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江归来,心情一直抑郁,我很想去看看高煤海的双老,但人在医疗队,身不由已,又不能请假。我的脑海里总闪动着文鹃、高煤海的身影,晚上还做噩梦,演绎着高、文之间不同版本的离奇故事。一个有权力欲和占有欲的女人,是可怕的。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许有几分道理。
朴大夫特意来到靠江屯,邀我们去参加端午节的‘朝鲜族运动会’。我们欣然应邀,于节前一天到了‘和胜屯’,下榻在朴大夫家。
屯子里骤然增加了很多人,大都来自周边的朝鲜族村落,也有从合江地区、佳木斯、牡丹江市赶来参加比赛的,也有来观光的,想不到朝鲜族有如此强的凝聚力。
体育场设在村头一个大场院,临时搭了个主席台,圈好了跑道,挖好了沙坑,划分了比赛场地,新竖的高高的‘秋千架’,分外引人注目。
上午八点,运动会准时开幕,例行领导讲话,朗诵语录,高唱革命歌曲。尔后,在彩旗和鼓乐声中,伴着‘道拉基’(桔梗谣)的音律,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少,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比赛正式开始后,朴大夫陪我们观看‘斗牛’。和西班牙斗牛不同,不是人和牛斗,而是牛和牛斗,在主人的撩拨操纵下,两头牛‘角抵角’扭在一起,斗的难解难分。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看过的金华斗牛,几乎同出一辙。两个不同的民族,相距千万里的不同地域,竟会有如此相同的斗牛,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的奇迹。
还有‘荡秋千’比赛;不但秋千能荡到180度的高度,而且可以360度的转圈,简直像杂技式的精彩表演,令人叹为观止。再就是紧张激烈的足球比赛,高潮迭起,也许他们民族适宜这项运动。
本以为小小运动会,不过抹个红药水,擦个松节油而已。没成想,足球场上伤了两个人,一个被踢成小腿骨折,当即送入医院,有一个踝关节损伤,肿得像馒头似的,他敷上了红伤药又上场了,劝也劝不住,这真是个强悍的民族。
运动会在夕阳中结束,接着是大会餐,游艺晚会。会餐的气氛十分热烈,虽然没有大碗肉,却有大碗酒和独具风味的泡菜。男人们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喝酒,用尖尖的红辣椒醮盐当菜,喝得不亦乐乎。
会餐没结束,晚会就开始了。男女老少全上阵,边唱边跳,这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听说今晚的舞会将通宵达旦。
我也喝了不少白酒,挺不住了,早早回朴大夫家的书房休息了。夜半口渴,起来喝水时,朦胧间,听外面有争吵打架的声音,我听不懂朝鲜语,也不知吵些什么。
第二天,见到朴大夫,他有几分抱歉的说:“昨晚没睡好吧?”他毫不掩饰地说:“邻居打架,头都打破了,酒后无德呀。”我付之一笑。他转尔郑重地说:“不过,我们朝鲜族人不记仇,用不了半天,打架的人会互相赔礼道歉,到晚上又推杯换盏,重开酒局。”我们告辞时,见朴大夫家正在拾掇炕,原来,昨晚跳舞,把炕都跳塌了,朴大夫握着我们的手说:“欢迎你们再来!”
接到紧急通知,我们将结束五个月的医疗队工作,回医院抓革命,促生产。听说,革命形势发生了变化,武斗在不断升级,派性斗争的升温,已影响国民经济的命脉。
说实话,我真留恋这几个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听说我们要走了,社员群众都依依难舍,送来鹅蛋、鸭蛋及许多时新蔬菜,我们有纪律,不许收受任何东西。老支书一再说:“以后常来,夏天来吃香瓜,秋后来啃苞米。”还让陆景给我们每人写了一份极好的鉴定。小罗还说:“秋后,我一准去看你们。”宗队长赶着马车送我们到公社。说他们屯子穷,这几个月太亏待我们了。其实,时值青黄不接的‘春荒’,能让我们吃饱,已经十分不易了。这五个月的下乡,真使我受益匪浅,我由衷的感激贫下中农,那份诚挚的真情。
陈院长闻讯也赶来送行。我求他打听一下二分场那个叫‘梁秀’的‘二劳改’ 的情况。陈院长疑惑地问:“他是你什么人?”“是我大哥的战友,被人诬陷的。”陈院长爽快的答应;“我会关照他的。”他还送我一顶崭新的军帽,是时下最珍贵的礼物,尤其受到男女红卫兵的青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我就塞进了挎包。
北国的六月,风物宜人,树绿草翠,庄稼茂盛,田野里万顷碧波,好一派壮丽的北国初夏风光。当汽车驰近被烟雾笼罩的“煤城”时,我又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第二十章 斗批改高潮迭起 尽天职治病救人(20一136)
没想到,我被安排到三楼的‘普外科’。当年麻璜为了‘权威’的宝座,有意让任达、章琪,分管骨外和普外,以便技术袭断。而今,麻璜已被打倒,章琪被下放矿医院,三把手丛深也受到了冲击而一蹶不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普外的现任负责人是张冯,据林森讲,把我和他调整到普外,是因为普外病人比创伤病人风险更大。
全国学习解放军,医院取消了系、科,也按连排编制。张冯是排长,我们这些大夫、护士,自然成了士兵了。每日下午政治学习,雷打不动,斗私批修,狠斗私心一闪念。
从农村回到喧嚣的城市,我反而感到有些不习惯。在所谓的上层建筑,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我感到窒闷和压抑。这种情绪很快被病人的呻吟声冲淡,每日都有急诊,天天都有手术。
煤城市区38万人口,几乎所有的急腹症都集中在这。除了常见的兰尾炎、肠梗阻、胃穿孔、胆囊炎、嵌顿疝之外,还有工矿特有的闭合性腹部损伤。我创下了一个夜班(晚五点到早八点),十五个小时做七个急腹症手术的纪录。
我们二十三名医护人员,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连轴转,连吃饭、上厕所都要见逢插针。有本事的,都抓革命去了;留下促生产的人,大多是家庭和个人有点问题的人。面对工作压力,无不战战兢兢的。
我抽空去安山矿探望高煤海的家。安山矿距市中心三十多里,乘通勤小火车要半个多小时。没进门,就听摔碗、砸盆的声音,老俩口正在吵架。一见我来,高煤海的继母,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扯大嗓门喊:“小海子他同学,方大夫来了!”又小声对我说:“老头子,心不顺,正发脾气呢。”高叔坐在炕上,咬着旱烟管抽烟。我放下水果、罐头和糕点;“高叔,气大伤身,你这把年纪了,有啥想不开的?”高叔横了我一眼;“坐吧,为小海子的事来的吧?”我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我下乡了,才听说。煤海是冤枉的。”“准是有人陷害。我们家三代贫农,我当了一辈子矿工。小海子在红旗下长大,怎么会反对毛主席呢?!打死我也不相信。”高婶附和说:“小海子,生性倔,准是让人算计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不得好死。”“闭上你的乌嘴,要不是你,咱小海子能留在合江嘛?”高婶也不示弱,“你这死老头子,那能怪我吗?”眼看又要吵起来,我忙打着圆场;“当初留校的都是尖子,这是组织上决定的,别人想留还留不下呢。”
我早就听煤海说过;他和继母的关系不太好,和父亲的关系也有些紧张。高叔从船工变成矿工,在井下干了二十多年,得了三期矽肺。整天气喘吁吁的,说话多了就上不来气。我想告辞,高叔非让我留下,陪他喝酒。高婶忙到后院摘菜,张罗酒饭。
酒一下肚,高叔就有几分伤感起来;“小海子命苦啊,三岁就死了娘,从小到大,没享过一天福。好不容易学了医,当上了大夫。媳妇还没娶上,就蹲了‘扒篱子’,这都怪俺呀。”说着落下了几颗老泪。
门外进来一个虎生生的小伙,他一步跨进门来;“方哥,你来了!”我认出这是高煤海的同父异母兄弟,高海山。煤校毕业后,在矿上当技术员。他坐在炕沿上,给自己斟上了酒,连喝了三杯。“方哥,我先干为敬。你爷俩慢慢喝,我下夜班,先睡觉去了。”高叔两眼一瞪,骂了一句:“这憋犊子,真不懂事。”在这种氛围中,我哪还有心情喝酒!?借故医院还有事,匆匆的告辞出来。高婶非让我拿着她新摘的菜,我说:“我吃食堂,没法做。”她才笑着,送我出了屋;“你也还是‘跑腿’( 指单身)啊?有空就到家来。啊!”
鲁华仍在手术室,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的意思。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可以用眼神来交流了。尽管有风言风语,还有人私下议论我们;好景不长,也有说我攀附权贵的。反正,嘴长在他身上,说什么我们也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
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唧唧我我,更没有山盟海誓。我们似乎心照不宣,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也许这就是*中一种特有的恋爱方式吧。
斗批改进入第二个阶段,卫生系统批判‘四医’:医乃仁术,医道尊严,医不叩门,医不问政,彻底摧毁几千年传统的为医之道。人人口株笔伐,联系实际在灵魂深处闹革命。‘白专道路、技术权威、技术至上’已被批的体无完肤。当年于飞‘刀刀出政治’的活学活用,险些成了批判的靶子。作了多次检查,方侥幸过关。
对于外科医生,是以手术室为舞台,手术刀为工具的。一旦失去准则,谁还敢手术——拿病人练刀啊!?于是形成了一种慎小谨微的医疗作风;陷入了‘笑脸相迎——不负责任的怪圈’。遇到急危病人,互相推诿,‘首诊负责制’形同虚设。
值班遇上急腹症,保守治疗为主,误导病人。能不开刀的尽量不开,贻误病情,泯灭医德,开刀成了外科医生的‘烫手山芋’。许多病人在(观察)中延误了手术时机,甚至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0一137)
我分管一、二、三号房间,十六张床位,周转最快,大夫已很难掌握治疗原则和出入院标准。因为病床早已爆满,每一个房间都有加床,连走廊、大厅也开始收治加床病人,而且越加越多,大有无地可容之势。
东山矿转来一个(粘连性肠梗阻)的病人,护送来的是一班‘造反派’。我说没床,他们就逐个房间寻找。确知真无空床时,他们发现本矿有个工程师在住院,就以造反团名义,通知那个工程师出院,接受批判。“他还没拆线呢,怎么能出院?”我责问造反派。他们围住我,“你让他马上滚蛋,收我们这个送来的病人。”“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这出入院由谁决定?”“当然是我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了!”张冯闻讯过来解围,那工程师捂着肚子,哭丧着脸,只好让家属搀走了。
肠梗阻的病人住了进来。造反派临走前还撩下话:“好好给治,治不好,拿你们是问。”病人叫于春,东山矿电工。三十多岁,挺高的个,水蛇腰,骨瘦如柴,像麻杆似的。听说他已经是五进宫了——因为粘连性肠梗阻住了五次医院,开过三次刀。
我给他作了全面检查,开了化验单,安上了胃肠减压器,挂上了静点,纠正水和电解质失衡。病情稍微缓解后,他还半开玩笑的跟我说:“你们干脆在我肚子上安个拉锁,省得麻烦。”
到了下午,他的病情又加重了,一直没排气,我请张冯会诊,他指示继续观察。快下班时,于春叫喊不止,痛得在床上翻滚,看护按也按不住。他下了床,爬到医护办法室,砰砰的磕着响头;“大夫爷爷、护士奶奶,行行好,给我一刀吧,别让我再遭罪了。”我真有些于心不忍,但张冯还是表态继续观察。我也清楚;肠粘连,越开刀越粘连,手术效果不好,但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晚上恰逢是我值夜班,一接班,就听二号病房传出叫喊声,当班护士吓的躲了起来。接班后我例行查房,于春见到我,瞪圆了眼睛;“你们不给我开刀,又不给我打止痛针,安的啥心?”我从他眼神中,看到了痛苦,更多的是乞求和期盼。我摸了摸他那腹胀如鼓的肚子,听了听肠鸣音,安慰他说:“别着急,能排气就好了。”我又下了口头医嘱;“给他打一针‘新斯的明’ 严密观察。”
安静不到两小时,疼痛再度袭击他时,他竟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大夫都是饭桶,操你八辈子祖宗!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见死不救啊!啊!?”我听着他的骂声,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觉的有愧。到了后半夜,他的喊叫愈发耍晃遗路⑸耆怨W瑁⑸邓溃鹕O铡>徒衅鹆薠光值班大夫,一起给于春做了腹部透视,肠管高度充气,半圆形的液平面多达十几个,我意识到;完全梗阻了,开刀已刻不容缓。事不宜迟,我一边让护士通知张冯,一边递单子通知手术。家属单位一时也来不了签字,他自己就签下了;‘我要求手术,出现问题后果自负,和大夫无关’ 的手术协议书。
打开腹腔,果然发现三、四米空肠,已绞窄成暗红色。我剪断粘连的索条,分离小肠之间的广泛粘连,又根据外科杂志上报导过的新方法,将空肠、迥肠做了有序的粘连逢合。手术快结束时,张冯才姗姗而至。他问:“怎么样?”“完全梗阻了,幸好肠管还没坏死。”他连打了几个阿欠,还说:“再好好观察观察吧,这病人不好弄。”我哑然失笑,他恐怕还没睡醒吧。
病人术后六小时就排气了,七天拆线出院。临出院前,于春特意找到我,送我一本毛主席语录,和我挤了挤眼晴;“哥们,够意思!以后有事用得着,吱一声。”
不知从哪刮来的邪风,取来的歪经。要打开医护界限,实行亦医亦护的‘医护包干制’。本来已经混乱的医疗秩序,再次受到了冲击,乱了套。
张冯以左派自居,紧跟形势,闻风而动,对医护重新进行了组合。和我搭档的是何洁,她六三年毕业于‘合江医学院’护理专业。说来我们还算校友,她个子不高,白晳的脸上一双小小的眼睛,一张薄唇的小嘴,说话又急又快,还有些刻薄。工作风风火火,眼急手快。静脉穿刺从来都是一针成功。人称‘何一针’,我们这个组合,是名合暗分;一起查房,但写病历还是我的事,打针送药基本上还是何洁干。她帮我换药,我有时帮她打针。我最打怵的是扫床,整理被褥之类的基础护理。她最打怵的是上手术台。好的我们心照不宣。
拿惯了‘大小便器、苕帚疙瘩、注射器’的护士,一下挎起了听诊器,成了大夫。不再是‘大夫的嘴,护士的腿’了,对这个新生事物,褒贬不一,但谁也不敢公开反对。但逐渐流于形式,而流产了。
昨晚险些出事,前半夜我带何洁做了两个手术。下台后我下了口头医嘱,就先去休息了。朦胧间,有人敲门;“方大夫,方大夫,快起来!”叫我的正是何洁。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我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以为术后病人出了什么事。
何洁带我到一号病房,三床是个‘新生儿皮下坏疽’的病儿,面色紫绀,呼吸急促,一阵阵抽搐。我忙给予‘吸氧’,又静推了‘洛贝林’,患儿逐渐安静下来。我纳闷;病儿好好的,怎么会抽搐呢?回到办公室问何洁,她说:“患儿一直啼哭,家属不断来找我,我就给他打了止疼针。刚打完针,患儿就不行了。一个劲的抽搐,倒气。”“打的啥针?”“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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