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心疼妹妹;给那大夫写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只字未提爱慕之辞;却对那大夫作了一番描述;想引起他的注意…”我忽然想起;刚分配来鹤时;就收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信;今日司马春一提;我幡然省悟:“那哥就是你吧!那位大夫是我?”“正是。从那时侯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了。”“难怪你对我这么了解;你妹妹?”“她挺好;你们没缘;就不必打听了。”我好一阵懊恼;真的相信:冥冥中有个上帝了。
(44一233)
9月20日,矿务局发出了'夺煤大战'令:'人民需要煤,祖国需要煤,世界革命需要煤!''多出煤,出好煤,向国庆25周年献礼!'矿工们发挥了革命加拼命的精神:'地球转一圈,工作两个班'。有的干脆'连轴转,不歇班'。
干部都蹲点到矿井,各行各业全力支援采煤一线。医院也不例外。除少数留值之外,大部分医务人员充实到基层保健站,直接为矿工服务。
我来到了一个新环境——医疗保健站。如果,六七年、六九年我参加农村医疗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一次是走和工人结合的道路,改造世界观了。说真的,在矿井接触'黑哥们',能洗涤自己的灵魂;也是我跳出人事纷争的一次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隐诲韬略'的前奏曲。我只有换个环境,才可能跳出是非圈子,改变被动局面。
9月30日是中秋节,10月1日是国庆,两个节日紧挨一起。全局都不放假,为夺煤大战作奉献。这一天,安山矿生产原煤56000吨,创历史日产新纪录。敲锣打鼓向市。局报捷。扭秧歌、放鞭炮,搞得红红火火的。(知情人说:其实是把几日的产量加在一起;虚报产量),中国真是个朴实的民族,党指向哪里,就冲向哪里。'召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高喊'人民万岁'的背后,是愚民政策。愚民的结果是弄虚作假。这不该是历史车轮的主流吧?!
安山矿中心医疗保健站——俗称'医务段'(按煤矿的体制叫'段')。设在'老矿办公楼'的一楼。这是一座建于五八年的两层办公大楼,因地处'冒顶坍陷区',墙体发生了倾斜,地基裂缝而废弃。但经加固后,还可以使用。新办公楼落成后,这里就改为辅助部门(保健站、仓库、食堂等)和临时机构(民兵指挥部等)的所在地了。
这个中心保健站,负责二井、三井、五井及开拓区矿工及附近居住家属的防治工作,主要是小病小伤。最重要的一个任务是管理休工,保证出勤率。掌握着发放'诊断休工书'的大权。有医务人员20多名。还有一名专职的'段长'(也叫站长,是外行。作领导,协调工作),这是位除了喝酒,吃粮不管事的领导。
老矿楼前是一大片荒地,有冒顶坍陷形成的三个'水泡'(南方人称为'塘'),夏天可以养鱼垂钓,冬日可以滑冰锻炼。挨着矿楼之后的有高耸的井架和'矸子山',隆隆的机声伴着火车的嘶鸣,把一车车'黑色金子'奉献给人间。听着振聩欲聋的革命歌声,想着千尺井下苦战的矿工,我坐在安逸的诊室中,油然而生一种疚愧的心情。中餐吃的面包,喝的白酒;都是矿工的血汗。到哪儿也难以免俗。'医疗保健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名利场'而已!
郭沫若说过:聪明人是不写日记的。他在*中的表现令人匪夷所思;不管他是否'御用文人',毕竟是一代才子。恐怕'革命气节'一类,不是纸上谈兵那么容易!
关于日记,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作为人生历程的写照,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尽管,文字把柄可能成为'文字狱'的证据。但是,即便有秦始皇'焚书坑儒';不也仍然留下浩翰的历史长卷么?而历史正是集腋成裘,滴水成河的。我又有了写日记的萌动,竟蠢蠢欲试了。没关系,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遗忘是可惜的,'文字狱'也不能永远猖狂。写下来;权当写给自己看,留作晚年的怀旧吧!
总院有'医疗队'来保健站;他们大都和我认识。聚在一起话当年,总不免有几分感叹!很多老同志,为我鸣不平,替我惋惜,好像是埋没了我这个'人才”似的。其实,我掂量过自己的份量,一个小小的专科生,只有当医生的起码学历。谈不上什么人材不人材!虽然我好学敬业,那是起码的从医道德。
到最基层工作;除了'诲韬'的因素,我更希望自己能经受锻炼,在思想感情上有一个飞跃。矿工的纯朴,坚毅,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正是我应该学习的!当我彷徨时,当我苦恼时,我常常以'矿工的牺牲精神'作为鞭策自己的动力。人来世间,真正的价值是什么呢?
夜值'是清静的,值班人员只有一门卫。一医一护。矿上不出事故,一般没事可做。发药打针是护士的事。所以,我有时间坐在诊室里,看看书,写点什么。
我读了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春歌集),钦佩他对农村的熟悉和写作才华。但对他塑造的高。大。全英雄人物不敢恭维;难以苟同。他深娴'文艺为政治服务'之道,因而成了*中唯一'金枪不倒'的作家。
我又重读了高尔基的(童年)(母亲)(我的大学)。这位流浪儿出身的平民无产阶级作家,却没有装腔作势。虽然是俄罗斯的风情,却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
除了红宝书,唯一可堂而皇之摆在桌上的是鲁迅的书。这位浙江老乡,虽不是布尔什维克,但因为得到了'老人家'的肯定,因而成了革命作家。读他的文集,最钦佩他的'自我解剖'和'硬骨头'精神。他在冷眼看世界中创造的笔下人物,竞奇迹般地在*中复活了!
从六六年被抄家,迄今已有八个年头没有写日记了。拿起笔来,不知从哪儿写起。想写的挺多,又觉得没啥可写的。这伟大的年代,该记录下来的东西太多了。我想,即使是挂一漏万,也要积累一点'素材';不仅是为了'创作',而是忠实地写下人生的规迹。凝固这段难忘的岁月。 。 想看书来
(44一234)
气温在零下十度以下,冰天雪地,严酷的冬季已经降临。我将安心在'保健站'工作,适应基层的生活。
'秋忙'告一段落。因为我住的是没有暖气的'火炕房',我求边福和马师傅按装了'土暖气''(一种自带小锅炉的简易供热器)。
每年一度的'掏火墙''扒火炕';是越冬必不可少的;弄得满屋灰尘。屋子是暖和多了,却招来鲁华的埋怨。封冬前还须擦玻璃,糊窗户缝,全家忙乎了一天。
在前院又新挖了菜窖。土豆、萝卜入窖容易,白菜还得搭'架子',入窖前,趁着有阳光的好天晾晒,逢阴天下雪,还得码垛苫盖;到'大冻'时,方能将打蔫的白菜码好在菜窖的架子上。这几天;多亏边福来帮忙。我跟他学到了不少'过日子'的常识。
还须拉一汽车煤。有矿上发的'煤票',买煤不需再花钱。但联系好煤,求汽车,找人装卸,可就麻烦了。还须好酒好菜招待一顿;这就更费事了。正巧景忠来串门;他说:“交给俺来办。”第二天中午;一大车煤块送到了家;足足有六吨。
越冬还有一件恼人的事;添置冬装;大人还好说;小孩的棉衣棉裤是必备的。我知道鲁华不善'女红',提醒她尽早求人。鲁华指着一大包袱;笑着说:“早做好了;还有你的呢;要等到现在;黄瓜菜早就凉了。”这越冬的事真多,有啥办法,日子总要这样过下去。
岳父突然回来了。和上几次不同,这次却没有闭门不出,而且住进招待所。也不是待一二天,而是要住一个礼拜。我见他精神不错,红光满面的,比以前又胖了,一副官态。听他说:已调回省里,正等待安排。原来如此。岳父此次回鹤,频频参加各种宴请。除了私人的宴请和黑河办事处例行宴请之外;还有市委、市革委会、矿务局、财贸办的各种形式的宴请,几乎每日要两场。
我也去陪过几次,认识了官场的一些人,但我不习惯于这种场合。鲁华提醒我:“多认识个人,多条路。你不是想回总院吗?这可是个机会。”。且不论我是否受岳父牵连而下矿,回总院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正如那些老干部,当年都按排到农村插队落户,而今,不也都回来官复原职了吗?在一次酒宴上,我见到李副局长,听说,还是他分管卫生。我回总院,该是他一句话的事。鲁华找过他,这位'李大爷'却没给'面子'。人是随地位变化而变化的,当官的人,尤其如此!
我终于明白,岳父回鹤岭不仅是看望老母亲,也不是检查'小煤窑'。办事处工作;而是'摸底'。鹤岭的大部分老干部都已归队,目前掌权的李书记,以及新调来的于书记都希望岳父回鹤主持财贸工作。岳父的心态是:当年是被'整'走的,好马不吃回头草,不愿回来收拾'烂摊子'。尽管当年的旧部。下属不断的游说,岳父还是心有余悸,举棋不定。
范东来访,还给我带来几盒龙井茶叶。他是年初,回杭州过春节的。他们十几个从同江抽调到鹤岭当矿工的知青没有一个好好干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旷工。聚赌。装病。矿上拿他们没办法。有'知青政策',既不能开除遣返杭州;又不能退回同江。我也十分同情他们;但又无力相助,成了我头疼的一件事。
(44一235)
从诊室的窗外望出去:外面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大雪。高大的井架,耸立的矸子山都蒙上皑皑的白雪。这是今冬第一场大雪,可能是南方人的缘故,我对雪有一份特殊的情结。
今日是礼拜天,我值日。一个人坐在诊室里静悄悄地遐想;思绪把我带到那遥远的家乡,儿时堆雪人捉麻雀,用竹竿敲屋檐'冰溜子'的情景犹如眼前。到东北之后,再没有下雪雀跃的情致了,但我对雪还是情有独钟。我喜欢雪,喜欢窗玻璃上的冰棱花,喜欢银装素裹。甚至不畏惧'大烟泡'(暴风雪),在医疗队的岁月里,常有'风雪夜归人'的酣畅!结缘的还有酒,雪天饮酒成了我的一大嗜好!
局里正在开'大战四十天庆功大会';现场热烈的场面正通过高音喇叭在矿山回荡。有个工人来换药,听广播来了气:“扯他妈的蛋,净吹牛。欺骗毛主席;糊弄共产党。”门卫老头姓赵,忙制止他:“不要乱说。”并指了楼上“上面就是民兵指挥部呢。”这老赵是沧州人,原是鹤岭杂技团的,以后杂技团解散了,他到矿山当了一名工人。他不甘心放弃自己一身绝技,偷偷地带了几个小徒弟。每当他值班,总有五、六个小孩在候诊室练功。这几个十来岁的娃娃练得挺认真,这冷天,衣衫都汗渍透了。老赵捻着几根小山羊胡,不无自负地跟我说:“方大夫,你看我不行,这几个孩子怕真能出息呢!”
军管撤走之后;公检法出现过渡性真空’;社会治安严峻;'民兵指挥部'应运而生。有位老杨,原是公安局的刑侦科长。公检法砸烂后,他调到了矿保卫科。从外表看,是个挺随和的人,因为楼上楼下,常到保健站的诊室坐坐。他有一份'刑事参考';载有近来发生的一些案例,摘录如下:
△群殴案:近郊某农场召开'知青大会'。会上,场长讲话,他原是'劳教干部',说话挺'冲',“…毛主席让你们到农村来,是接受再教育,也就是思想改造。懂吗?不要念几天书,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农场不缺大米白面,也有鱼肉禽蛋,但是,不能给你们吃,怕你们变修了…”。知青一听砸了锅,起哄吹口哨,随即分成了几派,展开了辨论。场部民兵连包围了会场。场长继续训话:“…你们要老老实实,服从领导听指挥。到我们这疙瘩,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下。有角的,给你掰去;有棱的,给你磨掉。一不准抽烟赌博;二不准谈情说爱…”知青们群情激愤“把我们当劳改犯了;揍他个娘的!”于是民兵和知青发生了混战,当场死了一个;受伤十三人…。
△自杀案:一个十八岁少女,父母双亡,误入歧途,沦为码子(暗娼);被收容教养。释放后没人管,没工作,又和社会流氓沆瀣一气,成了'公共厕所'。一天,被*达几十次,致*流血不止。送医院缝合数十针。还没拆线,又被男流氓纠缠。遂至精神失常,在一个风雪的夜晚,裸身吊死在'被落架'上,一直没人收尸;三个月后才被发现。
△*案:一位20岁的大姑娘,迫于生计,从吉林揄树县投奔在鹤岭的姐姐。姐夫是安山三井的电工;其姐患病住院,家里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由她照料。家里一铺炕;姐夫睡炕头,小姨子睡炕梢。累了一天的姑娘睡着了,忽然感觉魇住了,全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觉得塞进个什么东西…梦中惊醒,*她的正是姐夫。他还恬不知耻地说:“本来,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嘛!”不久姑娘妊娠了;在她姐姐出院的前一晚,卧轨自杀。
△桃花案:这是发生在安山矿医院的事:一位刚采用不久的护理员小孙。因家境颇好,人又漂亮,同时被两个青年追逐。小孙摆脱不了三角恋爱的苦恼,干脆两个人都不理了。其中一个姓隋的青年。心生一计,找到'情敌'。说小孙已和我多次发生性关系,你不用争了。那'情敌'责问小孙。小孙羞愤交加,险些寻了短见。小孙的哥哥为了摆平此事,办了一桌酒席,请了妹妹的两个男朋友,当堂对质。姓隋的青年终于露出破绽。当哥哥的当即挥手,召来三四个打手,扒下其人裤子痛打。直到报案,民兵指挥部派人赶去,方制止,幸没酿成大祸。
△交通肇事案:运输处有个管外运的'段长',颇有实权。他母亲病逝后,本应送去火化。因难破旧习,想拉向远郊的大山里土葬。正是严寒季节,又不敢大事声张。段长就私下求了汽车队长,派了两辆汽车拉向五十公里外的'林场'。由于天寒地冻,山路又滑,不幸坠入山沟。扶棺同往的八个人,一人死亡,五名重伤,两个轻伤。死者被摔出棺材,暴尸荒野。受伤人中一人锯了大腿,一人尿道断裂。这位段长懊悔不已;奈如何收场?他被拘押,可又于事无补。
(44一236)
只有夜值时,我方能静下心来写'日记',每日平庸的生活没有什么感受可记。权当是一本'生活流水账'吧。
昨日'立冬',刮了一夜的风,风声呼啸,有如涛声。今日天气晴朗;天瓦兰瓦兰的,只有淡淡的几丝云彩,气温已在零下十度以下。太阳是红红的,像是挂在天上的一个火球,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每日上下班都坐'冰车'。(职工们称没有暖气,没有窗玻璃的通勤火车为冰车。)局长们有轿车、运输处官们有'吉普',他们享受'不到冰车'待遇的。官民两重天;经过*洗礼的干部;少有关心民众疾苦的;只把'为人民服务'挂在嘴上了。
保健站的'老矿楼'也不暖和,倒不是缺煤,守着矿井有的是煤。而是烧锅炉的工人不愿为'老爷'们服务。因为在矿楼里没有下井的工人。我在诊室,披着皮袄还感到瑟瑟然。
楼上是'矿民兵指挥部',抽了一班'有门子'的工人小伙子,一个个如虎似狼。专门负责地方治安,成了替代'公安'的专政机关。今晚,他们抓'赌',绑回了六、七个赌徒。听说:工人每月六号开资,正是设局开赌之盛时,输赢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元,真骇人听闻!还抓回几个偷煤的'盲流'。
*中,矿区流入了一大批'三无户'。《无户口、无粮食关系、无工作》有来自关内冀鲁豫的,亦有辽吉的。有的下了井,混上个临时职号。有的成了'盲流户',在矿区城郊搭一个简易泥房;平日帮人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