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但是经过多日的观察，薇妮确信，从驾车到收集消息，劳里都有自己的门路。
这么说来，其实他也并不完全信任教廷？
薇妮需要从拍卖行，还有冒险工会获得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个城里到处都可能有劳里的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从最低下的工作做起。
乌烟瘴气的小酒馆里，到处都是劣质雪茄和烈酒的呛人味道，薇妮穿着十个铜币卖来的裙子，驾轻就熟地送酒记账，仿佛这本就是属于她的世界。
夜半回到教堂，薇妮却并不休息。她的手中有书房的钥匙，于是，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接着到书房里挑灯夜读。
书房里大多是关于神术和精神力的书，这些教会的珍藏，是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除此之外，劳里收集的一些孤本**，也毫不避讳地搁在了这里。
书架最上面的一层放着一本厚重的黑色大书。书脊上烫金文字已经剥落，只残留下了些许的金色。薇妮搭了椅子，小心翼翼地想要将书抽取出来。
大概因为用的是旧时的优质厚纸张，书出人意料地沉，薇妮双手举着书，脚下椅子一摇，她重心不稳，险些向后仰面摔到了地上。
等到薇妮回到地上，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书名《锁魂》。
不用说，这肯定是一本**。
光明教廷信奉的是魂魄归去天堂，关于异术锁魂的咒法书籍，一经发现，全都烧毁。收藏这些书的人，必然会遭到重惩。
关于拘禁灵魂的法术和擅长这些法术的亡灵法师，早已淹没在了染血的历史洪流中。到了现今，人们只是把拘禁操作灵魂之类的法术当作有趣的谈资，把亡灵法师当作传奇小说中最阴暗可怕的邪恶角色，很多人并不相信，世上真的存在过拥有攫取灵魂这种可怕能力的法师。
人们选择性地怀疑那些可怕的东西，以为这样，就可以消弭它们的存在。
但是，不相信并不代表不存在。
那些拥有操纵亡灵，这种的强大力量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抹去？
薇妮翻开《锁魂》，第一章是关于魂的论述。关于魂和身体的融合。
薇妮概略地浏览过，目光忽地瞄见书页中的一抹亮色。她小心地翻到那一页，是第四章节，亡灵法师的兴衰史。
彩色插画中的美丽女人，是四世纪最有名的亡灵法师凯特琳娜。克莱沃斯。
克莱沃斯的意思是洞察一切的力量，是大陆上历史悠久的高贵姓氏之一，可惜随着亡灵法师这一职业的消亡，拥有这一姓氏也渐渐稀少。
书中说，在从前，拥有克莱沃斯这个姓氏的人和他们所拥有的神秘力量，使得人们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便不由得肃然起敬，不敢有半分不尊重的心思。
泛黄的插画中，凯特琳娜。克莱沃斯噙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漂亮的锁骨上印着一颗细小的紫星。
096。关于神的争论
次日一早，劳里走进书房，第一眼便看到了睡在躺椅上的薇妮。薇妮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一本厚重的书。
劳里慢慢走近，提起了她怀里的书，拖长了声音念道：“《锁魂》。”
啊？！薇妮乍地惊醒，忽地坐了起来，一头撞在了劳里手中的书上，发出了“砰”地一声脆响。
“痛——”薇妮揉着额头，含混不清地咕哝。
劳里随手将《锁魂》放在了身后的桌上，声音带了几分挪揶：“《锁魂》中所阐述的术法艰涩高深，连普通魔法师读起来也很艰难，你倒可以看得忘记睡觉？”
面对劳里话语里的质疑，薇妮丝毫不显得心虚。连罗纳德校长都几乎相信了她是万里无一的智者。既然是智者，能看懂这些书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薇妮疑惑地说：“我觉得不难啊？？”
劳里原本沉静无波的眼眸里渐渐泛起了涟漪，声音却还如先前一般不紧不慢：“锁魂渡魂是帝国严厉禁止的黑魔法，是违背神旨，阻止了灵魂升往天堂的邪恶法术。你小小年纪，便对黑魔法有这样高深的兴趣，偏偏还有出色的理解能力，我不得不怀疑，等你长大了，获得力量之后，会不会变成极大的祸害？”
劳里凑近薇妮，食指抵在了她的眉心。他莹白的指尖慢慢泛起了光芒，薇妮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眉心流遍了周身。那股力量虽然带着暖意，却让她心里发凉，似乎所有潜藏在心底的秘密，在劳里面前，都无所遁形。
淡淡的倦意袭来，薇妮温暖舒服地几乎想要睡过去。
不行。
薇妮甩甩头。鼓起勇气大声说：“你说得不对。”
“哦？”劳里收回了手指，惬意地往后坐下。
薇妮认真地指正说：“你说锁魂邪恶，因为锁住一个人的灵魂，会阻止那个人上天堂。但是，天堂的说法，不过是教会的揣测。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天堂。死去的人没法再说话，而活着的人却没法证明。也许有人心里有执念，有放不下的人，就算死了也不甘心。能帮助这些人，也是一件好事。况且。硬币有正反两面，任何魔法的滥用都可能导致灾难，你又怎么能独独说锁魂魔法最邪恶呢？”
劳里淡淡地笑。说：“薇妮不信教？”
薇妮坚定地说：“我不信。不是不想相信，是没法相信。”
劳里半眯了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我记得，洛非帝国的所有贵族，都信奉光明教廷。”
薇妮辩驳说：“我的确是在这样的信仰背景下长大。但是，我还是没法相信所谓的创世神和所谓的天堂。这些都是教会用来诱惑人心的，为了哄骗那些愚昧的人将他们高高地供奉起来？？”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薇妮后悔地双手捂住了嘴。
这里可是阿缇斯教堂。
薇妮这样诽谤教会，如果是在别处，肯定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但是劳里却没有表示出丝毫的不悦：“虽然教会无法证明天堂的存在，但是你也没有办法证明世上没有天堂。但是只有信奉创世神，才有可能进入天堂。这么说来。如果信神，你至少有去往天堂的可能。就没有天堂，你也不会有所损失。”
这样的看法，薇妮从来没有听过。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她却仍就冥顽不宁地不肯接受。
半晌。薇妮轻声问：“天堂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劳里说：“其乐融融。无忧无虑。”
薇妮不屑：“那岂不会很无聊。”
劳里说：“所有人每天都赞美创世神，向创世神祈祷。欢乐的时刻总是过得很快，所以没有人会觉得无聊。”
薇妮不服气地说：“既然天堂如此美好，那不如所有的人都自杀，提前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
劳里无奈地说：“创世神让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完成每个人的使命。《圣典》中说：自杀的人不会得到祝福，只会堕入炼狱，化成一颗树，每说一句话，都会付出流血的代价。”
薇妮想了想，说：“这还不简单。在战斗中死去，一来可以彰显自己的仁慈，二来也不算是自杀。”
劳里说：“可是你的真实意图却无法瞒过创世神。”
薇妮沉吟了片刻，坚决地说：“我还是不能接受。我无法虔诚地将信仰和希望都寄托向一个虚无的神，每日祈祷赞美。即使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到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不要臣服于任何人。如果天堂的生活便是每日颂赞神，那么，我宁可灰飞烟灭。”
薇妮顿了顿，认真地说：“或许对一个神官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冒犯。但是，我还是坚信，是死亡彰显了生命的美好。不管生活是否幸福，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自己争取。因为曾经竭尽全力，所以当死亡来临时，我不会遗憾或者不舍。”
劳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长长地叹息：“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薇妮抬头，问：“劳里神官这样虚无度日，就是为了等待上天堂吗？”
劳里一怔，随即低声闷笑起来。
薇妮又问：“那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锁魂的方法吗？”
劳里信手翻了翻《锁魂》，说：“当然有。只不过这是只有亡灵法师才能施展的黑暗魔法，在很多年前就失传了。”
薇妮有些愤怒地说：“教会的神官妄称仁慈，却将抓到的亡灵法师们全都活活烧死。这样的酷刑，比起拘禁魂魄来，更加残暴。”
劳里看薇妮愤然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你说得对。事实上，神官不过是一种职业罢了，所有的神官都不是神，而是人。是人，就必然无法逃离虚伪、贪婪、无知、自负？？”
薇妮歪了头问他：“难道连你也一样？”
劳里狡黠地反问：“难道在你心里，我完美得不似世人？”
薇妮皱皱鼻子，说：“我的意思是，在我心里，你不是这样自知的人。”
劳里拍上《锁魂》，说：“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城里看看。”
薇妮看了看窗外明朗的阳光，却丝毫不为所动：“我还得抄书呢。你说的，不抄完整部宪法，不许我回学校。”
劳里无奈地摊摊手，退步说：“好吧，我替你减去两百页。就当时是神官天性的仁慈吧。”
说着，他将宪法中的书签抽出，插在了两百页之后。
薇妮这才高高兴兴地去换换衣裳。
劳里手指轻轻拨过这跳过的两百页，手指划过商法第七百三十条：在蒙蔽欺骗的情况下高价出售货物，属欺诈罪，该交易不可作数。
这正是薇妮不能找到，就不得不一直抄写下去的那一条。（未完待续，）
097。咆哮的灵魂
阿缇斯教堂位于提坦城中心，绿林公园将教堂的宁静与繁华的街区隔绝开来。
时间还早，绿林公园几乎没有什么人。劳里领着薇妮悠闲漫步，然而薇妮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劳里几次和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应着，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劳里偏过头看薇妮，但薇妮却全无所觉。劳里微微皱眉，眼里有一丝恼意，索性停下了脚步。
薇妮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劳里已经停步，仍然惯性地往前走。很快就将劳里甩在了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薇妮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劳里不见了。她懈下沉思的表情，微微一笑，转身回到绿林公园。绿林公园的树木是按照迷宫的样子，呈圈状栽种的。薇妮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悠然靠坐在长凳上的劳里。
“劳里神官，对不起。”薇妮低了头走上前去。
”为什么说对不起？”劳里略略有些咄咄逼人地问。
薇妮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走丢了。”
劳里忍不住闷笑出声。
薇妮抬起头，这才露出她不甘示弱的表情。
劳里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如果不喜欢外出，那就回去继续抄书好了。”
听到“抄书”，薇妮下意识地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磨出了薄茧的指节。
“其实，”薇妮说，“我刚才一直在想，七魄石真的能用来储存灵魂吗？”
“七魄石。”劳里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那本书上说，如果将灵魂灌注在七魄石里，可以保持七天。直到寻找到新的**，”薇妮重复着《锁魂》上的内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向劳里，“我以前好像听说过七魄石。只是现在，在哪里可以找到七魄石？”
劳里不答反问：“那你又想拿七魄石来做什么？”
薇妮没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语气越来越低，明显气势不足。
劳里轻斥：“好奇害死猫。”
薇妮不服气地翻翻白眼。
劳里捏捏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说：“那你不如去亲自体会一下，灵魂被封在七魄石里面的感觉。”
薇妮一震，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眼前的绿树迅速淡去。
蓝色的灵魂嘶吼着脱离神体。明明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却听到灵魂痛苦的咆哮。那样歇斯底里的咆哮，似乎比死亡更痛苦。
她满心仇恨和愤怒。却不知道怎么发泄。
灵魂被强行撕扯离体的嘶吼，声声如针，一根根地扎如她的心里。扎得她心痛欲裂。
薇妮下意识地拽紧了心口。
心痛的感觉却没有散去。
劳里只觉得强大的杀气和刺骨的怒意从他触碰到薇妮的手心传来，冰冷且绝望的气息激得他手臂一颤。
薇妮心痛难忍，捂着心口软软地蹲在了地上。
劳里伸手想要捞住她。然而薇妮身子一偏，已经晕在了地上。
劳里无奈地横抱起薇妮，回想起方才传入手中冰冷的杀意，淡然厌倦的眼眸渐渐收缩，流露出浅淡的深思。
劳里将薇妮抱回了教堂。见习神官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表示关心。劳里看也没看他，说：“你的止血咒练好了？”
见习神官一愣。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说：“没？？还没？？”
“那就继续吧。晚餐之前，不要来打搅我。”劳里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劳里主？？神官？？”见习神官欲言又止。
劳里将薇妮放在五芒星法阵中央。他郑重地单膝跪地，双手交叠。他低吟圣歌，金色的光芒从双手之间升起绽放，渐渐盛满了整个房间。
劳里伸出右手，在薇妮的眉心画了一颗五芒星。
虽然七级大神官的实力很难再有所提升。但是比起去年。他的神术又有了进步。
金色的光芒穿透入薇妮的身体，覆盖上了她的心脏。
劳里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脏似乎因为不堪重负，蜷缩成了一团。他的吟唱越发地缓慢，充满光明和力量的颂歌一点点地渗透进了薇妮的身体。薇妮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紧缩的心脏也慢慢地放展开来。
劳里见她痛苦减轻，于是收起了神术。他将薇妮放到床上，又盖上被子。
薇妮拉住被子，裹紧了自己，侧身蜷缩着睡成了一团，左臂搁放在身前，护住了心脏和脖子。
这样的睡姿，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劳里凝视着薇妮，目光却落在虚空的一点。
这一年来，他翻看了许多关于心疾的书籍，反复思考，却还是没有办法想明白她的心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从小是众星捧月的神术天才。十七岁便突破了神术七级。这份挫折感折磨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他曾觉得人生索然无味，缺乏挑战，而今，薇妮古怪的心疾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嘲笑着他从前的自负无知。
梦中的薇妮动了动身子，病后苍白的模样难得地显出了几分柔弱无助。
劳里回过神来，替薇妮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是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