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子女享受‘工亡’待遇。
会后舆论四起。虽然此中的蹊跷令人费解。但国人对弱者,尤其是死者,多存恻隐之心。此事本可划上句号,却被对立派来了个大曝光:据现场调查,排除了他杀。,细心的法医发现,床头有两支100毫克的杜冷丁空瓶,齐德的左臂肘静脉有一个新针眼,两臂有十几处陈旧的针眼痕迹。还发现麻醉科常备的十支杜冷丁,有一半是完整的空安瓶。仔细检查空瓶,是用烧红的注射器针头刺入安瓶抽出药液的,结论不言而喻。
手术室和麻醉科的知情人还证实齐德的一些反常情况:他常年累月以医院为家,离不开手术室;难怪他面黄肌瘦,像个大烟鬼似的;有时精力充沛,有时又萎靡不振的。法医提出‘尸检’,没获得家属同意,第二天就送去火化了。抽取的血液标本也不翼而飞。至于定成‘公亡’的细节,群众就难以知晓了。
林森私下对我说:“你还记得护院时,那天半夜的巧遇吗?”我回忆起齐德那晚的反常表现,若有所悟。难怪他以院为家,原来早已成为‘瘾君子’。 医院,尤其是手术室、麻醉科接触‘毒品’ 机会最多,可谁能想到齐德这样的人,也会自毁前程呢。真是‘人作孽、不可恕’呀!
和鲁华唠起齐德之死,她的话令我吃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早知道他吸毒?”“知道的人多了,手术室的人,几乎全知道。”“怎么没人劝阻?”“他红得发紫,谁敢?”我长叹了一声:“这不是坑他吗?”“他可不是善茌,连燕护长都被他玩得团团转。手段高着呐。利诱、恐吓、贿赂、甚至…”“我看他对你不错。”“我救过他小命;那还是我到手术室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半夜上厕所,听小仓库里有动静,正想进去看个究竟,只听‘啊呀’ 一声,好像是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我夺门而进,只见齐德躺在地下,扭歪着脸,眼腈翻白,口吐泡沫。我一激灵,忙拉下电闸,救了他一命。”“他深更半夜地怎么会触电呢?”“好像是联电了;桌上有个电炉子,还有注射器。”“他好大的胆子!”“不过他为人仗义,乐于助人。丛深这条命,就是他拣回来的。除了吸毒,还算个好人。听说*中,他还保护过不少走资派和牛鬼蛇神”。 人都有两面性,不能仅以好人坏人简单区分的。
鲁华忽然笑着说:“你还记得除夕那个不眠之夜吗?齐德敲门,被我骂走了。其实,那是喑号,告诉我平安无事,他给站岗放哨呢。”原来他是如此知恩图报的人。有如姚淼,他除了好色,其它方面都挺有人缘。难怪,人是感情动物。鲁华还说:“齐德的人事关系复杂着呢,他和许多人‘有一腿’。” 我明白;在这错节盘根的人生舞台上,最精采的就是‘关系学’ 了。
为了落实毛主席‘六二六’光辉指示,医院组织了医疗小分队下矿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因为方方刚过周岁,这次我俩都没报名。但公布下乡名单里还是有我,心中不免窝火憋气。我不打怵下乡,孩子太小,鲁华一个人真够呛。我想请求组织调整一下,去井口保健站。
我找到了单志,他听了我的请求,连眼皮都没抬。不阴不阳的说:“这是集体讨论决定的。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他一说话,歪脸梗脖的,很像阴阳脸的济公,可惜他没有‘济公’的菩萨心肠。我向单志陈述了客观困难,并说:“67年我已下过一次乡。外科系五、六百人,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此荣幸?”单志打着官腔;,“方昊,你的态度要端正,想想自己是什么人?”这句话深深刺痛我:“我啥样人,当然知道,那你是什么人呢?”单志拍了拍桌子:“你不要太张狂,不要以为你有靠山,就有持无恐了。”我讥讽道:“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当官。”
单志听出了弦外之音,软硬兼施,放缓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具体困难,医院女职工多,谁不拉家带口?到农村去,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新的考验嘛。”见到他那副丑陋的阴阳脸,我无话可说,忿忿地甩门走了。
鲁华知道我下乡的事,责怪我太冲动,太不冷静;“现在的人都是势利眼。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就权当下乡散散心吧,弦绷的太紧,要断的。”“那孩子咋办?”鲁华笑着说:“离了你,还不活啦,你放心去吧。”
第三十章 二下乡百感交集 经风雪升华人生(30一170)
过了‘十、一’我们医疗队就背着行囊下乡了。地点还是远郊——鹤立镇兴华公社,对于我可说是轻车熟路。
时隔二年半,天还是那爿天,地还是那爿地,可我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医疗队原定人数为十人,有三位没来。由医政科副科长王庸带队。有内外、儿妇、中医五名大夫,还有燕护士长。任务是;帮助重建兴华卫生院。
苏明老师刚从牛棚出来,是主动请缨下乡的。我们一行七人被送到公社卫生院,就没人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文卫助理员’,他客气了几句,就算‘欢迎词’了。
兴华公社和卫生院没有领导接待我们,带队的王科长不无感叹地说:“听说农村缺医少药,我们却被晾在一边了。”公社卫生院处于半瘫痪状态,原院长因为生活作风问题‘靠边站’,只有一位代理书记,还是个外行。一共只有十来个医护人员,各自为正。我们一时无法安顿下来,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还是苏明有办法,他翘着二郎腿,眯着那双高度近视的鱼泡眼,掐指念叨了一会,猛地一拍大腿:“有了。”王科长忙问:“苏半仙,有啥?”苏明不慌不忙的说:“我有个徒弟在兴华造纸厂,他是个造反派,找他准行。”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徒弟早已金盆洗手,不当大夫了。是纸厂革委会的二把手,当晚这位‘尤大夫’,在纸厂食堂摆了两桌,公社的头头脑脑、知名人士都请到了。酒后,一切都妥善安排好了,我们把纸厂卫生所当成了据点。明明我们是下乡支农的,反倒要自己安排食宿和工作,真不可思议。
公社所在地叫‘兴华‘。有火车、汽车经过,据市区三十里地,和安山煤矿接壤。这一片除了公社所属的十几个村屯生产队,原’阿凌农场’ 改成了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靠松花江还有‘鹤立农场’,是农场总局下属单位。公社、兵团、农场各成体系,又横竖交错,‘兴华’正在中心。
我们住进了造纸厂简陋的宿舍。宿舍就在公路边,躺在床上就能看见窗外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的灰尘。宿舍挺宽敞,有不少空铺位,一位老工人说:“*一开始,这个造纸厂着实红火过一阵,那时四旧书藉,源源不断的运来,加班加点忙不过来。这阵却没活干了,原料只有旧报纸这一宗了。”
没过几天,苏明就吵吵屋子冷,没热炕,他有寒腿病,搬到徒弟家住了。王科长不好说什么,他邀我和王科长也到尤大夫家住,还说他家有三间大瓦房,能住下的。而且火炕烧的也挺热,思量之下;总觉得不太合适。
白天大家碰个面,留下几个人在卫生院‘坐堂’,余下的人走门串户,送医送药,巡回医疗。没了城市的喧嚣,没了令人窒息的消毒药味。走在乡村的小道上,真有‘返璞归真’的感觉,好极了。
偶然的机会,我去一个叫‘盲流屯’的屯子往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患了大叶性肺炎,躺在冰冷的炕上呻吟。问询之下才知道他们这个屯都是外地人,曾在纸厂干过临时工,纸厂不景气,他们被辞退后,不愿回藉,在此‘拾荒’为生。
看着这小伙子脸烧的通红,剧烈的咳嗽,我让他的邻居们帮忙,抬到卫生院去。医疗队的药都是免费的,王科长批准后,就给他打上了静点,十天后就痊愈了。
他特地找到我的宿舍致谢。我一再说:“这是应该的,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天职。”小伙子频频抱拳作揖;“救我一命,再生父母。有生之年,没齿难忘!”他告诉我;他是山东桓台人,读过高中,家中也有双老。因为一个特殊原因,下了关东。出来两年多了,实在想家。不过,保不齐还来。”原来盲流屯都是闯关东的无业游民。他们以拾荒、打短工维持生计。他们中也有读过书,当过干部的;还有各种原因来避风的,也有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想不到农村也有这鱼龙混杂之地。
‘兴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这一带的地理条件和人文习俗都比较复杂。二十年代,是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最早登上这块神秘黑土地的是野心勃勃的日本开拓团的移民。解放初是劳改农场,其间,陆续有来自鲁豫冀等地闯关东的移民。至后,十万官兵转业‘屯垦戊边’。三年困难时期涌入了大量的盲流,还有精简下放人员,而今又是知识青年的天下了。
以巡回医疗的名义,我陪同行们熟悉情况。和两年前相比,没变化的是地貌和贫穷,有变化的是人。邻近的十五团,几乎全是‘草绿色’的知青。生产兵团隶属沈阳军区管辖,干部都是抽调来的现役军官。
我们到原农场医院,除了附近又盖了几栋砖房,庭苑依然,没啥变化。出出入入的都是清一色‘知青’。我们进院转了转,挺乱的,走廊上也加着床,男、女混住一起。我打听陈院长,一个清洁工偷偷告诉我:“老家伙们都到基层连队去了。”
最让我记挂的是水库边上那个朝鲜族屯子‘和胜’。我到村口打听朴大夫,这位‘阿爸基’有些紧张,轻轻咬着我的耳杯:“正抓朝修特务呢,你可小心,别乱问。”我再也没进屯。绕到水库边上,‘鱼晾子’已不复存在,而梁秀兄更难觅踪迹了。
我带他们到我当年下乡住过的‘东安屯’见到了不少熟面孔。竟有人认出我:“方大夫,你又来了?”我们进了队部,办公室空无一人,也没见到小罗。我到屯东头的‘陆景’家打听。陆会计一见我,分外高兴,让老婆去打酒,要留我们吃饭。没等我打听,他就说:“张支书死了,得的是中风,死在家里。小罗锅也死了,死的好惨。”“咋死的?”“今年正月里,赌钱输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想不开,跳进了鹤立河。那时刚打春,河水冰着呢,等捞上来,已冻成冰坨了。”我扼腕痛惜,老天真是不公啊,一个残疾人竟落的如此下场。 txt小说上传分享
(30一171)
下过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白皑皑的大地真干净。冻了一宿,懒在床上不愿意起来。望着窗外阴霾的天,恐怕还要下雪。东北人讲究‘猫冬’,尤其这种天,大多猫在屋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喝着小酒呢。
王科长接了个电话,公社那主任老婆病了。派我和苏明到距兴华镇十里地的‘二部落’会诊。我找到苏明时,他正盘腿大坐在尤大夫的小屋里喝酒。
这位尤大夫一表人才,带一副玳瑁框的眼镜,白面书生的气派。听说他本是某中学的校医,因师生恋,伤风败俗,下放到兴华。几年下来,他成了这一带的‘名医’。*一开始,他受到了冲击。凭着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摇身一变为造反派,以后又成了纸厂的二把手。
他也算性情中人,虽然当了官,并不热衷于争权夺利。按他自己的话说,大闲去钓鱼,小闲会酒友,成了吃香的喝辣的逍遥派。他和苏明是老乡,吉林榆树县人。年轻时,曾拜苏明为师,当过几年中医郎中。这次相会在异乡,自然酒逢知已了。他俩推杯换盏,酒酣之时,来了我这个不速之客。
尤大夫让我上炕;“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让你嫂子添副碗筷。”我说了往诊的事。尤大夫说:“别管他,这位那夫人挺娇的,没啥大病,耽误不了,先喝酒。”论起来我们都是苏明的学生,也算师兄弟。他按我坐下;“来,咱哥俩先干三杯”!
我环视屋内的陈设,倒也不俗。以前接触的都是真正的贫下中农,而尤大夫家显然是干部的水准了。自建房的开间特别大,小东屋是尤大夫的书斋兼会客厅。一铺小炕,一张炕桌、一排书架。屋子里十分暖和。窗台上摆满了花卉;倒挂着的‘金钟’,盛开的‘君子兰’,香气四溢的‘茉莉’。大窗台上一个大木槽中脱颖而出一丛丛黄绿色的蒜苗。屋子南侧,有一个大鱼缸,十几尾五彩金鱼在绿色的水草中游弋,平添了几分生机。
尤大夫让年轻的夫人又炒了几个菜;一大盆狗肉烰得又烂又香,尤其那‘川白肉’,酸菜粉条别有风味。边吃边喝边抽,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尤大夫自己也标榜;“要在中学,哪有这口福啊!”苏明瞟了他夫人一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真是艳福、口福都不浅哪。”尤大夫打了几个哈哈,“老师见笑了。谁不知道你是名医,又是半仙之体。我那比得上你呀!”苏明抿着下巴的几根山羊胡,翻了翻鱼白眼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要说名医,敝人不敢当。人生在世不就是名利两字嘛。千里当官都为财,况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我怕他喝多了,祸从口出,拽了拽他的衣袖;“当心隔墙有耳。”尤大夫摆摆手;“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没事儿,不怕!”
苏明打了几个饱嗝,点起一支香烟,押了几口花茶,慢悠悠的说:“名医也好,半仙也罢。造反派封给我的可是牛鬼神蛇。高帽也戴过了,游街也游过了,牛棚也蹲过了,批斗也斗过了,我还怕啥?!自己活的痛快就是,你俩说对不对?”对这位苏老师,我还真得刮目相看,唠的嗑一套一套的,还含有不少哲理呢。
酒足饭饱之后,尤大夫找了个纸厂工人,套了个‘爬犁’;送我们到二部落屯。在漫长的冬季,这雪爬犁是东北又快又稳又安全的交通工具,不一会就到了那主任家。
那主任是‘坐地户’,二部落屯就是他的发祥地,满族人。他家砖墙草苫的平房,外表看不起眼,进屋看,宽敞明亮,又暖和又干净,顶棚、墙壁都糊有花花绿绿的墙纸。奇怪的是地上摆满了各种酒瓶子,除了一张‘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年画,却没有一本书。和尤大夫家比,没有一点书卷气。用酒瓶子装饰居间,更是俗不可耐了。
苏明在吉林老家时,就是江湖郎中,对东北农村的习俗了如指掌。他盘腿坐在炕上,眯着眼,晃着头,给那夫人号脉,不时还念叨几句,和算命先生毫无二致,难怪人称半仙了。
苏明边号脉,边察颜观色,尔后掐指算了一阵;“你有三大病状。一是夜不能寐,睡觉不好;二是食不甘味,吃东西不香;还有呢全身乏力,常有头痛。”刘夫人连说:“对对对,就是这病,这回可找到明白人了。”苏明不慌不忙的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扁盒,里面装着针灸针和酒精棉球,他点了几个穴,一番捻挫,留置十分钟后,问那夫人:“咋样?”“好了,真的好了。头也不疼了,真神!”我差点笑出声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示意苏明该走了,可苏明坐着不动窝,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那夫人唠着家常。我只好开口说:“苏老师,天黑了,我们该回去了吧。”那夫人忙说:“饺子都下锅了,吃了再走。这儿比不过你们城里,但也不能让你俩饿肚子呀。”苏明见我急切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吃完再走,咱们听东家的。”
四个菜端了上来,还烫了一壶酒,一大盆水饺。那夫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