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带队回校,简直是无法无天。”校长的口气也挺严厉,“你要认真反省,做出深刻检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想解释申辩,刚说了两句,刁泽甫,就打断了我的话,“你要端正态度。”我只好一声不吭,任凭训斥了,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一早,高煤海约我到校园东侧的白杨树林,他宽慰我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听雷声大,雨不一定下得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把刁泽甫的话,学说了一遍。心中纳闷;“谁做的醋,火上浇油?”高煤海不屑的说:“软骨病的人多着呢,你太书生气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实习队长?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随时向组织汇报。”我大吃了一惊,“真的?”“当然是真的,不但是你们实习队,我在富锦也不例外。”我有几分气愤;";这不是打小报告,特务行为嘛";。高煤海拍拍我的肩膀,“这都是组织安排,吃一堑长一智,接受教训吧。以后走上社会,更复杂着呢。”
我知道,高煤海因家庭经济拮据,辍过学,下井挖过煤,当过伐木工,外表是个大大咧咧十分豁达的人,但他却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和丰富的社会经验,我钦佩他的处世哲学。按他自己的话说,经过下井挖煤的考验,死都不怕,还怕啥。
我却心事重重,回忆三年多来的幕幕情景,禁不住黯然神伤。我已过了十八岁,是个成年的男子汉了,可我还是那么幼稚,那么不成熟。从南方到北疆,这次学习的机会多么难得呀,可我没有好好珍惜,把握好自己,辜负了母亲和亲友们的期望,忘记了自己是个打入另册的人。我深深的自责,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面对现实,接受生活的惩罚吧。转念一想;即便不能毕业,再读一年又何妨!,这也许正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吧。
最关心我的是杨婕,她真像姐姐似的时时注视着我。毫不掩饰负疚的心情,为我上食堂打饭,洗衣。还公开了我们姐弟的秘密,同学们半信半疑,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文鹃明显的疏远了我,好像有意躲着我似的。其实我根本不会去连累她,更没有他提过的那种意思。不是她自作多情,就是我胡思乱想。
(58)
校办贴出公告,给我警告处分。本是意料中事,但看到白纸黑字的告示,赫然的名字和罪状,还是令我怦然心动,一阵心跳之后反倒踏实了。左不过是不毕业,权当是废铁回炉吧。
但我也不想破罐破摔,跑到医教处,问教务长:“我插哪个班?”他推推眼镜,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继续实习吧。”
那天不知什么心情,无处诉说,索性跑到校边的小饭馆,要了半斤白酒,几口就喝进去,踉踉跄跄回到宿舍,失声大笑,庆贺自己的新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床边围着不少同学。我一骨碌的爬起来,“怎么了?”有的叹息,有的惋惜,有的安慰,有的愤愤不平,我真的笑了,发自心底的笑。我自嘲的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同学们,各自珍重吧!”
给我处分的第三天,学校宣布,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我们这些四年制大专班,要提前毕业。消息一出,众皆哗然。同学们都紧张起来,投入温课备考和撰写毕业论文之中。唯有我,是个悠哉悠哉的逍遥人,轻松自在,天天跑图书馆,借小说之类的闲书看。
贾岱正又向我借笔记。我从高煤海口中得知,许多不实的反映,都是贾岱正汇报的,他就是那个内奸。贾岱正哀求我:“你再帮我一把吧,要是我考不及格,就只能和你作伴了。”“好啊,我正缺个伴呢。你要借的笔记,早没了。”“借给谁了?”“烧了。”贾岱正眯起双眼,“不可能吧?你为啥要烧掉?” “因为是白专。”贾岱正怏怏的走了。我觉得有些恶心,这种人太不是个东西。
唐老师特意找到我,“方昊,马上要毕业考试了,你怎么也不上心啊?”我诧然,“有了处分,不是不能毕业嘛?”“嗨,不是还有‘以观后效’一句嘛,况且谁也没说不让你参加毕业考试呀。”我苦笑着说:“考了也没用,我就不考了。”唐老师有些急了,“你犯啥糊涂啊,听我的话,抓紧时间复习,准备考试,写好论文,没错。”我好像听出了唐老师的弦外之音,就和高煤海商量,高煤海一跺脚,“嗨,有门了,只要能参加考试,就有希望毕业。有唐老师这个说法,你就快准备吧。”我一寻思,考就考吧,反正我对考试并不打怵,况且,也检验一下自己学了多少知识嘛。
(59)
我轻松的参加完毕业考试。搜集资料,跑图书馆,准备撰写毕业论文。我和同学们的心情不同,没有毕业的兴奋,没有即将走向社会的喜悦,有的是懊悔、自责、内疚,只有以书浇愁了。
已是晚上9点了,文鹃悄声的来到了图书馆,脸上写满了喜悦,“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忽然感到困惑,“难道文鹃遇到了什么难心事?”校园的晚上是宁静的,晚风吹过白杨树,发出瑟瑟落叶的叹息声,我和文鹃漫步在偏僻的林间小路,她忽然停住步,“方昊,你说,我这人怎么样?”“挺好啊。”“说真话。”“真的,各方面都挺出色。”“那你喜欢我吗?”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却听到了她那急促的呼吸声,我语塞了,她紧追不舍,“说心里话。”这真使我难住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不想伤害她。文鹃忽然大声说:“我知道,你喜欢杨婕,可她已名花有主了。”我只好说,我没考虑过。并真诚的说:“未来对我还是个未知数,我哪有心思啊。”
文鹃放低了声音,“你可以考虑了,我得到最新消息:你的毕业论文得到了评委会的一致好评,你的毕业考试成绩还是第一名。校务会已讨论决定,撤消你的处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怎么知道的?”文鹃这次没有卖关子,“这可是官方消息,是教务长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你这样的尖子不能留级,只能留校。”我忽然领略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函义,这一个多月的经历,犹如一场噩梦。
分手时,文鹃郑重地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看你的了。留校还是跟我回农场?好好考虑考虑吧。”在公告栏的栏板上,我那张警告处分的白纸边,又贴上了一张红纸,同学们围着看,议论纷纷。
杨婕兴匆匆的跑来告诉我,“方昊,你的处分撤消了。”她见我反映漠然,焦急的问:“怎么还不高兴?”“我早就知道了,谢谢你。”“那你还有啥不高兴呢?毕业分配方案快下来了,你想上哪?要不跟我去依兰吧。”我苦笑着说:“再说吧。”“你好像有啥心事?”我低着头没吭声。杨婕有些急了,“你到底怎么了,该不会因为我…”我怕她误解,索性一五一十的把文鹃和梅姣的情况都倒了出来。杨婕沉思良久,说出一番肺腑话:“其实,我对你一往情深。但我考虑到;我们都是有家庭背景的人,要是结合一起,无疑会使十字架更加沉重,我不愿拖累你。所以选择了政治条件好的金鑫。”“原来是这样。”这回轮到我叹息了:“真是人强强不过天命啊。”“那就一切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高煤海这些天也有些心神不宁,还吸上了烟。我问他:“你也遇到什么难心事了吗?”他倒并不掩饰,“你知道,我比你大三岁,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闹腾到今天这步,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容易。我有两件心事,一是分配去向,按理说该回来鹤岭去,那里是我成长的地方,但我也想留校,毕竟附属医院的天地更广阔,对吧?”他沉默了一会,点燃了一只烟,“那二呢?”高煤海斜了我一眼,“真要我说吗?我也不瞒你。我的祖藉是山东,受孔老二的影响,传统观念很深,要不是来上学,我早该结婚了。”“那你有没有目标?”高煤海调侃地说:“找好了。”“谁” ?“还在丈母娘肚子里转筋呢。”我骂了他一句:“要毕业了还没正经!”他掐灭了烟头,“你知道,我挺看好杨婕的,但你没给我看住。文鹃挺傲的,又看不上我,只好打光棍喽。”“就没有别的人选了吗?”“来不及了,大都名花有主了。唉,真的,你怎么打算?”“我没考虑过,虽然撤消了我的处分,我仍觉得前途迷茫,这次的教训太深刻了。”“我提醒你,到了工作岗位,光闷头干不行,凡事要动动脑筋。听说,这次给你撤消处分,阻力挺大,尤其是刁泽甫,你俩有啥过节吗?”“他是书记,我是学生,我敢得罪他吗?”“你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他什么?”“没有。”“肯定?”“肯定没有。”“那就怪了,刁书记不只一次的说过你。”“说什么?”“这是组织纪律,我不能告诉你。反正要毕业了,一切都化解了。”这给我受伤的心灵,又蒙上了一层阴影,“看来,做人真难啊!”通向社会的路,也许更为艰难。
(60)
学校公布了分配名单,除了调干生回原单位外,全省范围内分配。大部分同学满足了志愿,如愿以偿。高煤海、文鹃留在附属医院,杨婕分配依兰,出乎意料的是我被分配到了鹤岭煤矿。
文鹃气急败坏的找到我,“怎么搞的?连毕业考试两门不及格的贾岱正都留校了,你却没留下?”她拉着我到医教处,非要问个明白。教务长一见我俩就笑了,“我可不是有意棒打鸳鸯,原来定方昊是留校的,可有地方指名要他。校长表了态,连高主任来要,都没给面子。”“哪个单位指名要我?”“鹤岭煤矿。”教务长定定地看着我;“我也不知哪方的神仙!”教务长回头问文鹃,“要不,你也去鹤岭?”文鹃一跺脚,又拉着我要去找校长。教务长劝说道:“分配名单已敲定,报到省里,档案都邮走了,谁也帮不了你的忙。不过文鹃以后调鹤岭还是容易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三年半同窗,要分道扬镳了,还真有些依依难舍。虽然没有中小学时那么单纯、真挚和幼稚,但人和人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完全泯灭。在走向社会之际,还保留一份同学间的特殊感情。除了确定恋人关系的山盟海誓之外,同学间,包括男女同学间,互诉衷肠,互相勉励,互赠物品是当时的一种时尚。我的一册日记本,也被同学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祝愿。我尤其珍惜和杨婕、高煤海、文鹃的友谊,他们曾给予我各方面的帮助和支持。感情上的事是很难说清楚的,在拍毕业照时,我们都默契的挨在了一起。
杨婕买了电影票,约我和煤海、文鹃到江畔电影院,看一部新片“怒潮”。开演了,文鹃才姗姗来到,好像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一个多小时的电影我什么也没记住,只有那首“送别”的歌曲留在了我的心底。江畔的夜色朦胧,北国的十月已阵阵寒意,起风了,大家都感到瑟瑟然。
我们都失去了谈心的兴致,好像各惴心事似的,一堵无形的墙隔住了我们的交流。回校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到校门口,杨婕忽然拥抱了高煤海,哭着说了声:“对不起”。我才明白,其实杨婕早就觉察到了高煤海的心思。文鹃拉我隐入了树林,小声说:“高煤海对杨婕还是挺有意思的,杨婕太负心了。”我不以为然,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分辩说:“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认为,你这个姐姐,是个省油的灯。”文鹃站住了,“你往后看吧。”在树林下,文鹃轻轻地对我说:“方昊,记住我,要常来看我,可不能忘了我。”我没法承诺。梅姣的身影这几天一直在我身边,我深深的自责,何以如此怯弱呢?
毕业前的事情千头万绪;毕业典礼上,学校领导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高煤海还代表应届毕业生,向母校表了决心,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要为健康事业贡献力量。晚会更是精彩纷呈,除了那些有文艺特长的同学们,吹拉弹唱之外,同学们自发的走上舞台亮相。最活跃的还是贾岱正,但以‘方便补考’ 的名义留了校。文鹃唱了她那保留节目“雁南飞”,又唱了刚流行开的电影插曲“送别”。晚会在毕业歌的合唱中结束,这首毕业歌由文鹃作曲,由我填词:
(一)
我们来自四方
聚首松花江畔
分别了,同学
即将踏上征途
向那海阔天空翱翔
我们是白衣天使
我们是生命卫士
治病救人是神圣的责任
为人类解除病痛
让那瘟神永远消亡 永远消亡
(二)
我们来自四方
聚首松花江畔
分别了,同学
奔向绵绣前程
立志攀登科学高峰
我们是白衣天使
我们是生命卫士
救死扶伤是祟高的天职
愿为健康作贡献
在医道上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
呜——火车长嘶一声,奔向边陲的煤城鹤岭。从此开始了我从医的生涯,未来正未有穷期,从南到北,我似乎上了三年社会大学的预科,取得了通入医学圣殿的通行证,将以一个白衣天使的名义,履行我神圣的天职。
笫一部天使 完 二〇〇七年九月二十九日于婺州 txt小说上传分享
链接语(代序)
天职是《医道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是“戏分”最重的一部。它描述的是以我六二年到九二年整整三十年从医背景为主线的自传体小说。
历史长河中,三十年只是一瞬,而对人生来说,这一万多个日日夜夜,是我生命的极致。我把20—50岁的最宝贵美好岁月献给了北国煤城和医疗事业。在我以此为蓝本描写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中,有真的;有假的;有实的;有虚的;有组合的;有拼接的;有亲身经历的;也有移植他人的。总之,不是现实生活的翻版和克隆,而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文学作品。他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是常识,人皆知之的。熟悉我的同志、同事、同乡、同行、同学以及领导亲友们千万别对号入座。在此我郑重申明,万一有进入误区,自认角色者,本人概不负责。恳请谅解,谨此致谢。
作 者
二○○六年三月
第九章 赴煤城踌躇满志 遇贵人引路入门61一64
(9一61)
在“草原晨曲”的乐声中,列车徐徐驶出站台。我趴在窗户边,望着这个松花江边的传奇城市渐渐远去,在兴奋中,又滋生了几分楚楚的离情,这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里程碑。一九六二年十月十日,一个和辛亥革命偶合的日子,也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我告别了引导我进入医学圣堂的母校——合江医学院,奔向一个完全陌生的煤城,开始了从医的生涯。
车行约两个小时抵达鹤岭市。一下车,我有些茫然,这是铁路的“尽头”,真正的“终点”。车站十分简陋,只有建在坡上的一座两层小楼。四周连围墙、栏栅也没有,和纵横交错的铁道线形成了明显的反差。“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