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后便开始着手办理此事。太上皇和皇上的话里说的是宁寿宫少有新人进去了,那她只管把新人打发到那里也就是了。看着名册上那些个年纪合适的,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身侧的宫女笑道:“绿醅,你这名单拟的很好。”
绿醅只含笑道:“都是按照娘娘的旨意办的,奴婢不敢居功。”
翻看到最后一页,皇后笑了一声,提起朱笔在名册的最末尾添上了一个人名。然后转手交给了绿醅,只笑道:“快去办罢,晚了怕老圣人那里又有争持。”
绿醅瞥过那末尾的人名,只在心里暗暗吃惊:凤藻宫尚书贾元春。难道老圣人是看上了……?深宫之中,能站稳一席之地,靠得不是聪明的脑袋,而是紧实的口齿。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有的事情纵然知道了全部,也须得烂在肚子里。这些没有比绿醅更清楚的了。所以即使心里十分吃惊,可绿醅却把疑惑尽数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她只知道,她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现在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去为皇后娘娘办事。其余的,不需她过问,也不该她过问。
贾元春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犹有些不敢置信。可身旁宁妃饮恨的目光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她在做梦,老圣人对她青眼有加,她的出头之日就快来了。
前来宣旨的太监掐着一副尖尖的嗓子笑道:“贾姑姑,这就收拾好东西,和咱家走罢。”
贾元春这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宁妃脸上掩饰不住的恼怒,便嫣然笑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收拾。”说罢,便拉了几个小宫女一起回屋收拾了。
宁妃恨恨地看着贾元春一摇一摆回屋的背影,回头却换上一副娇柔的表情,对那前来宣旨的太监笑着说:“公公,今晚皇上可有空么?”
那宣旨的太监斜睨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很有些不爱搭理的意思。只淡淡地说:“天子行踪,岂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窥视的。娘娘还是慎言的好,别被有心人听见了,反而自找麻烦。”一句话不软不硬地让宁妃就碰了个钉子,脸上的神色更不好看了。
等到贾元春离开凤藻宫的时候,宁妃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扯烂了。这个贱。人,是什么时候巴上了太上皇,如今太上皇对她青眼有加,日后岂不是很可能会让她骑在自己头上!
一想到这里,宁妃就恨得咬牙切齿,当晚就把宫里那些个和贾元春交好的小宫女全部收拾了一遍。就是这样,还是不能让她解气。
只可惜,宁妃猜中了开头,却没猜的中结尾。
太上皇的确是“看上”了贾元春,可这却并不是宁妃和贾元春以为的“看上”。这两个女人都以为,太上皇是看重贾元春,想要把贾元春指给皇上做小老婆呢。可谁又能料得到,太上皇这次可是打算自己享用的呢!
两天后,宫里上下就都传遍了这位新晋的贵人,贾氏。
宁妃看着自己涂着丹寇的指尖冷笑数声不止,贾元春你真是好算计,还当你有什么过人的手段,原来是真的巴上了太上皇的大腿。呵,一个贵人罢了,还是太上皇的贵人!宁妃笑得越发得意起来,在辈分儿上,她是比贾元春低了一头,可在身份上,那贾元春可是拍马也赶不上她了!不止是现在,就是日后,也赶不上!
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自然也落进了贾元春的耳朵了。可她能说什么呢?看着莹润光洁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印痕,贾元春眸色微暗。她如今已经是太上皇的女人了,日后的路,怕比当凤藻宫尚书的时候要更难走百倍。
就在贾元春郁郁寡欢的时候,门口已经传来几声冷笑。她抬头看去,不由自主地便缩了缩肩膀。那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她也认识,在太上皇也在的家宴上,她也曾远远地看过这女人一眼。她虽然没有成为太后,却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人——慎太妃。
慎太妃站在门口向里面淡淡的瞥了一眼,只那一眼,就已经让贾元春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在慎太妃面前,年轻貌美的贾元春显得稚气未脱,全无半点能与慎太妃抗衡之处。
“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直到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贾元春才反应过来,慌忙要跪下请安时,手臂却被人一托。抬头,原来是慎太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扶住了她。
“李公公,这位就是新进的宫女吗?”慎太妃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还带了那么些若有似无的轻笑,她虽然问得是李公公,可眼神却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全然不曾把李公公放在眼里。当然,也没有把贾元春放在眼里。
被点到名字的李公公马上就跪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回禀说:“回太妃娘娘的话,这位正是太上皇亲自加封的贾贵人。”
“哦?”像是终于被挑起了那么点兴趣,慎太妃勾起眼角瞥了贾元春一眼,只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只轻笑道:“小小的贵人,就这样的姿色吗?”
就算是在宁妃手里被磨砺过那么多次,贾元春却依然差一点就被慎太妃这样的口气给激得发怒。好在抱琴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否则她怕是要当众失态了。看着慎太妃轻蔑的目光,贾元春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她不能输,就算如今给了太上皇,她也不能再为失去的惋惜了!这后宫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也是一个吃人的炼狱。如果她不给自己找一条出路,等待她的将只有死亡。
慎太妃看着贾元春脸上的神色变化,似是颇觉有趣,只笑了笑说:“太上皇的宫里许久未见这样新鲜的人了,既然是新晋的贵人,也该懂些规矩才是。”说着,便侧头对身后一位笑容满面的嬷嬷道:“萧嬷嬷,贾贵人才进宫不久,这规矩么,就由你来教她。”
那萧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就要过来。贾元春忙对慎太妃道:“太妃娘娘,奴婢虽才封了贵人,可进宫时日不短,宫中规矩也都懂的。”
“是吗?”慎太妃蔑笑了一声,却浑不在意。只轻轻地笑道:“你进宫时日的确不短,算来也有三四个年头了罢。只是你一向是在凤藻宫做事的,怕咱们宁寿宫这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所以很该从头学起。萧嬷嬷?”
那萧嬷嬷闻言,便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一手就掐住了贾元春的手臂,只笑道:“贾贵人,老奴这就来教您规矩罢。”
贾元春手臂被萧嬷嬷狠狠地掐着,脸上冷汗直落。可偏偏萧嬷嬷脸上仍旧一副笑容满面的随和模样,那手上的劲道却丝毫未减。看着慎太妃的神色,明显是来者不善。贾元春狠狠地咬住牙,她要捱过去,否则这几年来,岂不是都白熬了!
不管贾元春被萧嬷嬷怎么蹂躏,慎太妃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到太上皇遛弯回来了,一心惦记着昨晚尝到嘴里的新鲜人贾元春,才回来就往贾元春这里来时,慎太妃才施施然地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给上皇请安了。”慎太妃一边笑着,一边已经直起身挽住了太上皇的手臂。
太上皇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粉颊微红,眼眸波光潋滟,不由地便伸出手去抚了抚慎太妃的鬓角。太上皇如今已经是快要六十的人了,亏得平日里保养得好,瞧着却也有五十了。可慎太妃却不一样,她自进宫时,就比太上皇小了二十来岁。如今正是风华展现的时候呢。比起当年的青涩动人,如今的慎太妃可说是风韵正佳之时。
贾元春一见太上皇来了,早就含着一泡眼泪要过去,可萧嬷嬷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臂,叫她怎么也动弹不了。直到太上皇终于分出了几分目光看向贾元春时,才发现贾元春居然哭了!
“贾贵人,你这是怎么了?”
不等太上皇开口,慎太妃已经拿起帕子掩住唇角的一抹冷笑,殷勤问道:“难道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这样吗?要我说呢,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儿也别太较真呢。”说罢,也不管贾元春惨白的脸色,只侧过身依偎在太上皇的怀里。见太上皇低头看过来,便掩唇笑道:“上皇也真是的,贾妹妹年纪还小呢,上皇那样……那样,岂不是吓坏了她么。”
太上皇一听,感情是贾元春对昨晚承欢有不满啊!一想到这里,本来就对自己年纪渐大越来越介意的太上皇脸色就不大好了。
这就是慎太妃想要达到的目的,贾元春正要分辨的时候,萧嬷嬷早一手拖住了她的手臂,笑眯眯的眼中也映出一片冷厉的锋芒。
慎太妃便笑道:“上皇,今儿个我宫里那一株茶花开了呢,不如上皇和我一起去瞧瞧?”说着,又看向贾元春,似是有些犹豫地问:“贾妹妹不如一起去罢?”
可不等贾元春说话,萧嬷嬷已经笑着回道:“太妃娘娘忘了,贾贵人方才还说要尽心学规矩呢。”
慎太妃便掩唇惊呼一声,又笑着说:“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回头就对太上皇娇笑道:“上皇,您可不知道呢。贾妹妹可真有心,她从前在凤藻宫当差做事的,如今进了宁寿宫,就怕规矩不对给您下面子呢。所以呀,为着贾妹妹这一番苦心,我想着,就让萧嬷嬷来教她罢。”
太上皇看了一眼萧嬷嬷,见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也觉得十分亲和,便对脸色惨白的贾元春道:“既然如此,就由萧嬷嬷教你规矩罢。还有,等会儿就收拾了东西去怡和殿,等你日后身子好了些,我再去看你。”说完,已经搂着慎太妃走了。
等太上皇和慎太妃一走,萧嬷嬷也甩开了贾元春的手臂,脸上虽还是笑着,口气却十分阴冷。“怎么,贾贵人还不快些收拾东西,也不想想这望春宫可是不是你住的地方!”
原来这望春宫原先就是慎太妃未成为太妃时所居之处,后来太上皇退位,后宫众人也随着太上皇迁入了宁寿宫这一片。这望春宫虽还在宁寿宫附近,可已经成为太妃的慎太妃却撒娇要太上皇给她另换了一处宫殿。
只是,太上皇昨晚在望春宫召幸贾元春,这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慎太妃的脸。后宫之中谁不知道,在宁寿宫里,她慎太妃说话,那就是等同于太后呢!除了早年早早故去的禧宁皇贵妃,还有谁比她地位更高?就是当年的皇后,也要在她面前倒退一射之地!
贾元春,一个小小的贵人,竟然也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若不给她些颜色瞧瞧,怕她还不知道后宫里如今是谁说了算呢!
慎太妃无愧于她的封号,当真万事谨小慎微。她陪在太上皇身边要有二十多年,对太上皇的脾性更是了若指掌。贾元春年纪轻轻,又初承雨露,自然会流露出几分怯意。而这样的自然而然的神色,加上她在一旁添油加醋,就能成功地让太上皇误会贾元春对于成为太上皇的人而心有不满。
后宫之中,杀人不需手刃,只需要权谋。
在后宫浸淫了二十多年的慎太妃,和才进宫三四年的贾元春,谁胜谁负,一眼可见!
看着身旁的男人,慎太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太上皇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大树,她绝不能容许有别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哪怕那人,只是才冒出了头,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她也要亲手扼杀她的希望。
后宫波谲云诡,从慎太妃起,太上皇身边的妃嫔没有一个待见贾元春的。原因无他,不过两点。一个是贾元春风头太盛,这么多年也没进过新人的宁寿宫竟然就这么突然地封了一位贵人,而且还是太上皇亲口册封的。单凭这一点,贾元春已经成功地拉了仇恨。第二个,就是慎太妃的态度。很明显,这位昔日宠妃,如今在宁寿宫等同于太后的慎太妃娘娘十分地不待见新来的贵人。那些一直是看着慎太妃眼色行事的妃嫔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
所以贾元春这段日子过得非常辛苦。尽管有了自己的住处,也有了品级,可是却是在怡和殿里与另外两个贵人一起住着。虽然说起来都是一样的贵人封号,但是不同的是,那两个贵人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贾元春却不过十六年华,正是青春貌美之际,怎能不引起另两人的愤恨呢。
女人的爱恨本来就来去无由。
贾元春在过了好一段这样的日子之后,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从她被太上皇压在床。上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拐了个弯。从此她的目标再也不是紧逼皇后成为后宫中最受皇上宠爱的嫔妃,而是要抱紧太上皇的大腿,力图打倒慎太妃为首的一干太妃太嫔,好坐稳自己的位子。
认识到这些,贾元春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态。在太上皇阔别许久再次来探望她时,展现出她最吸引太上皇的地方——青春貌美。
这一夜,太上皇过得很畅快,贾元春也从太上皇餍足的神色里明白到,自己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了。
在这一夜之后,贾元春一跃成为太上皇的心头好。一个月里,竟然足足有二十日都是传召贾元春在宁寿宫侍寝。而因为这个,慎太妃不知道撕烂了多少条帕子,掐断过多少根指甲。
好一个贾元春!好一个贾贵人!
就在后宫风云变动之时,贾家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秦氏,没了!
贾赦一面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垂眸思考着日后的打算。东府蓉儿媳妇儿没了,这本来是件寻常的事儿。可这丧礼大操大办的,却有些太过了。贾赦心里很清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可是贾母那里瞒得死死的,贾政也不会上赶着来告诉他真相。琏儿媳妇儿早和二房那里把里子掀翻了,只是面儿上过得去罢了,他可不会傻得以为那二太太会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告诉凤姐。
既然求人不得,贾赦只好开动自己的脑袋来思考这事儿了。
按理来说,这秦氏的出身可一点都不打眼儿。不过是个营缮司郎中的女儿。可就这一点,让贾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这样的出身,就是上赶着贴上来,那贾家也是不稀罕的。况且这秦氏并非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亲生。她可是秦邦业打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养到这样的年纪嫁给了贾蓉。
当初他就奇了怪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了进来有什么意思呢?可老太太却一个劲地夸这侄孙媳妇儿好,夸得那都没了边儿。就是凤姐站出来,那也得在秦氏面前往后头靠一靠。
最让贾赦纳闷的是,这秦氏没了就没了罢,那贾蓉还没怎么样呢,怎么贾珍就哭成了泪人一样。这给别人瞧着什么样子,做公公的哭媳妇儿哭得这样,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数!
更有那薛家,使人送了一副樯木板来做棺材,说那木头是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又说那樯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抬来给秦氏使,也罢。那板贾赦也瞧见了,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
他也不免在旁和众人一起啧啧称叹。可等回过神来,他又觉得十分不妥。这样的恣意奢华,哪里像是给个侄儿辈的小媳妇儿治丧呢,就是皇亲国戚用着也是尽够了。但就这儿,偏偏没人觉得奇怪觉得疑惑,真真儿地让贾赦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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