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褒贬不一,一方面热烈响应,反响强烈;另一方面,激烈反对,反响同样强烈。舒乙还因此“光荣地”获得了“爱国者导弹(捣蛋)”的外号,但舒乙坚信“说了不白说”。因为,他们的苦口婆心终于有了正面的实际反馈:北京市政府责成首规委、市文物局和市规划院限期制定保护古都风貌的规划,该规划几乎吸取了他们的全部建议。为此,舒乙曾激动地当面向市长们说:“我要‘叩头了’!”
风雨的浪沧,岁月的磨逝,使大多数的胡同和四合院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院落中的一砖一石却记录下了时代的变迁,唤起了人们对历史的追忆。漫步在这朴实而恬淡的胡同或小院中,细细品味散落院落里的生活情趣,你也许能领略到渗透在这小小胡同或四合院中的文化神韵。
舒乙:众人称甲的“爱国者导弹”(4)
不看他人脸色就是给自己“面子”
参观台湾戏剧博物馆的经历,对舒乙触动很大。他说,那里的收藏品并不丰富,而我们呢,剧团、演员、剧本都有,现在不做就丢了。“我们不应给子孙后代留下遗憾”。于是,在全国政协九届五次会议上,他提出建设国家艺术博物馆,但到今天依然没有下文。在舒乙的眼里,现代化、全球化带来了很糟糕的现状: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升,“但文化上却消灭得很厉害!”舒乙看着每年都有几十种地方戏曲在消亡,出于一种深沉的责任感而提出这个倡议。舒乙对一些行为深感悲哀:他曾经看过一场民族舞蹈表演,一个女舞蹈演员光着脚跳,而按道理她是应该穿着绣花鞋的,人家说她,她还很生气。“观念发生变化了!连自己都鄙视自己的文化了!”现在的曲艺,只剩一个相声了,别的可怜得很,有的连表演场地都没有了。“那可是千锤百炼才形成的文艺样式啊,多少的艺人,多少的文人、艺术家共同打造、历经数代,才得以形成的文化形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消灭了!”舒乙对此表示忧虑。
一年,舒乙在法国国家图书馆考察,发现专门开辟有手稿研究阅览室。于是,他联想到自己工作的中国现代文学馆,“我们收藏了数以万计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手稿,却基本无人利用。因为没有手稿学”。为此,他呼吁建立手稿学。
要建立手稿学,舒乙首先想到要由高等学校的中文系做起来。一要有人教这门课,有学生选修它;二要有硕士生、博士生对手稿方面的课题进行专门研究;三要有这方面的专著陆续问世,形成手稿学专著系列。“国外的手稿学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可以翻译一些他们的研究成果,看看他们的学科体系,看看他们的研究方法,看看他们的具体结论。试想,有时一本对某一部名著的手稿研究专著,竟会比那部作品本身还厚,那是何等精深的学问啊。手稿学既研究作品的形成过程、修改过程,试图解释作家的主观追求,又阐述研究者对作品的理解。”舒乙说,手稿学的研究成果,常带有惊人的震撼力,往往连作者本人都迫不及待地要读,因为作者主观意图和研究者客观分析是不相同的,甚至是大相径庭的,但因为言之有理,是对大家都有启迪的。
据悉:舒乙曾和姐妹一起将老舍《四世同堂》的原稿捐献给现代文学馆,很快被定为国家的档案遗产。“当时后方没有钢笔水,用毛笔,老舍先生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他的字写得又工整又漂亮,因为写得慢,所以就像抄稿一样漂亮,他自己也很喜欢。《四世同堂》手稿特别长,摞起来也有一尺多高,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他自己也认为是很漂亮的东西。我们兄妹商量,认为这是民族的遗产,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作,应该保存在环境更好的地方,就捐了出去。”
鲁迅先生说过这样的话:想知道该怎么写,要读名著;想知道不该怎么写,要念手稿。舒乙认为,手稿学不可或缺,不论对写作者,还是对阅读者。
赵朴初、叶至善、冰心、曹禺、启功、夏衍、陈荒煤、吴冷西、张志公九位全国政协委员在政协八届三次会议上提交提案,提出推行四书五经教育,以及老的文化传统不能断代,并确定圣陶学校的办学宗旨“以义务教育课程为基础,以传统文化素质教育为特色”。舒乙说,“五四”健将提出要恢复国学,本身就是一个有趣而深奥的现象。拿老舍来说,他最反对封建“那一套”,但他“那一套”比谁都棒。当初这些人力主打破传统,但打破得太彻底,文化反而出现断代危机,而他们自己,反倒成为受益者。1998年,舒乙等几位知识分子成立北京市圣陶实验学校,该学校在义务教育教学大纲之外,增加三成课程量,学习传统文化。
2005年,北京市公交公司重新确定了1660个站名,拟重新调整其中35个带“坟”字的公交站名。舒乙得悉后,表示强烈抵制改地名:“地名包括站名都属于老北京文化的一部分,这些名称背后都是一段历史。”舒乙告诉记者,比如现在的灯市口西街以前叫“奶子府”,这源于专供宫里的奶妈。有一个奶妈“奶大”的孩子做了皇帝,于是奶妈就有了显赫的地位,修了一个府,也就有了“奶子府”这个地名。民国初年很多人觉得“奶子府”难听,就把名字改了,以至于后来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它的历史背景。
舒乙:众人称甲的“爱国者导弹”(5)
“还有很多地名改得莫名其妙!”舒乙说,“以前有一个‘狗尾巴胡同’音译改为了‘高义伯胡同’,简直狗屁不通!”舒乙表示,地名是一种民俗文化,越通俗越好记,不能单纯为了好听更改。
在那次的“站名之争”中,也有不少人要求将以往所改地名逐个恢复。对此,舒乙认为,已经改了几十年的地名就没必要恢复了。他还表示,如果市民都举手赞成改某处地名也是可以考虑的,除了考虑京味文化以外,大家的感情也应照顾到。
十年前的一次北京市政协小组会上,舒乙痛斥“官本位”—————冰心先生因几十年前翻译了黎巴嫩大诗人纪伯伦的散文诗《先知》和《沙与沫》,黎巴嫩总统签署命令,授予她国家级勋章。授勋仪式上,主持人介绍贵宾,第三位才介绍冰心先生,而她正是授勋仪式的主角。第四介绍黎巴嫩大使和夫人,然后是各级官员,直到所有的官员都介绍完了,才开始介绍到会的著名作家张光年、王蒙、萧乾……舒乙对此十分不满。会后,记者朋友晚睛问舒乙能不能将刚刚的发言写成一篇文章。舒乙沉思了几秒钟,说“什么时候要?”“当然越快越好。”没几天,稿子寄过去了,舒乙在文中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官本位”:“毛病出在不分场合不看具体情况一律以官位来排队,把它当成衡量事物的第一标准和唯一标准。这是个相当迂腐的坏习惯,不仅败坏风气,而且常闹笑话,完全违背了我们的干部行为原则,即不论多大的职位,都是人民的公仆。”
一次,中国作协机关处以上党员干部集中在北戴河办学习班。对于领导的发言,许多人都顺着领导人思路,表示赞同,或者就着领导的意思发挥,尽管个人方式不同。但大家为了这种任务式的学习,谁也不愿得罪领导。可是,舒乙却“不识时务”地提出了与领导相反的观点,而且理论联系实际,旁征博引,讲得有根有据,慷慨激昂,根本不顾领导的“面子”!
坐在前排专门来听大会发言的作协领导,脸色渐渐不悦。主持会议的作协机关党委负责人再也坐不住了,直跟舒乙使眼色、作手势……舒乙全看在眼里,但他一点也不停顿,反而口若悬河,越讲越激动,越讲声音越大!
这就是一个外表长得斯文、儒雅,但骨子里很有些文人的清高和桀骜的舒乙。他不迎合上头、不媚俗,不攀附权贵,不看别人眼色行事。看到舒乙书桌上的鲁迅著作,让记者觉得自己好像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里的那个“我”,被他的高大“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一想起他当年因古城文化保护向市长大人抱拳“叩头”的场面与这次在作协会上不给面子的情景,记者十分感动:向市长“折腰”是一种睿智,不看脸色说话同样是一种高贵!
几个第一眼和几个最后一眼回首早年难忘的辗转岁月
1966年8月24日,20世纪杰出的文学大师老舍不堪迫害,投北京太平湖自尽!文化界把老舍之死与屈原投江相提并论,认为是“文革”历史上最具英雄主义气概的抗争行为之一。
父亲的死给舒乙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他在回忆的文章中写道:“那一夜,我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天早就黑了,周围是漆黑一团。公园里没有路灯,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整个公园里,大概就剩我们父子二人,一死一活。天下起雨来,是蒙蒙细雨,我没动。时间长了,顺着我的脸流下来的是雨水,是泪水,我分不清。我爱这雨,它使我不必掩盖我的泪。我爱这雨,它能陪着我哭,我只是感到有点冷。……我摸了父亲的脸,拉了他的手,把泪洒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我把人间的一点热气当做爱回报给他。”
或许在那个时候,舒乙想起了父亲留给他的第一印象。“我童年时代的记忆中第一次真正出现父亲,是在我两岁的时候……不过,说起来有点泄气,这次记忆中的父亲正在撒尿。母亲带我到便所去撒尿,尿不出,父亲走了进来,做示范,母亲说:‘小乙,尿泡泡,爸也尿泡泡,你看,你们俩一样!’于是,我第一次看见了父亲,而且明白了,我和他一样。”
舒乙:众人称甲的“爱国者导弹”(6)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舍予,就是舍我的意思。”舒乙说,老舍先生把“舍我”作为自己的人生指南,并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了一辈子。老舍是“文革”之初中国作家舍身殉难第一人,直至1978年6月3日才举行骨灰安放仪式。两个月后,邓小平同志曾在胡絜青的上书中批示:“对老舍这样有影响的有代表性的人,应当珍视,由统战部或北京市委作出结论均可,不可拖延”,为沉冤九泉的“人民艺术家”彻底平反一锤定音。
1935年,舒乙出生于山东青岛,那时老舍在国立山东大学(前身为齐鲁大学)文学院任教。舒乙出生之后的第二年暑假,老舍辞去了山东大学的教职,开始了他自由的作家生涯。家里就是父亲的工作和写作环境,父亲进入工作状态后,特别严肃。老舍要求在他写东西的时候,家里要非常安静。舒乙从小遵守着规矩,只要爸爸在写作,他就不出声。
说到“舒乙”这个名字的来由,他笑了笑:“有来由,来自3个方面。我的姐姐生在济南,叫舒济,但上学时才发觉这个繁体的‘济’字太难写。这时,父母特别后悔。到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就决定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到了我这儿,就极左一下,一笔。‘乙’,有第二的意思,我是老二嘛,甲乙,对吧?还有一个缘由,我出生的那一年,乙亥年,属猪的。我这个名字很少重名,到现在还没碰到第二个跟我一个样的呢。”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之后,彻底改变了老舍之前的平静生活,他离开家人,从济南只身去到武汉和重庆。那时,舒乙刚刚两岁多。“我们呢,因为太小,3个孩子,最大的4岁,我是老二,两岁,还有一个刚生出来,那么3个这么幼小的孩子,走在路上肯定是很危险的,所以呢我们就滞留在济南,跟妈妈一起,就等于是跟父亲分开了。”
1943年,抗战期间的形势依然严峻,兵荒马乱之间,饥荒又接踵而至。当时舒乙的母亲胡絜青,带着舒乙和他的姐妹们踏上了去重庆投奔老舍的艰难旅途。“6年后才再见上这一面。等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面色很苍白,已经变成了个老人似的,其实他还不到45岁。他是很喜欢孩子的,看到我们自然是很高兴,但是也烦恼,要养活这么多人啊,他完全是靠写作,就是等于生活更加困难,要养活我们,要关心我们上学,其他的好多杂事儿就要堆上来了,等于拖家带口了,挺难的。为了缓解家里的生活压力,这一年底,妈妈在编辑馆里找了个工作。”
舒乙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慈母’这个词讲得通,对‘慈父’这个词我老觉着别扭。依我看,上一代中国男人不大能和这个词挂上钩,他们大都严厉有余而慈爱不足。我的父亲老舍,既不是典型的慈父,也不是那种严厉得令孩子见而生畏的人,所以是个复杂的父亲。”
老舍对子女的学习采取了一种绝对超然的放任自流的态度,从未过问孩子的成绩,也没辅导过孩子功课。他表示赞同的,在当时的舒乙看来,几乎都是和玩有关的事情。他很爱带舒乙去拜访朋友、坐茶馆、上澡堂子。走在路上,总是他拄着手杖在前面,舒乙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从不拉舒乙的手,也不和舒乙说话。舒乙回忆说:“我个子矮,跟在他后面,看见的总是他的腿和脚,还有那双磨歪了后跟的旧皮鞋。就这样,跟着他的脚印,我走了两年多,直到他去了美国。现在,一闭眼,我还能看见那双歪歪的鞋跟。我愿跟着它走到天涯海角,不必担心,不必说话,不必思索,却能知道整个世界。”
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老舍本希望能够回到北平,但在此时,曾经工作过的山东大学向他发来了聘书,而几乎与此同时,美国也向他发出了访问邀请,两相权衡之后,老舍于第二年的3月去了美国。老舍未曾料想,这一次滞留竟会是前后3年多的时间。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后,国内召开了第一次文代会。会议期间,周恩来总理亲自向老舍发出了归国邀请。这一年12月9日,老舍从美国回到了自己的祖国。第二年春,老舍一家人从重庆搬回了北京。“又过了这近4年,再见到他到前门火车站去接我们。这个时候就显得更老了,就好像完全是个老人了,但是呢,他情绪比那个时候好多时。我们从火车上下来时,他一一地给我们打招呼,胡噜我们的脑袋,但是到我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把手伸出来———舒乙,你好。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在这个以前啊,我在家里永远是叫我小乙,小名,叫舒乙,很正式的;第二呢,从来没有人跟我握手,一个小孩子谁来跟你握手啊。他完全是一种洋式的,西方的这种,好像你已经是大人了,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咱俩是平等的,我尊重你,向你这样打招呼,我一下就觉得我好像是长大了吧。”
舒乙:众人称甲的“爱国者导弹”(7)
2005年4月,舒乙应山东大学之邀出席“《世纪回响》———山大知名人物系列纪念活动”。舒乙深知父亲对这个曾经任教数年的城市的眷恋,所以每次到济南来都要去大明湖、趵突泉、山东大学西校区(原齐鲁大学)走一圈———这些都是老舍曾经在文章里描写过的地方,雷打不动、决不改变。
今日的山东大学西校区、昔日的齐鲁大学校园里,绿油油的枫树已经高大得足以遮天蔽日,阳光能透过树叶中的一点点缝隙泻下来,在石板路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碎影。舒乙抚着大树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和老舍先生在文章里写的一模一样,‘那几条白石凳,上面有枫树给张着伞,便成了我的临时书房。手里拿着本书,并不见得念;念地上的树影,比读书还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