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贾元春才恨恨地站起身来,垂目看向含笑不语的薛宝钗。“妹妹好大的能耐,哄得太上皇竟封了诰命!”
贾元春这话说得又气又急,可不是么!她的生母王夫人也不过是个五品宜人,而她在这后宫里唯一能比得过薛宝钗的,也不过是出身公侯之家,比之薛宝钗那商贾出身,不知道要高贵凡几。偏偏太上皇眼下这圣旨一下,立刻就把薛姨妈给抬到了四品诰命的位置,那可就等同于生生地压了王夫人一头。要贾元春如何不气,不怒呢!
薛宝钗笑着抚了抚小腹,在元春嫉恨的目光下,淡淡笑道:“大表姐说笑了,太上皇的心思,岂是咱们能左右的?妹妹不过是一介女子,只懂得为太上皇繁衍子嗣,开枝散叶。比不得大表姐,从来是蕙质兰心,又能为太上皇分忧解难。”
这话配着薛宝钗似有若无瞟向元春小腹的眼神,简直可谓是一种恶劣的挑衅。
而贾元春,恰恰被激怒了。
“好个薛氏,本宫面前也敢放肆!”元春气得不行,一手已经几乎是指着薛宝钗的鼻子在喝骂,“从前在家里,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竟是这样的城府心机。怪道哄得太太那样喜欢你,恨不得把你指给了宝玉去,又哄得太太带你进宫来,算计着本宫一家,踩着本宫上了位。”
“呸!下作的东西,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出身,也好意思和本宫争这荣宠!”
宝钗任由贾元春喝骂,脸上笑意渐收,竟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来。
“大表姐,我……”
“住口!贱。人休得叫本宫这称呼,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早些时候看着就是个不省心的,偏你一张狐媚子脸,哄得家里上下都任凭你的吩咐,如今也来要我的强,本宫早晚收拾了你——”
“放肆——!”
贾元春骂得正兴起,忽而被人喝住,心头怒意难平,忿忿回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喝止本宫——皇、太上皇……!”
贾元春吓得伏趴在地,再没想到这时候太上皇不和皇上处理政务,竟出现在了承乾宫。
太上皇被贾元春那一声喝骂气得脸上紫涨,再看薛宝钗手抚着小腹,脸色雪白,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心里怜意大盛,忙揽过薛宝钗的肩头不住安慰。再低头看地上瑟瑟发抖的贾元春时,眼中已经满是厌弃之色。
“传朕旨意:太妃贾氏,出言不逊,殿前失仪,有违圣德祖训。着,立即撤去‘贤德’封号,贬斥为嫔,迁居长春宫偏殿,禁足半年不得出宫。”
听见这一番旨意,贾元春早已经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看薛宝钗唇边浮起的那抹讽意。
贾元春被太上皇色厉内荏地一番训斥,半句话也不敢争辩。当闻得太上皇一句旨意便褫夺了她太妃的封号贬为嫔妾,心头的凄楚和怒意交织相缠,只恨不能生吃了太上皇身侧笑颜如花的薛宝钗。
“贾嫔,还不退下!”
“是,嫔妾谢主隆恩。”含着一泡眼泪,贾元春凄凄楚楚地看了一眼太上皇,却因太上皇厌烦地转过了脸,而无法探知太上皇眼中的神色。
等贾元春被抱琴扶了出去,薛宝钗这才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转而轻蹙了眉头扶着太上皇坐在榻上,才轻声道:“还请太上皇从轻发落,免得叫大表姐伤怀了。”
太上皇听薛宝钗这样说,倒有几分吃惊,待见宝钗眉头轻蹙的样子,忙伸手揽住她,“爱妃此言差矣。贾嫔虽是你大表姐,到底德行有亏,朕念在她服侍了朕这么些日子,已然从轻发落了。”
“太上皇不知,臣妾从前在家时,便总听闻大表姐最是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又闻得大表姐进宫这么些年,服侍主上事事勤力。太上皇前些日子还在臣妾面前不时提起要给大表姐赏赐呢,如今大表姐想来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太上皇可要念在大表姐平素的为人上,就是看在臣妾腹中孩儿的份儿上,也得给大表姐一份恩宠呀!”
“这……”
太上皇有些为难。
按说,这贾元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实在是让太上皇不喜,可这一个月来,因着宝钗怀着身孕,他几乎日日宿在长春宫。不得不说,在服侍人方面,贾元春和薛宝钗想比,那是一个成熟丰韵,一个青涩可爱。不过现下既宝钗怀着龙嗣,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功。倒是因着这一茬,反而叫他发现了贾元春平素不曾发现的一面。
眼下贾元春被他亲眼撞破,说罚罢,他也不舍得罚得太重,否则等这薛宝钗怀胎的十月,他可往谁的宫里去呢?可若不罚罢……太上皇瞅了薛宝钗一眼,总觉得薛宝钗不似真心替贾元春求情。
薛宝钗捕捉到太上皇眼中的犹疑之色,便淡笑着伏在太上皇膝上,道:“上皇不知道,臣妾从前也在大表姐家住过一段时日,有些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难道爱妃和朕之间还有什么好相瞒的不成?”太上皇也笑着轻捏了一下薛宝钗丰腴的脸颊,只笑道:“爱妃快快说来,不拘说什么,朕一概不怪罪就是了。”
薛宝钗这才娓娓道:“原臣妾也是做侄女的,怎好说姨妈的不是。只是,荣府的二太太虽是臣妾的姨妈,可她更是一府掌管家私的,一味的只为私利,竟逼得亲戚家的人怨声载道还口不能说。再有,那府内的奴才也很势力呢,上皇是最爱惜老臣子的,只是上皇难免忘记了,这些个老臣子家,如今掌管着家事的,可也已经换了人呢。”
“这些人心里尊不尊重上皇,那可就说不准了。”
薛宝钗一言既罢,便款款福了一福,只笑道:“倒忘记了臣妾因想着上皇要来臣妾宫中,早备下了银耳莲子羹,用碎冰镇着,这时吃来再好不过的。还请上皇容臣妾取了来,暑天吃着才舒坦呢。”说罢,福了一福,便携着莺儿去了。
等莺儿抚着宝钗在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个捧着银耳莲子羹的小宫女回来时,这承乾宫里早不见了太上皇的踪影。
宝钗笑着坐在桌边,让那小宫女放下了银耳莲子羹,执着调羹尝了一口,菱唇微微一挑笑道:“到底是用冰镇着才好呢,可惜呀,太上皇是尝不到了。”说着,便对莺儿笑道:“这羹太凉了,本宫怀着身孕不能多吃,今便赏了你了。”
莺儿忙屈膝谢过,接过那银耳莲子羹吃了。
“娘娘,这太上皇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这样好的银耳莲子羹,难为娘娘一大早便备下了。可太上皇竟一口都没能尝得到,白白地浪费了。”莺儿吃罢,擦了擦嘴,才又笑道:“只是太上皇没了口福,反而倒是白便宜了奴婢。”
宝钗这才闲闲地掀了掀眼皮子,“从前在金陵时,每逢酷暑,燥热难捱,你不是最爱吃这银耳莲子羹的么?本宫身体底子寒些,这些吃食上本就不耐性凉之物。这银耳莲子羹又用冰镇过,难道不是你最爱的?原就是要给你吃的,怎么还替别人可惜了。”
莺儿闻言一怔,也想到从前在金陵的日子来,虽明白了一些来,到底十分不解其意。
宝钗才又笑道:“傻丫头,本宫原备下这银耳莲子羹就不是为的消暑。这样燥热的盛暑天气,若不把太上皇的火气再煽动得旺一些,只怕不等本宫诞下皇儿,这承乾宫就要易主了。”
好个贾元春,好个王夫人,撺掇着母亲卖了京中一半的老铺,到手的银钱只怕还私自扣住了大半。
薛宝钗眯了眯眼,“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怕这句话贾元春还领略得不够深呢!否则,她怎么敢给王夫人支招算计她薛家呢?
“可是娘娘今日还为贾太嫔求情来着,太上皇未必不会看在娘娘的情面儿上放过贾太嫔一马。”
对此,薛宝钗启唇笑道:“本宫自然要为她求情,否则,又怎么能把宫里的这团火,烧到宫外头去呢。”
“好表姐,好姨妈,你们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着本宫,不该算计着薛家!”
果如薛宝钗所言,没两日的功夫,贾元春的份位又一次被贬斥了,从太嫔降为贵人。只是这一次,可不再是当初被太上皇初初临幸时,那个风光一时的贾贵人了。等李公公亲自去贾家宣了旨意,褫夺了王夫人正五品的宜人诰命,连贾母的一品诰命都受到了几分波及,更别提那从来就没有半点主意的贾政等人了。
等这宫外的消息延了一日才传到贾元春的耳中时,已经被太上皇贬为贵人的贾元春再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翻脸无情,什么叫帝王之心。
可那些,终究懂得的太迟了。
慎太妃也再难想到,好不容易推出来的一颗棋子,竟然在和薛宝钗第一次交锋就这么败了。而且是败得一塌糊涂,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身处后宫几十年的慎太妃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失了圣宠的小小贵人而和太上皇起争执,“弃车保帅”这个伎俩对于慎太妃来说,用得不知道有多顺手。
在贾元春偏安一隅之时,慎太妃早已经换了一副脸孔,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向薛宝钗示好的大业里。虽然在慎太妃本身而言,薛宝钗就算生了皇子,对她的威胁也并不算大,可偏偏,太上皇眼瞅着对薛宝钗与日俱增的宠爱,却让慎太妃心惊不已。
先皇后早已经仙逝,就连当初在后宫身份高贵又显赫一时集万千宠爱的贵妃也早入土为安了。太上皇如今瞧着身子硬朗,可慎太妃却已经瞧出了太上皇的精气神早大不如前了。这帝王陵寝,本就有祖宗规矩和说法的。
既皇后和贵妃都故去了,等太上皇百年归老,是不会再开先皇后和贵妃陵寝的。只是到底日后和太上皇同葬一处的人是谁,还得太上皇自个儿决定呢!
当今皇上并非慎太妃所出,忠顺王爷虽然得宠,然而于国家大事却也没什么发言权。眼瞧着太上皇对薛宝钗越发的宠爱,本来对自己地位丝毫不曾担心的慎太妃也有些不安起来。莫非太上皇打的主意是,身后百年,要把薛宝钗抬举成贵妃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个月都没有规律更新,万分抱歉!
谢谢你们没有弃文,咳咳,好不容易赶早回家撸好了92章,下一章会按时更新的么么哒。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大权旁落两妻相争【标题】
宫里的份位升降;对母家的牵连不可谓不重。
从接到圣上旨意的那一刻起;贾母就已经气得浑身摇摇欲坠;拄着的沉香木拐杖也不住地戳着地砖。“蠢妇啊;蠢妇啊!”接连骂了好几声“蠢妇”,却无一人敢应声。
凤姐束手站在一旁;她现在早和管家的事儿不搭边儿了,邢夫人因被贾琏小两口儿服侍得舒坦;对这管家的差事也不像多年前那般眼馋耳热的。迎春更不必提;自打被贾赦接回了大房住着;离得大观园远远儿的;竟是性子越发的温柔和顺;模样出脱得更加齐整了些。
下首的王夫人一张脸吓得惨白,老圣人突如其来的这道旨意无异于晴天霹雳。更让她目眦欲裂的是元春竟然在宫中的份位也给降了!那可是元春好不容易才熬出的头;竟就这么一下子给褫夺了,老圣人也太狠心了些。
贾母瞪着失魂落魄的王夫人,满眼皆是厌恶之色,“把二太太搀去小佛堂,没有我的话,不许叫她出来。”说罢,才又看向凤姐道:“凤丫头,你姑妈既获了罪,家里管家的大小事宜却不能没人搭手。我瞧着,你这几年的身子倒越发壮实起来,何况荀哥儿如今也大了些,你好歹家事上也上上心。”
凤姐一听这话,立刻就想要拒绝。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如今已经看明白了,荣国府上的开销,那就是一个填不了的大窟窿,不说寅吃卯粮入不敷出了,单是曾经她贴进去的嫁妆体己银子,都不知道凡几。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不过是她的好姑妈,二太太担着贤良慈善的名声霸占着荣禧堂,她却被下面的奴才婆子们背地里戳心窝子。
所以这当口儿的,凤姐可不乐意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正待要婉拒时,斜刺里便有一人蹿了出来。
凤姐再一细看,可不正是宝玉房里的宝二奶奶之一——夏金桂么!
要说这夏金桂倒也是个妙人儿。当初因看中了宝玉的皮囊,自叹是相中了金龟婿,一派小儿女清肠都恨不能攀附在宝玉的身上。可当她知道宝玉先时和湘云又有些牵扯不清时,心里便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后来,又因史家和南安郡王府双双威逼着,不得已和湘云做了平妻,夏金桂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成亲后,也不管贾母每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一味只拉扯着宝玉胡混,若有何事,便拿银子打发了下人去回禀。再不然,便一位地奉承王夫人,惹得贾母心里很不乐意。
王夫人因得了夏家的大笔银子,心里对这媳妇儿倒满意的很,反而对湘云横挑鼻子竖挑眼。
要说,这夏金桂也很有些本事。在宝玉屋里看着晴雯、紫鹃等人,头一次便十分不客气地吵闹了一气,只逼着宝玉要把这些个花红柳绿的丫头给打发了出去。宝玉哪里舍得,固然不从。夏金桂倒也乖觉,当下是不闹腾了,只没过半个月的功夫,竟让她陪嫁的丫头,一个名唤宝蟾的,镇日欺压在晴雯等人头上。
这下可当真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
晴雯自来的性子便如爆竹一般,一点就着的。从前有袭人在时,生生地压了她一头,她便已经日日与袭人不对付。好容易等到袭人自己作死被打发了出去,这便如同她的天下一样。何况又有宝玉护着,娇宠着她的任性乖张,她是最得意不过的。
如今好日子还没过多少时候呢,冷不防地宝玉娶了两房奶奶进来,又是个商贾出身的小门户的陪嫁丫头在她跟前颐指气使。晴雯那里还忍得住,三天两头的就要打得屋里瓷碎玉裂的,饶是宝玉再如何从中说合也是无用。
好歹是凤姐从里头斡旋,到底把晴雯从那里摘了出来。可晴雯爆碳似的性子,凤姐也不敢留在身边用,只得把人往探丫头的屋里一送,秋爽斋和隔得倒是远,夏金桂自然也就不折腾了。
话分两头,这里最难收拾的晴雯已经被打发走了,夏金桂从此便更加得意起来。因住在大观园里,贾母等人虽白日里常进园子里逛逛,到底不常住着。这园子里的一应用度,王夫人也懒怠打理,只万事都交托给了夏金桂来办。
夏金桂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这精打细算的功夫要真说起来,比起宝钗只高不低。何况她自小又是被夏太太当作男儿教养的,行事之间很有些果毅。下面不服从的仆妇倒有大半遭了罪,宝蟾因夏金桂管家的缘故,渐渐地也水涨船高起来。
倒是湘云一声不吭,性子和从前做姑娘时相比沉静了不少。
凤姐冷眼瞧着夏金桂笑吟吟地站了出来,冲着贾母道:“老太太也不必麻烦琏二嫂子,终究是咱们自家的事情,如何劳烦外人去。”说着,全然不顾贾母和邢夫人的脸色,兀自笑道:“我是没有才干的,也不敢托大。只是如今园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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