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于浔不由佩服起谢辟来:这位大哥怎么那么机灵呢?竟想到了拐带朝廷马匹的主意!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买通那个左路军辎重队的家伙……
………【第一白四十一章 壮丁】………
要说起谢辟的做法,还真是很聪明。
贿赂这种事,其他诸侯盟主们也做了。他们为了让自己分配到的补给尽量好些,早打听清楚左路军负责掌管辎重的各个主管军官的喜好,然后逐个收买。
前文已说过,这次随军出征的,基本上都是王子武或王子孤的人物。而那两个王子为人相差不大,只不过一个更刚愎,一个更傲慢罢了。
这种对军事半通不通的人,知道辎重很重要,那当然就是交给他们最放心的人来管理。以他们的为人,最放心的又会是些什么样的家伙呢……再加上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最后那些管理辎重队的,基本上就全是无德之辈了。收买起来,那自然是……
谢辟的做法与其他诸侯稍有不同,当初众多诸侯都急着在信阳补充各种高价补给的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做,而是说服于浔及两家的小盟友们把钱都省下来,凑在一起用于贿赂。
这样,他下的资本比所有人都大,而且只买通了几个重点人物:辎重队的最高管理者和负责牲口疾病的那些医官。
谢辟不仅贿赂这些家伙,同样还千方百计地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样,要求只要不过分,那些人又怎么会拒绝?
谢辟让医官谎报病情,把许多没问题的马、骡也说成病重,趁夜晚逐渐弄出不少牲口。军中最怕牲口疫病,有医官开口,又有最大的头目照料,这里面自然不会出问题。那些驮马、骡子吃草就可以,完全不费马料,几百匹藏在谢辟等人军中,着意掩饰一下也很难被发现。
自身准备的辎重加上拐来的那些牲口,足够四千人吃上两三个月了。谢辟和于浔两帮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多。而贿赂所花的钱还不到拐来牲口市场价格的三分之一,实在不得不说谢辟很会做生意,也开创了兽医舞弊的先河。
……
就在于浔感叹自己结义大哥果然卑鄙无耻之时,辎重大营内正在上演一幕惨剧。
辎重大营剩余的一万六七千壮丁自从大营被毁,就一直在那残骸中靠着翻掘还没烧尽的余物生存:马料、牛骨……一切能吃的他们都吃。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诸侯们散了,又眼巴巴地等来了中路军。可是,他们同样等来了一个噩耗。
当帝使才宣读了一半诏书,原本恭敬得浑身颤抖的壮丁头目们,就被“你等自行逃回大虞领地”的旨意惊呆了。
“天子不管我们了么?”
“怎么会这样!”
“我、我们怎么回去?”
“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人啊!”
……
等不及听完的头目们发出无数的惊呼声,而他们身后的人也很快知晓了。惊叫此起彼伏,渐渐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席卷荒原。
对于这些惊呼声,帝使回答起来非常简单:他示意身后的侍从挥舞了一下旗帜。很快,远处的中路军中冲出三千骑士,直奔辎重大营残骸而来。
壮丁们虽然已经见识过和鲜卑人的夜战,可三千骑士在白天冲锋时的效果极其惊人。他们被那满天飞扬的尘土和颤抖的大地吓傻了。那阳光下雪亮的长剑大刀,武士们杀气腾腾的面孔,让这些本分老实的平民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出乎壮丁们的预料,那冲过来的骑士们在营前刹住了。接着,在一片寂静中,帝使继续大声宣读:“……自筹粮草……念及尔等手无寸铁,特拨发马枪四千杆……”
武器有什么用?对于这些虞朝直辖州内的平民来说,只有少数生活于边塞的人才有被征发出去打仗的经验。大部分都是从没握过兵器的。
壮丁头目们悲愤地听着,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现在很想冲上去把代表天子的那人给撕碎:一点粮食都不留,这不是成心想让他们饿死么!可是面对虞军的恐吓,他们无法反抗。
那诏书接下来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宣扬鲜卑蛮子怎么怎么残忍,被他们捉到会怎么怎么生不如死——无非是逼着壮丁们去拼命罢了。
诏书结尾,是很被天悯人的“朕为尔等向天乞福,必佑诸人得归故里,日后还能为大虞效力……”然后,壮丁们看到一车车本就要丢弃的武器被运入辎重大营。
帝使走后,壮丁头目们被围了起来,那些听不见帝使宣旨的人焦急询问内容。消息传得很快,辎重大营内不久便哭声震天……
“莫要哭了!!”
一声怒吼让所有头目打了个寒颤。他们抬眼望去,看见吼了这一嗓子的是名高大壮汉。这人三十余岁,有着古铜色的皮肤,浓眉阔鼻,双目炯炯;虽然粗衣麻履,但看上去极为不俗。
有头目识得此人,呜咽道:“白义,叫我们不哭又能怎样!我们怎么回家去?这遍地都是鲜卑蛮子,没有天子的大军,谁来护得我们安全……”
白义这名字取自周穆王的八骏之一。他家在蜀东边塞,世代以赶车为生。他父亲希望儿子能够有些出息,特意向管辖自家这片的士族求来了这个又有些气势、又适合身份的名字。
白义天资聪颖,又因为替商人驾御马车经常远行,所以很有一些见识。他为人仗义,常年赶车途中还经常充当保镖,一来二去也练出两下子功夫,在自家那一片有着不小的名气。这次远征,蜀东、蜀西二州几乎所有的车夫都被拉壮丁了,白义自然也逃不了。凭着豪气与见识,被推选成了一名头目。
听那头目的话,白义冷笑一声:“哭就有用了?咱们这帮下民已经被大军抛弃了,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逃得命回家才对!”
另一人抽泣道:“逃?怎么逃!咱们只有两条腿,吃的也见底了,不说鲜卑蛮子,便是野兽都能吃了咱们……我的娘啊……”
“真是废物!”白义看着这些只会嚎啕的家伙,怒火上涌:“我们有兵器,还怕什么野兽,吃它们还差不多!这荒原上也到处有草根、马粮(高粱、黑豆之类的东西),河中还有鱼,难道能把人饿死不成!还是多想想怎么逃过鲜卑蛮子的搜捕!”
有一人听了这话停下哭泣,试探着道:“我听说……鲜卑蛮子好像也不是抓到虞人就杀掉。是不是刚才那个帝使骗咱们?我想如果……”
他眼珠转了转咬咬牙:“如果咱们向鲜卑蛮子投降,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哼!”白义听了双眉一挑,用簸箕般的大手把那人一把拎起,两眼瞪得和铜铃似的,怒道:“这事情想也别想!刚才那个混账东西(帝使)虽说了些大话,可我在磐土城(虞朝为防备羌人在蜀东州筑的连城之一)多年,鲜卑蛮不晓得,可那羌蛮我知道得很!
确实,他们不一定杀你,可被抓去为奴你以为会像在大虞做奴仆一样么?那些贵人们虽说对奴仆算不上好,可多少还给条活路;而那羌蛮对虞人奴隶比猪狗还差!吃的是马料,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打骂那是家常便饭,一有不对拔刀就杀!被捉去的人,从没听说有活过十年以上的!”
说完,白义将那人推了个趔趄。
边上众人见白义是个有主意的人,起了些希望,纷纷道:“那你说怎办?”
白义的确有些见识,可要说想出什么好主意来,那可为难他了。
他蹲在地上用草茎画了画,沉思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办法,皱眉道:“不如让所有人都想想法子!这一万六七千人,我就不信连一个逃命的法子也想不出来!”
众人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纷纷同意,突然有一人道:“我那队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听说是得罪了天子而刚被送到这儿来的。我看他好像很有本事,不如叫来问问?”
众人一听都看向白义,等他拿主意。
在危险的环境里,人总是希望能有个依靠。而强者则是被依靠的对象。这些平民看到白义处变不惊的态度,渐渐开始有了种依赖感。
白义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也是个平民,对士贵们有着天然的敬畏;听到那人竟能得罪天子,暗想怕是个大人物,连声让把那人请来。
那白胡子老头被带来了,赫然竟是虞朝老将冯越鹤!
说起他的经历,还真是让人无奈。
祥成帝听说要让壮丁们自寻生路倒是很高兴,累赘少了么。但他突然想起已经关起来的冯越鹤:“这老东西一家真可恨啊,就是他们导致了远征失败!现在逃命……不,摆驾途中怎么还能带着他拖后腿?!干脆丢给鲜卑蛮子,正好也让他自食恶果!”
结果冯越鹤就被瞒着江静澜给丢到这儿了。而他曾经给江静澜的意见……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序幕】………
冯越鹤完全没有面容憔悴的样子,衣着整洁,淡定从容气度沉稳;仿佛不是一个被流放的囚徒,而仍然是那位夏官大司马卿。不过他与以前那总是威严肃穆的模样又有些差别,眼中的迷茫显示出他已经失去了方向。
对自己的下场他早已有了觉悟。自己服务了十几年的天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家族肯定会被论罪,这是绝对逃不掉的。因为就算天子回不去……嘿!那这次战败的责任也需要有人承担。武官中最高的一员,又是两边辎重大营被毁的祸魁,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
看着冯越鹤,壮丁头目们肃然起敬。老将虽只气势薄发,但足够压服这些平民了。
“老……”白义筹措了一下言辞,决定选择“先生”这个称呼:“您想必也知到了咱们如今的处境。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不知老先生有没有办法给咱们这些人找条活路?”
冯越鹤一眼扫去,面前这帮可怜人正眼巴巴望着自己。迷茫中,他暗暗叹息:慈不掌兵?便当是赎罪吧……
他一整面容,斜睨着面前的人们,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边上的头目纷纷低下头去,只有白义还强自与冯越鹤对视。
冯越鹤暗自点头,这大汉挺有些气势。他缓缓开口道:“这里由谁做主?”
白义道:“咱们都是头目,也说不上谁做主……”
“这不行!”冯越鹤摇头,白发飘舞:“无人做主,光争论就够耽误时间了,逃命之时必须要有个做主之人!”
众头目面面相觑,再次把目光投向白义。冯越鹤看了便道:“便是你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义匆忙答了名字,又有些窘迫地道:“老先生,我除了赶车之外可没什么能耐。看得出来,您是有大本事的人物,不如便由您做主吧!”开玩笑,他不过只是一个车夫罢了,领着一万六七千人逃命?可没那个本事……
冯越鹤立刻否决,道:“我不行!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乃是冯越鹤!”
说到这儿,他的面上泛出了些红光,但很快又恢复原色。
白义大惊失色:“莫非是夏官大司马冯老大人?!管着咱们辎重大营的……”
周围的头目们也都呆了。冯越鹤在蜀东蜀西二州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关于他的传闻逸事数不胜数。以前在辎重大营,他们只见过冯越鹤全身盔甲的模样,现在怎能把这白胡子老头和心目中那个传奇般的名将联系起来?
他们不由暗想,若是这位大人能带着我们逃走,或许还真能有一条生路?于是,便纷纷附和白义起来。
冯越鹤对人的心理非常明白,别看现在这些人一个个都同意,但那只是对强者的依赖,以及一向顺服士贵的惯性罢了。刚刚天子才抛弃了他们,一旦出问题,这些人肯定会想起他冯越鹤也是一个士族……
但这番话却是不能明说的,冯越鹤只是摇头不肯。众人无法,再加上心中也隐约有些忌讳冯越鹤的士族身份,便推了白义为首。而白义本就有一把子豪气,看众人都那般相求,便也勉强答应下来。
冯越鹤点点头,开始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他在地上画了草图,指着道:“要说回国的确是很难,不过这鲜卑地界那么大,总有一条生路走。
首先得说的是,该往哪里去。
对鲜卑蛮子来说,捕捉奴隶远没有击破朝廷大军重要。而这些天来已经可以看出,鲜卑各部对大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所以,只要我们避开朝廷大军所行之路,危险就小了许多!
现在朝廷大军由束发公主统带。虽说她定也发现行军路线泄漏,可为了尽快和朝露城辎重队会合,她不得不走原来的那条路(他指指往信阳去的路)。
如此,我们就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往渤海州去,或者进入匈奴之地去鄂州。其中,去渤海虎山国要近不少。选这条路最好不过!”
“冯大人说得有理!”白义马上表达了赞成意见,地上的草图清晰明了,冯越鹤的话他也听得明白。
其他头目多是人云亦云之辈,见白义都这么说了当然没意见。
冯越鹤继续道:“好。那接下来就该是怎么走的问题了。一万六七千的壮丁,聚在一起目标太大,而且食物也极难寻找。所以必须分散开来走。这荒原如此之大,分开来走鲜卑蛮子极难发现。即便被捉,也不至于一网打尽。能不能走出去,就各凭天运了!”
冯越鹤这话道理虽然清楚,可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是希望聚在一起,有胆量分散开来走的太少了。
正当头目们犹豫的时候,白义仿佛顿开茅塞般地大声道:“便按冯大人说的做!大家各自回队,把剩下的食物、武器分分,然后尽快散开来往虎山国去!”
一人犹豫道:“这虎山国究竟在哪里?该怎么走?”
白义皱眉:“那图不是画得很清楚么,往东南去便是了!要是不识方向,每队都有车夫,问他们就行了。”
众人相顾无言。白义看他们仍是犹犹豫豫的,大吼道:“你们究竟还想回家么?!磨蹭什么!冯大人说的已是最好的法子,快些照做!”
说完,他恭敬地对冯越鹤道:“老大人随我队走吧,这一路上白义定然好生侍奉!”
冯越鹤无可无不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虽说不上行尸走肉,但又有什么值得眷顾的呢?他便随白义去了。
……
慕容勰在自己管辖的工匠队里察看着刚分来的虞人奴隶们,虽面色仍然阴冷,可心中却澎湃起伏。
这么多人,有会种地的,有会捕鱼的,有会造弩的,有会打制兵器的……这些人将是他在鲜卑慕容部的实力基础!
“那些鲜卑蛮子知道什么东西?空有一块宝地,却只会养牛放羊,四处劫掠!”
他不屑地想着,直到有侍从打断他的思路。
“国师,‘那边’有人来了!”
“嗯?”慕容勰神色一动,沉声道:“快带那人进来。清除周围的闲杂人等!”
“是!”
不多时,一个人被带进来了。那是个鲜卑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可面色很明显与长年在荒原上风吹日晒的鲜卑人不同。
“大人……”
慕容勰有些不悦:“叫我国师。”
“是,国师……我家主上与信阳侯、邢侯都准备好了。现在三路虞军已经聚在一处,粮草也只能支撑三五天。正往朝露城辎重队遇袭之地赶去。后天差不多就到了。”
“他们没发现辎重队的事么?”
“据我家的细作报告,应该是没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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