚中的孩儿,无论男女,也能如此就好了。
“老爷,太太,大管家来了。”银杏打开帘子,进来禀道。
林如海和陈落秋互看了一眼,有些纳闷儿,这是谁探病不懂事儿,定要亲见主人家的?
“请大管家进来吧。”
林忠进了屋,对着林如海和陈落秋行了礼才道:“老爷,太太,贾家遣人才探老爷您,还说给姑娘送礼物来了。”
林如海听了是贾家,脸色一沉,看了看榻上的小黛玉,对着落秋道:“夫人,又要劳烦你了。”
陈落秋心里虽然烦贾家,还是笑道:“这有什么?老爷就陪大姑娘玩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太太慢点儿,不过是贾家的下人罢了。”吴嬷嬷和银杏几个簇拥着陈落秋往外院的偏厅去了。
陈落秋笑道:“总是要见的,还不如早点去见见,就将人打发了。说来贾家这次倒没提接大姑娘走的话儿呢。”
吴嬷嬷轻蔑一笑,鄙视道:“贾老太太说来也是二品的诰命夫人,见的事儿也不少了。如今想来是明白了,这硬的来不了,就来软的呗。也幸好老爷看不上贾家。”
陈落秋想到祖父说起贾家男人们的行事作派时,赞同道:“不说世家大族,就是小门小户的,支撑门户的始终是外面的爷们。这男人不顶事,女人在家中再怎么谋划使劲儿都没什么用了。陈家不必说了,那个男儿如是贾家男人那副样子,早就被赶出家族,任他自生自灭了。林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是家风也是好的。”
吴嬷嬷笑道:“太太这话说得有理儿。所以啊,等老爷带您去栖灵寺,您一定要求菩萨给你个儿子才是。”
陈落秋失笑道:“我知道的。对了,吴嬷嬷你说,若是贾家人知道我有孕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呢!”
吴嬷嬷得意道:“自然是吃了一惊后憋屈呗!”
这里主仆几人慢悠悠的出了正院,晃过了花园,拐进了抄手长廊,穿过一个垂拱花门,才进了外院。那里偏厅里,周瑞夫妻俩个却是满心不自在的等待着。
那日里,王夫人得了吩咐,回了房后,就让人找到了周瑞夫妻两个:“老太太担心林家姑爷如今的情形,也挂念姑奶奶留下的姐儿。所以想遣人去看看。我就想着你们夫妻俩跑一趟。”王夫人想到贾家给林家丫头准备的那长长礼单,脸色就有点黑,心里也有些不忿,自己的宝玉就不必说了,便是给了探春那丫头,也比林家丫头强呢。
“这是老太太给林姑娘的礼单子,你们俩好生拿着,明儿就去老太太那里领了东西。再回我这里来。”
周瑞俩口子一惊,心里惊骇,太太这是要打老太太送给林姑娘礼的主意?他们俩忙收敛表情应了。
王夫人看了一眼周瑞俩口子,抿了一口茶才道:“上次你们家女儿女婿去了扬州,却是灰溜溜的回来,不说没见到林姑娘,还差点出事儿。这次你们俩去了林家了,多的也不说了,就说老太太担心林姑爷,挂念林姑娘。对了顺道看看那陈氏的为人!可别把事儿也搞砸了。”
周瑞想着女婿自扬州回来后的话语,心里知道老太太这是对林家没什么法子了,只能怀柔了。忙拉着婆娘恭敬道:“太太放心,我们一定把事儿办妥当了,不给太太您丢脸。”
王夫人眼中闪过满意的神情:“除了扬州这事儿,还有一件事儿你们要办,去了扬州后,你们俩顺道还要去躺金陵,我妹妹薛家太太那儿,已经大半个月没书信送来了。你们除了去看看姨老爷身子到底如何外,还要替我捎封书信去薛家。一定要仔细点,姨太太看了信儿是个什么表情和说法,回来后我都要问的。”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的打算,忙应了。
周家夫妻俩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和一路的丫鬟婆子招呼过了,出了贾家后门到了荣府后街,周瑞家的看着周瑞沉重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纳闷儿:“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咱们这次南下,又不是要接来林姑娘,清省得很那。”
周瑞看了眼来往的几个人,都是贾家的奴仆,低声道:“回家说。”
俩口子进了自家的小院,周瑞才道:“你以为我担心林家呢?我是担心薛家的事儿,听女婿上次提起,这薛家姨老爷的重病,有些不同寻常呢。我们这个时候上门,若是被人拿着了,实在是冤枉呢。”
周瑞家的看着男人不以为意道:“我们是荣国府的人,那个那样不长眼睛拿咱们?再说了,甄家可是在金陵了,有他们在,谁敢给贾家人没脸儿?”
周瑞看着自己婆娘的脸色,心中有些焦虑。他和天天在内宅的婆娘不同,惯常在外面跑的,加上女婿冷子兴开的古董行,也和些有钱有势的人打交道,知道贾家这棵大树有些靠不住了,林家看样子是弃了贾家了,北静王府如今也没啥能倚靠的。虽说还有甄家在,但是这京里,那个时候没有破家的高门世家呢!到时候自己家也要跟着倒大霉的。还是和女婿商量商量,怎么让自己从贾家脱身吧!
周瑞家的看着林家这偏厅的摆设,正面一张黄梨木雕花长案,案上摆着一只古朴尺高的青铜鼎,一边放着一只汝窑圆肚白瓷花瓶,插着一丛素白菊,另一边却是一扇玉面屏风,其后应是内室耳房。左右两边地上各四张高脚圆椅,几张小几。其后的高低架上,也摆设着一些器具镇纸和书本。
周瑞家的看着林家这般“寒酸的摆设”,暗想:林家是真有钱的主儿?这摆饰儿却比不上贾家呢!再想到太太动手用花架子换下老太太备上的贵重物件儿,也不觉得心虚了。而周瑞却是想,这林家书香之家,果然和贾家行事不同。泼天的富贵,硬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金菊掀开门帘,看了周家两口子道:“我们太太到了。”
周家两口子忙起身立着。
陈落秋扶着吴嬷嬷的手,在东边首座上落了坐。这才对着周家夫妻。
周瑞夫妻俩忙行礼跪下磕头道:“见过林太太。”
陈落秋道:“你们是先太太娘家人,不必行大礼了。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太太遣俩位来是什么事儿呢?”
周瑞家的忙笑着把贾母和王夫人嘱咐的话儿都说了。
陈落秋笑道:“我这里替我们家老爷和大姑娘谢过你们家老爷、老太太、太太了。说来,我们老爷得圣上体恤,如今已经没大事儿了。大姑娘也长得极好。”
“太太,这儿是我们家老太太老爷们让送来给林姑爷的药材,这是给林姑娘的礼单。我们家老太太说了,林贾两家毕竟是亲戚。她前几次乃是因为太过思念姑奶奶,所以才想见见林姑娘的。是她的不是,还请林姑爷和太太别放在心上。这姑娘还是在自家里养得好,等姑爷那日里高升回京了,她再见见大姑娘不迟的。”
陈落秋会心一笑,贾母果真是开始怀柔了。“老太太这话说的倒是好,放心吧,只要是能回京了,我们家大姑娘肯定是要去拜访她的亲外祖家的。”
周瑞夫妻俩个又陪着陈落秋说了一会子话,听吴嬷嬷说“太太劳累不得,小心肚中孩儿呢”时,夫妻俩都愣了愣,不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出了林家大门,这才舒了口气。
“这个陈氏倒是个好命的,进了门就有了。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不知道多怄呢!”
周瑞却想,这么一来,只怕贾家的姑娘们,以后落不得好去了。对于贾家的事儿,他更是悲观了。
陈落秋放下礼单,笑对吴嬷嬷和银杏几个道:“你们去看了贾家送来的礼,怎么样?可还看得过去?”
吴嬷嬷翻翻白眼道:“不过是鎏金的破烂玩意儿,也亏得贾家有脸大老远送来。”
陈落秋看着单子道:“我猜贾老太太是真心想送东西过来,只怕那些东西被人换了。”
吴嬷嬷一怔,有些不解道:“既然如此,太太你为什么收下礼物呢?倒是让别人落了实惠。”
陈落秋摇摇手道:“这些玩意儿就算没被换过,老爷也不会让大姑娘接触的。贾家笑脸上门,我们家给人黑脸,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林家和我的不是了。”
吴嬷嬷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这个贾家,还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陈落秋有一句话没说,只怕贾家从此之后常常这样打着送礼的幌子上门呢!贾老太太果然是个有心计的。
林家扬州逢士隐
陈落秋看罢东西,回了正院儿,将贾家送来礼单和物事给林如海看了,便道:“老爷您看?”
林如海不在意的道:“就按夫人的相法办吧,玉儿那里还是不要接触那些东西才是,我们家给她备下的物件儿不少的。”
陈落秋点了点头,想到京城,便道:“昨日里,李先生和刘先生家的夫人过来,说是李先生和刘先生过两天动身去京城,这离秋闱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了。”
林如海听了,皱眉,他记得前世,今年的大比李木然和刘文征早早去了京城,今年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动身,只怕是他们俩担心自己这里的事儿。随即有些唏嘘道:“你一会就让大管家走一趟他们家,请他们两人今日过府一趟吧。”
陈落秋点点头,看着睡着的小黛玉道:“让嬷嬷抱黛玉回去睡吧,老爷你也该吃药了。”
林如海摸了摸睡着的小黛玉,道:“等过了几年她大了几岁,我们再将她外祖家的事儿和她说说,免得她心里起疙瘩。”
陈落秋忙应了,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养大的孩子,到头来和自己不亲呢。
不说林如海如何和李木然及刘文征商议的,三天后,李、刘两人就带着两个小厮雇了车马上路了。林如海送走了两人后,公务上并不太忙,因为吏部早有公文下来,盐道上的官员,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上任了。林如海想着满山桂子,似火的红枫,便吩咐家里的人准备去栖灵寺。
因为陈落秋有孕,车马走得极慢,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行到了西山。小黛玉一路上都是兴致勃勃的,对着马车外的行人和各色事物惊奇不已。
林如海抱着小黛玉,指着外面的各色铺子、楼阁牌坊给她看,直到出了城,才停下。
“老爷真真是疼孩子!”陈落秋暗叹,心里想着自己肚中的孩儿,有这样一个疼孩子的父亲,是幸事呢!
林如海此次来栖灵寺,并没有摆上盐政老爷的派头,只是提前一日去告知了主持师傅而已。因此到了寺门前,便能看见一些香客,以及一些来西山赏景游玩的人。
陈落秋扶着丫鬟的手小心地下了车,见香客不多,便对着林如海道:“栖灵寺乃是扬州最有名儿的寺庙了,怎么今日里香客不多?”
林如海抱着小黛玉笑答道:“中秋刚过不久,这个时候来山里的大多是赏景的。好了,我们先去寺里拜拜,再去后山看看。”
陈落秋称是,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寺,只见院内古木参天,落叶慢慢悠悠的从树间飘下,比别处更多了一丝禅意。
正堂里供着三尺大佛,蒲团上有一夫妻带着一小女孩儿正在闭目磕头。他们拜了几拜,妇人和小女孩儿才被一边的两个丫鬟扶了起来。待他们转身,林如海便看清了这一家三口人的相貌,那三四岁大的女孩儿的相貌倒是有些熟悉,尤其是那眉间的胭脂痣,让小女孩儿本就漂亮的面容显得精致了几分。林如海看那孩儿的眉目,却是想起了在前世死后在贾家所见的“香菱”,因她曾常随着黛玉学诗,倒是知道她的身份,乃是薛家傻小子抢来的通房丫头!莫非两人是一人?
“敢问这位先生大名?”
那甄士隐看林如海一家人衣着不俗,气度不凡,便客气道:“小可甄费,字士隐,不过是一介乡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